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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雲大師:《六祖壇經》(一)序前言  

  《六祖壇經》,亦稱《壇經》、《六祖大師法寶壇經》,全稱《南宗頓教最上大乘摩诃般若波羅蜜經六祖惠能大師於韶州大梵寺施法壇經》,是佛教禅宗六祖惠能說,弟子法海集錄的一部經典。

  《六祖壇經》記載惠能一生得法傳法的事跡及啟導門徒的言教,內容豐富,文字通俗,是研究禅宗思想淵源的重要依據。《壇經》可分三部份,第一部份即是在大梵寺開示“摩诃般若波羅蜜法”。第二部分,回曹溪山後,傳授“無相戒”,故法海於書名補上“兼授無相戒”。第三部分,是六祖與弟子之間的問答。《六祖壇經》是中國佛教著作唯一被尊稱為“經”者。

  六祖惠能大師(西元638—713年),祖籍河北燕山,嶺南新州(廣東新興)人,俗姓盧。幼喪父,家貧,鬻(yu)薪事母。偶聞誦金剛經,萌出家之志,遂投五祖弘忍座下,並嗣其法,後於韶陽曹溪寶林寺樹立法幢,大弘禅宗頓悟之旨,為達摩祖師入東土後之第六代祖師,世稱六祖大師。

  代序 禅與現代人的生活前言

  星雲大師講解《六祖壇經》 代序 禅與現代人的生活

  (一九八九年國際禅學會議主題演說講於佛光山)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大家吉祥如意!這次佛光山承辦國際禅學會議,會議主題為“六祖壇經之宗教與文化探討”,由星雲發表主題演說,至感榮幸!《六祖壇經》不但是佛教禅學的一部寶典,而且被我國錢穆博士推為研究中華文化的必讀之書。《六祖壇經》全文皆以禅學為主。禅的思想,為東西方文化共同接受,因為禅不是甚麼神奇玄妙之理,禅只是一種生活,是大、是尊、是真善美的境界,是常樂我淨的領域。禅,是人間的一朵花,是人生的一道光明;禅,是智能,是幽默,是真心,是吾人的本來面目,是人類共有的寶藏!禅,雖然是古老的遺產,但更是現代人美滿生活的泉源,因為禅的功用可以“擴大心胸、堅定毅力、增加健康、啟發智能、調和精神、防護疾病、淨化陋習、強化耐力、改善習慣、磨練心志、提起理解、清晰記憶。”尤其禅能令我們認識自己,所謂“明心見性,悟道歸源”,“若人識得娘生面,山花野草總是春”。茲以“禅與現代人的生活”為題,分四點說明,就教各位!一.禅的人間社會性禅,不是什麼神奇玄妙的現象;禅,也不是佛教專有的名相;可以說人間處處充滿了禅機,大自然無一不是禅的妙用。禅,像太陽的熱能一樣,像發電廠的光電一樣,只要有心,到處都有自己的熱能。說禅有人間的社會性,因為禅不是少數人的,禅是人間的,禅是社會大眾共有的。佛陀在靈山會上,把禅法傳給了大迦葉,但把禅心交給了每一個眾生。禅的光明照耀著人間;禅,溝通了人我的關系,溝通了心物的關系,溝通了古今的關系。禅者與禅者之間的接心、印心,處處都說明了禅的人間社會性,禅門一千多則的傳燈公案,不但玄奧,而且美麗。那些禅話裡,處處都說明了禅者從矛盾中,見解如何去統一;從差別中,思想如何去融和;從分離中,精神如何去相依;從人我中,兩心如何去相通!僧問洞山禅師:‘寒暑來時,如何躲避?’洞山答說:‘何不向無寒無暑處去?’僧再問:‘如何是無寒無暑處?’洞山道:‘寒時寒殺阇黎,熱時熱殺阇黎。’僧反駁道:‘你不是說到一個既不寒又不熱的地方,為什麼又寒殺熱殺呢?’洞山終於進一步的說道:‘寒冷時用寒冷來鍛煉你自己,熱惱時用熱惱來鍛煉你自己!’所以禅者不逃避人間,永遠活躍在社會每一階層,在寒暑冷暖、榮辱苦樂、貧富得失、是非人我中不動心。“猶如木人看花鳥,何妨萬物假圍繞”,這就是禅者人間的社會性格。“春城無處不飛花”;同樣的,“人間到處有禅機”。從許多禅的名稱,可以看出禅的社會性,如禅食、禅衣、禅床、禅座、禅燈、禅味、禅話、禅行、禅悅、禅喜、禅友、禅眷、禅用、禅心、禅人……等,人間社會裡,哪裡裡沒有禅呢?真正的禅者,山林水邊,陋巷鬧市,不分僧俗,不計男女,人人可參禅,人人可問道,所謂“一缽千家飯,禅僧萬裡游”。禅者的雲游行腳,就是那麼人間化、生活化、社會化!禅者的社會,亦即是禅者所住的禅林,他們對工作和合分工,他們在同道間參訪互助;他們修持中嚴格精勤,處眾時上下平等,生活裡樸素無華,心地上統一歸真。今日人間社會上,流行著不少的病態,如:緊張、功利、自私、狹窄、執著、暴力、虛偽、傲慢等,急需要禅者安祥、放下、大公、寬廣、空無、慈悲、統一、集中的良方來對治,這有賴各位學者專家推動,方始為功!二.禅的時空普遍性所謂禅,就如“萬古長空,一朝風月。”在禅裡,沒有時間的長短,沒有空間的遠近,沒有人我的是非,沒有現象的變化。禅是剎那之中有永恆,一念之中有三千。“心中有事虛空小;心中無事一床寬。”因為禅者對時空有普遍性的悟入。禅者的修證,不重成佛,只重開悟;千年闇室,一燈自明,只要你一悟,何愁大道不辦?所以禅者修證悟道以後,你掛念他年老,他說沒有時間老;你要他旅行游覽,他說法界皆在他的心中。因為禅者一悟以後,就能泯滅時空內外、自他對待。其實內外、對待,實皆一如也。茲舉如下數則詩偈,皆可明禅定皆一:

  ◆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內定);

  拈花微笑,付囑摩诃迦葉(外禅)。

  ◆應無所住(內定),

  而生其心(外禅)。

  ◆溪聲盡是廣長舌,山色無非清淨身(內定);

  夜來八萬四千偈,他日如何舉似人(外禅)。

  ◆猶如木人看花鳥(內定),

  何妨萬物假圍繞(外禅)。

  ◆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外禅);

  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內定)。

  ◆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嶺頭雲(內定);

  歸來偶把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外禅)。

  說到悟,那不是語言文字所能形容的,但悟必然是透過禅定可以體驗的,可以說悟才是參禅入定的真正目的。因為悟,可以領略到時間的永恆,可以體會出空間的無邊。悟,在人我裡完全“生佛平等”,在時空裡完全法界一如。智通禅師半夜忽然起床大叫:‘我開悟了!我開悟了!’一寺大眾都被他吵醒,歸宗禅師嚴肅的問他:‘你悟的什麼?’智通毫不遲疑的回答道:‘我悟的道理是:師姑原來是女人做的!’這樣的回答,實在太妙了!師姑是女人,是多平常的事,但真正的懂是證悟諸法普遍平等,才真正的了然。石頭希遷的“未到曹溪也不失”,惟寬禅師的“道在目前”,都是說明禅的時空是普遍性的。沩山告誡石霜:‘莫輕一粒,因為百千萬粒皆從此一粒生!’三.禅的自尊規范性禅,是絕對的超越,絕對的自尊,在禅者的口中“魔來魔斬,佛來佛斬”,絲毫不留一點情面;“佛之一字,永不喜聞”;黃檗禅師的“不著佛求,不著法求,不著僧求”;以及臨濟的“既不禮佛,又不禮祖”,好像佛祖和他有什麼仇恨。其實有這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自尊精神,才能和大覺世尊的禅道相應。禅者雖重視師承,但六祖大師的“迷時師度,悟時自度”,更為所有禅者效法。蓋禅者直下承當,以表示對自我的尊重。詩雲:“趙州八十猶行腳,只為心頭未悄然;及至歸來無一事,始知空費草鞋錢。”由此可見一個參禅者為了求真的精神,雖然八十歲的高齡,也要靠自己去找到他要的答案。大凡一個禅人,他的修行,應該注意下列四點:

  自我觀照,反求諸己;

  自我更新,不斷淨化;

  自我實踐,不向外求;

  自我離相,不計內外。

  我們這個時代,大多數人好像迷失了自己,只一味的乞求於別人的幫助;一旦失去了指引,自己就好像不能獨立擔當。對這種“自家寶藏不顧”,拋家散走的人,禅者自我尊重,應是現代人的一帖良方。禅者也非常重視自我的約束,自我的規范。自從六祖大師的行化大開以後,馬祖創建了叢林,百丈建立了清規。千余年以來,沒有一個禅者不守清規的。下列原則,是他們最重視的規范:

  自食其力維持生活 不可傷害修道禅人

  不壞團體家風信譽 不自宣說自我成就

  每日必有發心作務 修福修慧感恩知足

  物質生活越淡越好 重視師承豎立宗風

  因為禅者重視生活規范,從不到處生是弄非,今日這個脫序的時代,應該學習禅者的榜樣!四.禅的生活實踐性我們本次會議的主人翁惠能大師,就是一個從生活中修行成功的人。惠能八月樁碓,親自作務,實為他進入悟道的不二法門。離開了生活,固然沒有禅;離開了作務,更無法深入禅心。自古以來,像百丈的務農、雪峰的煮飯、楊岐的司庫、洞山的香燈、圓通的悅眾、百靈的知浴、道元的種菜、臨濟的栽松、沩山的粉牆……等等,處處都說明禅者非常重視生活的實踐。有人問趙州禅師:‘什麼是禅法?’趙州指示他去洗碗,再有人問什麼是禅法?趙州告訴他去掃地。因此學者不滿,責問趙州難道洗碗掃地以外沒有禅了嗎?趙州不客氣的說道:‘除了洗碗掃地以外,我不知道另外還有什麼禅法?’有源律師請教大珠慧海禅師道:‘如何秘密用功?’大珠道:‘饑時吃飯,困時睡覺。’有源不解的說道:‘那每一個人每天不都在修行?’大珠道:‘不同!別人吃飯,挑肥揀瘦,不肯吃飽;別人睡覺,胡思亂想,萬般計較。’現代人的生活,普遍的追求感官的刺激,以為快樂,其實閉起眼睛來的觀照禅心,那才是快樂的泉源。今日社會,每個人都想發財升官、娶妻生子,但升了官發了財,他過的生活並不快樂,有夫妻兒女,煩惱更大。還有不歡喜別人的擁有,不愛見別人的快樂,成為最大的生活上的苦惱。如能實踐禅的自我淡泊的生活,實踐禅的服務喜悅的生活,則當下就是一位真正的禅人了。剛才我向各位報告的“禅與現代人的生活”,我講的第一點是“禅的人間社會性”,第二點是“禅的時空普遍性”,第三點是“禅的自尊規范性”,第四點是“禅的生活實踐性”。我只是做一個引言,更精彩的,則有賴各位發表的高論。祈求三寶加被各位福慧雙增!

  星雲大師講解《六祖壇經》 前 言

  古人說:

  人生最大幸福事,

  夜半挑燈讀壇經。

  在禅宗龐大的典籍中,《六祖法寶壇經》被視為是一部無上的寶典,在中國佛學思想上具有承先啟後的力量;宋明兩代理學家的語錄,也深受此《壇經》影響。因此,《壇經》不但在佛教裡居於極其重要的地位,近代國學大師錢穆尤其將之與《論語》、《孟子》等書並列為探索中國文化的經典之一;是中國第一部白話文學作品,是中國文化中的一朵奇葩,更是禅學的偉大著作。西方人瓦茨氏(Alan Watts)認為《壇經》是“東方精神文學的最大傑作”。在邁入廿一世紀的今日,學禅已蔚為世界潮流,例如在美國,“禅”被列為訓練太空人的課程之一,因為到了太空,必須停留一段相當長的時日,如果沒有禅定的力量,寂寞無聊的時間不容易打發。禅是甚麼?禅是不立文字,禅是言語道斷,禅是自然天成的本來面目,禅是我們的本心自性。禅不是出家人的專利,也不是只有深山古剎裡的老和尚才參禅入定,因為禅就是佛性,所以人人都可以參禅。禅有無限的意義,無限的內容,無限的境界,如果我們每一個人都有一點禅的素養,對於自己心境的拓寬,精神的升華,人格的培養,心物的調和,都會有很大的幫助。例如:一句難堪的言語,一個尴尬的動作,一段不悅的往事,在禅的灑脫、幽默、勘破、逍遙之中,一切都會煙消雲散。因此,禅之於每一個人的生活,都是非常重要的。《六祖法寶壇經》是一部闡述人人真心本性的重要經典,它指出我們真正的生命,因此,也可以說是一部充滿生命智能的寶典。《六祖法寶壇經》一共分為十品,各品要旨分別陳述如下:第一〈行由品〉,是六祖大師自述他的身世,以及求法、得法乃至弘法的種種歷程,也是本經的序分。第二〈般若品〉,記述六祖應韋刺史的請益,而為大眾開演摩诃般若波羅蜜多的法義,謂“若識得自性般若,即是見性成佛”。這是《六祖壇經》最重要的一品,本品將禅的價值、意義發揮得非常透徹。第三〈決疑品〉,記述六祖大師為韋刺史解釋達摩祖師何以說梁武帝造寺度僧、布施設齋了無功德以及念佛往生西方的疑問,並以〈無相頌〉揭示在家修行法。第四〈定慧品〉,集錄六祖大師為大眾開示“定”與“慧”體用不二的法義。也就是說明曹溪的修行法門是以定慧為本,而定慧是一體的,定是慧體,慧是定用,即慧之時,定在慧;即定之時,慧在定。又說此修行法門是以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第五〈坐禅品〉,記述六祖大師為聞法的大眾開示修習禅定不是在著心、著靜和不動上修行。坐禅的意義是:外於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名為坐;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禅。禅定是:外離相為禅,內不亂為定。因此,我人於念念中,自見本性清淨,自修自行,自成佛道。第六〈忏悔品〉,收錄六祖大師為來山聽法的廣韶及四方士庶傳授“自性五分法身香”(戒香、定香、慧香、解脫香、解脫知見香)及“無相忏悔”,說明忏悔、四弘誓願、無相三歸依戒等意旨。第七〈機緣品〉,匯錄六祖得法後,在曹溪弘化時,與無盡藏、法海、法達、智通、智常、志道、行思、懷讓、玄覺、智隍等各方學者師資投契的機緣。第八〈頓漸品〉,乃六祖大師為神秀的門人志誠禅師開示“南能北秀”二人所教示戒定慧的差異。因旨在敘說“法無頓漸,人有利鈍”,故名頓漸。第九〈護法品〉,記載神龍元年(公元七○五年)則天太後及中宗下诏迎請獎谕六祖大師的經過,也就是說明當時朝廷尊崇六祖及擁護佛法的情形。第十〈付囑品〉,是說六祖大師臨涅槃時,教導弟子如何舉用三科三十六對來說法,才不致失卻頓門禅宗的宗旨,並記六祖遷化前後的經過情形。在開始講述《壇經》的十品經義內容之前,先就本經的思想源流、歷史價值、版本……等等,加以說明、分析,歸納出下列十項,方便大家對《壇經》有個初步的認識。

  一.壇經的思想源流

  二.壇經的歷史價值

  三.壇經的各種版本

  四.壇經的修行觀念

  五.壇經的見性成佛

  六.惠能的行誼法難

  七.惠能的功臣神會

  八.惠能的禅法特色

  九.惠能的衣缽傳人

  十.惠能的五家七宗

  一.壇經的思想源流談到《六祖壇經》的思想源流,當然必須從禅的起源開始說起。佛陀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是時,眾皆默然,唯迦葉尊者破顏微笑。佛陀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诃迦葉。”佛陀至多子塔前,命摩诃迦葉分座令坐,以僧伽梨圍之,遂告曰:“吾以正法眼藏密付於汝,汝當護持,傳付將來。”這是《五燈會元》裡載錄的一則著名公案──拈花微笑,說明禅宗衣缽傳承,是根源自靈山會上佛陀傳法給摩诃迦葉。之後歷經各時代的傳承,至二十八祖菩提達摩東來,播下禅的種子,為東土禅宗初祖。此後五傳至弘忍,其下六祖惠能,南宗巍然卓立,波瀾壯闊,大放異彩,開演為五家七宗,應驗了達摩祖師“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的預言,也奠定了隋唐禅學的黃金時代。從西天到東土,禅,雖然因為環境的變遷,地域的不同,語言文字的差異,產生了多種的風貌,或為菩提、或謂般若、或指禅那、或名三味、或喚本來面目、或稱第一義谛、或曰涅槃妙法、或說究竟常樂、或雲圓滿自在……,名相百千,但本質一如。就像黃金,可以制成耳環、手镯、戒指、項鏈,形相諸用雖異,金體不變。從西天二十八祖傳至東土諸師,禅,有時質直如大地,生長萬物;有時幽寂如溪壑,深靜清涼;有時謗礡如江海,勢力威猛;有時含納如叢林,庇蔭眾生。而禅的傳承,始終是本著佛陀“以心傳心,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的宗旨,延續著“正法眼藏”。《壇經》的〈行由品〉說,惠能大師早年聽客誦《金剛經》,當下有悟;後來五祖弘忍為他講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言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而說:“何其自性本自清淨!何其自性本不生滅!何其自性本自具足!何其自性本無動搖!何其自性能生萬法!”〈般若品〉說:“凡夫即佛,煩惱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後念悟即佛。”又說:“本性自有般若之智。”“若識自心見性,皆成佛道。”這與佛陀當年於菩提樹下,金剛座上,夜睹明星,豁然大悟,說:“奇哉!奇哉!大地眾生皆有如來智能德相,只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揭示“眾生自性當中具足三寶的無量功德,人人皆有佛性,都有平等無差別的法性,都有喜好清淨和樂的心”,有異曲同工之妙。〈機緣品〉說,六祖得法後,至曹溪弘化,無盡藏比丘尼問他既不識字,怎麼能夠理會《涅槃經》要義,惠能大師自信地說:“諸佛妙理,非關文字。”惠能大師認為一切經書,大小二乘,十二部經,其目的是為了讓迷人開悟,愚者心解。萬法本在自心,應從自心中證悟真如本性。所以,語言文字只是方便開啟法門的工具,可見六祖是徹底落實禅宗“以心傳心,不立文字”的宗旨。佛陀出生在人間,修行在人間,成道在人間,說法也不離人間,因此有關佛陀教化眾生,六度四攝的思想,乃至人倫、世用的經典,比比皆是。例如,談到孝道人倫,《雜阿含經》說:“供養於父母,及家之尊長,柔和恭遜辭,離粗言兩舌,調伏悭吝心,常修真實語。”《五分律》載:“若人百年之中,右肩擔父,左肩擔母,於大小便利,極世珍奇,衣食供養,猶不能報須臾之恩。”《壇經.疑問品》教導在家居士修行則說:“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修禅,恩則孝養父母,義則上下相憐,讓則尊卑和睦,忍則眾惡無喧。”又〈般若品〉說:“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惠能大師這種“不離世間覺”的人間佛教思想,與中國禅宗初祖至五祖延續的潛形山谷,肅然靜坐的宗風截然不同,他使禅宗進一步通俗化、社會化,充分闡揚了佛陀的人間佛教思想。因此,追溯六祖惠能的《壇經》思想源流,可以說是直承自於佛陀的心法。

  二.壇經的歷史價值所謂“佛經”,是記錄佛陀教化眾生的真理語錄,又稱“契經”(上契諸佛之理,下契眾生根機)。歷代以來的佛教作品,除了佛經以外,唯一被世人尊稱為“經”的,就是這部傳誦千年的《六祖法寶壇經》。《六祖法寶壇經》,略稱《法寶壇經》、《壇經》,是惠能大師的言行錄,由弟子法海集記,和孔子的《論語》一樣,具有不朽的歷史價值。《壇經》,為甚麼稱為“壇”?這是源於劉宋時代,求那跋陀羅三藏法師在廣州法性寺創立戒壇,並立碑預言“將來當有一位肉身菩薩到此壇受戒”;後來在梁天監元年時,又有一位智藥三藏法師在此壇畔種了一株菩提樹,也預言“將來有一位肉身菩薩在此樹下開演上乘,度無量眾”。唐高宗儀鳳元年(六七六)二月八日,六祖惠能大師即在此壇受具足戒,並在此菩提樹下開始傳佛心印。其後說法雖不只限於此壇,但他的門人弟子為了重視由此壇開始的紀念性,所以將六祖前後語錄統稱為“壇經”或“法寶壇經”。關於《壇經》的價值,可略從二方面來說明:1、禅宗典籍之王:禅門中,人才輩出,各宗各派的祖師大德多留有豐富的著作或語錄,因此禅門典籍其量之多,可用“汗牛充棟”來形容,其中,《壇經》是禅宗最早的一部語錄,元代德異法師說:“大師始於五羊,終至曹溪,說法三十七年。沾甘露味,入聖超凡者,莫記其數。……五家綱要,盡出《壇經》。”又說:“夫《壇經》者,言簡義豐,理明事備,具足諸佛無量法門。”北宋明教契嵩禅師說:“偉乎《壇經》之作也!其本正,其跡效;其因真,其果不謬。前聖也,後聖也,如此起之,如此示之,如此復之,浩然沛乎!”所以《壇經》為佛學聖典,流傳久遠,堪與有“經王”美譽,富麗廣闊的《華嚴經》、圓通暢達的《法華經》媲美,而受人崇敬,尊之為“禅宗典籍之王”,具有珍貴的歷史價值。2、禅門思想革新:達摩東來,以“壁觀”教人安心,外止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可以達到佛教真理。至六祖惠能大師,由於他對傳統修行方法、教義闡示的革新,使中國禅有了劃時代的發展。從《法寶壇經》裡,我們可略窺一二。◆一行三昧──《定慧品》裡,六祖大師謂一行三昧,就是能在一切處無論行住坐臥都能經常修行一正直心。他反對持“常坐不動、妄心不起”為一行三昧者,他說:“若言常坐不動是,只如捨利弗宴坐林中,卻被維摩诘诃。”又說:“又有人教坐,看心觀靜,不動不起,從此置功。迷人不會,便執成顛。”因此,任何人若教人如此習禅,那是最大的錯誤。◆禅──早期以“守心”或“誠心專注”來解釋禅,因此有所謂“看心、觀靜、不動”。惠能大師為了革新這個觀念,作了新的诠釋。他說:何名“坐禅”?此法門中,無障無礙,外於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名為“坐”;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禅”。何名“禅定”?外離相為“禅”,內不亂為“定”。(〈坐禅品〉)住心觀淨,是病非禅。常坐拘身,於理何益?生來坐不臥,死去臥不坐,一具臭骨頭,何為立功課?(〈頓漸品〉)惠能大師認為“禅”不僅是蒲團上的靜坐,而是超越一切的框框,所以禅不再是以調身、打坐為唯一修行的功課,禅的主旨是在“明心見性”、“見性成佛”。◆定與慧的修行關系──有說“先定發慧”,有說“先慧發定”,惠能大師則說:“定慧一體不是二。定是慧體,慧是定用。即慧之時定在慧,即定之時慧在定。”其次,又以燈與光來比喻定慧之間的關系:“定慧猶如何等?猶如燈光。有燈即有光,無燈即暗。燈是光之體,光是燈之用。名雖有二,體本同一。此定慧法亦復如是。”(〈定慧品〉)◆淨土念佛修行法門──一般僧俗以念阿彌陀佛,發願往生西方。《壇經》說:“使君心地但無不善,西方去此不遙;若懷不善之心,念佛往生難到。”又說:“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自性迷即是眾生,自性覺即是佛。慈悲即是觀音,喜捨名為勢至。能淨即釋迦,平直即彌陀。”(〈疑問品〉)惠能大師認為吾人本性之中即具有西方三聖的慈悲喜捨及平等真心,所以主張吾人在現實生活中能實踐五戒十善、慈悲喜捨,當下即是西方,現生即到極樂淨土。《壇經》中超越傳統佛教教義而具有革命性的學說,俯拾皆是,促成了禅在中國燦爛輝煌的發展,乃至成為今日安定社會人心的重要法門。因此,《壇經》的高度歷史價值是無庸置疑的。

  三.壇經的各種版本《壇經》的版本,從曹溪原本到敦煌本,歷代以來經過多次的增刪修潤,版本不斷的改編和刊行,內容和組織多有出入。因此,現代對於《壇經》版本的考據和研究者相當多。其中,日本的宇井伯壽所作的《壇經考》、關口真大所作的《禅宗思想史》(一九六四)、柳田聖山所作的《初期禅宗史書之研究》(一九六七)及我國學者胡適所作的《壇經考》(一九三○、一九三四)與《禅會和尚遺集》等,都曾提出相當的見地。佛光山於一九八九年也曾以“《六祖壇經》之宗教與文化探討”為主題,舉行國際禅學會議,來自美國、澳洲、法國、香港、義大利、日本、韓國、台灣等二十多所大學的教授和學者,熱烈地發表他們的研究論文,集成《佛光山國際禅學會議實錄》付梓刊行。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佛光山“佛光大藏經編修委員會”編印的《禅藏》,結集《壇經》等禅宗重要典籍,將之分為四部五十冊,作標點、分段、批注、校勘等,方便大眾閱讀了解。《壇經》的版本,可歸納為五種:敦煌本、惠昕本、契嵩本、德異本、宗寶本。1、敦煌本:是近代從敦煌所發現的寫本,約成立於七八○──八○○年間。現藏於英國倫敦博物館,題為“南宗頓教最上乘摩诃般若波羅蜜經六祖惠能大師於韶州大梵寺施法壇經”,共一卷。2、惠昕本:近於敦煌本,晚唐僧惠昕參考古本改編刪定而成。編定的時間,約在宋太祖乾德五年(九六七)。據《郡齋讀書志》、《文獻通考》所載,惠昕所編共有三卷十六門,現存二卷十一門,為南宋高宗紹興年間(一一三一──一一六二)晁子健於蕲州所翻刻,流傳至日本,由京都堀川興聖寺再行刻印。今言惠昕本,即指日本京都堀川興聖寺藏本。3、契嵩本:宋仁宗至和三年(一○五六),契嵩禅師發現了古本《壇經》,依此校勘,由吏部侍郎郎簡出資刊印。契嵩本與惠昕本相距約八十九年。從敦煌本不分卷、惠昕本的二卷十一門,到契嵩本的三卷十門,《壇經》所具有的品目模式,大致確定下來,為後代一般流行本所沿用。4、德異本:元代僧德異深感《壇經》為後人刪略太多,失去六祖禅法的原貌,因此花費三十年的時間,遍求古本,終於在通上人處覓及古本。於至元二十七年(一二九○)刊印此古本。5、宗寶本:至元二十八年,廣州報恩寺僧宗寶得到三種《壇經》版本,見其互有得失,於是將三本合校成一本,全一卷十品。明太祖洪武五年至成祖永樂初年(一三七二──一四○三)頃,刊行大藏經,將宗寶本編入大藏,因此宗寶本就廣泛的流傳下來。至今對於《壇經》的版本、內容等,雖然多有爭論,但是“宗寶本”一直是明代以來最為流行的版本。

  四.壇經的修行觀念《壇經》在中國思想史上,深具影響力,他所揭示的修行觀念,為佛教傳統修行方式注入活水,促使禅宗蓬勃發展。今略舉三點說明如下:1、隨緣不變的無住修行:《壇經》的〈行由品〉說,惠能大師承受衣缽後,到了曹溪,又被惡人尋逐,為了避難,他隱遯於獵人隊中,過著與獵人為伍的生活。他時常隨宜為獵人說法,獵人則令他看守羅網,每當他看見禽獸落網時,便將牠們統統放生。到了吃飯的時候,便以菜蔬寄煮在肉鍋中,但只吃肉邊菜。這樣的生活,惠能大師隨緣安住了十五年。一天,當他思惟出世弘法的時機因緣已經成熟了,便毫無眷戀地走出隱居的生活,而到廣州弘法利生。惠能大師不論身處寒暑冷暖、榮辱苦樂、貧富得失、是非人我中,都能保有一份“隨所住處恆安樂”的曠達和寧靜,這種隨緣不變的“無住生活”,充分地流露出禅者人間化的性格,也破除一般人對於禅法神奇玄妙的迷思。2、心無憎愛的無念修行:〈般若品〉的無念修行法門說,無念並非百物不思,而是“知見一切法,心不染著”,也就是面對一切境界不起喜惡愛憎等念頭。如何能無念呢?惠能大師說,只要能清淨自己的本心,使六識出六根門頭,於六塵境中不染不雜,無滯無執,來去自由,解脫自在,即名“無念行”。又〈定慧品〉說:“於諸境上心不染,曰無念。無者,無二相,無諸塵勞之心。念者,念真如本性。真如自性起念,六根雖有見聞覺知,不染萬境,而真性常自在。”因此,惠能大師說:“若真修道人,不見世間過;若見他人非,自非卻是左。他非我不非,我非自有過,但自卻非心,打除煩惱破,憎愛不關心,長伸兩腿臥。”這種自我觀照,反求諸己;自我實踐,不向外求,自尊自律的無念生活,自然能使內心清淨,無玷無染,如月映千江,如日處虛空。3、僧信平等的無相修行:〈疑問品〉說:“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在家能行,如東方人心善;在寺不修,如西方人心惡。但心清淨,即是自性西方。”六祖認為在家、出家都不是成佛的必要條件,所以無須在虛妄假相上分別,但以“自淨其意”為修行的要務。因為修行無非在淨化自己的人格,淨化人格,即不須有時間、處所、身分的分別,只要在日常生活裡,行住坐臥中,返觀自照,體悟自性,在在處處無不可成佛。《壇經》以“無念、無相、無住”為修行法門,主要是使人人能“明心見性”。因此,若能依此而修,對於世間的善惡好丑,乃至人我的恩怨情仇,言語的觸犯諷刺,彼此的欺凌紛诤,能一並視為虛空幻相,則不會想到報復酬害,淨土即在目前。

  五.壇經的見性成佛《壇經》的主體──六祖於大梵寺升座,演說“摩诃般若波羅蜜法,授無相戒”,揭示世人皆具足有菩提般若的智能和自性三寶,確立了南宗禅“佛不向外求”的特有旨趣。惠能大師在“即心是佛”的基礎上,高舉“見性成佛”的幢幡,直載了當的要我們從自己的身心中“見性成佛”,不假他物。六祖惠能把脫離苦海,去迷得悟的責任回歸給修行者本身,樹立了禅者自信自尊的典范。在〈機緣品〉說:“一念思量,名為變化。思量惡事,化為地獄;思量善事,化為天堂。……常自見己過,不說他人好惡,是自歸依。常須下心,普行恭敬,即是見性通達,更無滯礙,是自歸依。”又說:“自性起一念惡,滅萬劫善因;自性起一念善,得恆沙惡盡。”六祖種種苦口婆心,殷勤的誨示:迷悟在人,損益由己。旨在令我們觑透妄想塵勞的幻影,肯定吾人都有個無非、無癡、無亂的自性真佛。《壇經》的見性,首先要見到眾生與道相違的分別妄念,如〈疑問品〉說:“人我是須彌,邪心是海水,煩惱是波浪,毒害是惡龍,虛妄是鬼神,塵勞是魚鱉,貪瞋是地獄,愚癡是畜生。”破除障自本性的結縛,直入“外離相,內不亂”的禅定三昧,見到宛然本具的菩提自性,爾後自修、自行,自成佛道,登上頓悟的大法船。

  六.惠能的行誼法難六祖一生的行誼和遭逢的魔難,可說是一紙難以書盡。他不只是學佛修行者的模范,更可以說是冒險犯難,追求成功者的老師。六祖的一生,是鼓舞人們向上的勵志史,具有寧靜致遠的人生意境。今以下列四點,略說六祖的行誼:1、求法具有大行力:惠能大師得到慈善人士安道誠的布施,遠從南方的廣東前往湖北的黃梅縣,整整走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如此千辛萬苦的跋山涉水,終於來到五祖弘忍的法堂。這時,不僅沒有得到五祖的一句安慰,反而被恥笑“獦獠身怎可作佛?”如果惠能大師不具有普賢菩薩的大行力,怎堪受得起如此的謾罵和恥辱?2、迫害具有大悲力:惠能大師的一生,沒有被種種的迫害給打敗,因為他面對惡人,不以為他們是惡人,反而生起如母憐子的大悲心,無怨地承擔種種的迫害。惠能在三更時分聽五祖說《金剛經》時,於“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當下漆桶脫落,見自本性。得法後,最初受五祖門下數百人的嫉妒,一路追逐著他,想要搶回衣缽;從黃梅來到了曹溪,為了衣缽的緣故,又被惡人尋逐,最後擇於四會,避難於獵人隊中。七十六歲圓寂入塔後,他的金剛不壞肉身也多次受到傷害。綜觀惠能大師的一生,如果沒有具足觀音菩薩的大悲力,如何能面對毀害時不但不在意,反而茁壯他的道業,增強他向道的信心?他的大悲之力,如水般柔軟曲折,任是溪湖川海,無有憎愛分別,含攝融和。3、隱遯具有大智力:大師一生幾次的混跡人群,韬光養晦,以待機緣。他入柴房,劈柴舂米,共八個多月,雖然日日勞役辛苦,但是在他心中常生智能,肯定佛法和世間的生活是打成一片的。八個月的隱晦自泰,受到五祖的印證,並傳與衣缽。為了避開惡人的逐害,又藏於獵人隊中,經一十五載,以隨宜說法,但吃肉邊菜,來隨緣自在生活。二次的隱遯,如果惠能大師沒有具足文殊菩薩般若智力,如何了達因緣時節的甚深法義,如何能夠處處心安,處處淨土呢?4、弘法具有大願力:〈行由品〉記載,六祖“一日思惟,時當弘法,不可終遯”,於是他離開獵人隊,到了廣州法性寺,因為發表風幡之爭的高論,得到印宗法師的禮遇,並在此由印宗法師為其剃度受戒。六祖從二十四歲(六六一),往黃梅參禮,付衣法,令嗣祖法,中間南歸隱遁十五年,直到三十九歲(六七六),遇到印宗法師,為師薙發,可以說得法十六年後,才得以出家開法。一生在廣、韶二州弘法度眾近四十年,引起了廣大的回響。雖然嶺南地處蠻荒,但頓教法音遠播四方,不只是影響到一般的社會大眾,也令皇室尊崇敬重。在詩人王維寫的〈能禅師碑銘並序〉說:“九重延想,萬裡馳誠,思布發以奉迎,願叉手而作禮。則天太後、孝和皇帝並敕書勸谕,征赴京城。禅師子牟之心,敢忘鳳阙?遠公之足,不過虎溪。固以此辭,竟不奉诏。遂送百衲袈裟及錢帛等供養。”(子牟,即魏公子牟。戰國時人。常心存朝廷,曾說:“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大師一生以弘法為家務,本份地做好一個禅門的行者。皇室的恩寵,他視如浮雲,一心系念把南宗頓教分燈千億,令人人開佛知見,認識自身清淨具足的本性。惠能大師前半生的磨難,後半生的榮寵,於他而言,視若夢、幻、泡、影,無一真實。如果惠能大師沒有具足地藏菩薩的大願力,如何能冤親平等,得失自在?我們以六祖的行誼,做為我們人生的導師,如此即能毀譽不動,苦樂一如。

  七.惠能的功臣神會神會大師,湖北襄陽人,俗姓高。十三歲時,就從荊南的玉泉寺來到曹溪,向惠能大師參叩禅法。在《壇經》裡記載,他初遇惠能大師,就有不同凡響的見地;乃至在大師臨終前,大眾悉皆涕淚悲泣,“唯有神會神情不動,亦無涕泣”,因此得到六祖的印可:“神會小師,卻得善不善等,毀譽不動,哀樂不生。”神會大師初遇六祖,年紀才十三歲,居曹溪數載後,就四處去游學。六祖圓寂時,他已是四十六歲的中年。六祖入滅後二十一年,曹溪禅旨沈廢,南宗法脈幾近斷滅,恢復曹溪禅法,奠定惠能大師南宗地位的功臣,即是神會和尚。據圭峰宗密禅師的敘述:能大師滅後二十年中,曹溪頓旨沈廢於荊吳,嵩岳漸門熾盛於秦洛。普寂禅師,秀弟子也,謬稱七祖,二京法主,三帝門師,朝臣歸崇,敕使監衛。雄雄若是,誰敢當沖?嶺南宗途,甘從毀滅。當時,神秀一門出三位國師,如此權威,沒有人敢懷疑他在法統上的地位。但是,神會和尚不畏威權勢力,於開元二十年(七三二)正月十五日,在滑台(今河南省滑縣東)大雲寺設無遮大會,建立南宗宗旨,指出達摩一宗的正統法嗣是六祖惠能而非神秀禅師,力陳北方的漸門是旁支,而南方的頓教是真傳。神會禅師的言論一出,如平地獅吼,掀起教界的軒然大波。神會和尚在滑台大雲寺作獅子吼,演說“菩提達摩南宗”的歷史,他說:“神會今日設無遮大會,兼莊嚴道場,不為功德,為天下學道者定宗旨,為天下學道者辨是非。”座中有位崇遠法師質問他:“如此大膽作為,難道不怕惹來殺身之禍?”神會自在地回答:“我自以料簡斷是非,定其宗旨。我今弘揚大乘,建立正法,令一切眾生知聞,豈惜身命?”滑台會上,神會和尚已經是個鬓發如霜的六十七歲老人,他登獅子座,大聲疾呼,駁斥當時名聲威勢蓋國的普寂大師,直指神秀大師門下“師承是傍,法門是漸”。如此膽識過人的氣魄,圭峰宗密禅師歎其“龍鱗虎尾,殉命忘軀”。滑台之會,令北宗勢力削弱,也是中國佛教史上的一大革命,同時樹立六祖惠能的法統,廣開南宗頓教法門。神會和尚高舉“頓悟”的利器,破斥空心靜坐、入定求佛作聖的漸修妄想,他護師衛教的無畏精神,於滑台疾呼頓悟宗旨。他為了爭取宗門的法統,在八十六歲的高齡遭受北宗的迫害和皇室的四次降旨貶谪。我們從圭峰宗密禅師撰述的〈神會略傳〉的記載可知:天寶十二年,被谮聚眾,敕黜弋陽郡,又移武當郡。至十三載,恩命量移襄州。至七月,又敕移荊州開元寺,皆北宗門下之所致。天寶十四年(七五五)十一月,安祿山造反,不久,洛陽、長安兩地都淪陷了,九十歲的神會和尚挺身而出,籌集軍饷,保國衛民。戰亂平定後,朝廷感激他對國家的貢獻,因此由肅宗下诏迎他入內供養,並為他營造禅宇。神會以三十年的時間,建立南宗的法統,終於功成願滿。上元元年(七六○)五月十三日,他與門人告別,是夜入滅。神會和尚示寂後三十六年,朝廷追封敕定為第七祖,南宗從此在歷史上得到不可動搖的正統地位。曹溪法乳,千年來綿延不斷,最大的功臣,首推神會大師。他定南宗是非,立頓悟宗旨,使六祖惠能和《壇經》長久以來被人傳誦、討論,可謂印證了“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的至理名言。

  八.惠能的禅法特色《壇經》記錄著六祖一生的行跡與思想菁華,始終是古今中外,教內教外研討和考據的重要話題。以下就《壇經》裡面的幾句法語來說明惠能大師禅法的特色。〈定慧品〉中,六祖說:“我此法門,從上以來,先以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無念、無相、無住,是惠能禅法的特色,他的主旨在今我們解縛去纏,從迷返悟,見到般若本性。要如何遠離顛倒夢想,度盡生命的苦厄呢?六祖惠能的偉大,在於他懂得修行要落實在生活中,所謂“離世求菩提、猶如覓兔角”。六祖是中國佛教的革命者,他提出許多擲地有聲的見地,把高深奧妙的佛法,落實到有情人間;把飄渺玄談的禅學,回歸到血肉生活。1、自我得救:〈般若品〉裡,六祖說:“前念迷即凡夫,後念覺即佛。”他把得救的責任,回歸給我們自己,要我們自我承擔,自我得救。所謂:

  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只在汝心頭;

  人人有個靈山塔,好向靈山塔下修。

  凡夫與佛都在此心中,只要我們一念覺悟,就像一燈能使千年暗室光明遍照。六祖要行者肯定自己就是這出生命舞台劇的主角,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代,就像佛陀降誕時所說的“天上天下,唯我獨尊”。六祖打破學佛修行人的迷執和癡想,揭示真正的禅者不是畏首畏尾的懦夫,而是自主、自尊、自立、自救的英雄好漢。所謂自我束縛,解鈴還需系鈴人,要自我解脫。2、自我歸依:六祖在〈忏悔品〉說:“普行恭敬,即是見性通達,更無滯礙,是自歸依。”我們歸依三寶,實際上,佛陀那裡還須要我們去歸依禮敬呢?自我歸依自性三寶,信仰自己三身具足,才是真正懂得歸依的真義。見性成佛,不再是渺渺難測,只要從日常生活中,止息人我诤論,普行恭敬,就是見性,就是與道相應。我們常常見到凡夫的本性,貢高我慢,百般思量,費心地比較計較,就像烏雲遮日,怎麼能見性出頭呢?一心具足十法界,一身具足神通變化,只要我們識自本心,不再妄求佛祖賜給我們消災免難,那麼我們就能夠自我醒覺、自我歸依,從凡夫貪、瞋、癡、慢之性,逐漸地開發菩薩慈、悲、喜、捨的無量方便。見性不難,對於生活能清貧知足,即見聲聞淡泊之性;明了緣起法則,即見緣覺寧靜之性;度眾不煩不惱,即見菩薩大悲之性;無住、無相、無念,即見如來不動之性。見性並無半分秘密,所有的密語密意,盡在汝邊。

  九.惠能的衣缽傳人六祖為了免除後人為了衣缽徒生是非紛爭,因此在入滅前,付囑徒眾:“吾於大梵寺說法,以至於今,鈔錄流行,目曰《法寶壇經》。汝等守護,遞相傳授,度諸群生,但依此說,是名正法。今為汝等說法,不付其衣。”六祖向門徒及後人表示,能依法而行,是謂得到付法密傳。六祖因為不以衣缽為傳法的信征,他的法反而流傳得更為廣闊,得到他的禅旨法嗣不限一人,而有四十三人之多(見〈付囑品〉)。敦煌本《壇經》中,提到惠能晚年有十大弟子,即:法海、志誠、法達、智常、智通、志徹、志道、法珍、法如以及神會。這十大弟子主要的貢獻是結集編纂《壇經》,把惠能的事跡行誼傳揚下來,尤其神會舉辦滑台無遮大會,建立南宗頓教世系地位。這些弟子們對於南宗禅的流行,有著不可磨滅的功勞。惠能大師示寂後一百年間,南宗禅分枝成三大宗派:一、神會禅師開創的荷澤宗;二、希遷禅師開創的石頭宗;三、道一禅師開創的洪州宗。荷澤宗在中唐以後,漸漸式微,南宗禅即成為石頭宗和洪州宗的天下。有句禅門用語,叫“跑江湖”,是指尋師訪道的意思。跑江湖的典故,就是來自江西的馬祖道一禅師、湖南的石頭希遷禅師。在《宋高僧傳》說:“自江西主大寂,湖南主石頭,往來憧憧,不見二大士為無知矣!”可以想見此二宗昔日的盛況。兩位大士不只是增添了南宗禅的絢爛和光彩,而且像塊肥沃的園地,成就了“一花五葉”的繁榮和茂密,庇蔭天下蒼生。六祖惠能的衣缽傳人,得法子孫,如累累桃李,遍滿天下。撫今憶昔,我們不得不歎服大師不付衣法的睿智,使禅如水,長流洲界;使法如光,普照三千。

  十.惠能的五家七宗“禅”,溯源自印度佛陀於靈山會上的“拈花微笑”,發揚光大於中國唐代的六祖惠能“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南宗頓悟禅,由此逐漸形成為“五家七宗”的龐大宗派──禅宗。所謂的“五家”,各家的禅理和思想內容,並無太大的爭議,而是因為各家祖師性格不同,所使用接引後學的教學方法就有寬、猛、緩、急的差異,自然形成各家不同的“宗風”。在《壇經.付囑品》記載達摩祖師留下的偈語:“吾本來茲土,傳法救迷情,一華開五葉,結果自然成。”一花,指初祖達摩一脈相傳的禅旨;五葉,則是惠能後,禅宗分為臨濟、曹洞、偽仰、雲門、法眼五宗爭鳴齊放的盛況。今以五家成立先後,概略說明各家的宗風。1、曹洞宗:屬於石頭的一支,由洞山良價禅師和他的弟子曹山本寂禅師開創的南禅宗派。家風細密,強調以親切方便來度化眾生。如《人天眼目卷三.曹洞門庭》說:“曹洞宗者,家風細密,言行相應,隨機利物,就語接人。”2、雲門宗:為雲門文偃禅師所開創。他的禅風特色是以出奇言句來截斷學人的妄想執著。所謂出奇言句,不是胡言亂語,而是在電光石火的簡短問答中,打破故步自封的思想窠臼。如《人天眼目卷二.雲門門庭》說:“雲門宗旨,截斷眾流,不容擬議,凡聖無路,情解不通。……雲門宗風,孤危聳峻,人難湊泊。”3、法眼宗:開創者是清涼文益禅師。他的宗風特色是善於“因材施教”。如《人天眼目卷四.法眼門庭》說:“法眼家風,對病施藥,相身裁縫,隨其器量,掃除情解。”4、臨濟宗:五家中,屬臨濟的宗風最為激烈嚴峻,是臨濟義玄禅師所創。臨濟的棒喝教育是一大特色,並以“臨濟四喝”最為人津津樂道。在《人天眼目卷二.臨濟門庭》,對四喝作了說明:金剛王寶劍者,一刀揮盡一切情解。踞地師子者,發言吐氣,威勢振立,百獸恐悚,眾腦腦裂。探竿者,探爾有師承無師承,有鼻孔無鼻孔。影草者,欺瞞做賊,看爾見也不見。一喝不作一喝用者,一喝中見如是三玄、三要、四賓主、四料揀之類。5、沩仰宗:由沩山靈佑、仰山慧寂師徒兩人所創立,其家風“溫和慈柔”。從《人天眼目卷四,沩仰門庭》的描述,可見一斑。沩仰宗者,父慈子孝,上令下從,爾欲捧飯,我便與羮;爾欲渡江,我便撐船。隔山見煙,便知是火;隔牆見角,便知是牛。另外由臨濟門下又分出黃龍派、楊岐派,合稱七宗。黃龍派的開創者是慧南禅師,承襲臨濟嚴峻的宗風。楊岐派的禅風比黃龍派溫和許多,開創的方會禅師,雖然少了臨濟宗激烈的特色,但是他“有馬騎馬,無馬步行”,仍舊延續臨濟宗的“卷舒擒縱、殺活自在”的禅風。惠能的一花五葉,造就無數的禅門巨匠,為佛教史上寫下傲人的風光。各宗各派,不論是分化或融攝,最後皆匯歸統一於曹溪的法脈。《六祖法寶壇經》經文很長,為了幫助信者容易明白,以下從每一品中提出十個問題,用問答方式扼要做個解說。除此以外,我們也把經文用白話翻譯,同時針對一些名相、專有辭匯加以批注,以增加現代人的了解。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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