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祖壇經講記
護法品第九
已說頓漸品,現說護法品。如來正法流行於世間,出家僧人負有住持正法的任務,所以說『弘法為家務,利生為事業』。在家居士負有護持正法的任務,所以上自國王宰官以及一般信佛人士悉皆護法。時為武則天後,中宗皇帝邀請六祖到京弘法,意在護持佛法,使佛法普遍人間。流行本稱護法品,古本名宣诏品。講到護法,外在的護法固極重要,內在的護法尤不可缺。如六祖從開始求法,護法從未離開左右,若沒有護法圍繞左右,所謂得法,遇難、開緣說法,都不可能成就。到出來弘法,四眾崇護、聲譽遠播,震動朝廷,乃得人王護法。佛教是和平的宗教,是德化的宗教,一國領導者,不論古代人王,現代民選總統,如能領導全國人民信奉佛法,必能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人心向善,社會安寧,國家亦必剛強富有。所以國家領導者,如能誠敬信奉佛法,愛民猶如赤子,處處為人民福利設想,時時為人民生活謀取,如是上行下效,舉國風行,國家沒有不安寧。身為國家領導者,果能真誠護法,影響每個人民,深信因果不疑,不敢為非作歹,彼此互助互愛,國雖設有法律,人民沒有訴訟,盜匪奸殺絕跡,是則發心護法,不但有益於教,亦有利益國族。
诏請祖師赴京
神龍元年上元日,則天、中宗诏雲:朕請安秀二師,宮中供養,萬機之暇,每究一乘。二師推讓雲:南方有能禅師,密授忍大師衣法,傳佛心印,可請彼問。今遣內侍薛簡,馳诏迎請,願師慈念,速赴上京。師上表辭疾,願終林麓。
唐中宗「神龍元年(七0五)」。此年號是在武後歸政中宗復位時的第一個年號。「上元日」,就是正月十五日,亦稱上元節。「則天」,姓武氏,為唐高宗皇後,高宗去世後,中宗接承帝位,武後臨朝稱制,嗣又自立稱帝,改國號為周。「中宗」,是高宗太子,名顯,即位後五年,武後將他廢為盧陵王。後來武後被迫歸政,中宗乃得復位,尊則天為皇太後。現在二人共同「诏雲:朕」曾迎「請」惠「安」和神「秀二」位襌「師」,到「官中」接受「供養」。
傳燈錄說:『嵩岳惠安國師,荊州枝江人。唐貞觀中,至黃梅谒忍祖,遂得心要。武後徵至辇下,待以師禮,與神秀禅師,同加欽重』。「萬機之暇」,是顯天子治理國家大事,所作國事很多,所以說為萬機。雖日理萬機忙無暇時,但仍抽出時間,「每」向二大師參「究一乘」妙法。安秀「二師」雖對佛法透徹了解,然仍很謙遜的「推讓雲:南方有」惠「能禅師」,曾經「密授」五祖弘「忍大師」的「衣法」,是真「傳佛心印」的人,「可請」他來向「彼」請「問」,定能得到佛法實益。神秀不特奏請皇上,奉迎惠能赴京,並且親自作書,懇請惠能到京弘化。從這可見古德尊賢推讓盛德,只知如何使佛法弘揚光大,從不為自己名位著想,更可看出他們二人甚善!
皇上經二大師推薦,為示求法情殷,現「今」立即派「遣內侍薛簡」,奉命「馳诏迎請」。內侍,官名,侍於內庭,專負宣傳诏令的宦官。皇上有什麽诏書,他就立刻為之送去。诏書很客氣的說:「願師慈」悲護「念」,迅「速」遠「赴上京」弘化,使吾人早得聞法。祖「師」接到诏旨,立即「上表」稱「疾辭」謝,說明「願」意「終」老「林麓」。由這不但可以看出祖師清高德重,亦可看出祖師對利祿看得很澹。因為佛化人群,民間可以普化,勝於皇宮多多,且北方已有二大師經常化導,佛法自會遍弘。
為薛簡說禅法
薛簡曰:京城禅德皆雲:欲得會道,必須坐禅習定,若不因禅定而得解脫者,未之有也。未審師所說法如何?師曰:道由心悟,豈在坐也?經雲:『若言如來若坐若臥,是行邪道』!何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無生無滅是如來清淨禅,諸法空寂是如來清淨坐,究竟無證,豈況坐耶?
薛簡奉命恭請六祖上京,祖以疾辭。「薛簡」因此請示祖「曰」:我在北方「京城」,常聽諸大「禅德皆雲」:行者「欲得」契「會」大乘佛「道,必須坐禅」,修「習」禅「定」功夫,「若不」經過「因」坐「禅」習「定」功夫,「而」想「得」到「解脫」,從所「未」曾「有」過的。「未審」大「師」所講「說」的大「法」又是「如何」?行者都想見到自性,坐禅習定可否做到?
祖「師」為解說「曰」:行者要求悟道,這是必然道理,但「道由」自「心」所「悟、豈」是「在」不在於「坐」禅?坐禅不過是種形式,不論坐到怎樣程度,身心如果沒有所悟,習禅坐定是無用的。金剛般若「經雲:若人言如來若來若去,若坐若臥,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修道既在自求作佛,那可坐而得之?為什麽?經中又說:『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故名如來』。如是「無生無滅」,方「是如來清淨禅」。觀「諸法空」如實相畢竟「寂」滅,方「是如來清淨坐」。經中有說:『如來座者,觀諸法空如實相是』。「究竟無證」,是為真正解脫,不起妄念,不染塵埃,原無一法可證取,還說什麽從禅坐得解脫?龐居土說:『心如即是坐,境如即是禅』。心境如如,常與禅定相應,是即契證實相,那裡一定要坐?
薛請心要回奏
簡曰:弟子回京,主上必問,願師慈悲指示心要,傳奏兩宮及京城學道者。譬如一燈然百千燈,冥者皆明,明明無盡。師雲:「道無明暗,明暗是代謝之義。明明無盡,亦是有盡,相待立名。故淨名經雲:『法無有比,無相待故』。簡曰:明喻智慧,暗喻煩惱,修道之人,倘不以智慧照破煩惱,無始生死憑何出離?師曰:煩惱即是菩提,無二無別,若以智慧照破煩惱者,此是二乘見解,羊鹿等機。上智大根悉不如是。
薛「簡」聽師開示道由心悟後,復向祖師求「曰」:京中及北方人民,求道的很多,且渴聞正法,「弟子回」到「京」卿,「主上必」會「問」我:你到祖師那兒學到什麽?我將怎樣回答?惟「願師」尊「慈悲」,為我「指示心要」,讓我得以「傳奏兩宮及京城學道者」。兩宮,指皇太後及皇上。還有京城所有學道的人,以期他們聽聞後,代代相傳,法化不絕。「譬如」以「一燈燃」起「百千燈」,使幽「冥」黑暗地方「皆」得「明」朗,「明明無」有窮「盡」。一燈然百千燈,喻祖一人說法,使令無數眾生,皆得傳心法印,一直盡未來際,法燈化化不絕。迷昧者心得開悟,先覺者覺於後覺,令諸眾生慧命延續。為此,特請傳心法要,有益皇上及京城諸學道者。
祖「師」如薛請求開示他「曰」:就「道」體言,本「無」光「明」與黑「暗」的分別,所謂「明」與「暗」,只「是」相互「代謝」的意義,光明來了就代替黑暗,黑暗來了光明立即謝去,說是「明明無」有窮「盡」,而實光明有時「亦是有盡」的。光明與黑暗,是互「相」對「待」安「立」的「名」稱。所以「淨名經雲」:佛「法」是「無有比」擬的,因是絕對「無」有「相待」的原「故」。假定有所對待,不得名之為心,更不得名無上心法。
薛「簡」聽祖師如此解說,又「曰」:通常都以「明」譬「喻智慧」,以「暗」譬「喻煩惱」。「修道之人」,必須運用智慧破除煩惱,然後始得出離生死、「倘不以智慧照破煩惱」,只要煩惱存在一天,「無始」以來「生死」,請問「憑」於什麽而得「出離」?修道不能出離生死長夜,修道又是為的什麽?或說修道有什麽用?
祖「師」解「曰」:你以為有煩惱可破除,但我實告訴你:「煩惱即是菩提」,兩者「無二無別」。所以說為煩惱,是約迷時說的;所以說為菩提,是約悟時說的。而實煩惱,菩提,都是無實自性,亦本無有其名,仍隨迷悟有別,而立兩者假名。如此,煩惱黑暗,智慧光明,都是無始無終。當行者證菩提時,一般以為無明會滅,而實無明是不滅的,因本就沒有的,那裡更有所滅?凡夫在隨無明轉時,一般以為本具智慧滅去,而實智慧是不滅的,因本就沒有的,當然更無所滅!
「若」定說「以智慧破煩惱者」,是則有煩惱可破,有菩提可得,是可這樣講的,但「此是二乘見解」,屬於「羊車、鹿車」所喻聲聞、緣覺的根「機」。有「上智」的「大」乘「根」性的人,「悉不如是」,不可作此解。
請問大乘見解
簡曰:如何是大乘見解?師曰:明與無明,凡夫見二;智者了達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實性。實性者,處凡愚而不減,在賢聖而不增,住煩惱而不亂,居禅定而不寂。不斷不常,不來不去,不在中間及其內外。不生不滅,性相如如,常住不遷,名之曰道。
薛「簡」又請問「曰:如何是大乘」圓頓「見解」?尚請有以開示。祖「師」解「曰」:應知「明與無明」在「凡夫」看來,固「見」明是明,無明是無明,二者有著很大不同,但在明「智者」的「了達」,知「其性」體是「無二」無別的,根本不見兩者有什麽不同。即此沒有分別的「無二之性」,當下「即是」真如「實性」。如是真如「實性」,「處」在「凡愚」身上「而」從「不」曾「減」少;居「在賢聖」身上「而」也從「不」有所「增」加;「住」於「煩惱」境地「而」心從「不」散「亂」;「居」於「禅定」之中「而」從「不」曾滯於空「寂」。「不」是「斷」滅,亦「不」是「常」,既「不」曾「來」,也「不」曾「去,不在中間及其內外」。所謂不增不減,不亂不寂,「性相如如,常住」而「不遷」流「變」化,這就「名之為道」。
不生滅何異外道
簡曰:師說不生不滅,何異外道?師曰:外道所說不生不滅者,將滅止生,以生顯滅,滅猶不滅,生說不生。我說不生不滅者,本自無生,今亦不滅,所以不同外道。汝若欲知心要,但一切善惡都莫思量,自然得入清淨心體,湛然常寂,妙用恆沙。
薛「簡」又問「曰」:如祖「師」所「說」的「不生不滅」,與外道所說的有什麽不同?所以說「何異外道」?祖「師」答「曰」:這不能溷為一談!「外道所說」的「不生不滅」,是「將」斷「滅」作為終「止」其「生」命,又「以生」命「顯」示其斷「滅」。雖顯生命斷「滅」,而實「猶不」曾「滅」,仍在生死中輪迴,將來依然還「生」,怎可「說」為「不生」?可是「我」所「說」的「不生不滅」,是說真如實性,「本自」生而「無生」,無始以來以迄於「今」,也是滅而「不滅」。「所以」我所說的不生不滅,自「不同」於「外道」所說的生滅,怎可將正法視為邪法?「汝」今「若欲」了「知心」法之「要」,只要對「一切善惡」之法「都莫思量」,了知善惡皆不可得,「自然」就會「得」以悟「入清淨心體」。清清心體,澄明「湛然」,照而「常寂」,稱體而起「恆沙」妙用。
薛簡悟道禮辭
簡蒙指教,豁然大悟,禮辭歸阙,表奏師語。其年九月三日,有诏獎谕師曰:師辭老疾,為朕修道,國之福田,師若淨名,託疾毗耶,闡揚大乘,傳諸佛心,談不二法。薛簡傳師指授如來知見,朕積善馀慶,宿種善根,值師出世,頓悟上乘。感荷師恩,頂戴無已!並奉磨衲袈裟及水晶?,敕韶州刺史修飾寺宇,賜師舊居為國恩寺。
薛「簡」奉命請師,承「蒙」祖師「指教」圓頓一乘大法,因而「豁然大悟」,得心法要,「禮」謝法恩,「辭歸」京「阙」。阙是宮阙,或名京阙,為帝所居之處。回到京阙以後,立即「表奏」六祖大「師」開示法「語」,以報馳诏之命。「其年九月三日」,帝得薛簡奏聞,乃「有」帝「诏」書「獎谕」祖「師曰」:禅師以年「老」邁多「疾辭」召,不臨京都,願終身在山林中「為朕修道」,誠是「國」家「福田」。國內蒙師德化,發心向善者眾,得以龍天欣護,國泰民安,風調雨順,疾疫不臨,兵革不興,皆師所賜,不是國之福田是什麽?今「師」老疾相辭,猶「若淨名」居士「託疾毗耶」,專心「闡揚大乘」佛法,一意「傳」授「諸佛心」要,為眾「談不二法」門。「薛簡」因寫表奏禅「師」所「指授」的「如來知見」,誠「朕積善有馀慶,宿」世「種」諸「善根」,始得「值師出世」現代教化,得以「頓悟上乘」妙理。宗鏡錄說:『偶斯玄化,如甘露入頂,醍醐之灌心,注一味之智水,洗意地之妄塵,能令厚障深遮,若暴風之卷葉,繁疑積滯,猶赫日之爍輕冰』。今我得悟上乘,「感荷」禅「師」法「恩」,永遠「頂戴無已」,以報師之法恩於萬一!現無其他上報師恩,姑且「奉」上高麗國出產的「磨衲袈裟」一件及「水晶」一個,以表朕的微意。同時「敕」令「韶州刺史」整「修」裝「飾寺宇」,並「賜」大「師」新州「舊居為國恩寺」。中宗以一代天子如此禮遇祖師,認為遇著祖師如佛一樣的出世,感到無限欣喜,實是極為難得。佛法特別是禅宗,並不怎樣重視形式,但得國王尊重佛法,佛法得以演化不絕,是為真正護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