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藝術的當代風采──《華嚴經》在港公演禮贊
覺真
7月24日,我正在香港書展“佛教坊”內忙於與讀者交流,忽然接到秘書處同事李怡慧小姐打來的電話,通知我明天(7月25日)去尖沙咀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觀賞《華嚴經》專場演出。感謝李小姐給我安排了入場券,有這樣一次欣賞佛教藝術的機會,豈能錯過?
7月25日下午七時未到,我已匆匆趕到劇院。來得太早了,只能伫立樓梯下等候。恰巧遇到一位基督徒,他是“逢場作戲”走進來的。指著那幅巨大的演出廣告,他問我,什麼是《華嚴經》?我說:“你可能不會去讀《華嚴經》,但你可以來看一下《華嚴經》的演出啊。看一下,不就明白了嗎?”他笑了。
因為我來得太早,所以等的時間也就最長。入場以後,我環顧四周,行滿位滿,座無虛席。尤其令我稱奇的,是近兩小時演出中,全場鴉雀無聲,觀眾的置心一處,全情投入,可想而知了。沒有觀眾的戲劇表演,是不可想象的。贏得了觀眾,正是演出成功的最好證明。
由衍空法師創作、胡恩威先生導演、由“進念二十面體”和多位出家(二眾)法師共同演出的這一劇目,是一次極其成功的藝術實踐。作為一名觀眾,我感謝創作者、演出者,為觀眾提供了一台完整的、精彩的、當之無愧的藝術精品。
藝術是什麼?托爾斯泰說:“藝術是這種人的活動——一個人有意識地借著某種外在符號(Externa Lsigns)把他所親歷的情感傳達給其他人,使他們受到感染,並且也經驗到這些情感。”這是西方的藝術傳達論,實際上說的是藝術感染力。我認為,需要指出的是,你的情感傳達,是怎樣使別人受到感染的呢?也就是說,這種藝術感染力是來自何處呢?
西方的美學思想是寫實,所以,西方戲劇的本質是生活的再現,以通過表現生活的真實而傳達情感。也就是說,藝術的感染力來自生活的親歷、生活的再現。而中國不是,中國的美學思想是寫意,所以,中國傳統戲劇的本質是意境的創造。是通過“言有盡而意無窮”來傳達情感的。即意在言外,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因而中國戲劇,最重神似,不求形似。我認為,這次《華嚴經》演出的成功,恰恰是意境創造的成功。所以,我說,《華嚴經》的演出,是香港演藝史上的一座豐碑、一個裡程碑,就因為它體現了中國兩千年來“寫意”這一美學傳統。──請不要忘記,寫意的美學傳統的源頭,正是中國佛教。正是佛教般若學說的傳播,才改變了魏晉南北朝以來的中國文化形態與文化思潮。魏晉南北朝是佛教經典在中國大量譯傳,並且般若思想已深入中國士人(知識分子)階層的高峰期,魏晉南北朝也就成了中國思想史、中國文化史上的一條分界線,一座分水嶺。這是學術界心知肚明而口中不說的。
我還想著重指出的是,《華嚴經》一劇演出的主題是十分明確的,即“心如工畫師”。對於“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這一著名華嚴心偈,很多人不能理解,甚至還以此作為唯心主義的標簽來加以歪曲,這是極大的誤解和無知。一切唯心造,不是說“心”“造”出了一切。實際上,這是科學地揭示了心與一切存在的關系。笛卡爾說“我思故我在”,海德格爾說:客觀世界不可能獨立存在,“我”的此在與世界是渾然不可分的統一現象。也就是說,正是有“此在”,才反映了世界的“在”。一切“在”,都離不開人的“此在”。他說的“世界本質上,是隨此在的“在”而展開的。也唯有此在,才談得上對一切存在的揭示。此在不存在,也就無所謂對世界、對一切存在的揭示了。簡而言之,客觀世界的存在,正是主體反映、主體創造的結果。”以上這些诠釋,是海德格爾說的。這不正是2600年前佛陀在華嚴海會上所說的“一切唯心造”的微言大義嗎?這不正是“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嗎?我是借海德格爾來講佛學,那《華嚴經》一劇的演出,正是以藝術的構思,藝術的表現來展現華藏世界,展示華嚴思想,這一開創性的藝術創造,不是香港演藝史上的創舉嗎?
《華嚴經》本是大乘諸宗共推為圓滿頓教中的“經中之王”。華嚴思想圓融萬法,一即一切,一切即一。它的法界緣起理論,認為宇宙萬法,有為無為,諸緣依持,相即相入,事有萬殊,法法平等,理事無礙,事事無礙。因此,華藏世界,如因陀羅網,重重無盡,這正是當代的全息論。在梵文中,因陀羅網,正是以超越時空為特點,不居於過去、現在、未來,而又含盡一切過去、現在、未來。探討華嚴思想、華嚴法界,恐怕應該是今天量子力學和電子信息科學所必需要做的。它同我們並不遙遠,華嚴境界正是全息境界。本劇的創作者、編導者,最顯著的美學追求,不在故事,不在情節,不在人物塑造,而在華嚴藝術的意境,這就抓住了“牛鼻子”、抓住了最本質的東西了。在全劇的風格樣式這件大事上,我猜想創作者一定是很辛苦的,但也正是在這一劇本大事上,體現了劇作者、編導者的藝術匠心和獨具慧眼的藝術勇氣,以中國傳統文化中的詩、書、畫,以現代科技的聲、光、電,調動了最具民族文化和佛教文化的各種藝術元素,創造了獨特的舞台風格樣式和新穎的結構排場,烘托出了華嚴意境的美麗呈現,給我們以藝術力量的感染。這是意境感染了人,意境抓住了人。所以,說它是香港演藝史上的裡程碑,我想是任何人都不會否認的吧。
我們生活在無法擺脫自身局限的現實之中。可是,你不能不發現,在我們的生活現實之外,還有一個偉大的秩序,偉大的境界,偉大的生命的故鄉。這一台《華嚴經》演出的藝術家們,通過他們所創作的舞台藝術形象,讓我們獲得了上述的發現,完成了上述的發現,這就是我寫這篇禮贊的原由。
感恩《華嚴經》這一藝術精品的公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