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思惟:時當弘法,不可終道。遂出至廣州法性寺,值印宗法師計《涅槃經》。時有風吹幡動,一僧曰“風動”。一僧曰“幡動”,議論不已。惠能進曰:“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一眾駭然。”
有一天自己默默地想著,現在應當是弘宣正法的時候,不可以始終隱沒不出。遁是隱居不出的意思。於是惠能就離開獵人隊到了五羊城內西北名剎法性寺(即今廣州市光孝寺)。廣州、秦漢時期為南海郡,三國吳置廣州南海郡,元為廣州路,明改為廣州府,清因之,為廣東省的省治,民國法性寺(即今光孝寺)。恰好正值印宗法師在那裡開講全部《涅槃經》。當時印宗法師任法性寺住持,是吳郡(今江蘇省吳縣)人,出家後精研《涅槃經》。唐鹹亨元年,抵京師,敕居大愛敬寺,師堅決推辭而住蕲州谒見五祖,後於廣州法性寺講《涅槃經》,唐玄宗先天二年即開元年癸丑(公元713年)示寂,年87歲。
由此可見印宗法師精於《涅槃經》大部,雖也曾一度拜見五祖求教,雖道行頗高,然而還是不曾悟得法理,一直到遇見惠能才真正領悟佛法,感佩之余為惠能剃度做了授戒師,但卻反而執弟子禮,參拜惠能為師。
《涅槃經》:是釋迦牟尼入大涅槃之前所講的一部經,有南北兩譯本。北涼(今甘肅武威市)雲無識譯的四十卷《大般涅槃經》,稱為北本。後劉宋朝慧觀謝靈運等改定為三十六卷《涅槃經》,和為南本。幡是祈福窄而長垂直掛的旗子相似的法物。當時有風吹動幡旗在左右飄動著,正當法會中有一僧人說是風在動,另一僧人說這分明是幡在動。兩人爭論不休,到底是風動還是幡動。這時惠能上前向二位說:“這不是風在動,也不是幡在動,是仁者的心在動”。大眾聽到這話都感到很驚異。其實惠能的話充滿了深奧的禅機。如《五燈會元》中記載的:十八祖伽耶捨多尊者聽聞風吹鈴聲響,十七祖故意問他,是鈴的鳴響?還是風的鳴響?他說:“也不是風也不是鈴的鳴響,是我的心在鳴響”。禅師的奧妙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有根基和悟性的人,隨時隨地都可悟得無上禅機。一眾駭然是大眾驚異的意思。
印宗延至上席,徽诘奧義。見惠能言簡理當,不由文字。宗雲:“行者定非常人,久聞黃梅衣法南來回,莫是行者否?”惠能曰:“不敢”。宗於是作禮,告請傳來衣缽,出示大眾。宗復問曰:“黃梅付囑,如何指授”惠能曰:“指授即無惟論見性,不論禅定解脫。”宗曰:“何不論禅定解脫”。惠能曰:“為是二法,不是佛法,佛法是不二之法。”
這時,印宗法師就立刻延請惠能到上席中第一首位入座,並且征求詢問經書中深奧的妙理。但見惠能胸有成竹,有問必答,所答之處都是言辭簡單而義理恰當,並不從文言字句來解說,而是超越表面浮淺文字,是令人深省而悟道的啟示。印宗敬佩地說:“道行圓滿殊勝的前輩,您一定是不同於凡俗的大覺悟者了。我很久就聽說有黃梅東山五祖弘忍大師的衣缽心法傳到南邊來了。眼前面對的莫不是閣下嗎?”惠能答說:“不敢當”。印宗法師歡喜無比地恭敬頂禮,並禀告惠能請求把所傳授的五祖衣缽拿出來給大眾見識,以飽眼福而種植德本。印宗又再恭請問:“在黃梅山囑托衣缽的時候,弘忍大師是怎樣指示傳授的呢?能不能把此心法告訴大家。”惠能回答說:“如果說怎樣指示傳授就無盤得了,只是談論主張直指盤心,見性成佛的問題,並沒談論修行禅定和解脫的事情了。”禅定是梵語日禅那,漢譯為靜慮,是止觀不二或定慧不二的境界,也就是健康精神的妙藥。盤常人的精神不健全,處理事情容易顛倒,這是沒有靜慮的工夫。禅定的原義是學修菩薩道的人,把自己散慢紛亂而被環境所搖動的如塵土飛揚的心,用禅定的方法使之專注一境,使心力不被私欲的境風所動搖,久而久之功夫純熟,如如不動。心性光明,猶如烈火觸物,莫不焦爛。這便是最理智的真知灼見。解脫是脫離束縛而得自在,也就是解除惑業的束縛,脫離三界的苦果。正如古德有明了自心即佛,自心即自性,清淨無染的自性便是解脫。印宗接著更進一步地問說:“為什麼不談論禅定與解脫呢?”惠能回答說:“因為修習禅得到解脫是含有能求所求的二法,這與佛法又有別了。五星級支是無彼此對待分別的不二之法,也就是頓悟見性而不談論禅定,解脫的原因所在。不二之法是如如平等遠離分別的一實相法,稱為不二之法,見性即是禅定解脫。禅定解脫即在見性處,分說是二,實質上是一。若論禅定解脫而不論見性,則是二法。只論見性而不論禅定解脫是為不二之法,這一點大家必須要清楚。”如《楞伽經》說:“心生即種種法生,心滅即種種法滅。”《遺教經》說:“制心一處,無事不辨。”所以有智慧的人調心不調身,調伏其心,則學道可成。心佛本無二致,因此是不二法門。一般人參禅聞法,如果捨離了根本心法,只向外求,肯定得到不結果,見不到佛性,就不能證得佛位。
宗又問:“如何是佛法不二之法?”惠能說:“法師講《涅槃經》,明佛性是佛法不二之法。如高貴德王菩薩白佛言:‘犯四重禁,作五逆罪及闡提等,當斷善根佛性否?’佛言:‘善根有二,一者常,二者無常。佛性非常非無常,是故不斷,名為不二,一者善,二者不善。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蘊之與界,凡夫見二,智者了達,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佛性’。”
印宗又問:“那麼什麼才是佛法真正的不二法門呢?”惠能回答說:“法師在講演《涅槃經》,理應明了佛性就是佛法的不二法門。譬喻《大般涅槃經》中說,高貴德王菩薩曾向佛陀請問(高貴德王菩薩具稱光明遍照高貴德王菩薩。光明遍照是論外化之廣,高貴德王辦內行之深。菩薩是修自利利他六度厲行的人)。如果有人犯YIN、盜、殺、大妄語四波羅夷重大的佛戒禁止的罪惡,且又作下殺父、殺母、害阿羅漢與生門亂,並在佛寶地方惡意橫起這五種罪大惡極,經裡說是無可挽救的五逆罪惡。還有不信因要業報、無慚無愧、不信諸佛所說的教戒,斷滅一切善根的人稱為一闡提,而不可救治。他們是不是公斷了善業的根性,和具生一來的清淨佛性呢?”佛回答說:“能生善法的根性兩種:一種是常,一種是無常。但佛性不是常也不是無常。因而說為不斷,為就名為不二之法。其次,一種是善,二者不善,而佛性是非善也非不善,這就稱為不二的法門”。“蘊之與界”蘊指五蘊,譯為五陰,就是色、受、想、行、識五者的總稱。界指十八界,是六根(眼、耳、鼻、舌、身、意),六塵(色、聲、香、味、觸、法),六識(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合起來的總稱十八界。凡夫譯為異王,迷惑事理,流轉生死,住不正道者稱為凡夫。也就是本來佛法是不二之法,但在住不正道凡夫情見被生死沉輪,迷惑顛倒在五蘊十八界之間,就見到世法和出世法(包括佛法)產生不同的分別,其實是一而看作二了。然而行澤般若的有智慧之人是能通達佛法的真理,了知諸法事理共性本無二別,無二無別的體性就是佛性。以上六祖對二僧爭辯風動幡動,告以不是風動,不是幡動,是人心動,引出了高深的真理。到了巴陵和尚就幡動,告以不是風動,不是幡動,是人以動,引出了高深的真理。到了巴陵和尚就翻案說:“不是風動,不是幡動,既不是風幡又問什麼處著?有人為祖師出氣,出來與巴陵相見”。到了雪窦和尚又更翻案說:“風動幡動,既是風幡,又問什麼處著?”“有人為巴陵出氣,出來與雪窦相見?”後來野堂普崇禅師舉上示眾,唱雲:“非風非幡無處著,是風是幡無處著,遼天俊鹘悉迷蹤踞地金毛還失措。”“呵!呵!呵!令人轉憶謝三郞,一絲獨釣寒江雨。”佛心才禅師頌雲:“指出心才禅師頌雲:“指出風幡俱不是,直言心動亦還非。夜來一片溪月,照破侬家舊翠微。”今姑以臨濟的四料簡法作一個解釋,說風動幡動,是奪人不奪境(存境泯心)。說不見風幡動是心動,是奪境不奪人(存心泯境)。說風幡心動都不是,是人境俱奪(泯心泯境)。說風幡心動都是,是人境俱不奪(存心存境)。既然俱奪俱不奪,到了(不存不泯亦泯亦存)地步,還能問個(問什麼處著)麼?以上所述的橫說豎說莫非是點破的機鋒,望諸位能在此言句下有所省悟,須自家仔細才是。
印宗聞說,歡喜合掌,言:“某甲講經,猶如瓦礫;仁者論義,猶如真金。”於是為惠能剃發,願事為師。惠能遂於菩提樹下,開東山法門。 惠能於東山得法,辛苦受盡,命似懸絲。今日得與使君官僚僧尼道俗同此一會,莫非累劫之緣!亦是過去生中供養諸佛,同種善根,方始得聞如上頓教得法之因。教是先聖所傳,不是惠能自智。願聞先聖教者,各令淨心,聞了各自除疑,如先代聖人無別。一眾聞法,歡喜作禮而退。
印宗聽罷惠能的說法,心生歡喜,雙手合掌恭敬地說:“某甲(是印宗自稱)所講解經教,好像那成堆的瓦片和小石一樣,根本就談不上在見性上有什麼見解。而仁者論述義理,甚深微妙之法,好比那純粹的真金一樣。”
然而在事實上,印宗法師講經已久,頗有見解,但我慢之心仍在,而能賞識也是說不定的。當時惠能仍然是居士相,印宗法師就為惠能舉行剃度禮,“剃發”薙是剃稱為剃發,穿染色衣,顯出家相,作正式傳佛衣缽的僧寶,其實剃須發之意是為除去驕慢之心,表示將一心向道。印宗法師還願意奉待惠能成為自己的師長來禮敬,惠能就在智藥三藏手植的菩提樹下開演東山法門。“菩提樹”是指廣州光孝中有一顆到冬天仍不凋謝的菩提樹,惠能就在菩提樹下傳法。根據經書記載,達摩的禅宗妙法,是由釋迦牟尼佛相傳衣缽為記,到了達摩已是第二十八代祖。若以傳入東土來說則為初祖,後在嵩山少林寺傳法給慧可,慧可後來傳給僧殩,僧璨傳道信,道信傳弘忍,因四祖道信在黃梅破額山,五祖弘忍住黃梅東山,故後來把禅宗的妙法稱為“東山法門”。
惠能自從在東山行到五祖傳授的衣缽,受盡了種種艱辛苦難,生命猶如懸奪絲發的危險,可是很慶幸在今朝今日能夠和刺史高官、比丘或比丘尼、同道或一般俗人聚會一堂,無非是累劫累生所結下的法緣,也是宿昔供養諸佛,而所種的善根,方才開始能夠得到聽聞上述頓悟的禅宗教法,這就是得到妙法的根由。
佛教的心法是以前的聖者(自覺、覺他覺行圓滿)所留傳下來的,並不是惠能自己能睿智明了。但願大眾都能聽聞妙法,依照前輩聖人的教導,各自淨化自己的心靈,一旦聽聞了無上妙法,就能卻妄顯真,斷除心上的一切疑惑,那就如同能常觀諸法性空寂的守戒聖人,猶如歷代聖人無有任何差別了。大家聽了六祖惠能的這番開示法語,法喜充滿,皆大歡喜,恭敬向惠能頂禮而後告退。
以上說及印宗法師講經,只在文字上明辨,而未能在佛心佛性上體會,故自喻瓦礫,六祖說法,卻能脫離文字,而直達心源,真見佛性,故喻為真金以贊歎之。 六祖已經得法受衣缽,為何還要剃發受戒?六祖當時就可以穿著祖衣托此應缽麼?在這裡可以解說的有三點,所謂“傳衣印”僅僅衣與缽的傳授,那真是送人將來也沒人要。衣缽只是表示實有其事而已,不著祖衣不托應缽,亦不害其為得法,這是其一。剃發受戒現比丘相,這為盡壽命獻給佛教者所必然,也為悟後加以保住者所必需,但六祖雖已得法,仍須剃發受具足戒,這是其二。在五祖付法時,可以已經囑告須行剃發受戒,故授衣缽而無所疑,是為其三。存以三說,以解後人的疑惑。
六祖何以要說:“教是先堅所傳,不是惠能自智”呢?這是說過,過去佛祖如是說,現在佛祖如是說,將來佛祖亦是必如是說。佛佛道同,祖祖亦然心印,非六祖一人的私智私言。憑這兩句話,就可以生起眾信,而除眾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