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重緣起深般若 第一章 解說《心經》(3)
3 佛與菩薩的三摩地
詳本《心經》,強調佛及觀自在菩薩入三摩地,這即具有修證般若波羅蜜多的深義。
“薄伽梵入名為甚深觀照之法異門三摩地”。
薄伽梵(Bhagavan),即是世尊,是佛十名號之一。世尊入的三摩地,依藏譯本,名為“甚深觀照之法異門三摩地”(zab mo snang ba shes bya ba'i chos kyi rnam grangs kyi ting nge'dzin)。然則何謂“法異門”?這卻須加以說明。
粗略地理解,可以將“法異門”看成是同義詞。例如:法性(dharmata)、真如(bhutatathata)。
不過這樣理解時,卻須知道,這些名相其實是依不同的觀點而建立。譬如當說“法性”時,是從般若波羅蜜多的性來立名;說為“真如”時,則是從其相而立名。
所以,若從般若波羅蜜多證果的功能來立名,所證者可以稱為“智”(jnana),當強調這證智其實是本然的存在境界,並非證智者新得,亦非突如其來生起,則又名之為“自然智”(svayambhu-jnana)。而形容這個智境,則名之為“如來藏”(tathagatagarbha)。
這樣一來,我們已經有好幾個名相了。這些名相還可以引伸,由引伸而立名。譬如“真如”的“如”即指相,如其相而觀照其真實,於是便又有“實相”(bhutakoti)這名言安立[注2]。所以“真如”和“實相”,便又成為法異門。前者偏重於由相見性,後者偏重由性見相。附帶說一句,這所謂“見”,便即是經中所說的“觀照”。
所以“法異門”,實在是有所偏重而安立的名言。由名言義,於是成為“異門”(paryaya)。[注3]
小乘行人著重修證緣起;大乘行人著重修證空性;密乘行人著重修證如來藏。看起來,是三個不同的法門(異門),實質三者無有分別,緣起即是空性,空的境界即是如來藏。世尊所入的三摩地,即無分別觀照法異門,所以在世尊的定中,更無緣起、空性、如來藏的分別。由是才稱這觀照為“甚深觀照”。
觀自在菩薩入三摩地,說為“行深般若波羅蜜多行”(gambhirayam prajnaparamitayam caryam caramana)。
在這裡須要說明,入三摩地並非如一般人所認識那樣,要盤腿打坐。菩薩入二地後,所重者為行持而非修持,因此在行持中便已能入定境,是即入三摩地。這時菩薩已無須作跏趺座相,如常生活,只心識活動已不同常人,這種行持境界,唯有菩薩自知。
觀自在菩薩所行持的,名為“深般若波羅蜜多行”。若依行持的境界來說,跟世尊入的三摩地一樣,都以“無分別”為證境,但其本質卻不一樣,世尊已無“法異門”的分別,而觀自在菩薩卻還持著這是“深般若波羅蜜多行”,是即仍未能離法門的分別。
在如是行持中,觀自在菩薩觀照五蘊悉皆自性空。這即是其行持的證境。
無垢友說,經中雖然只說五蘊,其實亦同時隱指十二處(六根及六塵),十八界(六根、六塵、六識)。亦即已盡觀蘊、處、界一切法相,悉皆自性空。
現證法相的空性,是行持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的智境,由此可見,現證空性絕對不同於從理論上認知空性。我們由理論來認知,很容易隨意地說“無自性空”,而且還可以叨叨不絕,引經據典來說甚麼是“空”,但實際上我們的心識卻從未有一刻證驗過“空”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境界。是故須知,證空的境界,必須由修持與行持而獲得。光從理論與名相來解說《心經》,實在便落於認知與理解的層次,而且很難說明,何以觀自在菩薩要行持深般若波羅蜜多行,才“照見”(vyavalokayati,觀察照見)五蘊悉皆自性空,因為若依名相而言,說“五蘊皆空”並非一件很難的事。
所以,造就關系到修習與修證了。
捨利弗在世尊與菩薩同時入三摩地之際,承佛威力而問觀自在,當如何修學“甚深般若波羅蜜多”,那即是問:要如何修學才能現證一切法相的空性。倘如只是認知,這問題可以問一切開講《心經》的人,何須要問聖觀自在菩薩摩诃薩。
由是可知,如果不由修證來解釋經中觀自在菩薩之所答(無垢友說之為“十一答”),那就根本不符合經義,觀自在菩薩不可能於捨利弗問修學時,他卻只用認知來答。若這樣時,便是答非所問,不當受世尊認可與諸佛隨喜。
注釋
2 “如”的梵文為tatha,“如如”則為tathata,乃指行者之智境,如實觀照諸法寶相。此如《楞伽經》(依拙譯《入楞伽經梵本新譯》)所言:
“更者大慧,依於正智量,菩薩摩诃薩即當不取名為實、相為不實。當於淨除增損二邊之顛倒見時,於識更不生名與相外世間時,我即謂之為如如。”
漢譯佛典中,很多時都以“真如”代替“如如”,作為tathata的翻譯,而“真如”的梵文卻是bhutatathata。玄奘法師的譯文即是一例。這大概是玄奘翻譯的風格,喜歡對佛家名相作添譯,如把“遍計”(parikalpita)譯為“遍計執”、“依他”(paratantra)譯為“依他起”、“圓成” (parinispanna)譯為“圓成實”等。將“如如”意譯為“真如”,亦無可厚非,蓋“真如”之“真”(bhuta)亦不過是形容此“如如”之不顛倒、不虛妄。但不論是“如如”抑或是“真如”,所指的都是相 (laksana)。此如《大般若波羅蜜多經》(依玄奘譯)所言:
“善現,如是如來應正等覺,依甚深般若波羅蜜多,如實覺一切法真如不虛妄、不變異,由如實覺真如相故,說名如來應正等覺。” (卷三十六)
《大般若經》卷四六一,對“真如相”尚有廣說,於此不贅。《辨法法性論》亦有頌雲“法性能相即真如”。由是可見,於印土不論中觀或瑜伽行,皆以“真如”為“相”。
漢土卻習慣依“體、用”的觀點來治佛學,且將“真如”執以為體。事實上,即使依梵文文法而言,“如”(tatha)乃形容詞,形容行者於見道位以上之證智境相。“如如”(tathata)則是將此形容詞安立為名詞,而非謂法界中別有一清淨實體名為“如如”或“真如”。(“空”(sunya)與“空性”(sunyata)的關系亦如是,非於說一切法自性皆“空”之余,另立“空”之“性”,否則即如頭上安頭。)
3 《辯中邊論》亦有頌雲(依玄奘譯,大正·三十一,465。):
略說空異門 謂真如實際
無相勝義性 法界等應知
此謂真如(tathata)、實際(bhutakoti)、無相(animitta)、勝義性 (paramarthata)及法界(dharmadhatu)等,皆為“空”(sunya)之“異門”(paryaya)。世親的釋論,復解釋如何由不同的觀點,來建立此等“空異門”,此如“由無變義說為真如”、“由無倒義說為實際”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