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自慈誠羅珠堪布著作《前世今生論》
阿底峽尊者親傳的依靠夢來回憶前世的修法至今猶存,依此修法,我們即可與處於中陰境界中的眾生碰面、交流。曾經有一位名為上師日月光的大成就者就依此法門而與自己死去的弟弟重新會了面,他的兄弟叫多傑將參,上師日月光在弟弟死後的中陰階段中成功地依靠此種修法了知了他投生的去處。下面即全文引用《夢境中陰聞解脫大生起次第法》中的相關段落,因其對此段經歷有詳細而廣泛的介紹、描述:
頂禮普賢寂猛尊!
豬年冬天,十一月的一個晚上,當時我正在類拉寺閉關。也就是在那一年,茲嘎地方開始流行一種叫做洩血的惡性傳染病,二十多人一下子就被奪去了生命,一百余人則僥幸脫離危險,並最終得以痊愈。我的弟弟多傑將參當年也不過32歲,他和他女兒兩人都不幸死於這場瘟疫中。我閉關時距他的死期也就三個月左右,當我一個人正在進行閉關之際,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弟弟。傷心之情不覺油然而生,我不禁想到:他們會轉生到哪裡呢?
阿底峽尊者曾傳下來一個能令人回憶起前生的夢修儀軌,此儀軌所要求的咒語念誦,我以前即已圓滿完成了。為觀察弟弟的投生之處,我決定在二十一日晚上依此儀軌實修一番。
二十二日黎明時分,我終於感得一夢:夢中的我本在類拉寺裡,後跨過一條大河來到恰那(黑水)地方一森林中。當時那裡聚集著多得不可思議的人群,大家都在叽叽喳喳地議論著什麼。我的母親也出現在此處,她似乎比以前還要顯得年輕。多丹、多傑智他和我,我們三個人住在一起。不大一會兒,我就聽見母親對我們三個人喊道:“你們三個不要住在恰那,應前往恰嘎(白水),那裡要好得多。”她還說:“我馬上就要返回茲嘎,前段時間,茲嘎地方突然冒出來很多盜賊,山羊及其他眾生共有二十來個都被偷走了。尼達你和多傑智他最好先回去,多丹應隨後趕到。就是因為你們幾個呆在恰那,我才特意趕來勸你們走。我平常就對多傑將參很是疼愛,怕怨敵傷害他故一直巡視不停。現在我又擔心家中遭盜賊搶劫,所以我准備立即過河直奔茲嘎而去。家裡為防止丟東西,已經請了阿達夏幫忙照看,我想看看他到底做得如何。多傑將參真是可憐,好的去處已經非常少,他至今尚未找到滿意的落腳點。為避免他淪落到造惡之人家裡,在未遇到清淨的積善人家前,我要求他務必耐心等待。這次你們要是能夠碰面的話,一定要好好跟他說說。他自己也經常說些很傷感的話,我只好時不時地安慰安慰他。現在我馬上就要回家去,否則盜賊來了就不好收拾了。如果你們兩個碰到他的話,一定要拉著他渡過哲夏洞河,直接趕到茲嘎來。”母親說罷就提前回去了。跨過一條陰山河後,我隨後也向茲嘎方向奔去。
母親離開沒多久,多傑將參就背著一大捆柴火從不遠處一搖一晃地向我這個方向走來。他手托臉頰,一副悲哀的表情。一邊走一邊不停地唉聲歎氣,嘴裡還不時地哼唱出一曲曲悲歌。我們就在原地等他,多傑一路哀歎著總算走到了近前。對於他的突然出現,我多少有些詫異,帶著驚異的神色我對他說道:“真是你呀!我還以為你早就死了呢。你居然又回來了,太好了,我們一道回去吧!最好先到恰嘎那裡去。”盡管說了這一大堆話,但我還是不大敢相信眼前的這個人就是弟弟多傑將參。看到他還活著,我不禁悲從心起,無量的憐憫之意頓時就在心底湧動起來,我半是問他,半是自言自語道:“你是活著與我碰面嗎?”
多傑此時則答話說:“到目前為止,已沒有我未曾涉足過的地方。與我在一起的朋友大約有一百七十余萬,其中的三分之二已墮落到深不見底的大黑洞中,另一部分則游走不定:有些因害怕風雨而跑到森林中去;有些則躲進地洞、巖洞中;我和個別同行者想到茲嘎接受中陰聞解脫灌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才趕赴這裡。
一路上母親一直在用衣服保護我們,所以狂風暴雨、嚴寒冰雹才未能傷及自身,我們也未曾進入大洞中去,曾經有一個叫阿克·康巴裡的人,當時茲嘎之地的人都勸他不要進入洞中,但他就是不聽,非要進入洞中不可,現在康巴裡可能已處於最危險的境地中了。阿多、紐增兩人和我在一起,阿多曾說過:‘日月光上師會到我們這裡來,大家千萬別去造惡者的家中,否則一定會沾染上晦氣。’不過話雖這樣說,但要找到積善之家又談何容易,這生當中怕是很難遇到了。現在的我非常失望,如果再這樣拖延下去,我們很可能就要被引入大洞中。以前跟你在一起確實給我帶來了很大利益,現在我已是業障深重、身心骯髒,看來只好隨便選擇一家人投生去了。”
弟弟說完後轉身就走,邊走邊又說道:“餓鬼、旁生、地獄這三惡趣都未去投生,看來現在最大的可能便是前往惡人家中投胎了。”言罷即長歎一聲。正走的同時,他又開始哼唱了起來:“家呀家積善之人家,難呀難大地上難尋,髒呀髒惡人家真髒……”他就這麼邊走邊唱著,語調極其悲涼。依然是用手托著臉頰,背上依然背著那捆干柴,人還是那麼一晃一晃的。我急忙喊住他:“等一等,弟弟!”等他站住後,我又問他:“你碰到過茲嘎地方死去的人沒有?若遇見過,他們都是誰?你們是不是同行?現在他們都到哪裡去了?”
多傑一臉落魄地回答說:“今年我碰到過很多茲嘎地方死去的人,有些瞬間就離開了;有些則與我呆了將近一天;曾接受過你灌頂的四五個人和我共住了十天左右;還有紐增,她爬過一座山後就走了,不知她現在的苦樂感受又如何;其他人都已了無蹤影,一個一個全都次第消失。不過中陰救度法門,特別是中陰聞解脫法門,人在活著時實在是太需要經常於耳邊聽聞受持了。在我們這些人中,凡是以前聽聞過本法的,基本上都能辨別自己去處的好壞與否。當我們共同念誦起中陰願文時,數十萬眾生開始嗚嗚地放聲痛哭。當時也曾問過他們為什麼要如此哭泣,他們回答說:‘你們真幸運,能念誦這麼悅耳動聽的願文,還會辨別投生之處的好壞,並能和睦相處、共同起居,這實在令人羨慕。看到這些,我們才傷心落淚,因你們是這樣的幸福,而我們呢?……所以非常希望能將此殊勝大法傳與我們。’
聽到這一請求,我便將中陰聞解脫法從頭至尾基本上都傳給了他們。那些人事後又問:‘當法性中陰來臨時,那麼好的光道顯現在眼前,你們為何不奔向那裡,反倒要漂泊在此處呢?’我回答道:‘法性中陰到來時,光線、光芒、聲音,各個威力都巨大無比,我們當時都昏厥過去了。那一時刻,平日所體認的實相、光道並未顯現出來。我活著時,中陰直指法門只聽過兩次,當法性中陰境界真的現前、馬上就要認識它的本面時,它卻倏忽消失。如果活著的時候能聽聞三次此解脫法門,那就決定可以認識法性中陰的本性。可惜只聽過兩次,所以把大好時機全給浪費了。因此我才想轉生到積善之家中,故一直在苦苦等待著這一時機的到來。但這種機會實在是可遇而不可求,直到現在都未能如願以償。’”剛剛講完這番話,弟弟又開始悲哀地唱起:“家呀家積善之人家,難呀難大地上難尋,髒呀髒惡人家真髒,多呀多惡趣胎門多,怕呀怕懼中陰險途……”一邊唱,多傑一邊就又背上木柴沿著險惡的道路一晃一晃地走去。
我再次向他的方向追趕過去,一邊跑一邊喊他停下來。等追上他之後,我拉住他說道:“弟弟,不用那麼難過,我絕不會看著你痛苦而不管。煩你給處於中陰境界中的眾生捎個口信,告訴他們在茲嘎地方有一類拉寺,那裡有一名為日月光的大德,他正在給與他同一種族的眾生傳講中陰聞解脫與系解脫大法,他們也可以前來聽受。你把他們都帶過來,我每天早晨都會不斷念誦聞解脫與系解脫,同時還要做‘食子百法’、‘水施’、‘中陰水施’並念誦其他的一些願文,此等功德我都會回向給他們。”
聽完我的話,多傑稍稍感到一點寬慰,他隨即對我說:“看來我們茲嘎地方的人大多都已有了好的去處。前段時間與他們分開後,他們因為懂得如何選擇投生之胎門,因此現在來看肯定都已得到了暇滿難得之人身。那些身處中陰身的眾生們都在議論說:‘你們茲嘎人真幸運,不僅有人能對中陰眾生宣講佛法,還了知選擇胎門的方便法,這真是稀有難得。’他們各個都羨慕不已。茲嘎人中與我一樣未找到善妙去處的個別人,我們大家就圍聚在一起共同念誦‘中陰救畏文’、‘度脫險徑文’、‘供燈文’等願文。你每天早上也應念誦‘中陰發願文’回向給我們,這樣大家一定會皆大歡喜。我非常想得人身,所以才在此等候。當我們這些中陰眾生聲勢浩大地齊聲念誦願文時,以此功德,中陰身的數量明顯減少。以此觀之,也許眾多中陰眾生都已選擇了好的胎門。在中陰境界中,當不同種類的眾生數目多達數十萬乃至上億時,我和藏族的三位密咒士就成為了其中最負威望者。他們三人曾長時間修持過轉世中陰聞解脫法門,至於我本人,我想這種境遇是我得過很多密宗灌頂的功德力所致。但不曾想好的去處簡直就像如意寶洲一般難以尋覓,而不清淨的所在卻如打開蟻穴、裡面的螞蟻蜂擁而出一樣到處可見。至今我都未找尋到滿意的投生之處,而當初與我在一起的七十余萬眾生,幾個月前就已各奔東西了。近來則有五百人與我一起繼續觀察、尋找,但我估計在三天之內,他們也都會找到各自的去處,大家那時便得再次各奔前程。
一般來說,中陰界的眾生只有一個月的時間可以相處在一起,一個月之後,大家便要各自分開,而後又有新的眾生,幾十萬或幾百萬源源不斷地補充進來,他們相處一個月之後同樣也得各奔自己的落腳點而去。現在看來,所有茲嘎人中除我以外都已找到了各人的投生去處,大家全都四散而去,就我一人還在等待。母親說過不要前往惡人家,否則會沾染上晦氣,她交待我在未遇到積善人家之前,務必耐心守候。我也告訴過母親,你老是講些缺乏考慮的話,如果只知道盲無目的地等待,那麼在這一等待清淨投生處的過程中,要是萬一被引入大洞中又該如何對付?每天都有不可思議的眾生被帶到大洞中去,如果我也被他們拉入其中,那時該怎麼辦才好?母親洞悉了我的擔心後就安慰我說:‘你未得到清淨去處之前,我一定幫你不墮入大洞中,同時日月光也會將功德回向給你。因此用不著害怕,也不必悲觀沮喪。’盡管母親這樣說了,但我現在還是感到非常失望。”
感到非常失望的多傑說罷就又唱起了那首悲歌:“畏呀畏大洞真可畏,怕呀怕懼中陰險途,沉呀沉木柴太沉重,中陰中失望復失望,家呀家積善之人家,難呀難大地上難尋……”邊唱邊用手托著臉頰,背上那捆干柴,長吁一聲之後,多傑又一晃一晃地離開我而去。
此時的我不禁淚流滿面,揩干眼淚之後,再抬頭看他,只見多傑還在悲哀地邊走邊唱。我急忙叫住他:“弟弟,別走!我還有事要告訴你。”聽到我的召喚,多傑便把背上的柴卸在身旁的小土堆上,然後就唉聲歎氣地在原地等我。我急走到他跟前說道:“別再痛苦難過了,我在類拉寺建了一座寂猛壇城,現在我將這個功德全部回向給你;另外,我曾供養過洛桑格西一個月的口糧,並給過他念經費,請他念誦觀音心咒;還在類拉寺重新召開了念誦觀音心咒的法會……,我把這些善根,再加上自己平生所積的一切善根,全都回向給你;除此之外,我會讓家人也念誦觀音心咒回向給你;而且自從你離開人世之後,我們就未再造作惡業,倒是一直在想盡辦法廣行善事,所以千萬不要悲觀失望,一定要繼續找尋積善之家。或者就應以意幻之身將心識完全專注起來,因聞解脫中說過:中陰身之心識專注於何方,彼即生於何方。所以你應將自己的心完全投注在蓮花生大師的銅色吉祥山剎土上,並發願往生那裡。若真能得到這樣的結局,那該是一件多麼令人快慰的事!”
但多傑聽罷卻對我說:“我活在人間的日子實在太短,這怎麼能讓我滿足?因此我想再來人世並比此生多活上一些時日。這一切都怪那個掃帚星棠瓊瑪,現在我已重新鼓足起勇氣想再得人身,並力爭轉生到一積善人家。雖說仰仗你們的恩德我平日也很少造惡,但在人間時我卻未能好好修持佛法,現在想來不覺後悔萬分。一想到沒有跟親人們和睦相處、共享天倫之樂,我的心就隱隱作痛。人間合家團聚的融融景觀,在別處的任何地方都無從尋覓。當這一切都在眼前的時候,我卻不知善加利用、珍惜;如今,所有這些曾經有過的美好情感都已不復存在,再想要找回往昔的歡樂時光怕已不大可能。不過無論如何,我都要找到積善之家,這個願望是如此強烈,一直支撐著我等到現在。”
多傑說完這番話後,整個人已是熱淚盈眶、泣不成聲,臉上那種哀怨的神情讓人不忍心再看下去。我趕忙轉換了一個話題:“在中陰境界中,你碰到過你女兒查鶴瑞嗎?”
多傑回答道:“一個月前,在不計其數的中陰身中,剎那間我曾看到過她那張熟悉的臉,但隨後就再也沒有碰到過她。”沒曾想提到女兒反而更令多傑傷心難過,他的淚水又一次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哀傷不已的多傑隨即便重新背起柴火,沿著剛才走過的道路,一晃一晃地再度出發奔向未知的前方。邊走邊又唱道:“樂呀樂人間真快樂,苦呀苦中陰險途苦,短呀短人生太苦短,聚緣少傷心復傷心,小呀小自由天地小……”他就這麼邊走邊唱著,繼續向前走去。
我再次喊住了他:“等一等,我還有件事要問你。”等他站住後,我便開口問道:“你見過中陰法王了嗎?”(看雪客注:中陰法王,即漢地傳說的閻王)
多傑此次則回答說:“尚未見過他。據說如果被引入大洞中的話就能看到他,但我想我還是不進去拜見他老人家為好。每當要靠近大洞時,渾身上下就像自心裂開一般恐懼不已、痛苦難忍。我還算幸運,有母親保護,別人都是孤孤單單,毫無自由可言。他們在沒有護佑的情況下,身不由己地就被推向大洞中去。大家在臨近洞門口時,各個都嚇得面無血色,驚恐萬分的眾人就如心髒被撕裂般顫栗不止。在洞門邊,很多人都因恐懼而昏厥於地,還有一些則哀號悲泣道:‘我要掉下去了……’隨後便一個接一個地掉進黑洞中。”
多傑邊說邊朝上邊走去,然後又開始唱起那首悲歌:“畏呀畏黑洞真可畏,快呀快黑業猛風快,灼呀灼業力火灼人,漂呀漂無友獨飄零,留呀留一切帶不走,重呀重業力不堪負……”嘴裡連聲歎著氣,費盡力氣背著那捆柴,多傑又開始一晃一晃地向前走去。
這回我干脆追著他跑,追上他之後,我告訴他說:“現在我正在竭盡全力幫, , 助你,你不必太過傷感。而且我已發過願,一定要保證你再獲暇滿難得之人身,且能值遇正法;不僅如此,我們兄弟倆還要再度相見,這就是我發過的大願,因此說你不要再痛苦不堪,因為我就是你的依靠。再者說來,並非是你一個人需面對死亡,我們倆或遲或早都得迎接這一時刻。非唯我們兄弟二人如是,一切眾生無一能逃脫死主的大網,各個都要感受死亡所帶來的折磨。不要再唉聲歎氣了,應該放松、坦然安住,同時猛厲祈禱大悲聖尊觀世音菩薩,還有經常幫助你的母親。你常常提到的母親實際上可能就是你自己的本尊——金剛亥母,因你已得到過很多金剛亥母的修法灌頂。想來你應該了知忿怒母事業的加持力,在整個中陰期間,都是她在護衛你。現在你應如是虔誠祈請聖佛母金剛亥母:‘請慈悲垂憐觀照我。’我本人也會於每月初十持續不斷地廣作佛事,並祈禱諸佛菩薩加持、護佑你。”
多傑的心態稍稍平復了一些,他口氣緩和了一點,接著又對我說道:“哥哥,只不過因自性中陰階段對我來說太過痛苦,所以我才把一肚子苦水向你傾吐了半天。盡管嘴上唠叨個不停,其實我心裡很清楚,比起別的中陰眾生來,我已算是很幸福的了。你做的七世丸火施及念誦系解脫對我利益極大,而且還饒益了別的中陰眾生。很希望你能把我的骨灰做成小泥塔,同時繼續為我念誦系解脫並進行七世丸火施,這些以及酬忏儀軌都會對我帶來非常大的功德利益,因此懇請你能精進為我行持下去。”多傑說到這就站起身來,准備走的同時嘴裡又冒出來一句:“戒律呀戒律扔河裡。”
在他說出此話的當兒,我滿懷疑惑地追問道:“這是什麼意思?不要隨便亂講,到底是誰把戒律扔進河裡?”
多傑不緊不慢地回答說:“在尋找投生之處的過程中,有天晚上,我親眼看到三個出家人把戒律扔進河中(意謂捨戒)。”言畢,他便准備過河而去。
就在此時,多傑智他、可愛的多傑,還有我,一行三人不知不覺間就已走過了恰那那片險惡之地,抬頭一看,一片平坦的草原突兀現在眼前。我們三人這時都注意到平原下方有一位騎著馬的白發密咒士正向這裡走來,另有一位出家人及密咒士一左一右為他牽著馬,三人漸漸向我們這個方向直逼過來。多傑看到他們後馬上就想跑掉,我一把抓住了他並問道:“你往哪兒跑?”多傑顫顫巍巍地答話說:“那個密咒士會吃了我!我一見他就無比恐懼。”我連忙安慰他:“不用怕!這人究竟是誰?”多傑一臉惶恐地回答說:“他是邦柯樂寺的,名氣非常響亮,我都不敢說出他的名字。”多傑一邊說,一邊由於恐懼而顫抖不已。
再看那個密咒士,也是一身出家人裝束,白發蒼蒼,身上還披著一件披風。當他最終來到我身邊時,密咒士開腔說道:“日月光尊者,你的的確確是能喝干大海、吞盡山王的那種人。”我則回應說:“想喝干大海的貪心,我從未生起過;亦從未傷害過任何眾生。我只是一個吃屬於自己的飯、同時獨自閉關苦修的人,喝干大海、吞盡山王那樣的重任恐怕只有你才能荷擔得起來。像你這樣的人說我……”話說到這裡,我心中忽然生起了佛慢,身邊也突然出現了自稱是我弟子的四位密咒士。他們對那位白發密咒士說了很多壓制他氣焰的話語,完全站在我這一邊嚴厲指斥他,最後眾人都哄笑起來。他們三人面對這陣勢愈發顯得害羞難堪,就像自我解嘲一般他們最終嘀咕道:“我們到江持去吧。”說完就轉身離開了。我則趁機對弟子們說:“大家一起到恰嘎去!”
就在此刻,母親一邊念著度母心咒,一邊趕到恰嘎河邊迎接我們。一見到我們她就歡喜地說:“我是來迎接你們回去的。”說話的同時,她還不停地用河邊的干沙子塗抹自身。
大家先後越過一條河,漸漸來到切測山邊,此時的我恨不能馬上就趕回茲嘎……
正在此時,我忽然從夢中醒了過來。清醒的同時感到身體一陣陣顫栗,再定睛一看,才發覺自己早已是淚流滿面。傷心難過之余,我立刻開始念誦聞解脫與系解脫,並發下許多誓願,還念誦了回向文,以期能對弟弟帶來實際利益與幫助……
大概一個月之後,也即十二月的十一日晚上到第二天黎明,我又做了一個夢:
地點好像是在約當山谷,當時我正向山中走去。忽然,從對面蓊蓊郁郁的森林中傳過來一陣陣砍伐樹木的“咔咔”聲,循著聲音,我一步步摸到近前,結果竟發現多傑將參正賣力地劈著油松。不勝驚訝的我禁不住沖他大喊起來:“喂,多傑!你在這裡干什麼?怎麼還沒找到投生之處?!”
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多傑上氣不接下氣地回答我說:“投生之地原先倒是找著了一個,可惜就是離家太遠,所以後來我就放棄了,因我對自己的家鄉十分留戀。”
聽到他的回答,我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又看到他在劈油松,我便問道:“你劈這個干什麼?”
多傑擦了擦臉上的汗,然後告訴我說:“無論走到哪裡,我都害怕身處不見天日的黑暗中,因此我才劈油松用以照明。”
這時我已整理好自己的思路,於是便略帶責怪地對他說:“你為什麼不趕快去投胎呢?為何還要呆在這裡浪費時間?難道你自己一點也不著急?聞解脫中早就明示過了,在中陰階段,有多種不同的選擇投生處所之方法,諸如如何選擇清淨空行剎土或選擇有垢染的輪回胎門,這些內容要點你如今還能憶念嗎?若聽從我的建議,那你大可不必選擇再入輪回之泥潭,因輪回本身一定會令你痛苦不堪。你實在應該將心專注在西方極樂世界,或其他佛國剎土上,以求盡快往生那裡。如能如此行事,則你肯定可以得到解脫,因你現在已沒有了肉身,只剩一個意生身而已,憑借這個條件,你可以輕而易舉地轉生到任何你欲往生的剎土,在這一過程中,沒有什麼障礙能阻擋得了你。現在,我自己的肉身還留存在人間,此刻的我只是夢境幻化身,而你又是中陰意生身,故我們倆都是借助幻身而存在。如果我們碰一碰手就會發現,一絲一毫的觸受都不會發生。你若不信,我們現在就試試看。”
說罷我即把手伸向多傑,但蓦然間,我們倆全都被發生在眼前的事實搞蒙了——簡直令人不可思議,兩雙手在接觸的剎那,根本沒有互相無礙穿過,相反,實實在在的與肉體實際接觸一模一樣的感覺倒讓我震驚得啞口無言。多傑立即不以為然地嚷嚷道:“不對,不對,明明有真實的感覺嘛!”
深覺詫異的同時,我暗自思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毫無疑問,我現在是在夢境中,而弟弟更已死去多時,生者與死者在此山谷相見,握手時怎麼可能會有觸摸感呢?這一切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的?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再看看弟弟那張我早已熟悉的面龐,而弟弟也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一種共同的預感開始彌漫在我倆心間:這可能是我們兄弟的最後一次相聚,以後怕是再也難以碰面了。在這種情緒籠罩下,我們相互端詳了許久……
唉,我終於無奈地認清了一個事實,無始以來,眾生自相續中的我執習氣誠可謂根深蒂固,非常難以摧毀,這就是凡夫身陷輪回的最主要原因所在。
反復審視之後,我們兄弟倆都體認到,當虛幻的中陰意生身與虛幻的夢境幻化身相遇時,兩種幻身還是能夠感受到對方的存在,比如一握手就會產生真實的觸摸感——所有這一切都在向我們表明:執著顛倒、錯亂的假相之習氣,實實在在是太難消盡了。明白了這一點後,一種莫可名狀的恐怖感頓時從內心生起,我開始迫切、猛厲地祈禱起上師三寶的加持與護佑。
多傑接著又與我交談起來:“我原先也想往生到某一個佛陀剎土,但這樣的念頭只要一生起來,我就會感到相當恐懼,這可能是業障所致吧。不過我確實不想到地獄、餓鬼及旁生趣中,而且去這些惡趣的因緣好像也並不具足。不管怎樣,我還是希望能再得一次人身,因為我總感覺自己在人世的存活時間非常短暫。坦率地說,得到一個暇滿人身比往生佛剎更能令我心滿意足,這個願望早已牢牢占據了我的腦海。”
聽到弟弟說出這番話後,我的感覺只有用“無奈”二字來形容。無計可施的我只得對他說:“佛國剎土才真正具足無量功德利益,那裡無比殊勝的吉祥安樂又豈是人間所可比擬!這麼好的去處你不願去,反倒要自甘沉淪、心甘情願地再回五濁惡世的人趣中打轉轉,這不是業障又是什麼?既然如此,我也只能悉聽尊便,但好歹還可以幫你一下,現在我們就去尋找一戶清淨的積善之家吧。”
我帶著多傑首先來到山谷中的一處地方,那裡有一座三層高的樓房。指著那幢房屋我責問他道:“你老是埋怨說找不到投生之地,這不剛好就有一個嘛,咱們趕快進去吧!”誰料他卻興味索然地搖搖頭說:“像這樣的投生地簡直多如牛毛,要是對它們滿意的話,我也不至於等到現在。我不想去這種地方。”弟弟既然這樣說了,我只好隨順他道:“那我們就再往前走走吧。”
離此不遠處,我們又發現了一座房屋,於是我便對多傑說:“不知道那裡會怎樣?咱倆干脆從房子後面爬上去看看。”說罷我們就開始攀著房後的石縫一點一點向房頂爬去。來到屋頂後,發現在天窗下面有架梯子,順著梯子我先往下走去,然後就招呼多傑說:“我進去先看一看,你隨後就下來。”但多傑卻並未對我的建議表示出太大興趣,他從上往下探視了幾眼,神情似乎略帶不滿,因而人並沒有緊跟著下來。
我獨自一人爬下一個樓層,到了第二層時,才看清楚此層房間全都是空的,似乎從沒有人入住過。而且房間的柱子也有些翹裂,屋梁亦搖搖欲墜。再往下行進,進入第一層之後,發現這裡滿地都是污泥雜草,中間還夾雜有塊塊腐肉、累累白骨以及很多動物的腸子,整個地方污穢不堪、血跡斑斑、腥臭撲鼻。更可怕的是,牆上竟還粘有許多胎盤膜……所有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一下子全都撲到了眼前,讓我陣陣反胃、惡心不已。
深恐染上晦氣,加上又快要吐出來,我急忙跑向一個小門洞打算從那兒逃出去。腦袋裡蹦出這個念頭的同時,我又想到了多傑:弟弟要是投生在這樣的污穢之地肯定不會有好的來生,我一定要設法再幫他找一個理想的去處。
就在此時,多傑將參已從樓上爬了下來,當他走到房子邊上時,嘴裡又開始哼起那首悲歌:“髒呀髒惡人家真髒,家呀家積善之人家,難呀難大地上難尋,苦呀苦中陰險途苦,小呀小自由天地小,走呀走漫漫無邊路……”歌聲漸遠漸小,我的弟弟多傑將參逐漸向遠方消失而去。
看到他離去,我的內心就像火燒火燎一般焦急難耐,真想沖上前去安慰他,並幫他繼續找尋,怎奈那個門洞實在太小,根本容不得我出去,我只能聽著多傑悲哀的聲音一點一點消盡在遠方。最後,我奮力掙脫到門外,剛一出洞,我立刻大喊道:“多傑將參!多傑將參!多傑……將參……”但這一切都為時已晚,他再也聽不到我的呼喚了,我只能聽任他從我的視域中徹底消失!
此時的我心中悲痛無比,真實無偽的大悲心自然而然就生了起來。唉!可憐的弟弟,這次遇見他根本就沒來得及好好與他敘談一番,都怪這個骯髒不堪的破房子!不過,剛才若沒有松開他的手,這種結局又何得發生?說來說去還是怪我,現在又該到哪兒去找回弟弟呢?也許以後再也見他不著了。但不管怎樣,我還是要竭盡全力找尋他,一旦發現他,一定要詳細詢問他的處境及近況,並想方設法用佛法打動他,幫助其往生佛國剎土。如果做不到這一點,那最起碼也要助其找到一積善之家……一想到他的憂苦,傷感之情就難以自抑;對他本人來說,切身感受的痛苦更是何堪忍受啊!
呼喊著他的名字,打算馬上就去找他……就這樣,喊著喊著,我從夢裡就驚醒了過來。醒來後,我便將此夢境完整記下並整理成文,希冀一切眾生均能從中獲益。
事情後來的發展是這樣的:多傑將參最終還是得到了十八暇滿之人身,隨後即開始精進修持聞解脫法,並將此法之傳承接續了下去。
嗚呼悲哉中陰諸眾生,唯有感受痛苦無安樂。
俱生骨肉紛紛離散兮,親友財物飲食無一留。
獨自承受細微惡業苦,中陰眾生痛苦不堪言。
未能了知自性真可悲,如是眾生無依亦無怙。
寂猛聖尊大悲恆觀照,願中陰眾生獲其果位。
上述宣說夢境經歷語,乃吾親游中陰界後造。
絕非不了義之方便說,為利一切有情而著文。
願諸眾生皆識自本面,願中陰痛苦均得解脫。
日月光尊者宣說夢境經歷終。
上文所描述的是依特殊方便法值遇尚未獲得後身之中陰眾生的一種經歷,不過若就普遍情況來說,佛經中曾指出過,凡夫死後之中陰身,只具有往昔習氣之增上力,就像夢中做夢一樣,一般而論,直接相遇之事並不可能普遍發生。有些人會采用像我們熟知的降神法那樣的法術去勾招亡者的靈魂,並與之對話,這種做法也並不罕見。這些人都認為他們是在與真正的靈魂溝通,但事實真相卻是:這些能與之交流的靈魂並非一定就是亡人的靈魂,此種現象就像在米拉日巴尊者師徒前勾招亡人魂靈、且為之灌頂的苯教修行者一樣,(其實他勾招過來的根本就不是那個死者本人的神識。)因眾生依憑各自業力,在死後全都已按自身的業果軌道步入各自的六道輪回之趣,此等道理在《如何投生經》中有詳細廣說,有興趣者不妨自行深入研讀,此處就不再贅敘。
——節錄自慈誠羅珠堪布《前世今生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