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毛錢的慈悲
多才是一個來自青海玉樹的會唱歌的藏族康巴小伙子,卷卷的頭發,溫和的眼神,隨意的穿著。請他到我家裡來喝茶是為了和他談佛樂佛歌。他總是親切地叫我姐姐,他的聲音是真實的那種親切。聊著聊著佛樂我們就聊到了佛教。多才一次次強調:“我只是一個信佛的人,還不是一個學佛的人。”我問他信佛與學佛有區別嗎?多才說:“我們藏族人生下來就在媽媽懷裡跟著媽媽磕長頭,會走路就會轉繞佛塔,一生就念一句咒語,不用教就會念六字大明咒。但是,我不是學佛的,因為上師們和出家的阿卡們才是學佛的,還有你們漢地的很多有知識的一直在幫助別人的那些人也是學佛的人。”
我問:“我知道你是藏族人裡少數素食的人。你已經做得這樣好了,應該是一個學佛的人而不只是信佛的人啊。”
多才將茶杯放在桌子上,很認真地說:“姐姐,我很慚愧。雖然少年時跟媽媽鬧著去出家,但那也只是一種一時的沖動。我現在知道了出家的好處但是出不成家了,我有女朋友了,就要對她負責。我這樣的人能算是學佛的人嗎?”
“你素食幾年了?為什麼素食?你們不是離不開肉的民族嗎?”
“我在家裡,媽媽最愛我,家裡人全都愛我。從小,牛被殺後,身上最好吃的胸口地方的那塊肉總是留給我吃。我愛吃牛肉。但是家裡殺牛的時候,我不會去趕牛,也不會去看他們殺,更不會去親手殺。以前,我以為我這樣做就是不殺生,我吃了牛肉也不是我自己殺的。但是有一天,我突然覺得我不親自殺牛卻讓家裡人去做這件事比我自己親自去做還要可惡,還要罪孽。特別是,我來西寧上大學時,有一天晚上,和同學一起去夜市,走在那條街上,看見一條街上都在殺煮魚蝦。人們低著頭吃著,沒有一個人能感受到那些正在被煎煮的生命們正經歷著怎樣的痛苦。我覺得我是走在地獄裡的一條街上。我當時就哭了,一直哭著走完了那條街。我眼睜睜的看到了生命被殺時的痛苦,想到自己愛吃的牛的胸脯肉。我看到了自己和那些正在煎煮魚蝦的人是一樣的。就這樣,我下了決心,絕不再吃任何肉了!”
“贊歎你!你的心真是慈悲!”
“我一直在忏悔以前吃過的肉!也忏悔自己陪朋友吃飯時喝了酒!”
看著這個身體高高大大心靈如此慈悲的藏族康巴小伙子,讓我為自己感到慚愧。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學佛的人,可是我連多才都比不上啊。因為多才接下來講了一個故事給我聽。
多才講道:“你們漢族人很聰明,學藏傳佛教也學得很好。但是很多學藏傳佛教學得很好的人,慈悲心好像與學識不相配。我聽到過很多漢族人講到乞丐時都沒有一點表情,總是聽到說‘這些乞丐們的錢比我們自己還多,不要給他們錢了。’在我的家鄉玉樹,每年天氣變暖後,就會從內地的不知道什麼地方來了很多斷手斷腳的要錢的人,有很多。我們那裡的人也知道這些要錢的人有的很有錢。我們那裡的經濟很落後,可以說是全國最落後的地方,但是差不多每一個藏族人在經過這些人時都會或多或少留點錢給他們。就是一毛錢也是要給他們的。我們不會去想他們是否比我們更有錢。我們只是想,他們在這裡要錢,一定是有難處,不然怎麼連人的尊嚴都可以不顧呢?一個不顧尊嚴的人,不值得可憐嗎?所以我們總是會給錢的。再有,也有要錢的人是真的沒有錢,如果我們錯過了幫助真正沒有錢的人,那不是口是心非嗎?因為我們走路的時候總是在念著觀世音菩薩的心咒啊!”
多才的話讓我更加慚愧,因為自己就是屬於這樣的人。看見要錢的,總是想,他們的錢比我的錢更多,我不要給他們錢了,還是留著自己用吧。
然後多才又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在北京的時候,我認識了一個姐姐,聽她講藏傳佛教的理論講得非常好,她懂得太多了。還會念頌很多咒語。每天早晚都要做功課。面對她,我總是感到羞愧!特別是她在講到什麼是慈悲心時,講得確實非常好。我非常尊敬她,佩服她。有一天,她和我一起去看在醫院裡治病的上師,在經過一個天橋時,在天橋上有一個沒有手的人在那裡要錢,在走到要錢的人身邊時,我伸手到口袋裡拿錢,姐姐制止了我,並且用手拉我讓我快走。我問她為什麼?她說‘因為他可能比你更有錢!’。我迷惑了。這個姐姐講的慈悲心難道只是理論?為什麼慈悲只存在於理論當中,而不存在於一毛錢的布施當中呢?經過這件事,我對她的尊敬和信心都發生了改變。我還是覺得,比起那些不知道佛教理論卻能給乞丐一毛錢的人來,我更認為後者才是佛陀的弟子。”
我沉默!再次更加為自己感到羞愧!我同時也想起了一個人。
是一個居住在拉薩的叫曲吉的藏族姐姐,那是06年的事情。當時我在拉薩就住在曲吉姐姐做服務員的賓館裡。曲吉姐姐做賓館服務員做了二十年了。她一月的工資是1200元,她這1200元要供養在內地上大學的女兒,要養沒有工作能力一直在家的弟弟,她的弟弟已經四十多歲了,曲吉姐姐50歲了,她的愛人在她的女兒只有六歲時就過世了。我不知道曲吉姐姐是怎樣利用她的這1200元的。我看到的曲吉姐姐一天到晚都是開開心心的樣子,有時候還會聽到她在走廊裡一邊打掃一邊唱歌。有一天,曲吉姐姐請我去她家作客,她說做飯給我吃。然後我就跟著她步行回家。她的家在小召寺的背後,是真正的老拉薩人家。曲吉姐姐隨身總是背著一個很大的很土的布縫的包,我經常看到她上下班都是背著這個包,包裡好像總是裝得滿滿的。我和她步行回家時,她照樣背著這個包。
從賓館出門就是馬路,剛過完馬路,在馬路的邊上,有一個穿得很髒的人坐在地上,一眼便看出是一個要錢的。我習慣性的走了過去,然後,我發現曲吉姐姐停了步,發現她從包裡拿了一毛錢出來給要錢的人。我們繼續往前走,100米內,又遇到了一個要錢的,這次是一個老婆婆,曲吉姐姐又從包裡拿出來一毛錢給她。看到她兩次這樣,我很害羞也從包裡拿了一元錢出來給老婆婆,我覺得是一個老婆婆,肯定是真要錢的,應該給。又往前走,經過小召寺前的那條街時,沿街至少有二十幾個要錢的一路排過去。曲吉姐姐走過一個就給一毛錢,一個一個給,一個也沒有被她放過。……快到她的家門口了,我再也忍不著了,我說:“姐姐,讓我看看你的包好嗎?”她把包交給我,我伸頭進她的大口子的布包裡,看到一張一張的一毛錢,全是一毛錢。從離開賓館時的一大包,變成了小半包了。
我把包交給她,問:“你每天都這樣做嗎?”
她很平常地說:“是啊。每天都要給他們一毛錢,我錢不多,只能給他們一毛錢。”
“那你一月的工資還要供你女兒上大學,還要養你的弟弟和你自己。你怎麼安排得過來啊?你不害怕全部給完了你們沒有飯吃嗎?”
曲吉姐姐覺得我的問題很可笑。她說:“我媽媽在的時候就這樣做的,我從小時候也是這樣做的,可是從來沒有因為給出一毛錢而吃不上飯。有時候要錢的人多,有時候少,我很奇怪的是,我沒有錢的時候,上下班的路上,那些要錢的人就不見了。真是菩薩加持啊!”
“曲吉姐姐,你真偉大!”
我話剛出口,曲吉姐姐就哈哈大笑起來。笑完了,拉著我的手走進了她家所在的那個大雜園的門廊,然後她說:“一毛錢的布施,可以讓慈悲心像流水一樣不斷掉!最後是大海一樣的慈悲力量!這是我媽媽留給我的話。我們口裡念著觀世音菩薩的心咒,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一毛錢的布施了!這算什麼偉大啊!?”
一毛錢的布施可以讓慈悲心像流水一樣不斷掉,最後是大海一樣的慈悲力量!
這就是一毛錢的慈悲!我覺得,這一毛錢,已經遠遠超過了比恆河沙數更多的慈悲力量!
:居士文章 :转载 回上壹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