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國的媽媽,請原諒女兒吧!
多年過去,我結婚離家以後,才發現母愛之深、之棉。但此時媽媽已經患了不治之症,很快故去。對媽媽的虧欠無法穿越,無法到達。 如今,無論我對媽媽有多愧疚、多自責,也只能在心裡默念:“天國的媽媽,請原諒女兒吧!”世界上最苦的事情之一,莫過於心裡裝著無以彌補之憾。 曾經委屈,怨恨母親 我出生在長春市雙陽區新安鎮一個農村家庭。家裡女孩眾多,但為了要個男孩,雖然到我這裡已經是第五個女孩了,可爸爸媽媽依然要為傳宗接代而努力。於是,在我之後,家裡又相繼添了一個妹妹和一個弟弟。就這樣,我們家成了有七個孩子的大家庭。 上世紀70年代,生產力低下,經濟不活躍,即使是兩三口人的家庭,填飽肚子都很難,更不用說這個大家庭了。所以,從我記事起,我們家姐妹的衣服,就沒有全買過新的。從來都是,大的穿舊了,給小的,一個一個地接替著穿。記憶裡,我從來沒穿過新衣服,倒是妹妹總穿新的。因為我是老五,姐姐們替換下的衣服,到我這裡已經舊得不行了,再傳給妹妹,根本不能穿,所以妹妹就得穿新做的衣服。就這樣,慢慢地,家裡形成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大姐和二姐經常穿新的,而大姐穿過的給三姐,二姐穿過的給四姐,我呢,就撿姐姐們都穿剩的。 無論哪一組淘汰下來的衣服,到了我這裡,都已是破舊不堪了。每次出門,人家都笑話我穿得像個小“叫花子”。在我幼小的心靈裡,總覺得矮人一等,低人一頭。慢慢地,我開始自卑,越來越孤僻,越來越內向,越來越不喜歡和別人交往,甚至和家裡的姐妹們也疏遠了。 每當看到姐妹們都圍在媽媽身邊,開心地和媽媽說笑、撒嬌,我就一個人悄悄地躲在某個角落,痛苦得像只受傷的小貓。那時的我認為媽媽不愛我,只疼愛那幾個姐妹。我怕媽媽,甚至有些氣怨惱恨。 我還經常挨妹妹的欺負,妹妹不是用碗碴兒拉我,就是用手撓我,我的臉上經常是新傷壓著舊傷。而每次妹妹打完我,媽媽不但不說妹妹,反倒數落我“不會看孩子”、“沒大沒小”、“你是姐姐,應該讓著妹妹”…… 我7歲的時候,幾個鄰居家的孩子到我家玩。妹妹才4歲,太小,老是攪和我們。幾個鄰居家的孩子對我說:“咱們出去玩,別帶你妹妹了。”當時,我並沒有撇下妹妹的意思,因為媽媽讓我看著妹妹。但我想嚇唬一下妹妹,就附和著說:“走!咱不帶她。”我一邊說一邊笑嘻嘻地看著妹妹,以為妹妹會哀求我。 誰知,妹妹竟然到廚房拿出鐵制的燒火棍,沖著我的眼睛就扎了過來。我躲閃不及,燒火棍的尖兒正好戳到我的左眼皮上。當時我就覺得眼冒金星,什麼都看不到了,忙捂著眼睛往外跑,在院子裡大哭小叫。 到鄰居家串門的媽媽聽到我的哭叫聲,忙跑了出來。我本以為這一次媽媽會趕緊抱起我,哄我,然後再狠狠地打妹妹一頓,我也可以借這個機會報仇了。可媽媽並沒有理會我,而是直接來到妹妹身邊,用安慰妹妹的口氣說:“以後不許這樣了,她不是你姐姐嗎?”然後,媽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一手抱起妹妹,一手領著我進屋了。 我悻悻地躺在炕上,蓋上被子,忍著眼睛的疼痛,偷偷地躲在被子裡哭。 我不知道,她們到底為什麼這樣對我?我恨媽媽,恨她偏心。如果不是媽媽偏心,妹妹怎麼敢這麼欺負我? 在我8歲的時候,有一次,爸爸出差回來,給妹妹買了幾個蘋果。看著紅彤彤的蘋果,我們姐兒幾個都很饞。於是,妹妹就把那幾個姐姐叫到偏屋,偷偷地給她們分蘋果。 因為我向來不愛和她們攙和,所以唯獨我沒有得到。我眼巴巴地看著姐妹們吃著甜甜的蘋果,心裡好難受,覺得自己是這個家裡多余的人。晚上,我躺在炕上,還想著姐妹們吃蘋果時的幸福樣子。忽然,媽媽悄悄起身去櫃子裡拿出一個東西,偷偷地塞到我的被窩裡,在我耳邊輕聲地說:“偷偷地吃了,別讓她們看到。就你傻,不知道要,什麼都撈不著。”媽媽一邊數落著我,一邊假意幫我蓋蓋被子。原來,媽媽在把蘋果給妹妹之前,就已偷偷地為我留出一個,因為媽媽知道,我是不會去和她們分蘋果的。 我把頭縮進被窩,含著委屈的淚水,輕輕地、輕輕地咬著個媽媽給我留的這個蘋果。可不知為什麼,我竟感覺不到蘋果的香甜,心裡也絲毫沒有感激媽媽的意思,反倒覺得媽媽這樣做是不敢得罪妹妹。我對媽媽的恨,一點也沒少。原本以為有個妹妹欺負我就夠了,沒想到,家裡又添了個弟弟。弟弟的出生,使我在這個家的處境每況愈下。弟弟9個月的時候,我10歲,媽媽讓我看著弟弟。弟弟很淘氣。我扶著他在椅子上站著,可他根本就不老實,一躥一躥的,像在練習蹦高一樣。開始我還能把持住他,可時間久了,我的胳膊就酸了,根本沒有力氣了。終於,弟弟從椅子上摔下來。其實,椅子距地面並不高,也沒把弟弟摔咋樣,可媽媽根本不問青紅皂白,拿起笤帚疙瘩就在我的身上亂打一氣,一邊打還一邊數落我:“你這笨蛋,連個孩子都看不好,怎麼當姐姐?打死你這笨蛋……” 笤帚疙瘩像雨點一樣打在我身上,我捂住頭捂不住屁股。後來奶奶實在看不下去,才將媽媽拉開。雖然渾身上下哪兒都疼,可我沒掉一滴眼淚,我用仇視的目光看著媽媽。帶著深深的敵意,漸漸長大的我開始和媽媽對立、抵抗。無論媽媽說什麼,我要麼不理會,要麼就頂撞。媽媽說東,我偏往西;媽媽說南,我偏往北。記得有一天,媽媽讓我頂著烈日把自家苞米地裡的草除掉。看看外面火一樣的太陽,再看看姐妹們東倒西歪地在炕上躺著,我知道,我是最不受媽媽疼愛的那個孩子。於是,我來到苞米地,三下五除二,草都留下,苗全部鏟掉。看著自己的“傑作”,媽媽心疼得捶胸頓足,滿院子攆著打我。在我的記憶中,那一次我真的傷了媽媽的心。 1989年,我上了縣城的高中,農村去的孩子都住校。班裡的同學每到休息日都回家,唯獨我不回。別人都說想媽,而我根本不懂什麼是想念。就是伙食費,我都懶得回家去取,總是讓同村的同學幫我捎回來。我不回家,不是因為家離縣城幾十裡地,比較遠,而是我不願見到媽媽,不願見到家裡那些姐妹。高二那年冬天,同村的一個男同學從家回來,對我說:“你媽在街邊擺攤時摔倒了,胳膊骨折,挺嚴重的。但她不讓我告訴你,怕影響你學習。” 可是,當我聽說媽媽受傷時,心裡竟然平靜得像一潭死水,波瀾不驚的,一點感覺也沒有,反而淡淡地說:“她不讓我回去就對了。”聽了我的話,男同學詫異地看著我,對我說:“你媽想你了,念叨你好幾遍,說你已經好久沒回家了。”我憤憤地說:“哼!她會想我?”無論男同學怎麼勸說,我還是沒有回去看媽媽。 幡然醒悟,悔之晚矣 生命如此詭異,你愛的人也是你恨的人。日子就在我對媽媽的怨恨中一天天過去。 1995年,我大學畢業,分到長春市,成為一名中學教師。後來,我結了婚。可我依然不愛回家,甚至連個電話都不打一個,只是在春節的時候才不得不回去。在單位,領導同事經常誇我家教好、有修養、懂得尊卑禮讓、懂得尊老愛幼……每次提到這些,他們都少不了誇贊我的媽媽,說媽媽對我教育得好。每次聽他們這麼說,我都會疑惑地在心裡問自己:“是這樣的嗎?我怎麼沒感覺到啊!”一晃兒,我已經結婚8年。2003年春天,因急著用幾本大學時的書,迫不得已,我才決定回去。 知道我要回家,媽媽早早地就出來接我了。我剛進村子,就看到媽媽遠遠地站在大路口向我來的方向望著。一看到我的身影,媽媽趕忙小跑著迎了過來,瘦弱的身軀在風裡搖晃著,頭上的白發胡亂地飄舞著,媽媽老了! 媽媽接過我手裡的包,其實包裡什麼都沒有,我沒有想到要給媽媽買禮物。可媽媽根本沒在意這些,只是異常高興地拉著我往家走。媽媽緊緊攥著我的手,生怕我走掉。一進屋,媽媽就淚汪汪地看著我說:“你是真傻啊?這麼久不回家,你不想家,也不知道家裡人想不想你?”媽媽是個剛強的人,我以前從沒見媽媽哭過,可這次,媽媽竟哭出了聲。不知為什麼,我心裡好酸楚,似乎才感悟到:媽媽愛我,和愛其他姐妹一樣。 可老天好像故意和我過不去,我還沒來得及好好孝順一下媽媽,彌補這麼多年來對媽媽的虧欠,醫生竟給媽媽開出了病危通知:媽媽患了胃癌。2003年11月26日,媽媽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媽媽走的那天晚上,我在媽媽的靈前守了整整一夜。想著躺在靈柩裡的媽媽,我不停地在心裡默念著:“媽媽,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整理媽媽的遺物時,姐妹們聊起了我們的小時候,這時我才得知一個揪心扯肺的秘密,原來在眾多姐妹中,媽媽最疼愛的竟是我!因為我長得最瘦小,所以媽媽總是怕我受欺負,經常背地裡訓斥姐姐們不懂得照顧我。媽媽還經常把平均分配的那些好吃的,多給我一點,說我體質弱,需要增加營養……至於對我的那些打罵,是媽媽在用特有的方式教我怎麼做一個有禮有讓、自強自立的女孩…… 姐妹們還告訴我,媽媽那次摔得很重。在養傷的幾個月裡,媽媽曾經哭了很多次,那些眼淚是為我而流的。媽媽想我,特別地想。姐妹們還在回憶著媽媽的過去,而我已無心再聽了,心裡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憋得難受。 面對媽媽的遺像,昔日與媽媽在一起的時光像電影一樣在我眼前一幕幕重現。無論是那個偷偷塞給我的蘋果,還是那句“你是姐姐,應該讓著妹妹”,甚至讓我頂著烈日除草……哪一樁、哪一件不是在诠釋著媽媽對我的疼愛和教導啊!我的知書達理,我的善解人意,我的自強自立,哪一樣不是媽媽教會我的?而我卻辜負了媽媽的良苦用心,將媽媽給予我的愛踩到腳下,視如糞土。都說我善良,都說我通情達理,可對於媽媽,我玷辱了這些美好的品德。 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痛苦,很少有人能真切地體會到。如今,媽媽已經走了10年,在此期間,我無時無刻不在譴責自己,無時無刻不在祈求媽媽的原諒。我常常想,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會好好做媽媽的女兒;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會珍視媽媽的愛。可是,這世上沒有如果,只有結果。我無限感慨:“媽媽,你既然那麼愛我,為什麼不給我改過的機會?你怎麼忍心讓我一輩子良心不安呢?媽媽,你好偏心!” 有人說,人世間真正體會到母愛本質的人,寥寥無幾。這種感受又總是很慢。因為很慢,所以很深、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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