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巴漢子:川藏線送信人用生命譜寫感人的旋律


 2007/4/23    熱度:9657    下載DOC文檔    


額頭上寫滿祖先的故事
雲彩托起歡笑
托起歡笑
胸膛是野心和愛的草原
任隨女人恨我自由飛翔
血管裡響著馬蹄的聲音
眼裡是聖潔的太陽
當青稞酒在心裡歌唱的時候
世界就在手上
就在手上

妻子為開郵車的丈夫送行,這是川藏線上的郵政職工自覺形成的一種默契,一直堅持了20多年

清晨7點55分,郵車駕駛員達瓦絨波已經准備起程了,46歲的達瓦絨波供職於甘孜縣郵政局,已經有20多年的駕齡。此時,這個位於四川西部的小城還沉寂在一片靜谧之中,達瓦絨波將獨自駕車把郵件送到與西藏昌都地區毗鄰的德格縣,209公裡的路程,如果沒有意外發生的話,他至少要開上八個小時。

每次出行前,妻子澤仁啟珍都會前來送行。這一天是4月5日,清明節,在汽車已經發動的時候,澤仁啟珍告訴達瓦絨波,她中午會到瑪尼山去,給阿婆上墳。達瓦絨波沒有說話,掛起擋出發了,阿媽去世的那天,達瓦絨波還在郵車上。

妻子為開郵車的丈夫送行,這是川藏線上的郵政職工自覺形成的一種默契,一直堅持了20多年。“如果一個人心裡有了牽掛,他就會知道自己的生命不僅僅屬於他一個人,他就會在最危險的時刻有活下去的勇氣和信心。”甘孜縣郵政局局長生龍降措解釋說。

達瓦絨波轉運的郵件,大部分寄往西藏昌都。全世界所有發往西藏昌都的郵件,都要經過成都、雅安、康定、甘孜、德格五地中轉。從成都到昌都,海拔從500米躍至5000米,途經二郎山、折多山、橡皮山、羅鍋梁子、雀兒山等諸多讓司機心驚膽戰的地方,這個綿延於雪山之上逾千公裡的郵路,每一米都會有一個驚心動魄感天動地的故事。

1954年12月15日,隨著川藏公路的開通,兩輛嶄新的郵政汽車,滿載著祖國內地發往西藏的上萬郵件,從四川成都直抵拉薩,正式揭開了川藏干線汽車郵路的歷史。半個多世紀過去了,這條溝通西藏與祖國內地聯系的郵路,依然是中國郵政通信的主動脈,也是目前全國惟一一條不通火車的一級干線郵路。

再見吧,妻子/再見吧,妻子/馬達已打轉/汽車已發動/排擋已齒好/丈夫要出發/你不要悄悄地流淚/你不要把我牽掛/當我從雀兒山凱旋歸來/再來看望親愛的你(《郵車駕駛員之歌》)

只要地圖上有路 郵車就要出發

每次開車經過二郎山隧道的時候,一些老的郵車駕駛員都會習慣性地按上兩聲喇叭,是感恩,也是懷念。

1987年1月7日,31歲的郵車駕駛員李素華,從康定返回雅安夜行到二郎山鴛鴦崖時,由於冰雪路又窄又滑不幸翻車遇難,那時,他的女兒還不到半歲。

在2002年二郎山隧道通車之前,海拔3437米的二郎山是千裡川藏線上的第一道咽喉險關。當地有諺:“車過二郎山,像進鬼門關,僥幸不翻車,也要凍三天。”“鬼招手”、“長陡坡”、“磨子彎”,僅僅二 郎山上的這幾個小地名就會讓一些駕駛員聞聲變色。

一塊從山頂滾落的石頭曾經將楊生貴駕駛的郵車車廂砸穿,同樣驚險的事情巫正富也經歷過,那塊石頭有房子大,一個巨大的陰影從天而降,巫正富心想完了,只聽喀嚓一聲,郵車車廂頂部被齊茬茬地削去半截。巫正富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還在。巫正富是從西藏阿裡調來的駕駛員,但這種險象還從來沒遇到過。回來後,巫正富向領導匯報事件經過時,止不住淚流滿面。

其實飛石並不是最可怕的,突發而至的泥石流更讓人心驚膽戰。

每個郵車駕駛員都遇到過泥石流。雅安市郵政局的駕駛員陳濤遇到過一次,那是在2005年8月13日。8月,是高原最美麗的季節,美,是因為雨水的充沛,雨水讓花兒遍野、綠草茵茵,雨水也造就了黏稠的泥漿,飽含水分的固體堆積物質在自身重力作用下發生運動,就形成了來勢凶猛的泥石流。

那天行車到二郎山時,前方出現了泥石流,三輛郵車和六名駕押人員被困現場,一位經過此地的長途客車駕駛員當場被飛石打死。上面是泥漿裹挾著飛石,下面是萬丈懸崖,怎麼辦?領隊的駕駛員陳濤果斷作出決定,沖!郵車駕駛員們憑借著娴熟的技術,迅速開出了危險地段。車子剛剛駛離,一股更大的泥石流將郵車剛剛停過的路段徹底吞沒。

陳濤將這段經歷告訴自己父親陳增榮,一位工作了36年的老郵車駕駛員。陳增榮肯定了兒子的果斷和勇敢,因為他心裡十分清楚,對於郵車駕駛員來說,飛石不算什麼,泥石流也不算什麼,而泥石流一旦沖毀了正常的郵路,司機們將面臨更大的挑戰和危險。

每個郵車駕駛員在上崗的時候,都會接受一種教育:只要地圖上有路,郵車就要出發。

那已是10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但退休的陳增榮只要一想起來,就會有一種自豪。

依然是8月,在離泸定縣城僅有幾公裡的地方發生大面積塌方,長度有800多米,整個川藏線由此中斷。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了,大渡河的洪水始終不見退去,誰也不知道路什麼時候能通。在當時通訊技術落後的情況下,甘孜藏族自治州與外界的消息幾乎全部中斷,報紙和機要郵件均無法送達,一些政府部門的工作處於癱瘓狀態。

這已經成為一起嚴重的政治事件。

雅安市郵政局是內地轉往藏區最為重要的一個中轉站。看著堆滿整個倉庫的郵件,時任郵運科科長的陳增榮心如火燎,背郵包、架索道,所有能想的辦法都想了,但都被一一否決。在實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陳增榮拿來一張地圖,順著標識,找到一條從雅安到甘孜州府所在地康定縣的路,這條路繞道石棉縣,再到涼山州的冕寧縣、九龍縣,最後再到康定縣。

從地圖上看,這的確是一條路,但所有的人心裡都沒底,究竟能不能走通?

六台滿載的郵車在配備了最好的駕駛員和最優秀的修理工之後出發了,由郵運科副科長賈憲成帶隊。

賈憲成目前已是雅安市郵政局郵運分局局長,提起這段往事依然心有余悸。因為那不是主干道,長年失修,沿途碰到上百處的塌方,郵車司機們幾乎是邊修路邊開車。最難走的一段路是從九龍到康定,只有90公裡,卻走了整整一天一夜。那天晚上,姜子牙山口下起了大雪,懸崖下是洶湧的江水,往下看一眼就會兩腿發軟。司機不敢開車,賈憲成找來一根長繩,把繩子拴在司機的腰上,另一端由幾個人緊緊地拽著,一旦發現有緊急情況,大家就將司機拉出駕駛室。

四天後,他們終於看到了雲彩溜溜的跑馬山,看到了藏族同胞用雙手獻上的哈達。墨綠色的郵車,成為半個多月來內地駛來藏區的第一輛車,甘孜州政府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儀式。更為重要的是,郵車駛過之後,運送糧食的車和軍車也開始從這條路臨時通行。

5050米,對於奔波在川藏線上的駕駛員來說,這是再熟悉不過的一個數字。這是一個海拔高度,但它不是一座山的海拔,而是一段公路的海拔,是一段郵車必須駛過的高度。

這段公路位於雀兒山山頂。雀兒山藏名“措拉”,意為大鳥羽翼。橫亘於川藏線上的雀兒山,位於德格縣境內,德格縣,則是傳說中的格薩爾王的誕生地。“爬上雀兒山,鞭子打著天”,每一位途經此地的駕駛員,對這句諺語都會有切身的感受。

郵車駕駛員達瓦絨波每個月至少要翻越10次雀兒山,每次出行前,妻子澤仁啟珍都會給他准備幾沓紙制的龍達,龍達是藏傳佛教祭祀神靈的主要方式之一,印有“六字真言”或“八字真經”等秘咒,順風撒放,可以保佑自己的平安和吉祥。抵達雀兒山垭口的時候,達瓦絨波會很虔誠地一邊將這些龍達高高地撒向空中,一邊高喊著“哈索、哈索”(藏語:祭神)。

在這個神秘而又滄桑的地方,每一位駕駛員都相信有神靈的存在。

甘孜縣郵政局的一輛郵車遇到過最奇怪的一次險情,一塊和車廂一樣大小的石頭從山上落下來,剛好掉到了車廂裡,駕駛室竟然毫發無損,司機將石頭拉回來,但石頭卡得太死,怎麼也搬不下來,最後只好一點一點把石頭鑿碎,花了整整三天時間。

在藏區有一種說法,石頭不會砸做了好事的人。

做過郵車駕駛員的甘孜縣郵政局局長生龍降措同樣相信神靈的存在,那是一次生死之劫,他開著車下雀兒山的時候,剛轉過一個彎,對面駛來一輛客車,路只容一輛車通過,上面全是暗冰,急剎車是萬萬不行的,而路一側就是深不見底的懸崖。生龍降措把汽車右前輪硬生生地往石壁上撞,希望能借此把車停下來。車是停了下來,車尾因為慣性擺到了懸崖邊上,一只後輪懸在了空中。

一身冷汗過後,生龍降措緩過神來時,這時,他才感覺到自己的左手臂發麻,手腕處鼓起一個大包,斷了!稍做包扎後,生龍降措讓坐在旁邊的押運員協助他掌握方向盤,自己控制擋位,兩個人配合著將郵車開到了目的地。

經歷過一次又一次的驚險,生龍降措依然把雀兒山當作福山,它的福就在於它的險,它的險讓所有的司機都對它望而生畏,對它不敢有半點懈怠。生龍降措當了甘孜縣郵政局局長之後,脾氣依然十分火暴,駕駛員的一點疏忽就會招來他的一頓痛罵。

但所有被罵過的駕駛員都不會往心裡去,他們都曉得,行駛在川藏線上,是不能有半點差錯和閃失的。

已經退休的郵車駕駛員生龍彭措,開了25年的郵車,跑得最多的就是雀兒山,閉著眼睛,他可以把雀兒山的路畫出來,哪兒有橋,哪兒有彎道,甚至哪一塊有暗冰,哪一塊該踩剎車,在他的心裡已經一目了然。但家裡的飯碗放在哪裡,他卻說不上來。生龍彭措的漢語並不流利,但他的眼睛會告訴你,他對這份工作的認真和謹慎。

每一位郵車駕駛員都知道生龍彭措的那個笑話。在藏區交通不便的情況下,經常會有人找郵車司機捎人捎物,按規定,這是不允許的。有一天,一位很要好的朋友來找生龍彭措,希望能讓他搭一段順車,生龍彭措不好拒絕,就讓女兒去回話,說他不在家。女兒出門告訴他的這位朋友,“我爸爸說他不在家。”

退休後的生龍彭措還經常會夢到雀兒山,夢到他一個人開著郵車在雀兒山上跑呀跑,漫天都是白色的雪花,只有馬達和風的聲音,不知道跑了多少個時辰之後,他終於看到了一個黑點,黑點越來越近,到了跟前,才發現那原來是另一輛相向而行的郵車。

幾乎所有的郵車駕駛員都做過同樣的夢。是夢,也是現實。

“對於郵車來說,每天必須准點出發,遇到大風雪,社會車輛可以停運,但郵車不能停。”甘孜州郵政局局長張忠平說。

德呷,甘孜州郵政局汽車駕駛組組長。2006年3月,因為郵件猛增,德呷開了一輛加班車從康定直抵德格,在雀兒山上遇到風攪雪,被困了一天一夜,在道班工人的幫助下,郵車終於開下了山。到了山下,每經過一個商店,店主人都會攔住車告訴他,有一個叫擁忠拉姆的女人打了好多次電話,一邊哭著一邊詢問有沒有看到郵車經過。

擁忠拉姆是德呷的女人。川藏線上每一位郵車駕駛員的女人,都會記著沿途的公用電話號碼。她們每天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自己的男人能平安歸來。男人出車的時候,即使之前夫妻兩個有再大的矛盾和不快,也會煙消雲散。

在藏區,雪山就是神山。僅在甘孜州,郵車要翻越海拔4000米以上的大山就有17座,在這些“鞭子打著天”的地方,雪其實不是從天而降的,而是大山之巅惟一可以生長的精靈。漫延整個山脊的皚皚白雪,就是一條巨大的哈達,一條常年潔白而又耀眼的哈達。

除了郵件,什麼都可以燒

風攪雪,是一個讓駕駛員發怵的字眼,但在這高原之上,每一位郵車駕駛員都會遇到,也必須面對。風攪雪來的時候,眼前只有一片白色,甚至連天空和大地也無法分清。押運員要用自己的腳去為郵車導航,汽車前擋風玻璃的雨刮器根本不起作用,駕駛員只能把頭伸出窗外去看路。每當這個時候,其他車輛都停運了,只有郵車,在這漫漫雪山之上,碾出第一道轍。

因為大雪,德呷在山上最長被困過一個星期,餓的時候和著雪吃糌粑。每一位郵車駕駛員都被大雪圍困過,他們將此戲稱為“山大王”。做“山大王”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眼睛是千萬不能閉上的,閉上了就可能永遠也睜不開了,但睜著眼睛,眼前只有一片單調得能讓人發瘋的白色。那次做“山大王”的經歷讓德呷終身難忘,在他已經接近絕望的時候,道班工人開著鏟車來救他,鏟車的發動機上放著一盒熱氣騰騰的面條。

這次事件給德呷留下的另一個標記是,每每遇到刺眼的陽光,他都會止不住地流淚。雪盲,川藏線上的每一位郵車駕駛員幾乎都落下這樣的眼疾。

生龍降措遇到的那一次風攪雪大得已經無法形容,他只記得,70米的路,走了三天三夜。車根本不敢停,停下來,就會被雪覆蓋。雪太深,必須先鏟雪,而且每次只能鏟上兩三米,就要趕快把車往前開,要不鏟開的路又會被雪堵上。必須往前走,只能往前走,因為一旦停下來,就可能意味著死亡。衣服被凍成了冰塊,為了取暖,備胎被燒了,貨廂的木板也拆下來燒了。

在緊急情況下,除了郵件,什麼都可以燒。上崗前,郵車駕駛員都會接受這樣的野外求生培訓。

那次和生龍降措一同走過生命中最為艱難的70米的押運員叫意咖。2002年,年滿55歲的意咖退休,不到一年後就與世長辭。

而郵車駕駛員沖多吉離世的時候,僅僅47歲。

2005年7月中旬的一天清晨,沖多吉准備出車,車子已經發動起來了,局長生龍降措一把將他從駕駛室裡拉出來,強行讓他到醫院去檢查。那段時間裡,沖多吉的臉色烏黑,大家多次勸他到醫院去檢查,但他總說沒事,不願意去醫院。甘孜縣郵政局開會研究,必須讓沖多吉去醫院。

沖多吉是一名轉業軍人,妻子沒有工作,家裡經濟十分拮據,少出一天車,就少了二十多塊錢的補貼。另外,因為郵政系統多年來沒有新進人員,駕駛員崗位人員十分緊張,基本上是一輛車一個駕駛員,駕駛員休假了,車就要停運。

檢查結果讓所有的人員吃了一驚:肝癌晚期。大家不願意相信這個結果,把沖多吉送到成都的大醫院檢查,還是同樣的結果。僅僅11天後,在大家還沒有接受這個事實的時候,沖多吉就離開了人世。去世當天,甘孜縣郵政局將沖多吉的遺體偷偷從成都運回了甘孜,在色達天葬台為他舉行了藏族最為傳統和聖潔的葬禮,一種捨棄軀體而使靈魂升華輪回的葬禮。

按照風俗,去天葬台之前,亡者要由親人背著出城。所有的郵車駕駛員都來了,大家搶著背沖多吉上路,每人100米。達瓦絨波有腰傷,但他還堅持要背。送亡者上路是不能流眼淚的,但那天,所有的男人,這些康巴高原上的漢子,每一個都泣不成聲。

生龍降措只記得那天天葬台上的禿鹫格外的多,僅僅幾分鐘之後,沖多吉的靈魂就隨著禿鹫的翅膀飛上了蒼天。生龍降措常常在想,如果不是自己強迫沖多吉去檢查,不讓他下郵車,或許他還可以多活幾年。

49歲的郵車駕駛員崔建成看起來有60多歲,當過知青,當知青時最有意思的一件事情是,偷了當地老百姓一只雞,抱著雞邊走邊拔毛,等他回到住處剛把雞煮到鍋裡的時候,失主順著雞毛找來了。

崔建成一個人住在甘孜縣,妻子陪兩個孩子在成都讀書。每次看到別的駕駛員出車時都有人送行,崔建成心裡很不是滋味,但他知道,孩子上大學是最重要的事情。崔建成的工資全部交給妻子保管,每月有1400元左右,自己平時花費的只是出差補貼,有一次到石渠縣出差,吃飯時點了兩個菜,花了43.8元,讓他心疼了好長時間,以後到石渠,他只吃6塊錢一碗的面條。

更為艱苦的是,每年春節前後,外地開飯館的人都回老家過年了,駕押人員連熱飯都吃不上,只好在零下二三十攝氏度的嚴寒中啃幾口自帶的干糧。工作了20多年的崔建成已經在郵車上過了七八次春節了,有一年大年初一在雀兒山遇到雪崩,當了三天“山大王”,沒有看到一輛車。

和沖多吉同齡的崔建成時常會想起自己死去的這位戰友,因為常年在惡劣的環境下超負荷工作,這些奔波於川藏線上的郵車駕駛員更懂得生命的脆弱和短暫。

公家給發了這份工資,就要對得起它

在緊急情況下,除了郵件,什麼都可以燒。每一位郵車駕駛員都清楚這句話的弦外之音:即使在緊急情況下,郵件的安全也必須保證。

駕駛員鄒忠義,在山上遇到風攪雪,汽車滑到了溝裡,那是無人區,鄒忠義背起機要郵袋,連走帶爬,步行了20多公裡,終於找到了救援,而他的雙手,已經被嚴重凍傷。他的車,直到第二年春天雪化時才被從溝裡吊上來。

每一車郵件中,都有一個特別的郵袋,袋子上有兩根紅色的豎條,裡面裝的是機要郵件。“大件不離人,小件不離身”,這是對機要郵件管理的特別規定,郵車駕駛員心裡清楚,那是比自己生命還珍貴的東西。

2000年1月31日,駕駛員唐建和押運員肖良,在行車至甘孜縣庭卡電站附近時,被兩名持槍歹徒搶走了身上的全部現金,駕押人員穿在身上的外衣也被強行脫走。在高原滴水成冰的冬季,他們穿著單薄的內衣堅持把郵件安全送到目的地。

在人煙稀少的川藏線上,這樣的事情經常發生。從1997年至今,郵車被搶事件已有20多起。

押運員邱宇醒來的第一句話是,“機要郵件還在嗎?”

2001年1月13日,由邱宇負責執行押運任務的郵車行至羅鍋梁子時,公路上突然出現亂石碼起的路障,郵車還沒有停穩,槍聲就響了。事後得知,共有四名歹徒埋伏在山坡上,使用改裝過的半自動步槍,瘋狂地向郵車開火。清理現場時發現,郵車共留下十幾處彈孔,擋風玻璃、水箱及兩個前車輪被擊穿,最為嚴重的是邱宇的左眼被擊中。

歹徒搶走了駕駛員萬樹茂身上的幾百元錢後逃走了,邱宇捂著汩汩冒血的左眼告訴萬樹茂,趕快去報警,他在車上守著郵件。等救護車來時,邱宇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暈過去了。流出的血在零下27攝氏度的雪夜裡凝結成了冰塊。

昏迷整整10天後,邱宇終於醒了過去,但是他的左眼眼眶中已經空空蕩蕩。這一年,邱宇僅僅28歲,結婚才7個月。更為殘酷的是,邱宇的右眼球下也有彈片,但因部位緊鄰大腦,無法實施手術,隨著視神經的萎縮,右眼視力也已經逐漸消失。

邱宇當過兵,在部隊是有名的狙擊手。他還熱愛音樂,曾做過歌廳的鼓手,藏族歌手亞東在那時已是他要好的伙伴。

說到邱宇,甘孜州郵政局副局長丁增曲扎眼淚就止不住,為了節約住院費,邱宇自己要求提前出院,而每次外出治病時,他先是打聽價格。而至今,為了工作失去眼睛的邱宇從來沒有向組織提出過任何要求。

出院後,邱宇參加了盲人按摩學習班,隨後在成都開了一家小按摩店,按摩店有一個讓人眼熱的名字:光明。

其實,面臨生命的威脅,對於邱宇來說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有一年冬天,邱宇押運的郵車行至老折山時發生故障,駕駛員張曉康搭乘一輛過路的拖拉機前往附近的縣局求助,邱宇單獨留下守護郵車。夜裡駕駛室氣溫低至零下十多攝氏度,車外一群餓狼圍住汽車不肯離去。邱宇坐在車中,聽著陣陣狼嚎,忍受著饑餓和寒冷,度過了一個漫長的冬夜。第二天,救援人員趕來時發現,汽車前擋風玻璃上,全是狼的爪子印。

和邱宇一起被搶的駕駛員萬樹茂已經50歲了,患有高血壓,被搶後的第三天,他又開著郵車上路了。每開車到荒郊野外,路上突然出現一個陌生人時,萬樹茂的雙腿就會緊張地發抖。但搶劫還是無法避免,2004年7月的一天,萬樹茂再次被搶。萬樹茂的老婆下崗,兒子高中畢業後一直沒有找到工作,全部的生活就靠他每月1000多元的工資。

有人勸萬樹茂別干了,別有一天把自己的老命搭進去了,他說,“這畢竟是一個可以養家糊口的工作,公家給發了這份工資,就要對得起它。”

如果那天早點回家,母親就不會孤獨地離開

邱宇事件發生後,甘孜州郵政局有兩名押運員辭職,這是一個本來就缺人的崗位。

甘孜州郵政局局長張忠平介紹說,全州目前共有郵車27輛,27位駕駛員,8名押運員,平均每天在途車輛為18輛,大部分駕押人員多年來沒有享受正常的休假待遇,好多郵車只能實行駕押合一,駕駛員一個人開著車運送郵件,在茫茫的高原上,經常是幾百公裡見不到一個人影。

郵車駕駛員阿澤仁,有一次開車從甘孜縣到石渠縣,一般情況下當天下午就可以到達,但那天下雪,他開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抵達石渠縣,為了不耽誤下一班出車,阿澤仁沒有休息,卸完郵件就返回甘孜縣,因為太困,他害怕開車時睡著,就脫掉上衣,光著身子在風雪中將車安全開回。

袁必達是甘孜州郵政局返聘的一位修理工,已經60歲了,兒女都在內地工作,多次讓他回內地安享晚年,而且內地也有修理廠願意用雙倍的工資來聘他,但他沒有離開,“我就喜歡這個地方。”

32歲的李靖是駕駛員中比較年輕的一個,但他的工齡已經有16年了。李靖的父親也是一位郵車駕駛員,退休後回到內地。李靖兄弟兩個,都在開郵車。每個月,李靖至少有20天是在郵車上度過的。

甘孜州的郵車駕駛員,每個人每月都要跑一趟得榮縣,往返1890公裡,全程需要10天時間,這是目前耗時最長的一條支線郵路。三年前的一天,李靖從得榮縣出車回來,老婆告訴他:離婚吧。

離了婚的李靖和弟弟住在一起,兄弟兩個很少見面,見了面也不說話。母親每周都會打來一個電話,最愛問的是兄弟兩個的婚姻問題,每當說到這個事情,李靖就掛斷電話。留著長頭發的李靖喜歡唱歌和抽煙,最愛唱的一首歌是《康巴漢子》,“額頭上寫滿祖先的故事/雲彩托起歡笑托起歡笑/胸膛是野心和愛的草原/任隨女人恨我自由飛翔/血管裡響著馬蹄的聲音/眼裡是聖潔的太陽/當青稞酒在心裡歌唱的時候/世界就在手上就在手上”

這幾年,別人給李靖介紹了好幾次對象,但基本上都是見一面就吹。曾經有一個女的對他印象很好,聊了一個下午,當最終知道他是郵車駕駛員時,撂下一句“你怎麼不早說”,然後扭頭就走了。

李靖的手機上存著女兒的照片,他給女兒打過幾次電話,但女兒不接,李靖說,他不怪女兒,等女兒長大了,他希望女兒能理解他這個父親。

甘孜州郵政局的郵車駕駛員中,已經有四名駕駛員離婚,還有一名駕駛員已經35歲了,還沒有找到對象。

甘孜州郵政局生產運行中心主任楊守晴是一位很要強的女人,17歲時進入當地的政府部門工作,時任甘孜州郵政局農村電話科科長的父親退休時,又將她調入郵政局,為的是有人能繼承他未竟的事業。

生產運行中心是郵政局最難管的一個部門,負責機要郵件安全、郵車安全、駕押人員安全等幾大重任,人員多且素質參差不齊。身為女人的楊守晴卻管理得井井有條,遺憾的是,她的丈夫卻因為她不顧家而離她而去。

而另一件事情則成為楊守晴終身的遺憾。2005年2月4日中午,楊守晴從單位回家時,看到年邁的母親摔倒在地上,她趕快叫來救護車將母親送到醫院,檢查後沒有發現外傷。因為下午要上班,楊守晴將母親接回家讓母親躺在床上休息。碰巧那天下午發運的郵車比較多,忙完已經到7點多了,回到家裡,卻怎麼也叫不醒躺在床上的母親,喊來醫生,醫生說,她的母親剛剛離開人世。

楊守晴一直怨恨自己的是,如果那天早點回家,母親就不會孤獨地離開。

格桑花,是高原上最普通的一種花

德格縣馬尼干戈鎮郵政支局局長廖斌每年也只能和母親見一次面。

1980年,年僅17歲的廖斌從四川省富順縣來到德格縣郵電局工作,那時父親在駐扎德格縣的某部隊服役。剛來時,因為高原反應,廖斌走路氣都喘不過來,整天想著回家。1984年,時任團職的父親轉業回到富順縣,廖斌希望父親能將他一同調回,父親告訴他,再多鍛煉幾年吧。幾年後,廖斌曾聯系好了內地的單位,對方發來了商調函,但郵政局的領導告訴他,局裡非常缺人,希望他再等等。在當時,廖斌是惟一有高中學歷的職工,是局裡的業務骨干。而這一等,就是20多年。

1996年,33歲的廖斌和富順老家的一位姑娘結婚。自結婚那年起,雙方都過起了兩地分居的生活。每年,廖斌都有一個月的探親假,但從德格縣到富順縣,中途要倒四次車,如果路上順利的話,單程就要五六天時間,回到內地,身體還沒適應過來的時候,就又要返程了。

3月19日,廖斌才從老家探親回到馬尼干戈鎮,走的時候他沒有敢告訴父母,他害怕父母送他時又會哭,等坐上了汽車,他才給父母打了一個電話。廖斌的父母已經快70歲了,就他一個兒子。走的時候,妻子給他買了20斤花生。在高原上,這已是十分珍貴的東西。

廖斌感動的是,妻子對他並沒有多少埋怨,每當在電話裡說起愧疚的話,妻子總是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吧。夫妻兩人每周打一次電話,但因為電話費太貴,通話時間不敢太長,而且大部分時間被女兒占用。

2005年,廖斌在醫院體檢時查出患有高原心髒病,當拿到確診通知書時,他竟然有些激動,因為這樣的話,他很有可能提前內退,就可以回富順縣和家人團聚了。但廖斌從來沒有為此找過領導,他覺得領導有領導的考慮,他不好意思提出太多的要求。

在海拔近4000米的高原上呆了20多年,廖斌的臉色曬得黝黑,而且會說一口流利的藏語。讓他感到尴尬的是,他回到富順老家,賣東西的小販總把他當成外地人,宰他。

廖斌的女兒已經11歲了,他返回單位的時候,女兒真珍哭著不讓他走,他告訴女兒,他要去掙錢,掙了錢好讓真珍上大學。女兒很懂事,說她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到北京上大學,還要把父母都接到北京去。廖斌聽了,眼淚一湧而出。

女兒喜歡畫畫,曾得過自貢市少兒書畫大賽的銀獎,畫的畫被學校貼在大門口的櫥窗裡,這讓廖斌很是激動。女兒在兩年前和妻子來過一次馬尼干戈鎮,廖斌帶她們到草原上騎馬,回來後女兒給他畫了一朵格桑花。廖斌數了一下,是八瓣的格桑花。

在藏區,有一個美麗的傳說:不管是誰,只要找到了八瓣格桑花,就找到了幸福。生長在高海拔地區的格桑花,其實是高原上最普通的一種花,美麗而不嬌艷,柔弱但不失挺拔。它喜愛高原的陽光,也耐得住雪域的風寒。

德格縣郵政局職工王敏的網名也叫格桑花。王敏的父親曾是德格縣郵政局的一名機要通信員,很小的時候,王敏就聽父親講,他在一次運送機要郵件時,遇到了土匪,他的兩個戰友為保護機要郵件當場犧牲。16歲那年,王敏進入郵政局工作,在郵局的史志裡,王敏找到了父親講給她的故事。

王敏工作非常賣力,還利用業余時間自學了中專和大專文憑。但這裡的條件實在是太苦了,每次外出開會經過雀兒山時,王敏都要緊張得心驚肉跳。她最希望的就是有朝一日,雀兒山能打一個隧道。

王敏有一個很要好的同學,在成都開了一家公司,36歲的王敏因此感覺到了自卑。有時候,她覺得,她也應該有一個很好的生活,她的下半輩子不應該就這樣在這麼艱苦的地方度過。但每次把這樣的想法告訴已經退休的父親時,父親總是說,你不要覺得呆在高原上就很委屈,更不要覺得自己已經做了很多事情。

父親的話讓王敏心裡輕松了許多,也知足了許多。

甘孜縣郵政局局長生龍降措去過許多大城市,讓他感到明顯差別的是,大城市的人素質固然都很高,但奉獻這兩個字,已經鮮有人提起了,而在甘孜,從來沒有職工向他抱怨待遇的事。生龍降措最為感慨的一件事情是,他們局裡有的老郵運職工數數都不會數,但工作起來沒有絲毫含糊,裝郵袋時就用佛珠來記數,裝一個郵袋數一個佛珠,幾十年來從來沒有出現過錯誤。

剛剛赴任四川省郵政公司總經理的阮大平也經常被自己職工的這種精神所感動,他發現,越是在艱苦的環境中工作的職工,他們越不計較個人的得失,工作起來越是認真負責。

阮大平2006年12月調到四川,上任伊始便帶著(原四川省郵政局局長、現任)中國郵政集團公司副總經理劉明光的囑托,冒著大雪趕赴甘孜州郵政局調研,見到甘孜州郵政局局長張忠平,第一句話就問,“我能為你們做些什麼事?”那一刻,張忠平已是潸然淚下,張忠平沒有想到,這位新來的上級領導會以如此無間的口吻和他講話。而張忠平,也沒有提出任何困難。

那天,阮大平走訪了三個郵政所,其中一個郵政所只有一位老職工,這位老職工已在那裡守了24年,每天的任務就是送四份《四川日報》和10份《甘孜日報》,用的秤還是第一代郵政人用的桿秤。見到阮大平,這位老職工憂心忡忡地說,他快退休了,還不知道誰能接他的班。

在一個支局,阮大平碰巧見到送郵件回來的支局長,支局長說,他們祖輩三代都是搞郵政工作的,他的父親過金沙江送郵件時淹死了,他此生都會繼承父親的遺志,把郵件送到千家萬戶。

那一刻,阮大平落淚了。

第二天返回經過二郎山時,下起了大雪,阮大平一行的三輛車不慎撞到了一起,而旁邊就是萬丈深淵。在慶幸沒有人受傷的同時,阮大平想起了那些整天奔波在川藏線上的郵車駕押人員,也再次為他們所感動。

阮大平還專程去看望了押運員邱宇,他告訴邱宇,在郵政戰線上,你做了一件很偉大的事情,你是我們心目中的英雄。而邱宇卻說,都說我是英雄,其實我沒做什麼事情。在場的人都發現,邱宇失去眼珠的眼眶裡,竟然流出了眼淚。

在對全省郵政系統進行充分調研的基礎上,阮大平總經理提出,從2007年至2010年期間實施“富民強郵”戰略,在企業實現又好又快發展的同時,提高職工生活、福利水平。

富民強郵,這是讓四川省每一位郵政職工都激動不已的口號。

川藏線上的郵政職工,更加深知這項舉措的重要意義。甘孜縣郵政局局長生龍降措說,局裡有八台郵車,有四台已過了報廢年限,行程將近40萬公裡。雀兒山實行交通管制,每天中午兩點放行,郵車是最早去排隊的,但卻走到最後。

駕駛員李靖最大的心願是能給他的車上配一名押運員,路上也好有人給他“擺龍門陣”(四川方言:聊天)。而網名叫格桑花的郵政職工王敏說,她要攢錢去一趟上海,去看一看中國這個經濟最發達的城市。

2月5日,四川省郵政管理局、四川省郵政公司正式掛牌成立。政企分開,是中國郵政改革的一項重要舉措。

“政企分開後,郵政企業必須繼續高舉普遍服務的大旗,普遍服務是郵政作為國有公用企業凸顯社會效益的必然要求。”四川省郵政公司首任總經理阮大平說。《萬國郵政公約》第一條明確規定了郵政普遍服務,“即以合理的價格在領土的每一角落提供經常、優質的基本郵政業務。”

逾千公裡的川藏郵運線,這條屹立於雪山之上的郵運線,正是中國郵政普遍服務的一個縮影。

位於川藏線上的甘孜州爐霍縣郵政局下轄四個郵政所,2006年,四個郵政所的收入只有2730元,而這四個郵政所每年支出的直接成本在五萬元。

“送一份報紙,平均成本在10塊錢,但我們還必須要送,而且要以最快的速度送達,因為那是黨報。”爐霍縣郵政局局長張國慶說。出生於1962年國慶節的張國慶,父親當年在川藏線開通時就參與了爐霍縣郵政局的籌建。

新上任的四川省郵政公司總經理阮大平有一個心願,他要和一線職工一起走一趟雪線上的千裡郵路,他要親自感受一下,在甘孜州那塊16萬平方公裡的土地上,他的600名員工,是如何在海拔4000米的地方,仍然保證著中國郵政的普遍服務。

不管是一大早趕著牦牛到阿須草原放牧的藏族阿媽,還是拂曉就上路拉練的中國軍人,他們看到路上駛來的第一輛車肯定是綠色的,綠色的車體上寫著四個白色的大字:中國郵政。藏族阿媽不認識字,但她知道,那車廂的顏色是和草原一樣的顏色,那四個字的顏色是和雪山一樣的顏色。(記者 孫春龍 陳文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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