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陳所巨的佛緣
所巨先生是個見佛就拜的人。即使在文革期間,拜佛是一種迷信,被禁止的。他也不改這准則。曾有一次,還在70年代,他和一群同事去九華山游玩,同事中有許多是黨員,他們照例是不能拜的,而且有很多人也確實打心眼兒裡鄙夷拜佛這種行為,認為是迷信,應該被破除。可所巨先生卻見廟燒香,見佛磕頭。因為他一直記著母親對他說過的話:你是生下來就寄名寺廟的,你的一生要見佛就拜。很難講在那時他的心中,這拜佛行為是拜佛像還是拜母親。因為他這樣虔誠的禮拜,也常常帶動許多同行的人與他一起拜,不過也有人拿此說事,在他早年提拔任用的時候,就曾有人向組織“舉報”他在九華山拜佛的事。
他的佛緣是與生俱來的,他似乎隨時隨地都在度別人信佛。他總是用他自己的行動(拜佛)和他自身的經歷來度人信佛。因為他的身上確實有許多佛緣可堪他對別人演說。80年代初,一行省內文人去九華山游玩,在百歲宮,大家都燒香拜佛,老和尚獨獨對他客氣。還對大家說:他不是凡人,他的名氣大。其實那年月,他穿著很土氣,跟著省城的作家們在一起,拿俗眼是看不出什麼特別來的。那老和尚說不定是個得道高僧,有著一雙慧眼的。大家都奇怪,也沒人說出這群人的身份,為何老和尚用了一個“名氣大”而不什麼“有權”“職位高”之類的詞哩。確實,那時候所巨先生剛剛參加了第一屆青春詩會,名氣正在開始大起來。可同行的那些老作家有許多早已功成名就的了,為何老和尚獨獨對他令眼相看?
1985年他與楊牧游普陀山,還有一些當地的人陪同,寺中住持獨獨送他一本折冊式的精裝《阿彌陀經》,告訴他,你有佛緣,你和別人不一樣。送別人的是普印結緣的一本小冊子,叫《佛陀的智慧》,回來後,他把《佛陀的智慧》給了我,那本紫紅硬板封面的《阿彌陀經》他則一直留在身邊。
他身上諸如此類的事情很多,寺中和尚常常對他表現出特別的親近——仿如自家人一般的親近。他會一些佛門禮儀,也是九華山和尚特地教他的。他進寺院,常常用佛門禮儀與出家人打問訊,和尚們經常是念一聲“阿彌陀佛”,然後極自然地說一句“你來了!”
雖然他見佛就拜,但他並沒有認真讀過佛經,包括那本《阿彌陀經》他也沒有認真讀過,倒是有一次我在他的書房裡拿起這本經書來,與他一起讀過一遍。那是因為我已經開始有意識的研學佛經了(讀此經時有個非常殊勝的體驗,不能不說:在讀經時,我忽然聽到一陣奇妙的音樂聲,像絲竹又像風铎,叮鈴铛锒,似遠非遠。我說“你聽,哪來的音樂?”他沒聽見,我再細聽,又沒有了。翻過一折頁,才讀到“彼佛國土……出和雅音”之類經文,描述的是極樂國土的音樂情狀。當時我們都驚住了,先聽到樂音再讀到經文,太奇妙了。我初學佛的那段時間,經常會出怪事,比如我嗅到寺中燒香的氣味,周圍人卻說沒有;我聞到飯菜的香味、食品廠的甜食味、釀酒的酒精味等,別人卻說沒有。我聞到這些氣味時,食量明顯減少,且不想吃油葷)。1989年那個特別的年份之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心懷悲憤,不能解脫(那段時間先生默默的陪我,用他們那代人對政治事件的認識來幫助我度過心理難關。這一點,是我非常感激他的)。大約1994年起,我開始學佛。我覺得我思想上不能解決的問題,遍尋各家學派宗教都不能找到徹底解決方法的問題,在佛教范疇裡都能得到圓滿的答案。是以,我開始認真學佛,在四川的“文殊學院”報名參加了佛教函授學習,這次學習,不僅是按部就班的,有專門的教材,還收到了大量結緣佛學書籍。學佛,仿佛為我打開了一扇新的門窗。
對於我的學佛,所巨先生是非常支持並高興的。因為他忙於創作,無暇讀經。我學佛,有心得必與他說,這樣的學就有別於民間的磕頭燒香,純屬形式了。我將佛教裡面那些智慧的東西講給他聽,他立刻就寫進作品裡。所以在90年代中期之後他的散文和詩歌中,包括他的長篇小說《黑洞幽幽》,都有一種智慧的博大的東西。有些直接就宣揚的是佛教的世界觀和方法論。
我想定是由於慧根的不同,我讀經是讀死經,常常被事相障礙,他卻能明心見性,直達性相。
我老說他,你一天到晚度人信佛,自己卻一本經也沒讀過。我總覺得他日常社會活動太多,工作又總是給自己加壓,創作更是像機器似的不肯停下來。我覺著讀經能起到修身養性的作用,曾極力勸他讀經或者看相關碟片,我甚至送了DVD給他,他在我處也和我一起看過碟,覺得很好,非常受益。無奈他自己是沒有時間看的。他總在趕命似的工作和寫作,所以他雖然活得不夠久長,但從工作時間上算,他應是比別人活得長久得多。
他真正意義上的讀經是生病之後,在醫院接受治療期間,我給他拿來佛經,是因為我知道他真實的病情,我知道他難逃此劫,想讓佛經的智慧幫助他認清生死的本相,能在最後關頭做到無畏無怖。他這時才真正閒下來了,讀經,他喜歡那本《妙法蓮花經》,因為那封面上印有觀音菩薩像,諸佛菩薩中,他似乎與觀音菩薩格外有緣,他的書房裡供有一尊觀音菩薩像。在他最後彌留之際,我將這本《妙法蓮花經》放在他的左手邊。因為我知道他是要往生的,而他家中並沒有准備什麼往生的儀式,我只能將這本經書放在他身邊,作他的導引。
除了這本經。他在病中讀了《般若經》和《六祖壇經》。這都是佛門中開智慧的經典,一般人不靠善知識講解是很難讀通的。他卻一讀就通,通通透透。我至今讀《六祖壇經》還是有些昏沉。我實在是佩服他的智慧,或者說是累世以來的善根。
我雖然學佛讀經,但在他病後尤其是最後的彌留日子,看著他的受苦受難,我真是痛不欲生,我覺得我所有的信仰都崩潰了。在他生病之初,我就許願把我歷年來所念佛號以及我所有的功德全部轉贈給他,我只求他能好起來,在他生還無望的時候,我轉求菩薩讓他少受點折磨。在他難受的時候,我甚至抱怨起佛祖菩薩,我說我再也不信了,什麼都不信了。他卻從不抱怨,他還勸我不要這樣說,不能這樣說。若不是他最後那麼神奇地示現了往生跡象,我真地會失去信仰。
我甚至覺得他那樣的示現就是要增加我們學佛的信心。我清楚的記得他的女兒目睹了這示現後,哭著說:“爸,我以後也會見佛就拜,我不是拜佛,我是拜我的父親。”(而在此前,她父親要他們姐弟倆信佛,他倆口中答應,心中是有些不以為然的)如今,我學佛比過去更精進了,而且我覺得我對佛教智慧的理解仿佛上了一個層次。命運就是這樣,它有時是用許多殘酷的東西來讓我們清醒。他走後的12月8日,我經歷了一次堪稱神奇的體驗,我至今清楚的記得這個日期和那種境界。所以,我對他的離去並沒有“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的苦苦尋覓。我覺得他安住在某種境界裡,從某種意義上講,我並沒有失去他。我們都沒有失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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