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輝:生活原來如此簡單
“非典”一來,很多人都發覺時間多了。
本來,人作為社會的動物,我們的各種各樣的事情大都是在社會交往中產生的。平常,我們總是在思謀著事情, 需要干這,應該做那,這個必須完成,那個努力爭取,等等。我們的人生陷入了一種加法的循環,越干越多,越多越干,節奏越來越快,人生越來越忙,時間越來越少。
直到忽然有一天,一個叫“非典”的瘟神來了,不由分說一律“叫停”:會不能開,差不能出,迎來送往周旋應酬一概兔掉……一切都成為減法,把社會交往減到最低限,生活於是回歸簡單而純粹的一極。
這真是一種久違了的感覺:生活原來可以如此簡單——其實生活本來就是如此簡單。
當那些我們經常為之忙碌不已的事情都不能做和不做的時候,我們也終於可以靜下來想一想,這些事情之中,有多少是可做可不做的,又有多少是可以完全不做的。過去做了,我們不過是忙了一個過程;現在不做,我們的生活和周圍的一切也還是一樣。這麼一比,就會發現我們的人生裡有多少莫名其妙。並且我們以前對這些怎麼就從來沒有認真想過,而總是人雲亦雲,人做亦做,人追亦追。
還有,先前我們在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總是覺得所有的事情都非常重要,哪一樁不干也不行的。我們不但自己忙,還給這種忙找出種種理由,及至把它理想化神聖化,愈發覺得忙得光榮忙得偉大。這次在“非典”面前,和生命相比,到底什麼更重要,自然清楚了。而經過這樣的減法過濾,我們也知道了人生之必需其實很簡單很淡泊。至於那花花綠綠的意義價值什麼的,絕大部分都是我們自己在加法中給加出來的。人為者“偽”也。人為的東西同生命的本來沒有什麼關系,大多是偽命題,所以到頭來都是一場空。
前幾年在公園的叫賣攤上經常能見,鐵絲滾籠中一只小松鼠,籠子隨松鼠的奔跑而滾動。松鼠步幅越快,籠子轉得越快。對於松鼠,那籠子無疑是一個命運之局。這兩年沒怎麼見賣的了,我卻時常想起那個畫面,想到那籠中松鼠及信奉“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而玩命實施趕超戰略的我們。
這回“非典”給我們來了一個急剎車,就像滾籠中的松鼠一樣,隨著籠子一停,或許突然發現,這也是一種活法,或者是比拼命被轉更自在的一種活法也說不定。事情是做不完的,錢是掙不夠的,欲望是永遠滿足不了的,只有我們的生命在這過程中一去不復還。
“非典”初起時,正幫朋友編輯金沙江的畫冊,大江在高山林海間穿行,那似帶仙氣的原始風光使人陶醉,而采自雲南麗江古城的傳說則另有意味。話說一個西方記者一早起來采風,見一個納西族老人在曬太陽,等他游覽了一天回來時,看到老人還在曬太陽,只是隨著太陽轉了一個方向。老外感慨萬端,終於發現這裡貧窮落後的根源就在於生活節奏,便對老人大講美國速度和日本效率。聽完後,老人慢悠悠地說:我們納西人認為,從娘胎裡出生後,人就開始向著一個地方走去,那就是墓地。你們慌慌忙忙趕到那裡去干什麼,那裡可什麼也沒有,我們只想慢慢地走。
這就如同一道沒有標准答案的智力測驗題。一方說籠子轉得越快越能體現出人生價值,一方認為悠閒的慢慢的才有味道。這是兩種生活模式,兩種思維方式,也是東西方文化的不同投射。
不僅僅是快與慢,真正要緊的是外與內。
中國人歷來講“淡泊明志”。人生的時間就那麼多,精力也都有限,如果始終被外在的紛繁所牽引,把時間和精力都用到了外面,內心就要出問題。而外在的忙碌、成功與輝煌,無論如何也不能自動地解決人的內在問題。現代生活的外在越來越五彩缤紛,精神世界似乎並不見相應的豐富與充盈。現代人忙於追逐紛繁,為精神家園所放逐,無家可歸似乎太久了。何妨不對外面做一點減法,為裡面來一點加法,給自己的心多一些時間和空間。
大家都做減法,都靜下來,“非典”的傳染途徑便被切斷,疫情於是得到控制。這可以說是本來意義的“人定勝天”。古代的中國人畏天知命,從來沒有什麼戰勝自然的狂妄念頭。人定勝天就詞源本義來說,是“人定齊天”、“人定者勝天”,此之“定”是指人自身的靜定狀態,人只有進入寧定虛靜的境界之中方能“天人合一”。到近現代受西方思想的影響, 中國人逐漸失卻了內心的向度,才把人定勝天解讀成人力一定能夠戰勝自然,人類的窮折騰也越來越肆無忌憚。這回看見了,“非典”之迅猛蔓延成災,與我們所追求所迷戀的現代生活方式有著密切的因果關系。
猶如“9·11”是對美國的示警一樣,我們應該把“非典”看作是一種示警。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但願我們不要再繼續誤讀。
當此物華與浮躁之世,“非典”的強制減法應該成為一段寶貴的人生經歷,若能得出獨特的人生感悟,我們方可說:不虛此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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