濑戶內寂聽:心經修習課:不煩惱的活法——讀懂了《心經》就明白了人生
2. 讀懂了《心經》就明白了人生 我們每個人的人生,也是由起承轉結構成的。首先是出生,接著是長大、上學、戀愛、結婚;有一天,人生出現了轉機,丈夫突然辭職或是鬧離婚,要不就是得了重病做手術——這些轉機有點不好——最後是死去。 大家不妨把這部經看作一首詩。我們知道,中國的詩,都是由“起承轉結”構成的。最初那句是起始,接下去第二句是承接,然後話鋒突然一轉,最後是結尾。 我們每個人的人生,也是由起承轉結構成的。首先是出生,接著是長大、上學、戀愛、結婚;有一天,人生出現了轉機,丈夫突然辭職或是鬧離婚,要不就是得了重病做手術——這些轉機有點不好——最後是死去。 《心經》的結構,也是起承轉結。依這個順序分析的話,那麼到目前為止我們講的這幾句——“觀自在菩薩 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 照見五蘊皆空 度一切苦厄”——到此為止是起承轉結中的“起”,共二十五個字。 接下去,“承”的部分就有點長了。我們先看開始的二十七個字——“捨利子 色不異空 空不異色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受想行識 亦復如是”。此處講的是“事理圓融”,是至高至上佛理,即“華嚴之教”。在經文中是跳躍式地突然切入的。“捨利子 是諸法空相 不生不滅 不垢不淨 不增不減”——這二十個字,說的是用以解釋中道實相的三論,為天台宗所推崇。繼續往下,從“是故空中”到“無意識界”,共三十四個字。說的是物心皆無,即世上的一切都歸於無。 屬於“承”的部分還沒完,“無無明 亦無無明盡 乃至無老死 亦無老死盡”,這十八個字,是針對“緣覺”說的。所謂緣覺,是一種悟性的層次。我們知道,不同的人,理解事物的層次是不同的。這段話就是說給悟性達到緣覺層次的僧人聽的。接下去的“無苦集滅道”,是針對聲聞層次的僧人的,聲聞比緣覺的層次還要高點。再往下是“無智亦無得”,這次只有五個字。天台宗裡有“一行法”之說,這一行字,是在再一次說明一切皆空的道理。 以上是“承”,下面開始進入“轉”。從“以無所得故”到“究竟涅”,是告誡菩薩層次僧人的。針對的悟性層次越來越高,從緣覺到聲聞,現在又到了菩薩。從“三世諸佛”到“三菩提”的二十二個字,講的是絕對的悟性。到這一步,已經諸法皆通了。這兒最難,說的是功德。即做到了這一步,就積下了成佛的功德。 現在,我們已經說到起承轉結的“結”的部分了。所謂“結”,就是收尾部的結論。在此之前,經文一直在教誨各種不同層次的人,最後,在這個部分頌揚了佛的功德。而且教給了我們頌揚佛的功德時念咒的咒文。也就是說,只要像這樣念咒就行。 關於這咒文,有一種說法很有趣。大凡日本的僧人都認為,《心經》是行六波羅蜜以渡到彼岸的教誨,是濃縮《大般若經》中的精華而成。我們都是這麼學過來的。論其源頭,是三藏法師玄奘的解釋。玄奘這人去過印度,在那爛陀寺(古印度佛教最高學府)留過學,那兒有一萬多學生,玄奘是其中最為聰慧的天才。既然是他說的,大概不會有錯。於是我們就這樣沿襲下來了。 可是有個僧人覺得,這些說法都是錯的。他認為,這部經文裡,根本就沒有提到“六波羅蜜”。那麼,這部經要教給我們什麼呢?他說,沒別的,就是讓我們念最後那行“揭谛揭谛 波羅揭谛 波羅僧揭谛 菩提薩婆诃”。就應這個看法的差異,他建立了自己的新宗教。這個人就是親鸾。在那個新宗教裡,人們只用向佛陀念一聲“揭谛揭谛 波羅揭谛”,就可以被救出苦海。 這種說法有個性,淺顯易懂,也有它的誘人之處。可問題是,這個僧人是個凡事建立自己新假說的行家。他的話缺乏可信度。對別人說的話不囫囵吞棗,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假設,這本身沒什麼錯。比如小說家們,不都是在亂說嗎?可那是小說,不是學問。學術上的假說,是要證明的,不能證明,沒根據,說什麼也沒用。 對迄今為止佛學上的結論,我們總覺得好像哪兒缺點什麼。可是,它畢竟是前人引經據典、經過學術上的研究從而得出的結論。為了弄清《心經》的內涵,無數高僧耗盡了一生的心血。這說明它就有這麼難,以至很多地方,我們一直是似懂非懂。 為了給大家講法,我也在不斷地學習,不斷地積累。總之我覺得,玄奘在解釋這部經文的結論時引進“六波羅蜜”,大概不會有錯。如果真的有錯,在他的理解傳給後世的這麼多年間,出現過那麼多才高八斗的高僧、學僧,他們肯定會提出不同看法的。事實是:沒有。他們中沒人提出過不同意見。大家一致認為,《心經》是取《大般若經》之精華而得。它教誨我們只有修行才能渡到彼岸——照這樣理解就行了。 當然,我們至少要知道,曾經也有人提出過這樣的看法。雖說我們說不清究竟誰對誰錯,但是我覺得,還是相信傳統的理解為好。 最後的“揭谛揭谛 波羅揭谛 波羅僧揭谛 菩提薩婆诃”這一行,不是譯文,僅僅是把梵文簡單地音譯過來,配上漢字而已。如果硬是要翻譯,可以翻譯成“去,去,到彼岸去!”可是,除了字面的意思,這裡面還藏著弦外之音。這就是咒,梵語稱之為陀羅尼。 大凡信仰都這樣——相信有佛的存在才會有佛教,相信有神的存在才會有基督教。我們人,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於是就祈望有一種能超越我們能力所限的超凡存在以作為精神寄托。感到無助時就向它求助,這就是祈禱。“救救我”、“真靈驗”——這都是祈禱。 那麼,是在向誰祈禱呢?佛又是什麼呢?以前,我一直說,“佛”就是超越我們普通人的某種神聖存在。這事應該怎麼講才能讓大家明白呢?為此,我冥思苦想,突然覺得眼前一亮——有了,就是它!它就是宇宙的生命!佛就是充滿於整個宇宙的生命體——大家這樣認為就行了。 我們每個人都有生命,對吧?可這生命,是宇宙的大生命賜給我們的——古代印度人,可真能想,竟然想到了這個!對宇宙的生命說話,用什麼“你好”、“こんにちは”、“Good morning”這些,是沒用的,得用只有宇宙的生命才懂的“宇宙語”才行。於是人們就想到了念咒。“揭谛揭谛……”,這種像蛙叫聲的“咒”,大家可以把它看作是我們人向宇宙的生命發出呼喚的宇宙語。 這麼一來,我們就明白了,所謂神或者佛——這話對哪個宗教都適用,對基督教、佛教,對伊斯蘭教都適用——就是我們心中描繪出的宇宙的生命的意象。對這種意象,我們有人視它為耶稣基督,有人視它為釋迦牟尼。釋迦牟尼也好,耶稣基督也好,都僅僅是宇宙的生命展現給我們的一種現象,而不是釋迦本人自身,也不是基督本人。在遙遠的地方,有一個不同於我們的宇宙的生命,我們都能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它的存在。 作家中,有很多人去世時舉行的葬禮,是沒有宗教儀式的。不少日本人覺得,那些沒有宗教信仰的人,是一種不迷信的有教養的人。我想啊,即便是這樣的人,在他們離開人世的那一刻,心裡也會問問“我這是到哪兒去呀”之類的。他們此刻想的,不會是“我的身體,全沒了,會變成灰”,而是會閃過這樣的念頭——“我的身體被燒毀了,不過還會留下什麼吧,我還有靈魂在吧?”——反正我是這樣猜測的,當然啦,是不是真的有這回事,這還得去問那些已經死去的人。 現在,我們真真切切地活在這個世上。這種依附肉身活著的生命,是有限的生命,它必定會死。我會死,你們,無論你們怎麼鬧怎麼撲騰,也會死;在座的人,會死得一個不剩。而且說不定就死在今晚!那麼,死又是怎麼回事呢?我現在擁有的這個生命,死了會怎樣?會還原為宇宙的生命。 這麼想來,死就沒那麼可怕了,沒那麼慘了,對吧?死了,被燒成灰,什麼都沒了,是不是覺得有點失落?我活著盡了力,趴在桌上寫了一篇篇小說,還在天台寺拼命努力,可最後還是兩腿一蹬,就這麼死了,沒了。這確實有點令人失落。不過,在我臨死的時候——我還不知道自己會在哪兒死呢——到那時候我會這樣想的:“我的生命,馬上就要還原回宇宙啦!”宇宙的生命像這樣不斷地接納著我們所有人的生命,它會越來越強大的。這種宇宙的生命,難道不就是神,不就是佛嗎? 想到這些,我越發覺得岡本鹿子(日本詩人、小說家)這人真了不起。人們把她的文學稱為“生命的文學”。在對各種宗教進行鑽研之後,她認定,能拯救自己的,最終只有佛教,於是後來成了佛教徒。其後岡本鹿子的小說,無一不是以生命為主題的。當初我讀她的小說時,心裡老在嘀咕:這人怎麼這樣?開口閉口就是“命”的。後來我才漸漸明白。這人真的厲害,她就是把超越人的那種力量看作是宇宙的生命的,她那時就悟到這一步了。 說了這麼多,還是那句話——所謂“咒”,就是我們向宇宙的生命發出的呼喊。 親鸾這人很干脆,他覺得,對那些沒學問的人說這些沒用。於是就說,反正你們向佛祈禱就得了,口裡念“南無阿彌陀佛”就得了。“阿彌陀佛”是誰?還是宇宙的生命,並不是實實在在的個體。親鸾說“阿彌陀佛”這幾個字時心裡想象著的,一定就是支配著、守望著我們死後要去的那個世界的佛。 總之,所謂佛,就是宇宙的生命。至於“南無阿彌陀佛”中的“南無”,我在前面提過了,意思就是“皈依”。連起來的意思就是:“佛啊,我皈依你,把自己的身心都交給你!”這同時就意味著:“我要將自身投入宇宙的生命”。“南無阿彌陀佛”這幾個字,我們每天念著,甚至都以為它是本民族的語言了, 其實它是“咒”,是和“陀羅尼”完全相同的“咒”。淨土真宗認為,只要不斷地念這句話,即可以從苦難中得到解脫。 深奧難懂的部分,咱們暫且不去說它。反正,只要記住向宇宙的生命呼喚的那句話就夠了。淨土真宗就是這個意思。為什麼說念了“南無阿彌陀佛”就能去極樂世界,這下懂了吧?因為這句話是宇宙的生命能理解的話。“南無觀世音”也是同理。 還有,據說,參拜觀音聖像時,口裡必須念“嘛呢叭咪”。這是拜觀音的“咒”,不是我們的語言。只要像這樣念,觀音就會知道。再有,對地藏菩薩,念的是“缽末鄰陀寧娑婆诃”。這是宇宙生命中的地藏菩薩懂的話。這有點像今天的電話號碼,你撥了不同的號碼,不同的菩薩就會出現。 對這些,你是信還是不信,就決定了你的信仰的有無。宇宙裡有生命,這點大家都感覺到了吧?正因為如此,樹才會長,草才會生,花才會開,果才會結。也正因為如此,花才會落,風才會吹,雨才會下,雪才會飄。 我覺得,相信宇宙生命的存在,就是宗教。《心經》最後的部分,就是讓我們向宇宙的生命發出自己的呼喚。讓我們贊美神、頌揚佛,而且還教我們如何念咒——你們要頌揚佛。怎麼頌揚呢?說話時不要用日語,要用宇宙的生命能理解的語言,就這樣念:“揭谛揭谛 波羅揭谛 波羅僧揭谛 菩提薩婆诃。” 這寂庵附近的青蛙都知道這個,它們老是在叫著“揭谛揭谛”。它們比我們樸實得多,能更真切地聽到來自宇宙的聲音。每當天要下雨時,它們總是會叫著告訴我們:“呱,呱,下雨啦!”可是我們卻聽不懂,反而嫌這聲音吵得人心煩。 《心經》在最後告訴我們怎麼去念咒。可是在此之前的內容,卻相當艱澀難懂。人對事物的思考,是有階段性的。說給碩士生、博士生聽的話,不能說給小學生聽,他們不會懂的。本該對老人說的,不能說給中學生聽,他們會聽不進去的。《心經》也是同樣的道理。其中的法理,是針對不同認知水平、不同悟性的人說的。那麼,我說的這些,依據是什麼呢?依據的是天台宗的解釋。那兒有一本書,就是《般若心經抄》。 古時,在傳授佛教時,凡是遇到重要的地方,都是口授相傳的。當我們讀佛教書的時候,會發現裡面經常出現“如是我聞”這個詞,意思就是“我聽說”。古代日本傳授學問時,用的也一直是這種方法。大家不是聽到過“傳授”什麼什麼這種說法嗎?知識得靠耳朵記,所以很難掌握。 可是天台宗的僧人卻不贊成這麼做。他們聰明,也講究效率。他們認為,口傳容易出錯。不是有一種“傳話游戲”嗎?一句話,被人傳了十次以後,就大變樣了,最後傳的那句和最初說的那句完全不相干。天台宗的僧人明白這個道理,於是就把最初說的寫了下來——這才使得《般若心經抄》這本書得以流傳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