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群法師:認識的回歸
認識的回歸 在一個人的生活中,除了我們賴以生存的最基本的物質條件,能夠對我們產生最直接影響的就是我們的人生觀念,幾乎每個人都在它的支配下生活。正確的觀念,是建立幸福人生的保障。從哲學的意義上說,觀念就是我們的世界觀、人生觀。 我們的觀念和行為是相輔相成的,一方面,觀念指導著我們的行為:我們怎麼來看待世界?怎麼來看待人生?但同時,觀念也來自於我們經驗的積累,可以這麼說,我們成長的過程,就是我們對世界求取認識的過程。遺憾的是:一般人的觀念往往是錯誤的。我們的觀念,取決於我們對世界的認識,而我們的認識又以感覺為基礎。通常,我們總是習慣性地認同自己的感覺,將我們所能覺知的事物和現象當作是唯一的真實。那麼,我們的感覺是不是真的那麼值得信賴呢?事實上,人的感覺是有問題的。 首先,我們的感覺非常遲鈍。在嘈雜的環境裡,微小的聲音會被淹沒,使我們無法聽清,甚至完全感覺不到。聽覺如此,那我們的視覺呢?在黑暗中,即便是最亮麗的色彩、最優美的風景也都形同虛設。如果不借助於科學的儀器,人類所能覺知的范圍極其有限:太小的東西我們看不到,需要顯微鏡;太遠的東西我們看不到,需要望遠鏡……盲人摸象的故事大家都很熟悉,在某種意義上,我們和故事中的盲人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僅憑我們的肉眼,僅憑我們的感官,我們能看到、能感覺的不過是大千世界所呈現的非常微小的局部,卻忽略了它們背後更為巨大的整體和真相。如果我們不能充分了解這一點,而是執著於我們對世界膚淺的認識,那在此基礎上產生的觀念,其准確程度無疑是值得懷疑的。 其次,我們的感覺帶有錯亂性。自古以來,人們一直以為月有陰晴圓缺。可是,月亮何嘗有過陰晴圓缺呢?我們所生活的地球,每時每刻都在飛快地自轉,所謂“坐地日行八萬裡”,可是我們誰也感覺不到。很長時間內,人們一直將地球作為宇宙的中心,直到十七世紀,伽利略首次觀測到地球在圍繞太陽轉動。對於那樣的一個時代而言,他的發現是令人震驚的,是大逆不道的邪說,可以想象,如果我們的認識還是停留在他的時代,大約也很難相信這一和我們的感覺全然不同的事實。 天上的星辰在我們看來,小得似乎可以抓在手中,但天文學家卻告訴我們,它們中的許多,比我們的地球要大得多。而其中的一部分,在我們看到的時候,早已不再存在,因為它們所散發的光芒,需要幾十甚至幾百光年才能抵達我們的視線范圍。當我們坐在輪船中,感覺兩岸青山在緩緩地移動,實際上兩岸是靜止的,是船的前進造成了我們的錯覺;當一支筆插在水中的時候,看起來象是彎的,那是水的折射欺騙了我們的眼睛…… 那麼,我們感覺的錯亂是否可以通過科學的方法得到糾正呢?現在,我們都在高喊相信科學,但過去的幾百年中,隨著科學的進步,一些貌似真理的結論在不斷地接受新的挑戰,在不斷地被推翻,每個時代都有不同的理論體系。由此可見,在認識世界的問題上,我們的感覺固然是不可靠的,而處於發展中的科學也不是絕對的標准。 我們對世界的認識,還要受到情緒的影響。當我們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他的缺點,我們也會看成優點;而當我們討厭一個人的時候,他的優點,我們也會當作缺點。當我們心情舒暢的時候,眼前的一切都顯得無比美好:陽光格外燦爛、天空格外明朗,樹木在向你點頭,花朵在向你微笑,小鳥在為你歌唱,蝴蝶在為你起舞……世界到處充滿著勃勃的生機;而當我們心情受到壓抑時,同樣的世界卻失去了色彩,籠罩在一片沉重的灰色之中。 親情和血緣,又使我們的認識帶有濃厚的感情色彩。在父母眼裡,自己的孩子總顯得特別重要,時時都牽動著父母的心,而在不相關的人看來,這個孩子和千千萬萬的孩子不會有任何區別,甚至他在這個世界的存在都是可有可無的;熱戀中的男女,彼此把對方看得和自己的生命一樣重要,對方的一舉一動,都能對你構成巨大的欣喜或傷害,對旁人而言,那至多不過是缤紛世界的一段小小插曲。 感覺的片面和情緒的影響,使我們對世界難以產生正確的認識。而在一系列顛倒的觀念中,名稱和實質的混淆,也是我們經常所犯的一個錯誤。 事物都有名與實兩個方面。比如桌子:既有構成桌子的實物,也有定義桌子的名稱。那麼,名和實究竟是不是同一樣東西?不是的。名只是後天的約定俗成,是幫助我們認識事物、區分事物的一個符號。但我們往往不了解這一點,以名為實,並因對名稱的執著,帶來了許多不必要的痛苦和煩惱。 在生活中,我們最敏感、最在乎的名是什麼?是自己的名字。我們的名字,不過是父母為我們取的一個代號,就像一號、二號一樣,沒有特定的自性。但我們有了這個代號以後,就會執著這個代號為我。當我們聽別人提到自己名字的時候,耳朵馬上會變得很長:是不是在說我?又在說些什麼?如果聽到贊歎和恭維,就歡喜;如果聽到誹謗和攻擊,就難過。對名言的執著,使得我們無法忍受他人無理的謾罵。聽到別人罵你是驢、是豬、是王八蛋、是笨蛋,就會無比氣憤,覺得對方在侮辱你的人格。事實上,驢、豬、王八蛋、笨蛋都只是一個假名而已。如果對一個不懂中文的老外說:你是驢,他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也就不會因此而憤憤不平。 錯覺又使得我們把虛假的當成是實在的。以佛法的觀點來看,世界上的萬事萬物存在都是因緣和合的假相。比如眼前這張桌子,假如我們用佛法的智慧透視一下,就會發現,它只是一大堆材料的組合。這些材料裡有木材、鐵釘、油漆、及人工的制造。由這麼一大堆非桌子的條件,組成的這麼一個東西,古人出於使用的方便,為它安立了桌子這樣的名稱。由此可知,桌子的存在並不是獨立的。倘若有一天,組成桌子這一家族成員中的任何一位提出辭職或病故,桌子也將隨之嗚呼哀哉!而桌子,也不是天生的就應當叫做桌子,只是人們稱呼它為桌子才是桌子。若是古人稱呼它為妖怪,那我們現在看到的桌子,就個個都是妖怪了。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現在聽到妖怪一詞,就覺得極其平常,更不會談妖變色。桌子是這樣,世界上的萬事萬物也都是同樣的情況。 《金剛經》告訴我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存在的一切都是緣起的假相,並沒有獨立、固定不變的自性。如果我們對於所看到的一切都如此去分析的話,也就不會產生相應的執著,慢慢的,我們就能夠灑脫、自在了。 人類認識上的另一誤區是永恆的觀念。我們希望自己及身邊的一切都能永恆:希望生命永恆、希望事業永恆、希望財富永恆、希望家庭永恆、希望人際關系永恆……然而,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無常變化的。如果我們不能認識到這一點,不能打破對永恆的期待,就沒有正確的心態來對待生活中的變化。當我們希望財富永恆,就無法面對公司的破產;希望家庭永恆,就無法面對家庭的破裂;希望人際關系永恆,就無法面對朋友的疏遠;希望愛情永恆,就無法面對情人的變心……。人類因為顛倒的認識,形成了錯誤的人生的觀念。正是在這些錯誤觀念的指導下,才演繹出人世間一幕幕的悲喜劇。 改變我們的命運,改變我們的人生,首先要從改變認識開始!要從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念開始!西方哲學從古希臘的探討宇宙本體問題,到十六世紀後轉向認識論。也就是說,人類能否正確認識世界,畢竟還是取決於認識能力的提高。 讓我們的認識回歸到世界的真實! 什麼是世界的真實?真實是如實地認識世界,就是讓我們的認識和世界的真實相符合。如果桌子上有五個蘋果,在我們的覺知中也應當是五個蘋果,不要增益也不要損減。 正確的認識、正確的觀念,要通過什麼途徑才能獲得呢?通過修學佛法。佛陀是具有圓滿智慧的覺悟者,是宇宙人生真相的發現者,是解脫道的實踐者。時至今日,即便是在不同信仰的人們看來,佛陀也足以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思想家,正如人類學家列維·斯特勞斯所說的那樣:“從我所見聞的大師或是哲人的著作中,從我所深入了解過的那些社會裡,從西方人引為驕傲的所謂科學中,我究竟懂得些什麼呢?即使把它們全加在一起,與坐在樹下的聖賢的沉思冥想相比,也不過是些片言只語吧。” 由此可見,佛法所闡述的真理,是對宇宙人生本質的揭示,並不會因為時代的發展而落伍,對今天的我們依舊具有現實的指導意義。佛法認為,有情的生死煩惱根源於自身的無明。無明是對宇宙的無知,對人生的無知。無知是顛倒認識的根源,無知是錯誤觀念的根源,無知是煩惱的根源,無知也是犯罪的根源。而正見正是解脫生死、煩惱的根本。八正道作為佛法修行的基礎,即以正見為首,依正見建立幸福人生,依正見邁向生死解脫。 正見因緣因果,我們就有能力坦然面對種種順境、逆境。面對順境不必驕傲執著,因為那只是過去種下的善因而招感,無法永遠擁有它;面對逆境,也不要怨天尤人,我們只是在承擔自己所犯下的過錯,又能怨得了誰呢!正見因緣因果,我們就可以為自己未來的生命,規劃出一個美好的藍圖。我們的人生就會有正確的目標,我們希望有什麼樣的未來,現在就應該播下相應的種子,從因上改造它。正見因緣因果,我們就能更客觀、更真實地看待世界,避免主觀、片面、狹隘的認識,合理合法地處理生活中的各種事務。 正見無常,可以擺脫對永恆的執著。人總生活在一種永恆的情結中,希望身邊的一切不離不散,然而世事無常,結果時常面臨事與願違的痛苦。正見無常,可以正確面對人世間的一切變化,無論是挫折還是順利,無論是失敗還是成功,都是暫時的,都要經歷成住壞空的過程,都是處在相互的轉化之中。 正見無我、空,可以擺脫由我執而產生的煩惱。我執是一切煩惱痛苦產生的根源,由我執而有貪嗔癡煩惱,由貪嗔癡而造下殺盜YIN妄的種種惡業。對存在的錯誤認識和執著,也導致了人生的種種煩惱。正見無我、正見空,就能解脫人生的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