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凱法師:大乘佛教的忏悔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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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乘佛教的忏悔觀上(上)

  清華大學     聖凱

  大乘佛教的思想有許多特點,之所以是“大乘”,是因為諸佛以救度眾生為其本願,建立佛土以攝眾生。佛陀不僅為救度眾生而顯現色身,而且也是真理之象征的法身。大乘佛教主張諸法皆是相對性的存在,是緣起性的空。從悟的立場立論,存在的世界是清淨的,是平等的法性、真如。為證得佛所證之真理,同臻佛之境地,必須修菩薩行,六波羅蜜就是修行的主要內容,十地是主要的修行過程。同時,眾生皆有佛性,皆能成佛;眾生自己也要確信自己有成佛的可能。
  所以,“慈悲”與“智慧”是大乘佛教的兩大特點,大乘是行菩薩道而成佛的,釋尊菩薩時代的大行,願在穢土成佛,利濟多苦的眾生,悲心深重,受到淨土佛菩薩的無邊贊歎!所以,重視悲願的菩薩道,是願生人間的,願生穢土(及無佛法處)的,念念為眾生發心的;無量數劫在生死中,體悟無生而不願證實際的。而從修行者來說,則必須“信仰”佛菩薩的悲願,所以有重信的法門,信十方佛(菩薩)及淨土,而有“忏罪法門”、“往生淨土法門”等。重智慧的,重於“一切法本不生”,也就是“一切法本空”、“一切法本淨”、“一切法本來寂靜”的深悟。大乘佛教的“慈悲”與“智慧”,表現在忏悔觀方面,則顯示出其獨有的特點。
  一、向佛忏悔與虔誠對話
  在“作法忏”中,是通過戒律的各種作法而實行忏悔的,是通過現實的忏悔對象接受忏悔者而完成的。當然,佛陀在世的時代,佛陀是理所當然的最好的忏悔對象,因為佛陀能夠以其殊勝的智慧,化解眾生的煩惱與不安,從而達到忏悔的效果。但是,佛陀涅槃以後,眾生懷著對佛陀的深深思念,希望能夠向佛陀忏悔,這是一種合理的內在願望。隨著十方佛觀念的流行,於是向諸佛忏悔的思想便產生了。
  另外,“作法忏”實施的困難在於,現實的忏悔對象也是不完美的,他自己仍然有罪。於是,忏悔者的心願很自然尋求圓滿的忏悔對象。既然現實的忏悔對象是有限的存在,所以,向一個有欠缺的存在發露自己的過錯,必然有種不安全感,從而缺乏足夠的動力與激情。其次,只要我們沒有成佛,我們便是一個不完美、有缺陷的存在,這樣忏悔自然是永恆的追求;而現實的人作為忏悔對象,則具有瞬間性、脆弱性、易變性的特點,所以不符合永恆忏悔的追求。
  所以,我們只能向“佛”忏悔,因為諸佛的智慧與福德圓滿,具足大慈大悲,我們有理由向諸佛發露自己的欠缺;諸佛的慈悲是平等的,是一種終極關懷,他的存在保證了我們的忏悔會獲得傾聽和理解。我們是有限的、不完美的存在,而諸佛則是無限的、完美的存在,“忏悔”則是最親密、最強烈、最真誠的對話。所以,我們只能向諸佛忏悔,並通過向諸佛忏悔最大限度地擴大自己的心靈空間,提升自己的生命高度。
  忏悔是我們與諸佛最虔誠的對話,我們跪在佛前,承認自己的錯誤,希望諸佛能夠加被我們,祈求自己獲得提升。諸佛的慈悲是一種向下的意志,是一種救度一切眾生的意志;而我們的忏悔則是向上的意志,通過忏悔,我們能夠與諸佛建立了聯系。所以,在信仰的圓滿層次,諸佛是我們最好的忏悔對象。但是,忏悔者作為主體來說,必須能夠明確、有勇氣去表達這種向上的意志,就是承認自己的欠缺,所以忏悔意識是一種主體意識。人只有在有勇氣承認自己的欠缺時,才更有決心超越自己,進一步實現自己的主體性。
  從佛教來說,我們的圓滿主體性是佛性,於是忏悔與佛性建立了內在的聯系。我們作為現實的個體,在向諸佛發露自己的欠缺,祈求在諸佛的引導與救度下,不斷提升自己,從而使自己的佛性得到顯現,即自己的主體性獲得最大限度的實現。這樣,大乘佛教的忏悔顯示出其真正的意義,不僅不會壓抑自己,反而是提升自己,而實現自己的圓滿解脫。
  這種忏悔精神,與奧古斯丁在《忏悔錄》中所表現出來的思想是相似的。基督教強調向上帝忏悔,因為上帝是全知、全能、全善的,上帝是人類最早和最後的關懷者。但是,二者的不同也是十分明顯。佛教強調自我承擔的業力因果說,諸佛不能承擔我們的罪惡,我們必須自我承擔自己的罪惡,而努力忏悔;基督教則把罪交給耶稣,求他饒恕,求他承擔,因為上帝將人的罪歸於自己,並使無罪的成為有罪的,並為此而犧牲,使人在耶稣基督裡頭與上帝和好。《聖經》說,耶稣基督“擔當我們的憂患,背負我們的痛苦”,這是十字架的安慰和力量。正如路德所說:十字架“叫你相信基督已經擔負了你的罪,為你的罪付了重價,你的罪既然放在基督身上,你就該平安了,你的罪放得正好,正是應該放的地方”。
  同時,從佛教史的發展來說,向諸佛忏悔與在家信徒的忏悔需求有一定的關連。原始佛教戒律中的“作法忏”,是以僧團為中心,以出家僧尼的忏悔為根本,而對在家信徒則很少涉及。在世俗生活領域,在家人的行為是受法律及社會道德的約束,因此所作所為而屬於罪過,則受法律的制裁和宗族慣例的處分。而在家信徒,在宗教生活層面,奉持三歸五戒或八關齋戒,如果其行為犯戒了,亦需要忏悔。因為在家信徒沒有團體生活,他們的戒律生活缺乏大眾的監督,因此其忏悔亦是自動自發的,而且亦缺乏具體的忏悔法。
  在家信徒可以向佛忏悔,當然也可以向出家僧尼忏悔。因為,在家信徒是自動忏悔的,所以在三歸五戒中,忏悔的意義並不明顯。但是,在八關齋戒中,則與忏悔有密切關系。因為在家佛弟子,不能出家修行,而對於出家生活,卻非常欽慕。所以佛制八戒,為在家弟子的加行,一日一夜乃多日多夜持戒。這是隨順出離行者──阿羅漢等,學習謹嚴淡泊的出家生活。受此戒的,近於僧伽或阿羅漢而住,所以叫近住戒。八關齋戒是,(一)不殺生;(二)不盜;(三)不YIN;(四)不妄語;(五)不飲酒。此五支,與五戒相同;但不YIN戒,在受戒的期限內,禁止正常的夫妻生活,與出家人相同,所以說不YIN。(六)不著香華鬘,不香油塗身,是不得塗脂抹粉插花,及嚴麗貴重的首飾;(七)不歌舞倡伎,不故往觀聽;歌舞是不能看不能聽的,當然自己也不可作。(八)不坐臥高廣大床,不得坐臥高廣嚴麗的床座。最後一條是不得非時食,就是過午不食,這是“齋”。後面三戒與齋,與出家人相同。
  八關齋戒是在六齋日或一些特別的節日,信徒們來到比丘或比丘尼的處所,出家法師為他們說法,於是信眾們受八關齋戒。在《大智度論》和《受十善戒經》中規定,教授師先為信眾們受三歸依,其次忏悔,最後受戒。“戒”是在大德法師受的,而忏悔則是“今於三世諸佛、阿羅漢前,和上僧前,至誠發露,五體投地,忏悔諸罪,是名行布薩法。”這便是在受戒過程中,向諸佛忏悔。
  同時,在一些特殊的場合,如信徒年紀大了,想受八關齋戒,卻不能到寺院中去,於是便“心念、口言”的受持八戒,即是自誓受戒。或者在找不到教授師的情況下,信徒也可以自誓受戒。這樣,也就不向受僧眾忏悔,從而改向諸佛忏悔。在出家僧團中,犯僧殘罪的比丘想發露忏悔,但是要找到二十位清淨比丘,如法舉行出罪羯磨,才能恢復清淨。但是,如果出家眾不到二十,或者不是清淨比丘,戒律規定可以暫時擱置,等因緣和合時,再舉行出罪。但僧團可以暫時擱置,而犯戒者內心的罪惡感,是無法消除的,這不是有心忏悔而忏悔無門嗎?出家眾捨僧團而向十方佛忏悔。
  從事實的困難所引發,隨著諸佛信仰的流行,從而轉向諸佛忏悔。《法鏡經》指出在三種情況下,可以向十方諸佛忏悔:一、“時世無佛”,佛陀已經涅槃了,雖然有捨利塔,但是只能使人供養修福;二、“無見經者”,沒有能夠通達經義而為人宣說的法師;三、沒有遇到四雙、八輩的聖僧。這是佛陀滅度後,正法逐漸衰微,出家僧眾的素質下降,無法滿足在家信徒的忏悔需求,也就自然向十方佛禮敬而修忏悔等行了。
  二、總忏諸罪與心性轉變
  “作法忏”的特點是一種“別忏”,即就某種或具體的罪而采取的忏悔。即使在原始佛教,忏悔的本義是對自己這一生所作惡業,知道錯了,請求忏悔。但是,生命在流轉不已的三世中,現世的許多東西都是過去世的延續。《雜阿含經》說到摩诃男的業報,摩诃男前生,悭吝無比,布施了又後悔;而且殺害同父異母的弟弟,奪取他的財產。所以,到了這一生,摩诃男雖然很富有,但是卻不能受用;他沒有兒子,死後產業歸公,還要墮落地獄。
  另外,如公元2世紀的譯經僧——安世高,因為他有宿命通,能夠知道自己的前生往事。他說自己在前生的晚年,知道在廣州仍然過去世的宿業怨怼,所以到了廣州以後,在路上碰到一位小青年,就不明不白地被殺了。這一生中,他知道自己仍然余報,應該到浙江的會稽去償命。到了會稽之後,市場上發生混亂,安世高就被誤殺了。
  三世流轉的生命,是一種無限的因果網絡;而我們每一個有情,活在這個世界上,就像網結一樣。眾生都有求生的本能,生命是我們任何人都喜悅的,都希望能夠過著快意的生活。現在的生命是過去的延續,在變化紛纭的社會中,利益糾紛的人際關系、經濟生活,身體上的病痛,心理上的許多苦惱,讓我們感到非常無奈。佛陀說我們的生命本來就是“苦多樂少”,憑你怎樣的讴歌生命,贊美生命的光明遠景,而生命的缺陷,永遠是不可避免的事實。自身,無論怎樣愛護他,他還是一死了事。人事與物質的境遇,無論怎樣的和諧豐富,而夾雜在裡面的,卻到處是不自在。不如意事常八九,悲哀而又要愛好他,而且是唯一愛好的對象。雖然佛法不是宿命論,但是佛教強調過去的業力對今生的影響。而且,當人感到走投無路時,更容易產生了宿命論,於是將一切的痛苦與罪惡都歸根於過去世的業力,忽略了現生因緣的有力影響。在這種宿命論的影響下,人都希望通過改善過去的業力,而改變現在的一切,於是便有忏悔宿業思想的產生。
  但是,我們絕大多數的人又沒有宿命通,我們很難了解到自己的過去作過了哪些惡事,於是便忏悔由身、口、意所產生的一切罪業。生命是流轉不已的網絡,我們的惡業亦是無有窮盡,這就是無始以來所作的惡業,成為忏悔的主要內容。這就是《普賢行願品》所說:“我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癡,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一切惡業,不外乎貪、嗔、癡煩惱所引發,依身、語、意而造作,所以在十方佛前,就這樣地發露陳說——忏悔了。
  《佛說捨利弗悔過經》記載了初期大乘的忏悔法,發露陳說自己無始以來的惡業,其內容有如下幾個方面。第一種是五逆罪加上“毀謗正法”,佛法是眾生解脫生死煩惱的明燈,毀謗佛法則斷除眾生的慧命,所以其罪過非常重。毀謗佛法有兩種情況:一、法說非法,非法說法,顛倒佛法與非佛法,使眾生眼目不明;二、對佛法生起高低、好壞的分別心,佛法是對治法,應病與藥,不存在高低、好壞。如佛法有聲聞乘,緣覺乘,菩薩乘(大乘),若修學聲聞乘,贊歎聲聞乘,而說大乘非佛說,即是謗法。若學大乘而呵斥小乘,認為不應該學,也同屬謗法罪。若人只重持戒而廢定慧,或重定而廢戒慧,或重慧而廢戒定,有所偏廢,勸人不要學,都是謗法。換言之,只學一種修行法門,而輕慢其他的,認為不應該學,學了沒有用,都是謗法。若只一法門就夠了,何以佛陀要說八萬四千法門?重一法而輕其他法門,令眾生生顛倒解,走入歧途,瞎眾生眼目,故成無間獄重罪。
  二、對十不善業自作、教他作、見作隨喜,這是世間共同的惡業。十不善業是我們的身體、語言、思想而產生十種基本的負面行為,身體造作殺生、偷盜、邪YIN,而在語言方面則是妄語、兩舌、惡口、绮語,在思想方面則有貪欲、嗔恚、邪見。而自己造作十不善業,或者教他人造惡業,或者看見他人造業而心生歡喜,這些都是生命的負面行為。
  生命是一種相續流轉的存在,所以我們應該反省覺察往昔以來,因為受到貪、嗔、癡煩惱的影響,身、口、意三業造作無量無數的惡業。其實,煩惱就像電腦的病毒一樣,一旦發作起來,會影響乃至破壞整個系統的運轉。而且最可怕的是,煩惱還能不斷地增強而且影響我們生命的質量,干擾其它心理活動。當我們被這些負面情緒所影響時,所有的思想與行為都會塗抹上這種色彩。如我們貪戀某種境界,如果沒有得到它,便會一直不斷地增長自己的貪心。
  生命的存在是一種緣起的過程,即是具有依存性的存在。思想與行為如果能夠離開煩惱的染污,而自然清淨。但是,生命的現實存在是一種情緒的存在,而且是貪、嗔、癡煩惱一直影響著,於是不自覺地被其主宰並且染污。因為貪,會導致謀財害命(殺)、偷盜搶劫(盜)、好色邪YIN(YIN)、詐騙錢財(妄)等行為。同樣,嗔和癡也會引發殺、盜、YIN、妄。由此可見,一切犯罪行為皆源於貪、嗔、癡。要杜絕社會犯罪現象,必須從改善人心下手,否則只是治標而不治本。
  如嗔恚是我們最經常出現的負面情緒,“嗔恚”兩字經常連在一起,但佛陀分開解釋:“嗔”是馬上發脾氣,表現於外;“恚”是自己生悶氣,對人事不順眼、不高興,就放在心裡鑽牛角尖,以致產生心理病態。
  有的人容易發脾氣,但發過了就算了;而“恚”就不同了,氣悶在心裡,比“嗔”還痛苦,往往事過境遷之後,卻愈想愈不甘心,內心便蘊釀了種種惡業。
  所以,忏悔我們的嗔恚心就是要時時調伏我們的心,凡事都看淡一點,有什麼事過了就要想開,不要累積在心裡,打了結,要再解開就很麻煩。一旦成了心結,誰能幫我們解呢?唯有自己多了解真理,看清人情世事,才有辦法,別人是幫不上忙的。
  三、在宗教生活層面,如出家人偷盜信徒供養佛塔的物品,或者偷盜常住物,不能嚴持淨戒,違背師父、上座等的教導,這些行為都會障礙解脫道上的提升,所以必須忏悔。另外,便是對三寶缺乏恭敬心,而不能隨順佛法,這些都是屬於宗教生活的負面行為。
  按照佛教的時空觀與佛陀觀,現在十方世界有佛,所以向十方佛發露忏悔。自己雖見不到十方佛,十方佛是知者見者,知道自己的罪惡,自己的發露,也能受自己的忏悔。在《佛說捨利弗悔過經》中,忏悔是希望能夠淨除業障,過去的罪惡在現世能夠輕受,以後不墮三惡道,不生八難,能在人間(天上)修學佛道。
  從忏悔的原本意義上說,主要是對業障而言。但是,在六時忏悔的流行中,忏悔有了進一步的擴張,不再限於業障了。忏悔的功能是消除一切修行解脫道上的障礙,如《大乘三聚忏悔經》所說的煩惱障、眾生障、法障、轉後世障,這樣忏悔便不是簡單的發露、說罪。另一方面,這些障礙是業障的延伸,眾生障即是異熟報障,即是業力成熟後而感果;法障是指修習大乘佛法的障礙;轉後世障是指生死轉回,修行便是要解脫這個輪回。
  所以,從忏悔業障出發,便繁衍出忏悔一切障礙,忏悔成為修行的代名詞。於是,忏悔便不僅僅是說罪,而是從心性轉變的角度有進一步的提升。忏悔主體的心性發生轉變,則一切障礙自然消除,那麼一切能夠轉變心性的法門便是忏悔。這樣,禅定、觀想、念佛、持咒都有忏悔的功效,因為一切業都是由心所造、由心所成就的,心本身就含藏有惡業,惡業是因,果報是果;惡業由心造,惡果由心現,在它還未形成果報、或將要形成、或正在形成、或已形成果報之時,我們都可以透過強而有力的觀想之力,如觀想善法、觀想佛菩薩的功德,而讓惡果報轉變。
  宗喀巴大師《菩提道次第廣論》將“忏悔”納入下士道的“深信業果”中,引用《四法經》的說法,認為通過四力忏悔,能夠對治已作的定業,何況不定業。
  第一、破壞現行力,對過去無始以來所造諸惡業,生起追悔之心;就如我們和某人結怨之後,真誠地向對方表示歉意,便能及時化解雙方矛盾。同時,要生起破壞現行力,在思想方面要多修習異熟果、等流果、增上果等三果道理,在實踐方面要依《金光明忏》和《三十五佛忏》加以忏悔。
  第二、對治現行力,《廣論》從六個方面加以說明:1、依止甚深經,即受持、讀誦《般若經》等經典文句;2、勝解空性,即悟入無我法性之理,深信忍可本來清淨;3、依念誦,即依儀軌,如法念誦百字咒等諸殊勝陀羅尼,並且引用《妙臂請問經》和《准提陀羅尼經》,說明念咒的作用及淨罪相;4、依形象,於佛法中生起信心,為諸佛菩薩造立形像;5、依供養,即於佛所及佛塔、廟等,以種種微妙物供養;6、依名號,即聽聞受持諸佛名號、諸大佛子所有名號。從這六個方面可以看出,宗喀巴大師大師概括了寂天菩薩《大乘集菩薩學論》“對治行”的內容,加以系統化、具體化。
  第三、遮止罪惡力,即指忏悔之後,必須有防護之心,使後不更作。業有增長廣大的能力,就象播下的樹種會長成參天大樹。同樣,我們所造惡業雖小,卻能繼續增長。尤其是造作之後不斷重復這一行為,其力量將迅速強大。遮止力,便是停止造作,不再對這一業行創造成長的因緣。
  第四、依止力,我們皈依之後,通過念佛、拜佛、憶念三寶功德等方式不斷祈求三寶加持。同時,發起殊勝的菩提心,一旦發起這種心靈世界中最強大的力量,罪業也就迎刃而解了。
  大乘佛教強調三寶的功德,向佛菩薩忏悔。從修行的實際過程來說,就要如《普賢行願品》所說,要觀想宇宙間有微塵剎土那麼多的佛菩薩,而我們是向盡虛空、遍法界的佛菩薩忏悔,以虔誠、清淨的身口意三業,將自己融入佛菩薩的功德中,正是消除罪業的最佳方法。若我們心中充滿佛菩薩的功德,不隨貪嗔癡所轉,三業即可保持清淨,人格也將隨之淨化。
  而且,很多人在實際的忏悔過程中,有時對某一種惡事忏悔之後,又重新明知故犯。這其實是眾生的煩惱習氣根深蒂固,所以必須“忏悔無有窮盡”,長期、持久地進行,盡未來際永不間斷,才能形成穩定的心行力量,從而與無始以來形成的習氣抗衡。當我們的心轉化為清淨心、慈悲心和智慧心時,當下就能和佛菩薩相應,這樣煩惱就再也奈何不了我們了。
  三、六時忏悔與五悔法門
  當忏悔的涵意擴充到忏悔煩惱障、報障,尤其是無始生命以來的種種業、煩惱,這樣永不間斷的忏悔觀念便自然形成了。但是,對於現實的修行來說,每天的修行生活總是一種有間斷而且又是連續的狀態。
  這就涉及到時間的觀念,印度將一晝夜分為六時,即晨朝、日中、日沒(以上為晝三時)、初夜、中夜、後夜(以上為夜三時)。在印度,時間之最小單位稱剎那,一百二十剎那為一怛剎那,六十怛剎那為一臘縛,三十臘縛為一牟呼栗多,五牟呼栗多為一時,六時為一晝夜。這樣,為了表示精進地修行,晝夜六時勤行,是印度以來所行,而且影響到中國的修行方法。東晉廬山慧遠作水時計(又稱蓮華漏),在六時行道;隋代信行制晝夜《六時發願文》,善導作《往生禮贊》(六時禮贊),主張各六時必須拜佛忏悔。從忏悔來說,是日三時、夜三時──每天六次的在十方佛前忏悔,以表示晝夜不間斷地忏悔。
  所以,“六時忏悔”是不間斷地行忏悔的具體表現方式。但是,這與印度神教淨除惡業的方法是相同的。印度一種宗教被稱為“水淨婆羅門”,認為在特定的水中沐浴,可以使自己的眾惡清淨,從而生天、解脫。後來,特別重視恆河,每天多次洗浴,以斷除罪業。這與基督教的信徒悔改信神,要受“洗禮”,以表示原罪的淨除,有相同之處;但是,基督教只強調洗禮一次,而印度的“水淨”卻是多次。佛法是以信三寶、持戒(布薩)、布施、修定等來清淨自心,洗淨穢心(二十一心穢)與惡業的。
  向十方佛六時忏悔,淨除業障,可以解決業報說通俗發展所引起的問題,也適應、淨化了世俗“水淨”的迷妄行為在“大乘佛法”興起中發展起來。而且,這樣忏悔從修行與持戒的“前行”,轉變成“正行”,於是隨著有“五悔”思想的產生。
  最早出現念佛禮佛而忏除業障的,是《三品經》,代表原始重信的法門。《三品經》的內容是忏悔、隨喜、勸請,因為沒有說“理忏”,所以成立於《小品般若經》以前。“忏悔”中說罪業隨心、空不可得的“理忏”,是受到了《小品般若經》的影響。如《法鏡經》中說:
  所以應該稽首十方諸佛,亦應該象諸佛本生修菩薩道而修行,發廣大的誓願,祝願一切眾生成就佛法的功德,如此思念,為一切眾生感到歡喜。所以,在白天三時、夜晚三時,念誦《三品經》,對於一切前世所造作的惡業,自己能夠誠心悔過,改往修來,祈求一切諸佛,能夠悲愍感念眾生。
  這是現存最古的文獻,“三品”是作為廣義的忏悔。對十方諸佛忏悔、悔過,其結果當然除罪惡而得清淨,從而生起歡喜、祝福,而且能夠請佛久住和請轉*輪。從此出發,形成了三悔、四悔、五悔這種獨特的忏悔法門。
  在佛法中,“有罪當忏悔,忏悔則安樂”,在僧伽中,只是忏悔現在所違犯的,以免障礙聖道的修行。所以,忏悔只是心生悔意,承認錯誤,接受僧伽的處分,可以稱為“作法忏”。就是善力大了,善業成熟感果而惡業不受報了。所以,忏悔無始以來的業障法門,是原始佛法所沒有的。而大乘的忏悔法,是忏悔無始以來的一切惡業。業有“定業”和“不定業”之分,說一切有部的譬喻師說:“一切業都可以轉變,乃至無間業亦可以轉變”;大乘忏悔法,五無間等定業,是可以悔除的,與譬喻師的思想相通。
  從《三品經》開始,《郁伽羅越問菩薩行經》、《菩薩藏經》、《捨利弗悔過經》、《大乘三聚忏悔經》等依次展開。龍樹菩薩的忏悔思想便是繼承初期大乘佛教而來的,在《十住毗婆沙論》“除業品”中,以引用《菩提資糧論》的偈頌為中心,並加以注釋。另外,忏悔、隨喜、勸請、回向則引用了《般若經》。同時,《十住毗婆沙論》的忏悔文,與《菩薩藏經》非常相似。因此,《十住毗婆沙論》是依諸經而展開的。
  龍樹菩薩將“忏悔”置於修學的“方便道”,如《十住毗婆沙論》“除業品”開頭,龍樹菩薩認為求佛道的“方便道”,除了憶念、稱名、禮敬以外,還應該在諸佛面前忏悔、勸請、隨喜、回向,忏悔法門畢竟只是修行的方便,這是佛教實踐體系所共同的。《十住毗婆沙論》現唯存於漢傳佛教文獻中,印度、西藏未見此論,對中國佛教影響極大,天台忏法的“五悔”即是依《十住毗婆沙論》的“四悔”而成立的。
  忏悔,是要向佛及眾僧前舉行的。但釋尊已經涅槃了,因此忏悔缺乏佛及聖僧的證明,因此十方佛現在的信仰,為忏悔展開新的方式。身、口、意所造惡業,無論是自作、教他作或隨喜作,本應受現報、生報或後報,受欲界、色界、無色界的系縛,墮入三惡道受苦,但是發願今生對諸佛菩薩發露忏悔,不敢覆藏,從而能夠不入惡道。
  勸請,包括兩種:一者,見佛將入涅槃,勸請住世,利益眾生;二者,見佛初成正覺,勸請轉*輪,度諸眾生。所以,“五悔”的“勸請”包括普賢十大行願的“請轉*輪”和“請佛住世”。
  印度的傳統理想,是轉輪聖王出世,國家富強,社會和諧,人民安樂,聖王以輪寶號令天下,所向披靡,無堅不摧。佛陀依一大事因緣出現於世,解脫一切眾生出離生死痛苦,佛法能夠摧毀眾生的一切煩惱,所以稱為“轉*輪”。我們的生命本質是痛苦的,無論我們有多少財富,身體如何強壯,如果沒有斷除生命痛苦的根本——無明、煩惱,則仍然無法解脫痛苦。佛陀在菩提樹下覺悟,發現自己所證悟的真理,世間的眾生很難接受,准備入滅。幸好大梵天王祈請佛陀宣說法要,佛陀慈悲,才開始說法度眾生。
  佛教強調宣講佛法,必須有“請法”,即“請轉*輪”。從眾生的心理來說,對於自己付出越多的東西,得到的會越珍惜。經過虔誠的請求,才會對無上佛法生起恭敬心,所以“請法”是我們自己要培養對法的尊重與恭敬之心。當年,二祖慧可,到嵩山少室峰向菩提達摩求道。達摩靜凝面壁,不為所動,二祖於是在大雪紛飛的庭院前,以利刀斷除左臂,以表示求法的決心。達摩看慧可意志如此堅定,便准請收為弟子,後世遂稱為“斷臂求法”。經過真心、誠心的陶冶,對佛法的義理才能在心性上產生作用。
  同時,因為請轉*輪,才能使更多的人了解到佛法,佛法才能得到更好的傳播。2005年7月,我到新加坡時,新加坡佛教總會請我到監獄弘揚佛法。新加坡佛總一直致力於慈善事業,以福利社會人群為宗旨,佛總屬下的慈善組人員到監獄、戒毒所、軍人拘留所,開示佛法,作集體輔導或個人輔導,為淨化人心、穩定社會,作出巨大的貢獻。同時,這些人員聽聞佛法後,能夠更好地改往修來,生命得到進一步的提升。當然,有心去弘揚佛法,不僅需要熱心、慈悲心,更需要方便善巧。社會在日新月異的變化,社會大眾的心態更是千差萬別,必須有足夠的方便與智慧,才能度化眾生。
  佛陀出現於世,示現說法,才有佛法在世間的流傳。娑婆世界的釋迦佛陀雖然涅槃了,但是十方世界仍然有無量的諸佛在說法,因此需要虔誠請十方諸佛說法,這就是“請佛說法”。同時,在現實世界,善知識能夠開導眾生,所以必須請善知識住世,如法依止善知識。同時,“佛陀”的意思是覺悟,佛和眾生的差別,只在於迷悟之間。若能當下念念不迷,也同樣是在請佛住世。
  隨喜,是隨順、贊歎他人所作善行、功德和成就。任何人作利益眾生之事,我們都應由衷地歡喜贊歎。以清淨心隨喜他人善行,也是在成就自身的善心。修行的成就,來自眾生的心靈,發凡夫心行善,只能積累人天福報;發菩提心利他,才能成就佛菩薩的品質。我們要對別人心生歡喜,是很不容易的。凡夫因為我執煩惱,只希望自己成就或得到利益,很容易對別人的成就或善行,心生嫉妒。只有破除我執,我們才能無私地隨喜別人,無我地贊歎他人。
  隨喜不僅內心的認同與語言的贊歎,更包括積極的學習行動,只有積極參與,才能真正由衷的隨喜。所以,隨喜不是“口頭主義”,不是凡事只出口,“心動還需要行動”,這才是隨喜的真意。隨喜佛菩薩的功德,就是學習佛菩薩的發心、願行,學習他們為成就一切智慧、為追求真理和解脫,精進不懈地修福、修慧,甚至不惜以生命為代價。佛陀在三大阿僧祇劫的修行中,無數次為法捨身,難行能行,難忍能忍。佛教從印度傳到中國,求法僧們經過多少努力,跋涉荒無人煙的沙漠,露宿風餐,才能佛法一點點地傳到中國。現代人追求享受,缺乏吃苦的精神,所以身為佛弟子,應該隨喜佛菩薩的功德,克服我們的凡夫心,以此作為修學的入手處。
  佛陀的功德是究竟圓滿的,即使是佛陀的聖物,即菩提樹、金剛座,尤其是佛陀的捨利,更是佛弟子崇拜的對象。如中國的佛牙捨利、佛指捨利到緬甸、泰國、香港、台灣等國家、地區巡展時,朝拜者數百萬,這說明佛陀功德的感召力。所以,我們隨喜佛菩薩的發心與功德,就是要把自己的心融入佛菩薩的境界中,從而把佛菩薩的發心變成自己的發心,將佛菩薩的願行變成自己的願行。“行動才是真正的心動”,身、口、意三者隨喜,才是真正的隨喜。
  “回向”是三業所修一切諸善,盡回施法界一切眾生,同證菩提。我們的清淨心本如虛空,浩瀚遼闊,眾生因我執系縛,而局限於自我的存在范疇之中。而修行正是要破除一切界限,恢復本然的清淨心。一滴水只投入大海,才不會干枯;我們的一點小小成就,放在一切眾生中,才能獲得增長。
  “發願”代表我們生命的積極向上的根本力量,具有無限的威力,可以引導我們成就最高尚的品質。諸佛菩薩依諸誓願而成正覺,眾生修習也應該發起真切、猛利的菩提心,才能成為真正的佛子,乃至成就佛菩薩那樣的大慈大悲。
  忏悔、勸請、隨喜、回向、發願,之所以都可以稱為“悔”,宋代知禮《修忏要旨》指出,因為都能滅除罪業。勸請能滅波旬請佛入滅之罪,隨喜能滅嫉他修善之愆,回向能滅倒求三界之心,發願能滅修行退志之過。《摩诃止觀》卷七下強調,日夜六時行此忏悔,破大惡業罪,勸請破謗法罪,隨喜破嫉妒罪,回向破為諸有罪,順空無相願,所得功德不可限量。而且,天台忏法以“五悔”為修法華行的助行,從初五品位到等覺位,每一位次都必須勤行五悔方便,最終成就止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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