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慧法師:菩薩無住相布施——漫談《金剛經》要義
菩薩無住相布施——漫談《金剛經》要義 本經翻譯背景簡介 漢傳佛教界流通最廣的《金剛經》誦本,譯者是四大譯經家之一鸠摩羅什大師。鸠摩羅什生於龜茲,年長時游學天竺,名重一時。後發願東行中土宏揚佛法。期間由於呂光與姚興的政治因素考量,曾二度遭遇梵行難,鸠摩羅什大師都忍辱負重,以全譯經宏業。由此可見,古今經典的流通傳布,往往歷經多重磨難,得來匪易。 古代交通不似今日發達。今日欲往印度者,搭飛機只需幾小時即可到達,既便利又舒適。古代西行求法者,往往踽踽獨行,或是幾人結伴,在沒有保镖的情況下,翻山越嶺,經沙漠戈壁等險途,所以往往十去九不歸,大都病死、餓死、累死、渴死,或者遭遇劫難而喪命。想到古德求法的艱難,誦讀這些經典時,更會甚感珍惜,故有偈雲:“晉宋齊梁唐代間,高僧求法離長安。去人成百歸無十,後者安知前者難!路遠碧天唯冷結,沙河遮日力疲殚。後賢如未谙斯旨,往往將經容易看。” 這部《金剛經》雖然是古人所譯,但讀起來卻甚感流利。它的魅力正在於:雖然一般人讀起來不太懂其意涵,卻有說不上來的舒暢感。所以漢傳佛教普遍喜歡誦讀《金剛經》,這可說是鸠摩羅什這位天才譯家,相當充份地應用著流利的漢民族語言,把這部經典翻譯得非常優雅通暢。 ●“發菩提心”的意義 《金剛經》共計三十二分。經中開頭須菩提即問佛陀:“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雲何住、雲何降伏其心?” 須菩提尊者是位大阿羅漢,是已經生死自在的解脫者。但他不以己身的解脫自在為足,而進一步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也就是:不只照顧自己的生死解脫,還希望能夠學習菩薩,令眾生的生死流轉也得以解脫。 菩提即是覺智;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即是“無上正等正覺”,簡言之,也就是無與倫比的佛陀覺智;發心,也就是打定主意,選定目標。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簡稱“發菩提心”,就是打定主意,期願達到圓滿的佛陀覺智之目標。佛陀比阿羅漢更偉大,因為阿羅漢只能夠自己獲得解脫自在,而佛陀在過去行菩薩道之時,卻可以為了利濟眾生,而把自己的利益放在一邊;可以對眾生無限付出,卻不求自己得到任何的回報;可以為了引領眾生脫離生死流轉,達到解脫自在,而無限期延擱自己的生死大事。“發菩提心”,在諸種發心之中,不但其宏願無與倫比,而且方向與內容都非常正確,故名“無上正等正覺”。 人生如果有了“發心”--打定主意,選定目標,就比較會鎖定目標,並朝目標邁進。例如,座中的小朋友,也許將來想讀台大,有了這個目標,你就會發心努力讀書,少泡網咖,少打電動玩具。如果志在成為“電玩高手”以揚名國際,那你就會反其道而行。如果是想到美國留學,你就要打定主意,趕快學好英文,將來考托福或GRE時,能以高分過關。如果你想要當像王永慶這種富可敵國的企業領袖,現在也許就須針對此一目標,讀經濟、金融、企管或工業的相關科系,並盡量尋找管道,讓自己於職場中多所磨練,吸收經驗。一個人的發心是很重要的,發心即是選定目標,接下來他才有向那個目標大步邁進的動力。 很多人修道,是“發出離心”,亦即為了根除生命中的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有求不得等等痛苦而發心修道。須菩提已達到了阿羅漢的解脫境界,永遠止息了前述諸苦。但是芸芸眾生還沉淪苦海,永無休歇,因此他要進一步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 ●“發菩提心”的兩大難題 可是隨著這份發心,緊接著,一個問題來了:發了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以後,吾人“應雲何住、雲何降伏其心”呢?須菩提尊者首先問佛陀的就是這個問題,在《金剛經》中,他從頭到尾與佛陀之間的對答,也都不外乎是環繞著這個主題而作各個角度的分析。 如果是一般的善男子善女人,發菩提心之後,要如何安住其心,並降伏其心呢?亦即:我們要怎麼安頓這顆浮動不安的心?要怎麼降伏這顆煩惱深重的心?如果這一點做不到,善男子善女人又如何可能維持他發菩提心的熱誠,而不退轉或變質呢? 我們的心很麻煩,要長期而不間歇地利益眾生,置自己於不顧,這點談何容易!我們的心本能地向著自己。剛才所說的,升學、就業、賺大錢,乃至於希望有個舒適的生活、美滿的姻緣、幸福的家庭、誘人的權柄、崇高的社會地位等等,念念都是為了自己,佛說這是“我執”。要怎樣降伏那“我執”深重的煩惱心,而將其轉向,念念顧護眾生呢?而且那利濟眾生的心,又要怎樣才能在生死長流的種種痛苦與誘惑之中,安住得下來呢? ●自我愛的強烈本能 在佛家看來,每個人都有很強烈的自我愛,牢牢地抓住自己不放(不單是我們,貓狗等眾生都一樣有強烈的自我愛)。即使我們想要自殺,生理都會嚴重抗拒,這也就是為什麼自殺的人總會選擇一種不可逆轉的方式(例如上吊、跳樓),以達成目的的原因--他讓自己再也沒有後悔的空間了。假若還有逆轉的空間,他的生理就會強烈抗拒,因為自體愛如此根深蒂固,他承受不住這樣猛烈的傷害。 一個想要跳樓自殺的人,如果你從背後捂住他的鼻子,他一定會猛烈掙脫你的手,因為他愛自己,他要活下去,這是生理的強烈本能,甚至不受意識的指揮。如果你說:“反正你要自殺,我干脆把你的鼻子捂住,讓你窒息而死。”他一定不會聽從,而寧願選擇跳樓,為什麼?因為生理本能的掙扎,讓他不能夠真正地放捨自己,而生理又會干擾心理。佛家不主張自殺的理由即在於此:自殺並沒有解決問題,生理的抗拒與掙扎,會使生命處在一種上下拉扯的痛苦情境之中,這樣反而比較容易以陰暗的心,招感陰暗的惡業成熟,而墮落到陰暗的地方(如地獄、餓鬼、畜生之三惡道)。 生命的本能就讓眾生的心,不得不深刻地系著在自己的身上,怎麼可能念念為著眾生呢?因此,要怎麼安頓這顆強烈不安的心,就成為修學菩薩道的首要課題了。當我們的心碰到自己的種種痛苦時,難道不會為自己著想嗎?就算我們的心願意利益眾生,但若好心好意對待他人,他人卻不領情,甚或恩將仇報,我們又怎麼消受得起呢? 還有,縱使我們能為眾生而不先求自己的解脫自在,但生老病死如影隨形,若不能求取自己的解脫,成為阿羅漢(成為阿羅漢就不用再輪回生死了),而想繼續幫助眾生,那意謂著生命是會一生生不間斷地持續下去的。當年齡老大了,軀瞉退化了,面對死亡、災厄或癌症之類劇烈的病苦,乃至面對不可知的來生之時,一位想要幫助眾生的菩薩行人,又當如何安住他那惶惑不安的心呢? ●“發菩提心”的度生要領 這是個很嚴肅的課題,所以須菩提要代諸善男子善女人請示佛陀:不錯,佛陀時常鼓勵人發菩提心,但倘若想要發心學習菩薩,這兩個先決問題又該怎麼解決呢?在本經中,佛陀緊扣住這個主軸而作回答,亦即,一個想要發菩提心,行菩薩道的人,應如何安住其心?如何降伏其心? 佛陀先簡要地告訴須菩提及在座的所有子弟們,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要這樣想:對於一切眾生,我都應隨分隨力幫助他們,希望他們能夠達到解脫自在的“無余涅槃”之境地,可是心裡卻不要認為:我已度了若干若干眾生,反而要有“實無眾生得滅度者”的反思。亦即:盡我所有的努力以度眾生,但不要認為“我”努力了什麼!“我”幫助了哪些眾生!“我”具足了度化眾生的钜大功德! ●“無住相布施”的要領 緊接著佛陀就開示“無住相布施”的要領。原來,布施是幫助眾生的第一步,所以佛先從“布施”說起。為了利益眾生而行布施,這不只是錢財的布施,當他人恐慌、悲哀之時,我何妨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問候他、勉勵他、陪同他、傾聽他的訴說,讓他的心情逐漸開朗,這個也是布施!過幾天大家來參加地藏法會,就會發現:好多人都卷起袖子來當義工,布置壇場、搬桌椅、插花、掃地、煮素齋、供點心等,這些身力、心力、財力的付出,也都是布施。所以布施不是富人的專利,窮人一樣可以布施。 布施是幫助眾生的第一步,但發菩提心的人,幫助眾生的時候可要注意:要“無住相”布施,不可以住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之“四相”而行布施。也就是說:幫助每一個眾生的當下,立刻都要有離四相(或無住相)而行布施的覺察力。 ●無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 如何離我、人、眾生、壽者之“四相”而行布施呢?要領就是:於布施的當下或事後提醒自己:不要認為我好偉大,我很善良,我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善事(無我相);不要認為有一個受惠的對方,我給他帶來了什麼精神上或實質上的利益(無人相);不要期待周遭的其他人,都能知道我做了這件好事,甚或唯恐全天下人不知我幫助了他(無眾生相)。 有趣的是,許多企業家,盡其所能以節稅或逃漏稅,但是在義賣的場合,卻常看到一些大董事長,一捐就是幾百萬、數千萬,眼睛都不眨一下。怎麼在這種場合,他就如此慷慨起來了呢?因為在這種公開場合,他這樣的表現,會給人“樂善好施”的印象,這對他或企業體本身,都是一種鼓舞的力量,形塑他們良好的社會形象。其實,只要有此企圖,或耽著於這些令名美譽,行布施時都已著於“眾生相”。 再者,布施者也常執著於“壽者相”。壽者,是指時間的長流;壽者相,是指時間長流中的種種因果變化相。希望布施事跡在時間長流之中被記載下來,希望被後代贊揚懷念;希望現在的布施,未來可以招感良好的果報,這些都是“壽者相”。很多人在寺廟裡布施功德,總希望寺方在柱子上刻下大名,永垂不朽。那個柱子若沒有遇到921大地震之類的摧壞,確實比口頭的感激與書面的表揚,能存留更長久的一段時間,廟方往往順眾生之所所好而這麼做,以鼓勵大家踴躍捐輸,其實這種布施,就是“壽者相”的表現。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但如果幫助別人,只是為了將來獲得美好的果報,那麼,縱使廣行布施,但發的可就不是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還沒有資格成為“菩薩”。確實,善惡有報,可是我們布施的動機若在於此,功德就不偉大了。所以本經中說,若住四相而行布施,雖然有其功德,可是卻“如人入闇,則無所見”,好像進入暗室裡,看不到東西一樣。這是指:他並不知道人生的方向在那裡;縱算他將來得到了美好的果報,也一樣要面對生老病死等種種憂悲苦惱,甚或為自己福報的到來而患得患失。他無法在每一個布施的當下,體會布施的無窮喜樂。 ●“無住相布施”的生活訓練 一般人做好事,若不得其要領,總還是無法完全擺脫自我(我相),總希望對方感謝自己(人相),也希望更多人周知並贊歎自己的善行(眾生相),或是期待未來能有善報(壽者相)。只有“菩薩無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沒有介意自己在此中所扮演的角色,沒有希圖對方感恩,沒有期待眾人周知,沒有冀望未來獲得善報,只是回應著當下面對苦難的那份不忍之心,該做便做,做了就放下。那個“不忍之心”最為可貴,保任此一不忍之心,這才是菩薩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可長可久而不會變質的要領。否則,面對著自己般般的困境,面對著他人種種的煩惱,面對著冷漠的大眾,面對著渺不可知的未來,是容易退失其心的。如何安住其心而使其不退轉?如何降伏其心而使其不變質呢?整個《金剛經》的主軸,就在於此。 我們不要以為:這些都是不可能實現於生活中的高度修為,其實這是可以逐漸落實在生活之中的。《孟子》〈公孫丑篇〉中曾提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乍見孺子落井,很自然地會生起恻隱之心,想救起落井的小孩,這不是為了藉此結交小孩的父母,以此獲取利益,也不是為了博取鄉裡、親友中的良好名聲,更不是害怕被責以“見死不救”,純粹只是不忍小孩落難的恻隱之心。其實這正是“離四相”而行布施的基礎,我們要努力的,是將這種純潔無私的“恻隱之心”保任、長養。若是救人時,心中想到的竟是自己(我相),希望自己藉此以結交落難者或其家屬(人相),或期待因此而得到社會大眾的掌聲(眾生相),企圖從中獲取未來的私利(壽者相),這就落入“住四相而行布施”的俗套去了。 以上所述《金剛經》大義,提醒著我們,生活中念念都要想到:眾生都期望離苦得樂,我們要盡可能帶給眾生快樂,拔除眾生的痛苦。但請注意:布施度必須配合“緣起”智慧,方能達到彼岸。亦即:布施者要善觀因緣,隨份隨力以行。“眾生無邊誓願度”,這只是不因“眾生無邊”而打退堂鼓的一份堅持。但這並不是指要由我一個人“全包”所有度化眾生的工程。我一個人倘若度完了所有眾生,那別人還要做什麼?他們沒度眾生,又如何善積福德資糧以成佛? 善觀因緣者深知:我有我的因緣極限,所以要做自己所能做的,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慢慢地影響別人,展轉增上眾生的得度因緣。這就像一根蠟燭點亮另一根蠟燭,展轉點燃無數根蠟燭;每一根蠟燭在一個角落裡都能照亮好幾個人。我們應該這樣與諸菩薩學人互相提攜,展轉增上,讓大家都能發菩提心以利益眾生,成就佛道。 ●何以其福德不可思量? 在我們的生命之中,若於每個幫助眾生的當下,都能不著於四相,只想到要成就這件事情,而沒有想到其它諸如“我的利益”、“對方的態度”、“他人的眼光”、“未來的收獲”等等“四相”,就不會因一次兩次的挫折而退失菩提心了。這樣就能夠降伏自己那顆躁動不安的煩惱心。這樣經過降伏的平穩之心,就能安住在每一件事情的當下,事情做完了,就放下它。長久的生命,就會不斷地在每一件事情上習慣性地“遠離四相”,盡其所能度化眾生,以達到相對最好的效果;以此供養眾生而不求對方的報償,並連自己因此而“種下功德”的未來果報都無所貪圖。 若能這樣不求福德之將至,反而“其福德不可思量”,為什麼?因為,這樣一顆光明磊落而溫暖可愛的心,不但恆常從“助益眾生”的本身獲得了無限法喜,而且在他的生活周遭,自然會不求自得地感召到一群光明磊落而溫暖可愛的親友乃至陌生人,讓自己的人生,因這些輾轉不斷的善緣圍繞,而充滿著幸福與喜樂。除非過去生中曾跟某個或某些特定的眾生結過某種冤業,今生因緣成熟,重罪報償,那又另當別論。 古人說:“同聲相應,同氣相求。”若我們的心只想到自己,很奇怪地,就會招感到一群只想到自己的人。你自私,他也自私;你冷漠,他也冷漠。你怨恨自己有事時別人不幫忙,但若別人一有事,你也一樣閃得老遠。生生世世不斷地生活在這樣充滿怨怼的痛苦之中。無住相布施,雖沒有想要獲取福德,但不可思議的福德卻自然會來到,無住相布施者生命中的每一刻,都會是安祥喜樂的。 ●恆念無常、無我,超絕四相 921大地震發生的時候,慈濟功德會穿藍襯衫、白長褲的朋友們,直往災區奔去,難道他們沒有舟車奔勞之苦嗎?沒有身心的困頓嗎?不知道災區隱藏著極大的危險性嗎?可是我們可以感受到他們的平和、慈悲與歡喜。這些個別的感人事跡,有些經媒體報導出來了,但大都不曾出現在媒體上。 菩薩的生命,就是在時間洪流中,在利濟眾生的每一瞬間度過的。難道他們不會遭遇到任何痛苦與劫難嗎?當然有!七月間,我去慈濟功德會,證嚴法師告訴我:本次澎湖空難,就有三位慈濟人罹難。你看,他們雖然時常來來回回地脤災,但共業臨到,也照樣高空摔落,粉身碎骨!可是對他們來說,諸行無常,即使是最痛苦的剎那,也必然會成為過去的。 能這樣常自觀照,行菩薩道時就沒有“壽者相”。即使一期生命結束,到下一期生命開始時,由於他已養成良好的習慣,又會再以他有用的軀殼,做有意義的事情,直到這軀瞉再度倒下去為止。這樣不知不覺地生生世世行去,其福德自是不可思量!依此福德,終有一天,他能成就當初發心所設定的目標:證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但他也不會成天癡想: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成佛?而是念念系於眾生苦樂,日日為眾生奔忙,卻沒有“眾生相”。這樣才是真實菩薩,這樣學菩薩行,才可長可久,不易半途而廢。 ●解讀“然燈佛授記”公案 經中,佛問須菩提:“如來昔在然燈佛所,於法有所得不?”須菩提說:“不也,世尊。”我們知道:每一個人都可以成佛。佛陀固然偉大,但並非“獨一偉大”的聖者;我們若依法精進,一樣也可以成佛。佛陀過去也與我們一樣,是一個生死凡夫,他第一次被認定“此人將來必當成佛”,就是在然燈佛的時代, 釋迦菩薩生生世世行菩薩道。有一世生於然燈佛時,聽到然燈佛要入城宣化,非常高興,高興到什麼程度呢?他當時是一位獨身清修的道人,想要買花供養佛陀,可是他卻找不到花,因為全城的花都已經被大家買下,想要供養佛陀。聽說佛陀要來,大家都是非常高興的。 這時正好看到一個女孩,手裡拿著五莖蓮花,他向那女孩說:我是否可以高價買下你手裡的五莖蓮花呢?那女孩無論如何不肯賣出,反而跟他講條件:“如果你願意讓我嫁給你,我就把五莖蓮花給你。”他是一位無心女色的修道人,可是在那個當下,他心裡只有對佛陀這位聖者的無限恭敬,在恭敬中徹底消融了自己:“我要向佛陀看齊,有一天我也要像偉大的佛陀一樣,無私無我地幫助眾生。這樣的一個聖者,我一定要供養他,以表達自己無上的敬意。” 在這樣清淨無染的念頭下,他竟然答應了女孩的要求,願意跟她結婚,願意做他所不想要做、不願意做的事情,這就是“無我相”的實踐。他答應女孩的婚事,不是因為她是一位美麗的婚姻對象,這就是“無人相”的實踐。他內心只有純潔的念頭--對聖者的無限恭敬,甚至為此而結婚,他也不怕別人指指點點說:“這個修道人怎麼搞的,竟然耐不住寂寞!”這就是“無眾生相”的實踐。他也沒有想到:我好不容易修行的結果,這樣豈不是毀於一旦?未來我豈不是失去了修道的利益?這就是“無壽者相”的實踐。 當佛陀來到他面前的時候,正好地上有一灘泥濘,當下他只想到:不要讓我尊敬的聖者--佛陀踩到泥濘。這使得他情急之下,竟然把他的頭發(他雖然是一個修行人,但他是帶發的修行人)鋪到地上,讓佛陀踩了過去。那位佛陀,就是然燈佛。當時然燈佛立即給他授記,說他未來將成為另一位佛陀。這可不是然燈佛在感動之余給他的一份報償,這個功德不是然燈佛賜給他的,而是他因離四相而法爾招感的功德。然燈佛已看到他在那澄淨的心性之中,絲毫不著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於是就此淨因授記淨果:“你於來世一定可以成佛。” 那麼,有沒有固定的規格,將它一、二、三、四、五逐一擬定出來,照著這個規格實行,就能成佛呢?八正道、六度、四攝,大的方向當然不會得不到指引,但只要想到:我要成佛,我要照著這個規格,來達到成佛的目的。這樣反而又落入四相去了。成佛,從來就不能單靠一成不變的“規格”,而是要依無我的中道智慧,在每一件事上作出最恰當的抉擇與回應的。釋迦菩薩在當下想到的不是自己要實踐哪一條規范,以此獲取哪一種效應,而只是對聖者的無限恭敬,這一念才讓他與佛道相應的。此所以《金剛經》雲:“如來於然燈佛所,實無法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挑戰自己:無住相而行布施 我們大家也可以自我勉勵,誦讀《金剛經》不要以為那是聖賢的能耐與遙遠的故事,跟我毫無關聯。我們可以學習像釋迦菩薩一樣,任何時候,做任何有意義的事情,把“自己”放到最低,把那件事情的本身放到最高,而且沒有一丁點想要得到回報的心腸--完全沒有對方、眾生或當來果報會酬償給我的想法。以這樣純潔的心思待人接物,將必證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這就是《金剛經》的大義。 誦讀《金剛經》,不是誦給佛陀聽的,因為佛陀比我們更清楚此中義蘊。誦讀《金剛經》,是為了提醒自己,要將《金剛經》義實踐在自己的生活之中的。今天弘誓學院的師父們在晚課中特別為諸位的來到,而加長晚課時間,誦念全卷《金剛經》,他們並沒有希圖你們給予任何利益,也沒有想到:要讓別人都知道他們對你們毫無所求,乃至不會想到一場共修,未來會給他們自己或本學院帶來什麼樣的回饋,他們只是為所當為、做所當做。那不就是離四相而以法布施嗎?在座觀音文化工作陣的朋友,我相信你們也經常是這樣為鄉土與人民而奮斗的。 所以,《金剛經》的這種提撕,你們可以拿來時時對映自己的心境:受到種種不如意事的時候,遇到別人抱怨或乃至恩將仇報的時候,你能不能立刻想到要“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而行布施”呢?每次你成功了,你也就挑戰了你自己,善能“安住其心,降伏其心”了。
美佛慧訊 第八十二期
作者:昭慧法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