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兵教授:禅——智慧的心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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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智慧的心髓

時間:2012年12月29日
地點:廣東省中山圖書館
主講:陳兵 
主持:箫逸女士     

  感謝禅基地的邀請,感謝大家抽出寶貴的時間聽我在這裡瞎說。這個題目應該說是研究基地給我定的,我就客隨主便,就這個題目大體講一些相關內容。

慧與智

  首先解釋一下題目中“智慧的心髓”中的“智慧”。在佛學裡,“智慧”是梵語翻譯過來的,跟漢語的“智慧”含義並不完全一樣。“智”跟“慧”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慧”的解釋是抉擇,能夠分辨清楚是正確的還是錯誤,這種能力是眾生第六意識本來具有的功能,佛教稱之為“識”——“識”的解釋是了別,就像電腦辨認信息的功能,這是人心所具備的最基本的功能。它的運作程序跟電腦的操作程序一樣,非常復雜,通過大腦裡復雜的程序運作最後得出結論。在這方面,佛學的“慧”跟世俗講的“慧”基本上是一致的。

  佛學中的“慧”分為三種:聞慧、思慧、修慧。

  聞慧,指學習佛法教理之後,完全理解了它。聞慧在修行上可以用,但是不得力,尤其是對治煩惱的時候是不得力的。即使作為世界觀、人生觀,也不一定就能完全被接受。例如研究佛教的學者、學生,即便可以看懂佛教的經典,明白佛法的教理,但是不一定認為它是完全是正確的,如果其理解准確,也可以算作聞慧。

  思慧,是指經過自己的深思熟慮,再加上修行的體會,得到領悟,把道理完全弄清楚了,變成自己的一種哲學觀、世界觀、人生觀。思慧既包含邏輯思維,又超越邏輯思維,可以用來指導修行,但是也不大得力。嘴上講得很好,內心也認為應該如此,但在行動的時候不一定管用。

  第三種修慧,是經過修行得到實證的智慧,這種智慧既是“慧”,也是“智”。

  “智”的梵語是“般若”,可以翻譯成智慧,但是佛法裡面的“般若”跟世俗的“智慧”含義不一樣。佛法裡面“智”和“識”內涵不同,很多大乘經典裡有過論述。“智”和“識”的區別是什麼?“智”是什麼?沒有證到“智”的人很難了解。智是一種能力,是一種認識,但是與世俗的認識能力完全不同,它是不需要經過推理的一種很直接的智慧。“智”裡面肯定有“慧”,但是“慧”裡面不一定有“智”。“智”非常難以用語言表達,即使講出來也很難被人理解,因此只有經過修行證悟,才能完全明白。

  “智”在佛法裡面,尤其在《阿含經》裡分為兩種,一種是“法住智”,一種是“涅槃智”。法住智在大乘經裡又稱世俗智或者世俗谛,就是世俗意義上的真理。這個真理主要研究的是世間現象中理性所能認識的真理。這個真理的基本原理就是佛教的“緣起法”,相當於古代樸素的辯證法。任何現象都是一定條件的暫時性的組合,需要各種各樣的條件。法住智就是從現象裡面歸納出普遍的規律,適用於我們的生活,甚至可適用於一切科學研究,以及世俗事務的處理。法住智最重要的就是“因果”。因果在自然科學裡面也是普遍規律,任何物質現象都是遵循一定的因果規律來運作的。不過,人的思想、行為是否也遵循一定的因果規律運作,人的命運是不是受因果規律的控制?世俗學問基本上都不研究這個問題,而佛法則著重研究這個問題。佛法認為,人只要心一動,就是一種運動,講話及行為更是運動,名為“業”(“造作”之義)。同一切物質運動一樣,人所造的“業”也遵循嚴格的因果法則,也就是佛教通常講的因果報應。這種智慧能幫助我們處理日常生活,從事各項事業,乃至從事任何科學研究的時候都可以使用,是處理世俗事務成功的關鍵。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定條件暫時性的組合,要想獲得成功就必須要弄清楚成功所需的條件。自然科學更是這樣,需要嚴密的數學計算和成因分析,稍微差一點就不會成功。

  但是,佛法的心髓並不是“法住智”,“法住智”也不是佛法所獨有。其他宗教及儒家、道家,也都有這方面的思想,雖然與佛法不完全一樣,但重合之處很多。佛法超越其他文化、學問的智慧,主要表現在“涅槃智”,它也是佛法智慧的心髓。

涅槃智

  什麼是涅槃智?涅槃智就是禅宗講的涅槃妙心,所需開悟、了悟的內容,是通過修行證得涅槃所獲得的智慧,既是佛法的出發點,也是佛法的歸宿。大家都知道,佛法的出發點,是釋迦牟尼佛在菩提樹下的證悟或大覺,證悟的內容主要是涅槃智。涅槃智是普通人的經驗、知識裡都從來沒有的。人互相交流思想的時候都是以語言等信號為工具,語言的基礎則是個人的感知經驗。而涅槃,是一般人從來沒有經驗過的,所以就無法用現有的語言來描述清楚,也就無法交流。

  所以,悉達多太子在覺悟以後思考了很久,他認為自己所證得的智慧甚深難解,說給大眾,別人不能理解,也很難相信,因為它純粹是個人內心的一種體驗。所以釋迦摩尼打算不說法就走,他已經獲得生死自在,可以想走就走。據佛經記載,是大梵天王勸請他慈悲眾生,住世說法,於是他才在菩提樹下坐了49天,思考怎麼跟世人解說涅槃智。

  涅槃智了知的是宇宙人生的真實,最本來的真理。本來具有的真理不是用人類現有的認識方式,用通常的認識能力所能認識的。我們的認識大多是通過各種符號,就是用我們的六種感官接收到六種信息符號,用它間接地認識世界。我在《佛教心理學》裡面把人的知識體系比喻為地圖,我們可以用地圖上各種符號表示大地,但是符號並不等同於大地的實體。我們按照地圖可以按圖索骥指導交通,指導建築,但它並不是大地的本身。也就是說,人類的認識能力只能認識到地圖,不能認識到本原。我們的身體究竟是什麼?我們的心究竟是什麼?它的真相我們認識不到。當你認識到的時候就能證入涅槃,這就是佛法的心髓。一旦如實知見到宇宙人生的真實本面,特別人心的真實本面,即“心性”,那你就獲得了涅槃智,也就達到了人類一切認識所努力追求的最終目標。

  我們所有的努力,包括為生存而從事生產、競爭,有的找錢,有的找權,有的找學問、找知識,最終目的是什麼?佛法發現,最終的目的,是為了內心的幸福和快樂。如果沒有心,就沒有享受幸福、快樂的功能,這個世界就沒有意義,任何努力都沒有意義,世間的本來面目怎麼樣也沒有意義,用不著去研究。我們研究、努力,就是為了達到這個目的。

  但是,我們通過努力達到的幸福和快樂都是暫時性的,無常的。它是不是真正的幸福和快樂呢?佛法很嚴肅地考察了這個問題,認為作為地球人,我們的生活是苦樂兼半。有的人幸福可能稍微多一些,有的人痛苦多一些。但是再痛苦也有一定的快樂,再幸福的人也有一定的痛苦。即使你是幸福到極點,這種幸福也是非常短暫、無常的,而且需要借助於各種條件才能得到、保持,但終究又會失去。

  更為可悲的問題,就是享受幸福需要一個主體。這個主體應該從生到死永遠不變,但是我們內心找不到這個主體。我們的心理活動是不斷生滅變化的進程,我們的肉體更是一個不斷新陳代謝的生物活動過程。從身心兩方面,都找不到一個實實在在的、從生下來就是如此、到死亡也是如此的實體。在世間通過各種努力、各種拼搏獲得了幸福,但找不到承受幸福的主體,這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情。所以要解決人類文明、文化的根本問題,最大的智慧,就是指導人怎樣獲得永恆的安樂和幸福,找到一個能享受永恆安樂幸福的主體——真正的自我。安樂和幸福包括很多方面,不單是內心幸福的體驗,也包括了無所不知的智慧,還有絕對的自由,也就是佛法所謂的“得大自在”,還有永恆的生命。如果你只有短短幾十年就死亡了,死後什麼都沒有了,這也是非常可悲的。真正的幸福是永恆自在的安樂幸福。這種永恆的安樂和永恆的幸福,佛法把它叫做“涅槃”。

  涅槃的本意解釋有40多個,甚至有100多個,包括不死、常生不死藥,還有無病、無苦、無惱等,最根本的是不生不滅。因為只有從來不生的東西才不會消滅。但是現實世界當中,從物質現象、心理現象到精神現象,沒有一樣東西不是處於不斷地生滅變化當中。怎麼從不斷生滅變化中找到不生不滅,永恆安樂的涅槃呢?這就是釋迦牟尼佛通過他的修行實踐所研究的問題。實際上他做了一個非常偉大的科學實驗,他拿自己的心去研究、探討這個問題。當然在他之前也有很多人探討過這個問題,在今天同樣還有很多仁人志士探討這個問題,但是大部分都失敗了。只有釋迦牟尼佛自己充滿成功的自信,所以當他從山裡走出來的時候,別人問他:“你究竟是什麼,是人還是仙?”他回答說:“我既不是人,也不是仙。我是佛陀。”“佛陀”是大覺的意思,即完全如實地覺悟了宇宙人生的本相的大智慧者。“涅槃”究竟是什麼?非常難以言說,所有解釋“涅槃”的言說最終都是錯的,所以禅宗講“開口便錯”。所有的描述和解釋都是不得已的說法,跟涅槃是不一樣的。

  如果要解釋的話,第一點就是不可言說。不可言說並不等於“沒有”,因為不可言說的東西很多。但是也不等於“有”。它是切切實實的內心體驗,但是跟一般人的內心體驗又截然不同。我們的內心體驗,是受到外界的某種刺激以後,或是社會生活刺激,或是自然環境的刺激,之後出現一種心理覺受。但是涅槃不是這樣,它不是受到刺激以後產生的,而是本來就具有的。但它又不可以言說,因為我們從來沒有經驗過這種境界,所以沒法用語言解釋給我們。

  關於涅槃,佛經裡最容易使人明白的解釋,大概就是大乘經中所說:“涅槃者,解脫心是也。”涅槃,就是一個解脫的心,或者是心的一種狀態,或者是特殊的心理體驗。現代西方心理學把它歸到意識轉化狀態裡面,所有經過修行、或者跟一般意識不同的狀態都是意識轉化狀態,跟佛學中唯識學講的“轉識成智”意思差不多,就是把平常的心識功能轉變為另外一種更高級的智慧。我們凡夫的心,佛法叫做系縛心,就是被繩子捆住,我們永遠被什麼捆住的,受各種條件的限制,內心得不到自由。拿現代心理學來講,首先你性格的形成40%以上被遺傳基因所決定。你的智商跟體質,起碼一半也是出生的時候已經決定了,這是不由自主的。有些人生來就聰明一些,有些人笨一些,有些人身體好一些,有一些人身體差一些。很難把愚鈍的人變得聰明。古代算命術認為,當你出生的時候,你的命運已經決定了起碼40%。在社會生活裡面人人都可以反省,我的一言一行,一思一念,哪一個沒有受到生存環境或者社會環境的影響?

  今天大家都在拼命地找錢。是我們的內心生來有一種欲望。我們一定需要找錢嗎?不見得。如果大家不是都在找錢,沒有這樣的社會氛圍,就不一定了。就像沒有接受過現代文化一些少數民族,這樣的欲望就很低,只要能吃飽就滿足了。所以找錢不是自主的,是受到社會思潮的裹脅,被迫這樣。一旦進入商場、官場,巨大的力量把你的思想,把你心理活動的模式基本上控制了。所以我們的心靈始終被很多的繩子捆住,不得解脫。你把繩子完全解脫以後,這種心境叫做解脫心,這種心我們大家從來沒有體驗過。

  證得解脫心有什麼價值、有什麼意義呢?我們可以根據佛經中對涅槃心的定義做一個簡單的概括,根據《大般涅槃經》中對於涅槃的定義,可以歸納為三個大的方面,即同時具足般若、法身、涅槃這三者,經中比喻為梵文的元音字母“夷”——有上二下一三個點構成,或者如天王面上的三只眼。

涅槃之三有——般若、法身、涅槃

   證得涅槃妙心,就是禅宗講的真正開悟。開悟有很多層次,這裡指的是見道時的開悟。涅槃心有兩個方面,一方面是一切法“畢竟空”,另一方面是真空妙有,真空即妙有。妙有主要包括三個方面的有。首先是有般若,般若就是涅槃智。這種智慧有什麼用?這種智慧如實知見到宇宙人生的體性,而不是現象。什麼是體性?就像人的存在,我們認為有一個實體,就是我們的身體。心靈有一個載體或者實體,這個東西就是體。宇宙萬象也有承載它的體,存在的體。什麼是性?性是生來俱有的,本來就有的,禅宗講“父母未生前本來面目”,即本來俱有,不生不滅,不變不動,永遠如此,性質永遠不會改變。但一般世俗文化沒有研究清楚這個問題,雖然古代哲學、西方哲學曾經研究過,但是沒有證明。最後西方哲學宣布這個“體”(自在之物)是不可知的,因此現代哲學就把這個研究取消了。但是佛法認為它是可知的,僅僅是一般的認識不可知。佛教認為不僅人類,所有有心的眾生,本來都具有了知法界體性的這種智慧,叫做一切智、自然智。這種智慧不是修行獲得的,而是本來就有。為什麼叫做一切智?這種智慧所認識的不是一個一個具體差別的現象,而是所有一切現象普遍具有的永恆不變的本性——你把它說成規律,說成實體,都不大准確,佛教稱之為法性,或者本性。“法”指的是宇宙一切現象,它所具有永恆不變的本性就叫“法性”。這種法性是用其他途徑無法認識的。因為這個體性本身就是不生不滅,不變不動,永恆如此,過去如此,現在如此,未來如此,在宇宙任何角落都是如此。一旦你的自心跟法性相應,契合一致,這時候你的心就成為了解脫心,你就證得了法界、法性,證得了涅槃,並不是什麼都沒有。

  這種般若智有什麼用?它具有巨大的力量,首先它解決了人存在的根本問題,就是宇宙觀、人生觀。因為找到了永恆的生命,從這個角度來看世界的時候,世界觀就跟一般人不一樣了。他追求的是永恆的價值,永恆的意義,而且他認為這個追求是非常實在的,並不是虛幻的。他證到的時候,不管你有沒有文化,就像六祖不識字,但就是大哲學家了,哲學要解決的重要問題他都解決了,無非就是人跟宇宙的關系問題,人的內心跟世界的關系問題,還有人跟人的關系問題,這些問題在般若智裡完全得到了解決。我們自己跟別人是什麼樣的關系?是同體的關系。跟自然界,日月星球是什麼樣的關系?是同體的關系。有了這種真實的世界觀後,一個人的做人做事就會大不一樣。

  再者,這種般若智具有巨大的自主其心的力量。因為我們天生就有煩惱的,心理學講負面情緒,對我們的人格發展和心理健康有一定負面作用。比如貪欲、嗔恨、發怒、生氣、嫉妒,這是人天生具有的心理反應,我們的心理機制生來如此。所以人在社會生活中難免產生各種各樣的煩惱,然後由煩惱發動行為,就產生各種“業”。當這些活動傷害到他人、社會利益時,佛法就叫做不善或者惡業。我們生活在善惡混雜的環境中,又天生具有可以作惡的心理結構,誰能保證自己不作惡呢?所以,從佛法看來,每個眾生都是可悲的,即使犯了多大的罪,判了死刑也好,當了多大的貪官也好,都是可憐的,都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人本性裡面就有這樣的煩惱,他們沒有力量把煩惱制服,我們的社會也沒有提供給他制服煩惱的智慧,甚至連基本正確的人生觀也沒有給他。這當然也是社會的責任,而不僅僅只是個人的責任。因為社會有很多的教化體系,為什麼沒能提供給大家一種正確的人生觀呢?有很多從事研究心理、哲學,倫理學的學者,為什麼不用正確的人生觀來教化這個社會呢?所以真正開悟的人不仇恨一切眾生,即使是極惡的眾生,也會把他看成親人,憐憫他,要解救他,要輔導他。他對人對事態度會跟一般人不一樣,這不是僅靠一種世界觀,不是通過思維推理而獲得的人生態度,而是依靠一種本性,心本來就具有這種能力,一旦跟法性完全相應的時候,自然就具備了。

  證悟的人也並不是說煩惱一下子就沒有了,一下子就成了佛。六祖講的“前念迷即眾生,後念悟即佛”,這是禅宗的一種教育說法,就是當你開悟的那一刻,在有些方面跟佛沒有兩樣,是在這個意義上講的。開悟的人不見得能念念保持開悟的境界,有時開悟的時間甚至只是一剎那或者一秒。當今南傳佛教的大德講,開悟時間短的不足一秒。雖然短,但是它是一種非常奇特、深刻的經驗,即使一次也足以改變這個人的世界觀,給他深刻的影響。使他能夠對三寶、對佛法的真理確信不疑。雖然確信不疑,但煩惱還是有。因為煩惱是內心深處的種子,按自然的心理運作規律,必然要顯現出來。一旦遇到環境刺激,各種煩惱還是會產生的。如果拿心理學的方法對治,只能是疏導和轉移。比如說心理學對治發怒,教你明白發怒對自己對別人都不好,發怒時間長了會導致肝病、肝癌及各種癌症,據說一些癌症的病因之一就是脾氣太大,憤怒不能發洩。但即使我們認識到這一點,碰到別人欺負、壓迫我們,損傷我們的自尊心的時候,難免不馬上生起憤怒乃至報復的心理。你雖然知道忿怒有害,但是要把它完全消滅、制服的話很難。儒家、道家都有方法想控制憤怒,但從古到今幾乎沒有人從不發怒。

  用心理方法轉移的方法對治憤怒,或者讓你去沖一個熱水澡,去打籃球、看電影,暫時把情緒轉移。但下一次碰到這種情況時,還是會發怒,這是因為不能從根本上把產生憤怒的“種子”消滅掉。佛法認為所有其他世間的學說、方法,都不可能真正做到這點。你可以調節自心,使你的世間事業做得很成功,使你的人格比較圓滿,成為世間的聖賢。一旦把煩惱從根上完全消滅,轉換成完全沒有煩惱的心理結構,具有這樣清淨的心理結構的人,佛教稱之為阿羅漢。使人成為一個阿羅漢,這是世間其他任何學問、科學都沒法做到的。雖然科學研究了好幾千年,所有的科學成果集中起來,也不能使一個眾生證得涅槃。因此所有的功德可以計算,但是涅槃的功德無法計算,因為涅槃超越時間、空間、數量,是永恆的。世間通過科技的途徑,政治的途徑,文化教養的途徑,所獲得的成果都是暫時的,無常的。最終地球總要毀滅,人類可能也會毀滅,更何況世俗創造的文化和科技成果。只有涅槃不可能被毀,所以它的價值不可以拿世間的數字和比喻來計算。一個人證得般若,只要用得熟練,把悟到的般若用上,馬上就能轉煩惱為菩提。貪欲也好,嗔恨也好,嫉妒也好,都是一種能量,有它的物理能量,也有它的心理能量。能量不是壞的,但是發洩的途徑錯了。把方向一轉就變成另外一種能量,智慧的能量,把貪欲變成慈悲和智慧,嗔恨轉變成精進(一種很強健的、從事善業的意志力)。所以般若確實是無價寶,稱得上是人類智慧的精髓。釋迦牟尼佛發現的般若,可以說是人類有史以來最高、最偉大的智慧成果。其他的成果,都無法跟這個成果相比。

  涅槃妙心的第二“有”是法身。人有一個身體,即使你證得菩薩,成了佛,也有一個身體,因為有心就有身。你想從肉體或者物質現象裡面抽出一個靈魂,或者一個純粹的精神是不可能的。西方科學家從幾百年前就用各種辦法來研究,想從身體裡面提煉出或者抽出一個純粹的靈魂,這件事情不可能。因為靈魂跟肉體永遠結合在一起,是一體的,是不可分離的。肉體也不可以分離靈魂,一但沒有靈魂,肉體馬上死亡。用物質的方法、科學的方法發現、找到靈魂,應該是可以的,只是現在的科學手段還離得很遠,或許幾百年後人類可以攻克這一關,但是現在還差得太遠。

  即使成佛以後也有身,佛的身就是法身,法身是以法界為身,以法性為身,以永恆不滅的宇宙體性為自己的身體,這個身體當然是永恆不滅的,不受任何條件的限制,超越一切條件。當你獲得這樣的身體,知道自己肉體雖然死亡但是法身不死亡的話,這是一件極其幸福的事情。你對死亡的本能性畏懼就完全被解除了,會絲毫不害怕死亡,甚至認為死亡是一件好事情,永恆不滅的法身比肉體好得多。肉體有各種各樣的不方便,各種各樣的缺陷,法身一點缺陷也沒有,超越時間和空間,不受任何限制。禅宗把它悟到的法身叫做“素法身”,法身還有“葷”有“素”。素法身的意思是,它只有法身這個功能,沒有其他的功能。

  涅槃妙心的第三“有”就是有涅槃,涅槃性質在《阿含經》裡面解釋成為“常”。因為世間任何現象都是無常的,涅槃跟任何現象都相反,是常。它永恆如此,從來不生,所以永遠不滅。

  再者,涅槃極樂,這種樂是什麼樂?叫做無受之樂。我們所有的幸福和快樂,佛法都把它歸到五蘊裡面的受蘊。受的意思就是感受,身心兩方面的感受,外界的某種刺激在內心生起一種感受。比如說你的事業成功了,所以內心感到非常喜悅,非常滿足,這是一種受。但是這種受要借助一定的條件,而且是無常的。涅槃不一樣,它的樂是無受之樂,不是因為受到某種刺激以後才產生,所以它不屬於受蘊。但它又是實實在在的一種樂,這種樂因為跟常人所享受到的快樂比較相近,但是又完全不同,所以是沒法描述的。《解深密經》中解釋說,沒有吃過石蜜(大概是礦石狀的一種蜜)的人,你給他解釋石蜜是什麼味道,是沒有辦法用語言解釋的。有一次我去韓國出訪,一個韓國學者聽說四川的美食很出名,問我特點是什麼?我說麻辣。他說辣可以理解,但是麻究竟是什麼味道呢?他沒有吃過麻,確實沒有辦法給他描述清楚麻是什麼味道。但是麻的味道確實是有的,不能說沒有。涅槃也是這樣,享受到涅槃的人感到極樂。因為解決了無始以來的很多問題,他感受到極度的幸福和快樂,他的快樂又不像經過刺激的快樂,是很平靜的,是非常清涼的。《涅槃經》描述有八種性質,主要的是清涼、解脫。總之比世間通過任何感官途徑和意識途徑所得來的快樂還要快樂,比在禅定裡面所得到的任何快樂還快樂。佛經裡面講世間最大的快樂是第三禅的快樂,身心兩個方面都快樂,身體清涼,感到十分快樂,內心也非常快樂。初禅具備身體層面的快樂,不具備心的快樂。二禅主要是心的快樂,不具備身體的快樂。但是這種快樂也是無常的,只有入定時有,從禅定裡出來就沒有了。也不能保證可以永遠保有這種快樂,因為進入禅定有各種各樣的條件限制,例如旁邊有噪音干擾他就可能不能進入禅定,生病、身體不適也會影響禅定。所以禅定的快樂也是無常的,是要借助一定的條件。但是涅槃不需要任何條件,不需要禅堂,不需要寺廟,任何時候都可以是禅,走在路上可以,躺在被窩裡也可以,熟練的人甚至看電視也可以,跟別人談話也可以。它不需要任何的條件,只需要有“心”,只有完全熟睡以後不可以,但工夫好的人是不需要睡眠的。令人獲得這麼大利益的技術,當然是無價之寶。它的價值不是拿黃金、寶石可以衡量的。所以《金剛經》中講到,拿多少七寶布施都不如聽聞這部經的一四句偈的功德大。這是因為涅槃的性質截然不同。它是無為法,是永恆的。拿生滅、無常的價值跟它是沒有辦法相比,因此涅槃的價值是沒有辦法衡量的。

  當一個人證得涅槃妙心,具有這三種功德的時候,他的人生當然極其幸福,不虛此生。即使一分鐘嘗試到涅槃,也是極其幸福、極值得慶幸的事。涅槃這件事情,從理論來講非常容易,因為這個智慧是人人本來具有的。對人來說,禅定不一定具有,神通不一定具有,但是證得涅槃的這種“涅槃智”是本來具有的。禅宗的方法就是根據這個理論,叫做如來藏緣起說,這個理論最過硬的經典依據,就是《華嚴經·如來出現品》裡記載的:如來成正覺時這樣感歎,怎麼這麼奇怪啊?眾生本來跟我一模一樣,本來具有自然智、一切智、無礙智這三種智慧,只是被妄想遮蔽而不能顯現。一旦離開妄想,這三種智慧便會自然顯現。我認為這三種智慧是一種,即自然智、一切智。

  什麼是妄想?就是不如實的、虛妄的認知。想,是認知和感知的意思。人類的感知其實不符合法性,不符合一切現象的真實本面。我們只是通過符號間接地認識世界。只要把我們習慣的認識世界的方式改變,把妄想、不如實的感知關閉了,或者是把它看破了,把為什麼不如實的本性看破,看破到沒有,當它完全沒有的時候,一切智、自然智、涅槃智就顯現,因為智慧本來就具有。佛經比喻就像陽光被烏雲遮蔽才顯現黑暗,並不是沒有陽光,因為陽光並沒有消失,只是被烏雲遮蔽了。一旦把烏雲撥開,陽光自然顯現。涅槃是本來具有的,不是修成的,只是被妄想遮蔽了。

  人心具有自己調節心理活動的本能,拿這種本能來調節自己心理,從理論上來講非常容易,不需要什麼,任何條件都不需要,不需要你坐在那裡,站著也可以,走在路上也可以;不需要你有什麼身份,只要你活著,腦袋清醒,不需要你多高的文化,文化高了,知識多了反而形成障礙。這件事情從理論說來雖然非常容易,但是做起來,特別就現代人來說,非常難。大量佛經記載,當時的人只要見到佛,誠心地皈依,佛給你說幾句道理,說完以後很多人證阿羅漢果,最下等的是得法眼淨。法眼淨,更確切的說,應該稱作慧眼淨,就是能夠直接地看到法性、看到涅槃的這種智慧。好像眼睛一樣可以看見,就是慧眼打開,對“涅槃”確信無疑了。然後再通過推理,對於別人拿這個方法證得涅槃,修到阿羅漢果,甚至成佛,確實無疑,對自己也能證得阿羅漢果確信無疑,才能算信仰佛教。只有自己見到法性,體會到涅槃之後,才能算真正的信仰,在這之前肯定會懷疑。

  信仰的問題解決了,以後再怎麼修也解決了,因為怎麼調心達到這種狀態,是不可言說的訣竅,很難說。但是你證到以後就體會到了,下次還是這樣做,慢慢形成一種習慣,漸漸達到知道它本來就在那裡,用不著修,所有的煩惱自然不起了,就證得阿羅漢果。從心理學、哲學來講,這應是非常實在的事情,不像其他的宗教信仰,你永遠理解不了那個“神”。佛教則完全不一樣,例如《雜阿含經》記載,一個婆羅門教的弟子跟佛的一個阿羅漢弟子交談,婆羅門講:我們追求的是死了之後靈魂上升到梵天,跟大梵永遠在一起。佛弟子就說你這叫做“非時樂”。非時樂是什麼意思?非時,就是不正當的時候、不正確的時候。佛教戒律有一個叫做非時食,規定出家人用餐一天只能早午兩餐,過了午時就不能吃飯,若吃就是非時食。追求死了以後到哪裡去,這也是非時,死了以後誰能證明你去哪裡?你憑什麼確信不疑?很可能就是迷信。佛法不同,叫做求“現法樂”,所追求的永恆幸福、快樂的涅槃,是可以馬上證到的,現在證到,現在享受,這叫現法樂。它的性質跟感情上信仰某種主宰命運之“神”的宗教截然不同。

  20世紀的初期,學術界、佛教界掀起過“佛教是不是宗教”的討論,西方哲學家、心理學家拿宗教的定義去界定佛教的時候,發現佛教的核心教義跟所謂的“宗教”的定義並不符合。所以他們認為佛教不是宗教。恩格斯在《自然辯論法》裡歸納各種人文社會科學的時候,把宗教列為一類,佛教另列為一類,說明恩格斯認為佛教跟其他宗教不是一類的。當然從寺廟、僧團來看,佛教顯然具有宗教的性質,跟其他宗教沒有太大的差別。但是佛教的心髓是佛法,最高信仰是三寶裡面的“法寶”。法寶的心髓就是涅槃智,就這點來講它是超越宗教,甚至也超越“佛教”的,甚至超越“佛”。因為佛也是皈依法,是如實知見本來就具有的真理——法,與之相應而成佛的,所以佛也皈依法。

  曾經有一個伊斯蘭教的領袖跟我講:“我們的宗教跟佛教不一樣,我們信仰的是一個神,你們信仰的是智慧。”我說:“你非常了解佛教。”確實,佛教的最高信仰就是信仰智慧。你可以說成是宗教,也可以說是科學,也可以說是哲學,甚至比哲學高明,因為佛教可以實證,哲學不一定能夠實證。佛法的性質確實是這樣的,所以從性質來看,所有的宗教都可能消亡,但是佛法不一定消亡,因為它有超越宗教的一面。

如何證得涅槃智

  下面我講講佛教是怎麼教人證得涅槃智的。佛教法門特別多,常說有八萬四千法門,有三乘或者五乘。“乘”是到達涅槃彼岸的交通工具,有人乘、天乘、聲聞乘、緣覺乘、菩薩乘。聲聞乘、緣覺乘合稱小乘,菩薩乘、佛乘合稱大乘,另外還有密乘。交通工具很多,方法極多。佛教的禅修方法起碼有一百多種,光是藏傳佛教的密法就有兩千六百多種。通常小乘的修行途徑,是戒定慧三學。先持戒,按照一定的規范來約束自己的行為、語言、心理活動。然後在戒的基礎上修禅定。證到禅定後,專注能力強了,然後用佛法的正見來觀察,也就是修四念處,觀身、受、心、法皆無常、苦、無我。當今南傳佛教就是這樣修的,甚至可以沒有宗教信仰的內容,任何人都可以修。多從觀自己身體上的感受入手,用直覺來觀,慢慢觀進去。

  從這種路子修,按後來小乘的說法,最快三生證果,達到開悟見道,最慢是60小劫,一小劫是一千多萬年,須極長的時間才能達到開悟。有沒有更快的呢?佛在世的時候,如果能碰到佛,跟佛有緣,在佛的教導之下,大多數弟子都是很快開悟,聽完法就見道,修行不久就證到阿羅漢果。當時證得阿羅漢果的起碼有好幾千人。有的幾天就證到了,阿難是最後一個證到的比丘,也只花了幾十年。但是若缺了殊勝的增上緣,即起最關鍵作用的條件,也就是佛的直接教導,悟道就難了。因此越到後來越難,證到阿羅漢果的人越來越少。發展到今天這個時代,能夠達到見道開悟,雖然不是沒有,但是非常稀罕了。明朝的時候,蓮池大師講“震旦已無一須陀洹人”,就說中國連一個證到初果,乃至僅僅開悟的人都已經沒有了。當然不是絕對的沒有,蓮池大師本人的果位應該在須陀洹之上。但是就算有也為數不多,到當今這個時代,更是這樣。

  大乘更不用說了,除了三四部經,其他所有的大乘經和大乘論都認為,修菩薩道,見道、證得涅槃智,需要一大阿僧祇劫。阿僧祇劫就是無量的意思,這是精進修行最快的速度。這個速度慢得確實是嚇人。大乘法一講以後,中國古人就感歎“佛道懸遠,聞者生畏。”這件事情太偉大了,但是路途太遙遠了,也太難做到了,聽了叫人害怕。能夠具有這麼大的信心,在一大阿僧祇劫裡面一切都捨棄,爭取見道證果的人,確實也是極為罕見的。

  中國禅宗智慧的偉大之處,就表現在它把握了釋迦牟尼佛法的精髓,也就是要人獲得現法樂,在當下證得涅槃智。如果不能證得,就沒有辦法讓人真正信服。佛法很難弘揚的原因就在這兒,跟其他宗教不一樣。其他宗教憑的是信仰,而佛教是憑事實,修了以後有涅槃的體驗。然而這種體驗是人從來沒經驗過的,又不能馬上獲得,怎麼證明呢?真正要弘揚佛法,就要用最快的速度讓求法的人在當下體會到涅槃,直接契入佛法心髓的內核。禅宗講單刀直入,只朝這個目標,把所有的力量用在這裡。禅宗設計了多種方法,並且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變化,並不是一成不變。如果講方法,本質上禅宗是沒有方法的,它以無門為法門,所以稱為“無門關”。如果給你一個死的方法,比如參“念佛是誰”這個話頭,就不一定能夠悟道。因為沒有一個死板固定的方法可以適應於每個人。如果要講最快捷的方法,如黃檗禅師講的“一念相應”就是。一念相應這句話,在佛經裡面多次出現,當佛成佛的時候是以一念相應慧證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慧能大師說“言下見性”,與一念相應差不多。

  一念相應,從佛法的原理來看,就說當下的一念本來涅槃,不生不滅,只不過被妄想遮蔽了。當下一念把遮蔽涅槃本面的妄想全部看破,讓心在這一念完全跟真如相應,完全契合一致。這實際上就是拿智慧調節自心,是一種很微妙、不可言說的技巧。一旦你調得相應的時候,身心會發生巨大的變化。一剎那間,全身的氣脈都會打通。如果測量腦電波的話,此時大腦額葉的電波跟一般人截然不同。這種方法來得最快,但需要上根利器,對佛法了悟、把握得非常透徹。因為方法就在原理裡面。你把原理弄清楚了,方法自然有了。也不用誰跟你說,我照著原理當下一念,把中觀、唯識、如來藏的教理用來調節自己的心,把不如實的妄想看破,因為妄想沒有實體,只是一種活動而已,是可以看破的。

  達摩大師的禅也是這樣的,叫做“壁觀”。這樣入手,首先需要對教理理解得非常透徹,但吃透佛教的教理非常不容易。大乘的經典、論典非常多,大概是全世界所有的學說裡面文獻最多的。一個人即便花畢生精力,能看懂《大藏經》的,全世界估計找不到幾人。天台宗智者大師在金陵瓦官寺講《摩诃止觀》時,跟著他十幾、二十年的弟子有兩百多人,但是完全能理解他所講的只有七八個人。完全理解,天台宗叫做“開圓解”。開了圓解以後才能修,不開圓解沒有修行的資格。沒有修行的工具、武器怎麼修?開圓解這件事情,在唐代已經很難了。如果沒有明師指點,完全看懂佛經,把握得非常准確,幾乎沒有可能。即便是研究佛教的學者,也很少有人可以百分之百的把佛經完全看懂。季羨林先生是梵文大家,他在一次學術會議上講:“做人要講人話,不能講鬼話,講鬼話,人就聽不懂。佛經就講鬼話,所以我就看不懂。我也不相信你們在座這些佛教學者也能看懂。”這話並不是太誇大,你問研究佛教的學者、講經的法師,你究竟是不是對佛法的心髓完全明白了。明白的人我幾十年來幾乎沒有碰到一個,所以這條途徑相當難,因為它的經典太難懂。

  第二條開悟的途徑,就是言下見性,一定要碰上大善知識,就是慧能大師在《壇經》中講的大善知識示導。他是怎麼示導你呢?一般也是拿語言示導,針對你的妄想、執著點撥幾句。這個點撥就是讓你破除執著妄想,掌握頓悟的訣竅,調節自心。這個訣竅,在佛經裡面多的是,比如《金剛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如如不動”等,佛經裡面講的比任何禅師講的訣竅都要好得多,比活佛講的好得多。《般若經》裡面有很多用於修行的訣竅的原句,你不要把它看成玄學、哲學。它就是修行的方法,就是訣竅。你照著做了當下可以見性,叫做言下見性;或者禅師給你開示,你照著做,做不到就依靠禅師。你碰到大善知識,他不但自己開悟,而且也掌握怎麼使別人開悟的方法和技巧,這才能算做禅師。他可以針對每個人的具體情況,用非常靈活的教學方法把捆著你的繩子解開。慧能大師稱之為“隨方解縛”,看你被哪一條繩子捆住了,幫你解開,並不是給你什麼,只是幫你解開繩子。先要你說出自己的疑惑或見解,他洞悉你是被哪一條繩子捆住,然後幫你解開。采用的手段非常多,剛開始用的是表情、眼光、反問等,後來發展到拳打腳踢,把桌子踢翻,乃至斬蛇殺貓,什麼手段都用。他有他根據的原理,他非常理解原理,也明白你這個人當下的心理狀況,知曉用什麼方法能夠使你開悟。這種大善知識在唐代慧能大師時期,曾有幾十個,開悟的也有好幾百人,以後就越來越少了。明末四大高僧都是開悟的,但是沒有一個用禅師的方法來接引別人,大概自己沒有這個本事吧。讓別人開悟,要很高的智慧,要有看穿別人的心,洞徹別人的心,及時把握他的心理狀態,甚至知道他的前生後世的智慧,或者知道我不能使你開悟,你要去找哪一個善知識才開悟,這個智慧比一般神通高多了。

  禅宗要以心傳心,因為即使證到了涅槃,但究竟是否真實?這就必須要有從釋迦牟尼佛以來一代一代相傳下來的大善知識給你印證。比如永嘉玄覺在天台宗修行開悟後,碰到一個禅師對他說,你這個不一定保險,還得找慧能大師印證一下,相互印證之後他就踏實了。以心傳心,是兩個人相互之間一種非常微妙的交流,可以拿語言,但是不局限於語言,非常靈活機動的交流。古人把禅家的教學手段比喻成兵家的用兵。這種善知識到後來越來越少了,民國時候虛雲老和尚開悟這是大家公認的,但是他所印證開悟的人很少,也不經常用禅宗的方法來接引別人。太虛大師認為中國佛學的特質在禅,如果將來中國佛教要復興的話,最核心的是禅宗的復興。如果禅宗不能復興,中國佛教就不能復興。我們今天最缺的是合格的禅師,時代呼喚著禅師的出世,但是能不能出世,這個我不知道。

  明清以來,叢林中流行參“念佛是誰”這個話頭,也有人因此開悟的,但是大多數參禅人不能開悟。我曾經在普陀山做過調查,在解放前普陀山常住的僧眾三千多人,幾十年不倒單的有三百多人,當時的修行條件比現在好得多,你只要往那一坐,根本不用考慮有沒有人供養,自然有人負責你的一切,你就安心打坐修行好了。我就問有沒有開悟的,他們說這個事情從來沒有聽說過。我多年研究這個問題,這是什麼原因?是這些人的根器不行嗎?不是。最後我得出的結論,是方法不行,因為不是達摩大師跟慧能大師本來所用的方法。它是禅宗到了衰落時期,已經程序化、固定化的東西,禅宗活潑的宗風已經失去了。如果要振興禅宗,就要從根本的方法著手。我認為開悟確實是難,但是還不至於難到那麼多人修行幾十年還一個不能開悟的。如果有正確的方法,應該說當下就可以在生活裡面獲得可以調節自己心理的智慧,起碼可以得到受用,修個二、三十年後達到見道,對於今天一些人來說,還是比較實在的事情,並不是說完全不可能達到。所以多年以來,我的研究課題,就是為中國佛教找出這麼一條路子。

  做學問實際上是我的副業。我不承認自己是學者,我只是把它當作副業。雖然我當到博導,學術成果也不少,但是真正的工夫沒有用在這上面。我始終在探索這麼一條路子,自己當然也在身體力行,我不敢說我有證悟,但是我敢說有受用,尤其是當相應的時候,那種快樂確實是不可以言傳的。它用來調節自己的心靈,斷除煩惱的力量,確實是非常巨大的。修行的歷程極度艱難,只有自己知道。即使開悟的人,修行之路也非常艱險,你的道越高,魔越大,自心的魔與外界的魔。但是當你有了般若智慧,就什麼都不怕,死亡也不怕,任何魔難也不怕。這種般若,我認為非常寶貴,它是我們人類文明的最高智慧成果。作為人,能夠相信這種成果,能知道怎樣達到這種智慧的基本方法,是非常榮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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