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綠蒂·淨香·貝克:生活在禅中 四、改變


 2020/11/13    熱度:515    下載DOC文檔    

四、改變

耕耘土地
  偶爾我會有個學生獲得一個小突破,得到一個小證悟。有些禅學中心特別重視這些經驗,特別強調它們的重要,我這裡卻不是如此。這種經驗是很有趣的,一個人如果在某——瞬間進入了永恆存有的狀態,他就會有一種轉化。這種轉化不會持久,因為我們總是又會溜回自己做事情的老套裡去,然而,在某一段時間裡——也許是一秒鐘,也許是一小時,也許是幾個禮拜——在過去會成為各種問題的事情全不成問題了。令人苦惱的疾病、各種各樣的掙扎突然之間全平靜了下來,仿佛在那段時間裡,我們的人生顛倒了過來,我們勘透了一切事物的本質。這種經驗本身並沒有多大意義,但是可以指出一條我們如何能夠更常進人那種永恆存有狀態的路來。活在當下是我們打坐的要點,它大體上也是我們修行的重心。它能夠幫助我們更明智、更慈悲地看清什麼是需要做的事情,我們在工作上也會更有效率。諸如此類的結果十分美妙,我們卻無法拼命去求得它或是強迫它發生,我們能夠做的只是准備那些讓它發生所需要的條件而已。我們需要確定土壤已經耕耘好,肥沃又松軟,這樣一旦種子播下去,很快就可以發芽。一個禅學學生該做的並不是追求結果,而是准備工作。如同《聖經》所說:“你當預備耶和華的路。”這就是我們的工作。
  從某一方面來說,我們修行之路是“無路之路”,我們修行的目的也不是為了要達到什麼目標。修行其實並不是什麼神秘的事,我們所需要做的事情也很直截了當。我的意思並不是說修行十分容易, 修行之路並不是一條平穩的道路,地上滿是尖銳的石頭,可能讓我們摔跤,也可能刺穿我們的鞋子。生命本身充滿了危險,這就是人們來到禅學中心的原因。生命之路似乎充滿了各種困難,充滿了帶來麻煩的東西,但是我們修行得越久,就越能了解那些路上的石頭實際上是珍貴的珠寶,能夠幫助我們把適合自己人生的條件准備好。每個人的石頭都不一樣,有些人也許是需要一個人清靜上一陣子,有些人是需要多和別人打交道。尖石頭可能是和一個討厭的人一道工作,也可能是和一個極難相處的人生活在一起,它們可以是我們的子女、我們的父母或是其它任何一個人。感覺不舒服可能是這個尖銳的石頭,丟了差事可能是它,得到一個新工作而擔心也可能是它。到處都有尖銳的石頭。修行多年以後會發生的改變是:我們會開始明白以前所不明白的事情,尖石頭其實並不存在一路上鋪滿了鑽石。還有什麼其它的尖石頭可以是鑽石的?
  學生:我先生的去世。
  學生:工作截止的限期。
  學生:疾病。
  淨香:不錯,都很好。我們需要做些什麼事情才能明白自己生命中的尖石頭其實都是鑽石呢?讓我們開始從事修行的條件又是什麼呢?
  假如我們才剛開始修行,大概就不可能把一個巨大的創傷看成是份禮物,或是把一個尖石頭看成是鑽石。通常一個人開始修行的最佳時機是當他過的日子不是太氣惱或太焦慮的時候,比方說,一個人剛生下嬰兒之後的第一個月份就不是開始修行的好時機——我本身就難忘這一點。通常,修行的開始最好是在一個生活比較平靜的時期,自己的身體最好也要健康,輕微的病痛還可以,不過嚴重的疾病就會使修行的起步太過艱難。
  我們修行得越久,這些必要的條件就越不重要,但是在剛開始的時候,若是沒有它們,路上的那些石頭就會過於巨大,會讓我們找不到任何方法來修行。當一個人徹夜沒睡、照顧一個哭喊的嬰兒,就不是一個開始坐禅的好時機,當一個人的身體有各種病痛或是非常沮喪,也不是開始的好時機。然而我們修行得越久,就越可以把生命帶來的諸般困境看成是珠寶。麻煩不再使我們不能修行,反而會支持我們去做。我們不再覺得修行過於困難,不再覺得自己有太多難題,反之,我們會覺得這些難題本身就是珠寶,我們會前所未有地獻身於對這些難題的修行中。我和學生面談的時候,總不斷地聽到像這類的轉化:“三年前,我根本就不可能好好處理這個局面,可是現在……”這就是翻土、耕耘田地,這就是讓我們身心能夠真正轉化所需要的工作。並不是我們的困難全消失了,或是我們的生活“轉好”了,而是我們的人生觀在慢慢改變——那些我們過去會厭惡的尖石頭變成了我們喜愛的珠寶。當它們出現的時候,我們也許並不會高興,不過我們可以感激它們所帶來的機會,所以我們就會去擁抱它們,而不再逃避。這個時候,我們對自己人生的抱怨就會終止,我們不再抱怨那個難以相處的人,那個批評我們或是不尊重我們意見的人——對每個人而言,總是有什麼人或事件是個尖石頭。像這樣的尖石頭很珍貴,它是一個機會, 它是一個我們可以擁抱的珠寶。
  沒有人能夠一下子就看到這個珠寶,也沒有人能夠完全看到它。我們也許在某些地方看得到它,在其它地方卻看不到,我們也許在某些時候看得到它,在其它時候卻看不到。我們也許會全然拒絕去看它,根本就不想和它扯上任何關系。
  無論如何,我們必須不斷地和這個根本的人生難題角力。由於我們的人性弱點,所以我們大部分時間甚至不想知道它。這是為什麼呢?因為和它角力就表示要向自己生命的難題開放,不再去躲避它們,而通常我們則想用什麼東西來取代這些難題。舉個例子說,當我們受夠了自己的孩子時,就想把他們“還回去”,換新的人來。縱然在我們脫不了身時,也還是會找出什麼微妙的方法來把他們“還回去”,而不去接受他們真正是什麼樣子的事實。我們處理其它問題也都使用相同的方式:我們有微妙的方法能把所有東西都“還回去”,而不去處理它們。
  與自己人生的現實角力是我們這份無止境耕耘工作的一部分。有些時候,我們把一小塊土地耕耘得非常好,就有可能產生小小的洞察力,並有靈光一現的時候;然而還是有成畝的土地尚待耕耘——因此,我們就得繼續努力,使自己的人生越來越開放。真正重要的就是這點而已。人類的生命應該像一個誓言,要把自己獻身於揭示生命的意義。生命的意義其實並不復雜,可是卻被我們對待自己生命難題的方式遮掩住了。需要一個最有耐心的修行才能開始看透這點,才能發覺那些尖石頭其實是珠寶。
  以上所談的和批判沒有任何關系,和一個人是“好”是“壞”也沒有關系。在任何一個瞬間,我們只是在做我們所能做的,若是有什麼東西是我們看不見的,我們就是看不見它。修行的重心是:擴大那個我們有時候能夠取得的小“洞見”,讓它越來越大。沒有人能夠永遠看得到它,我自己就不能,所以我們就需要繼續不斷地擴大它.
  從某些方面來講,修行是很有樂趣的:正視自己的生命,對它誠實,其實是很有趣味的。我們的人生十分艱難、屈辱和令人失望,不過從其它角度來看,它也很有趣味——因為它是活生生的。能夠看到真實的自己以及自己的生命就是一種快樂。在一切掙扎、逃避、否認和往反方向走以後,能夠在某一瞬間與生命的本質同在,可以讓人欣然滿足,這種滿足感就是我們的核心。沒有文字能夠描述我們是誰——我們只是生命的一種開放的力量,恆久地在各式各樣有趣的事物中顯現,即使在我們的不幸和掙扎中也是如此。生命的混亂和煩擾是可怕的,卻也是有益的。這就是把土地耕耘好的意思。我們不需要擔心那些突然發生的小開口、小認知,我們只要有耕耘好的、肥沃的土壤,把任何種子丟下去,它就會長大。
  當我們有耐心從事修行時,對自己的人生就會有不同的感受。最近我有個住得很遠的學生打電話來,他說:“我真不相信這點,我的生活居然在大部分時候都令我很愉快。”而我在想:不錯,真好,但是生命確實就“是”令人愉快的。一個令人愉快的人生可以包括痛心、失望和悲傷,它們也是生命源流的一部分,而我們就要能夠放得下、隨它們去。這些經驗來來去去,我們的悲傷終歸也會消逝,不過如果我們總是抱怨、抱緊不幸不放和僵硬不化(我們就是喜歡這麼做),我們就享受不了自己的人生。假如我們能夠去覺察自己生命的整個過程,包括那些我們痛恨的時期,同時對自己的痛恨也能覺察到——“我真不想做這件事情,可是我只能去做。”——那麼這種覺察本身就是生命的本質。當我們與這種覺察同在時,對它就不會再有那些反應性的感覺,我們就只是在做這件事罷了。然後,在某一瞬間,我們會開始看到:“噢,它真可怕!可是它同時也蠻讓人享受的。”我們只需繼續耕耘土地,這樣子就夠了。
  
經驗與體驗
  每一秒鐘,我們都處於一個十字路口:是要選擇無意識呢,還是選擇覺察?是選擇心不在焉呢,或是選擇專注此刻?是選擇經驗呢,或是選擇體驗?修行是讓我們從經驗過渡到體驗,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
  我們經常過度使用“經驗”這個詞,當我們說“和你的經驗同在”時, 我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照著這個忠告去做不見得有什麼幫助。我們通常把自己的人生看成是一系列的經驗,比如我們對某個人有某種經驗,對我們的辦公室有某種經驗,對我們的午餐有某種經驗,從這個觀點來看,我們的人生只不過是一個又一個的經驗罷了。在每個經驗四周也許圍繞了一個淡淡的光圏,一層神經質情緒化的面紗,這層面紗經常是以記憶、幻想或是對將來的期望等形式出現——我們把這些東西連帶著帶進經驗裡來,是自己過去的習性所造成的結果。當我們坐禅的時候,我們的經驗就可能被自己排山倒海、勢不可當的記憶所主宰。
  這種情形有錯嗎?人類“的確”是有記憶、美夢和期望的,這些都很自然。然而,當我們把自己的經驗套上這些聯想的東西時,我們的經驗就變成了一個客體,變成了一個名詞而非動詞。然後,我們的人生也就和一個又一個客體——人們、辦公室、午餐——遭遇了。記憶和期望也是如此,人生成為一系列的“這個”和“那個”。我們通常會把自己的人生看成是和“外界”某些東西的遭遇,生命也就變為二元對立了:主體與客體,我與其它事物。
  這個過程本身並沒有關系,只要我們能夠不去相信它。因為當我們相信自己整天都在遭遇客體的時候,我們就會像奴隸一樣。這又是為什麼呢?因為任何一個“外界”的東西免不了就會有一層薄薄的含有我們情緒的面紗,而我們就會因此用自己情緒上的聯想作出反應。當我們的世界完全由客體組成的時候,我們就變成了以自己可以從每個客體得到什麼東西的方式過日子:“他喜歡我嗎?”“那件事情,我能占便宜嗎?”“我要怕她嗎?”我們個人的歷史和記憶開始接管一切,我們把世界分成兩半,一半是自己需要去躲避的東西,另一半是自己需要去追求的東西。
  這種生活的方式有個毛病,就是目前對我們有利的東西也許將來卻會傷害我們,反之亦然。整個世界在不停地改變,而我們那些聯想遲早會帶領我們走人迷途。一個充滿客體的世界一點也不安全,我們得不斷地提防,即使是對那些我們說我們愛他和親近的人也是如此。只要另外一個人對我們而言是個客體的話,就可以確定我倆之間不會有什麼真誠的愛或慈悲心了。
  那麼經驗和體驗之間有什麼相異之處呢?什麼是純然的聽、摸、嘗、看呢?
  體驗不帶有空間,也不帶有時間,因為要是它占有空間和時間的話,我們就把它也變成一個客體了,而它不是一個客體。當我們摸、看和聽的時候,我們是在創造一個空間和時間的世界;但是我們的真正生活卻不帶有空間或時間,它僅是眾多體驗而已。在這些體驗變成一系列的經驗時,帶有空間和時間的世界就此產生。舉例而言,在我們聽到飛機聲的那一瞬間,就只有聽、聽、聽,我們聽出了飛機的聲音,轟隆、轟隆、轟隆的,每兩聲之間有個空當。當我們創造自己的世界時,這就是我們的生命。我們飛快地用各個感官創造自己的世界,快速得自己根本無法完全吸收。我們的經驗世界就是如此一秒鐘又一秒鐘地從空無中創造出來的。
  在我們奉行的儀式中,有一條是:“不斷的變化帶動生命之輪。”體驗、體驗、體驗,變化、變化、變化。“不斷的變化帶動生命之輪,實相以它的各種面目展示。祥和的居處如同變化本身會解脫痛苦眾生,帶領眾生到達極樂世界。“祥和的居處如同變化本身”表示感覺自己腿上一陣一陣的疼痛,去聽路上車子開過去的聲音,只是在體驗而已,和經驗的本質同處。即使我們的腿痛也是一秒鐘又一秒鐘有著微細的變化。“祥和的居處如同變化本身會解脫痛苦眾生,帶領眾生到達極樂世界。”
  如果這個過程是截然清楚的話,我們就不需要修行了。一個開悟的境界並不是“有”某種經驗,反之,它是“沒有”任何經驗,它是純然、不摻任何雜質的體驗,它和所謂的“有一個開悟的經驗”完全不同。開悟是把所有用念頭、幻想、記憶和期望建立起來的經驗毀滅,老實說,我們對要毀滅我們所謂的我們的生活是一點也沒有興趣的。我們該如何毀滅生活的虛假結構呢?我們需要為自己的念頭貼上標簽,第五百次地對自己說:“起一個念頭,就是想某件事情一定會發生。”當我們如此做上五百次以後,就可以看穿這個念頭的本質了,它是從我們習氣中產生出來的一種空的能量,和事實毫不相關,不帶任何實質的真相。一切都在變化、變化、變化之中。
  談論這個過程是很容易的,不過我們對毀滅自己的幻想結構卻絲毫不感興趣。我們有個隱秘的恐懼感,害怕自己若是把這結構完全毀滅了,也就是把自己毀滅了。
  有個古老的蘇菲教的故事:某人有個晚上把鑰匙掉在街上沒有路燈的這頭,他走到有路燈的那頭去,想在燈光之下找到鑰匙。他的朋友問他:“為什麼在路燈底下找,而不是在掉的地方找呢?”他回答:“我在這裡找,是因為這裡比較亮。”我們對自己的人生也是如此:當我們一有麻煩的時候,我們就沿用一個熟悉的模式去思考、憂慮、分析, 讓自己生活中各種瘋狂的事情持續下去,只因為我們一向都是這樣做的。我們才不管這樣做是不是行得通,我們只會下定心,繼續在路燈底下尋找。我們對那個不具有空間和時間,不停在創造這個具有空間和時間的世界的生命不感興趣,實際上,那種生命對我們而言是很嚇人的。
  有什麼可以促使我們放棄自己的鬧劇,與自己的迷惘同在呢?是到了最後,我們對自己過日子的方式感覺不安。在一個只有經驗的生命之後,是一個體驗的生命,一個慈悲與快樂的生命,而真正的慈悲與快樂並不是一個我們可以對之有經驗的東西。我們的真主宰僅僅是:變化、變化、變化,體驗、體驗、體驗。這個主宰無時空性,然而它的本質就是空間與時間。我們對生命的體驗也就是生命的創造力本身, “不斷的變化帶動生命之輪,真相以它的各種面目展示。”
  美國詩人奧登(W.H.Auden)在他的一首詩裡表達了我們通常的境界:“我們寧願被摧毀,也不願被改變,我們寧願在自己的恐懼中死亡,也不願爬上當下的十字架,讓自己的幻覺消失蹤影。”
  我們寧願被摧毀,也不願被改變——縱然變化就是我們的本質。我們寧願死在自己的焦慮、忍懼和寂寞當中,也不願爬上當下的十字架,讓自己的幻覺消失蹤影。這個十字架也就是個十字路口,是個選擇。我們在此作出抉擇。

冰冷的睡榻
  在體驗的時候,我們就會拋棄自己與其它事物之間的二元對立的關系,如“我見到你,我評論你,我對你或我自己有某種想法”等。討論一個二元對立的關系並不難,要描述一個非二元對立的關系——體驗——就比較困難了。現在,讓我們看看我們是如何脫離了體的生活,我們是如何從伊甸園中被驅逐出來的。
  每個人在成長的過程中,就已經確定自己需要一套策略,這是因為我們在成長的過程中,一定會碰到看來像是在外界的、可以稱呼為“非我“的種種反對。我們經常會遇到父母、親戚、朋友或其它人的各種明顯的反對。有些時候,這些反對意見非常強烈,有些時候,它們十分輕微。不論如何,大家都會在成長的過程中發展出一套策略來應付這些反對。
  我們也許會決定:要讓自己能夠愉快地生存下去,最佳選擇就是做一個順從的“好”人。假如這套行不通的話,我們也許就會學習怎樣在別人攻擊自己之前先下手為強,我們也說不定會采取退縮的策略。所以,我們有三套應付諸般情況的主要策略:順從討好、攻擊對方或是退縮,而我們每個人多多少少會采納其中的一種策略。
  為了維護自己的策略,我們就必須思考,因此一個成長中的孩子會越來越依賴自己的思考來苦心維護一個策略,他對任何一個人或場面,都會從自己選擇的策略來衡量。到了後來,我們面對這個世界就仿佛它是在接受審判一樣,我們會問:“那個人或事件會不會傷害我?”不管遭遇的人或事件是什麼,即使我們在禮節性地笑臉迎人,其實心裡總是在這樣詢問。
  直到最後,我們把自己的策略實行得如此完美,以至於自己無意識就會這麼做,它已經進人我們的身體了。假如我們發展了一套退縮的策略,那麼每當我們遇到一個人或一件事的時候,身體就會繃緊,這是一種習慣性的反應。我們也許會繃緊自己的肩膀、自己的臉、自己的肚子或是身體的其它部位,每個人都有一套自己的方式。我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這麼做,因為我們的緊縮一旦成了習慣,它就已經遍布在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內,我們不需要知道它的存在,它就在那兒。雖然我們的反應是無意識的,但因為它是一種對生命的退縮、與生命的分離,所以就會使我們的人生很不愉快,緊縮是很痛苦的。
  可是大家都會這樣做。縱使在我們認為自己是蠻開心的時候,還是可以覺察出自己身體裡面的輕微緊張,它可能十分溫和,不是非常強烈。當一切事情都很順利的時候,我們就不覺得難受,然而那個輕微的緊張永遠不會停止,它總是在那裡,地球上的每個人都會如此。
  小孩子們在學習建立自己的策略的過程中,他們會把每一件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都編人一套個人系統中。慢慢地,我們對事情的認知就會有揀擇,會增添那些適合自己系統的事件,拋棄那些不適合的事件。因為這套系統理論上是要維護我們的安全,所以我們就會對與它相抵觸的內容不感興趣。在我們長大成人以前,這套系統就已經和我們自己融為一體了,它就是我們稱為“自我”的東西。我們以此生活,試著追求那些可以證實自己策略的人、境遇和工作,逃避那些會威脅它們的東西。
  但是這種操縱的方式永遠不會讓我們完全地滿足,因為我們只要是活著,就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情。即使我們能夠控制自己大部分的生活,我們還是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完全控制它,而我們知道自己不知道,所以我們總會有恐懼感,這個恐懼感是一定會存在的。一般人不知道該怎麼辦,因此就到處去尋求一個答案。我們有個難題, 可是我們實在不清楚它是什麼。生命對我們而言,變成了一個無法滿足的願望,因為我們找不到一個答案。這個時候,也許我們就會開始修行了,世界上只有少數幾個幸運者可以看出要重新發現伊甸園——我們真實的、正常運轉的自己——就必須做的事情。
  例如,我們的新伴侶很棒(在人際關系上,幻想是個至高統治者),我們和他或她結了婚,然後……啊唷!如果我們正在修行的話,這個“啊唷”可以是一件非常有趣和有益的事情,而如果我們沒有修行,就可能會和這個人離婚,再重新去找一個伴侶。又例如,我們換了一個新工作或開始一個新嘗試,起先一切都還不錯,然後,我們開始遭遇殘酷的現實,於是我們又得從幻想中醒過來。當我們運用自己的策略生活時,沒有一件事情看來能夠行得通,因為一個個體的生命本來就是無法滿足的。我們在滿足了一個欲望以後,會髙興一段時間,然而馬上就會想要滿足下一個欲望,又再下一個欲望。我們根本不可能從緊張和壓力中脫離開來,我們無法安定下來,我們得不到祥和。
  當我們打坐的時候,在我們腦海中無窮盡旋轉的念頭就會顯示出自己的策略來,只要我們能夠持續地給念頭加上標簽,就一定可以識別出自己的策略,知道是我們的策略產生出那些念頭的。
  當然,我們的身體也在被懲罰,因為它會反映出我們的以自我中心。身體是聽命於心靈的,如果心靈認為這個世界是一個可怕的地方,身體就會反應:“噢,我真是沮喪! ”在影像出現的那一分鐘思考、幻想和期盼,身體就會有所反應,它的反應是長期性的,有些時候,它的反應會造成沮喪或疾病。
  我這一生非常重要的一位老師是一本書,它可能是所有禅學書籍中最好的一本。但是這本書是從法文翻譯過來的,文句非常笨拙,有些冗長的句子一句就是一整個段落。在讀過這樣的一個長句子以後, 大家可能會很疑惑地問自己:“它到底在講些什麼啊?”這是一本難念的書,不過它是我所讀過的書中最能解釋人類問題的。我曾經花了十到十五年的時間研究它,現在這本書看上去就像是洗衣機洗過了一樣破舊。這本書就是胡伯特﹒貝諾特所寫的《至高教義》,他是法國的一位心理醫生,經歷了一次非常嚴重的意外,使得他有許多年時間幾乎動彈不得,只能躺著,依賴別人的幫助。本來他就對人類終極問題非常感興趣,在他康復的那些年中,他把自己完全獻身於這些問題的研究上面。
  貝諾特用一個詞語“痙攣”來描述我們為了要保護自己而產生的情緒上的緊縮,他把我們內心的喋喋不休、自言自語稱為“想象的影片”。他一生的轉折點是他認識到:“這個我曾經稱之為不正常的痙攣,卻是一條通往開悟的路……其實可以這麼說,在那層想象的影片底下,我們可以覺察到一種抽筋、一種令人癱瘓的陣痛、一種令人不能動彈的冰冷等奇妙的感覺,而我們的注意力應該專注在這個固定不動、冰冷又堅硬的睡榻上。我們就仿佛安穩又寧靜地躺在一個和我們形體完全吻合的、堅硬卻又和善的石塊上。”
  貝諾特說的是:當我們安詳地與自己的痛苦同在時,這種安臥就是那扇“無門之門”;可是我們最不喜歡做的就是這個,因為它是令人不愉快的,而我們整個策略的驅策力就是要讓自己愉快。我們希望有誰能來撫慰我們、拯救我們、帶給我們祥和,我們不斷地思考、計劃和圖謀都是為了能夠如此。只有當我們停留在想象的彩片中,安住在影片中的東西上時,我們對人生的意義才會有點認識。我通常把貝諾特的話解釋成:我們不要不停地轉著念頭,要把它們加上標簽,直到它們安靜下來為止,然後,我們要盡自己的最大努力去和實相——那非二元對立的、我們生命當下的知覺——在一起。這樣做法和我們想要的東西完全相反,和我們的文化教導我們的也完全相反,然而它卻是唯一的真正解答,唯一能夠通達祥和的一扇門。
  當我們安身於自己的痛苦知覺時,會覺得它十分嚇人,因此就會快速地從中跳開,我們一進入那不舒服的知覺裡,不到一分鐘就會馬上回到那想象的影片中。我們不想停留在自我的真相裡,這是我們人類很自然的一種情形一不是好,也不是壞。我們需要多年的耐心修行才能開始越來越接觸實相,才能自在地安住於它,直到最後,就如貝諾特所說,它只是一個和我們形體完全吻合的、堅硬卻和善的石塊,在它上面,我們終於可以得到祥和與自在。
  有些時候,我們可以安住一小段時間,但是因為我們已經習慣成自然了,所以一下子又會回到老路上。我們就這樣反反復復地經歷這個過程,隨著時間的過去,這個不停的過程就會帶領我們到達祥和之地。假如這個過程非常完美,就可以被稱為開悟。
  那想象的影片造出了痙攣,而那痙攣又造出了想象的影片,這是一個無止境的循環,只有當我們願意安住於自己的痛苦時,這個循環才會被打斷。能夠這樣做,就表示我們不再迷戀於幻想,不再期望自己的念頭和感覺可以作為事情的解答。我們只要是抱著願望會實現的期盼,就無法安住於身體痛苦的知覺裡。
  因此我們有兩個部分可以修行。其中之一是我們無盡的失望,在我們的一生中,任何一個會讓我們失望的東西都是我們的一個和善的朋友,而我們是四處都會遭遇失望的。如果我們沒有失望,那麼就還有那總是耗不盡的想思考的欲望,想利用在某方面的勝利把自己重新擺在眾人之上的欲望。雖然沒有人能夠獲得那最後的勝利,因為沒有人能夠長生不老;不過它仍然是我們的驅動力、我們的信仰。這些欲望只能被我們多年的打坐以及我們的生活耗盡,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的修行和我們的生活必須是合一的原因。
  我們有個幻覺:他人會讓我們開心,會使我們的生活順利,而在我們耗盡此般幻覺之前,不會得到一個人生的真正解答。和別人相處是一份樂趣,不是為了其它任何目的,他們也是生命奇跡的一部分,他們來此並不是為了要幫忙我們做什麼事情。直到這樣的幻想耗盡以前,我們不會滿足於體驗那個痙攣、體驗那個情緒上的緊縮,我們會立刻跳開來,回到念頭上面:“話雖這麼說,可是我要是這麼做的話, 事情就一定會好轉……”
  人生是一系列的無止境的失望,恰恰因為它不帶給我們想要的東西,所以它十分美妙。能夠步向修行之路是需要勇氣的,很多人終其一生都不會去做這件事。每個人都在這條修行路上的不同地點,這點並沒有關系。只有極少數非常堅持,能夠把人生的任何事件都當成一個機會。因此,假如我們把所有的努力都放在想要讓自己更好的嘗試上面,那麼我們就是在徒勞無功地轉動自己的輪子,我們的不幸就會持續到自己去世的那一天了。
  人生無它,只是各種各樣的機遇而已,我們可以想到的任何事情都是個機遇。而除非我們能夠對自己不停轉動的想象影片(我們清晨一睜開眼睛,就開始了)失去幻想,否則我們就不會去體驗自己的痙攣,我們就只會去轉動輪子。我想這就是業力輪回的意思。
  然而,我可不是叫大家完全接受這個描述,把它當成什麼信仰體系。我們能夠確定這種修行真實性的唯一方法就是去實踐它。對少數兒個人而言,他們最終都會得到基督徒所謂的“那超越了人所能理解的平安”。
  我自己常常在有困難的時候想到那張冰冷又固定不動的睡榻——沒有掙扎、奮斗,只是心甘情願地安躺在它上面。時間一久,我們就會發現這張睡榻是唯一祥和的地方,是自己清明舉止的來源。
  作為對“法”的談論,這些道理聽來十分嚴峻,然而能夠持續修行的人就是那些可以享受人生的人。這是到達快樂的無門之門,了解這些道理並且有勇氣實踐它的人,最後就會認知快樂的真義。我指的並不是無窮的開心(它並不存在),而是快樂。
  學生:你有沒有見過先是選擇一種策略,過了一段時間以後,又換成別種策略的人呢?也許某人先挑選了退縮、不參與的策略,等到他堅強一點的時候,就決定:“嗯,說不定我到了無須順從和討好別人的時候了。”會不會有人從躲在牆角轉化成和眾人周旋呢?
  淨香:我時常會留意到一些向來很順從和依賴的人,開始變成虛偽的獨立;這是很自然的現象,是我們真正能夠作為自己之前的一個階段。我們越是修行自己的痙攣,我們的轉化就越會加快。從現象世界來看,我們是在進步,不過,從絕對的意義上來說,我們本身一直就是美好的。
  學生:當我們安住於自己的不舒服上時,就會發現它並不可怕,而自己就可以往前邁一步了嗎?
  淨香:是的,好比我們能夠學到自己可以是沮喪的,卻仍然可以正常運轉。我們只是往前看、去做,我們不需要感覺美好才能運轉。我們越能夠和自己僵硬的系統對抗,就越好。
  學生:當你談論那個痙攣的時候,聽來它好像也是僵硬系統的一部分。
  淨香:不對,它是僵硬系統的一個產物,也是那系統裡面唯一能夠帶給我們解答的一扇門。比如,當我們轉著憤怒的念頭時,我們的身體就一定會繃緊,我們不可能對某人有著憤怒的念頭而身體不繃緊的。假如我們慣性中有動怒和攻擊的策略,那麼我們的身體就會在大部分時間都繃緊著,而整個系統中,就只有這點可以提供我們一扇能夠穿過的門,因為我們可以體驗那個痙攣,可以隨它去,可以用修行來開啟那痙攣之鎖。說不定得花上五年的時間,不過它一定會發生的。
  學生:前幾天,我讀到“不管我們的主要特征是什麼,都要將之誇大”,但是對我而言,這表示要非常生氣、去攻擊別人。
  淨香:你可以私下裡這麼做。
  學生:可是如果我真去誇大憤怒或攻擊好讓自己更有意識的話,難道我不會去傷害什麼人嗎?
  淨香:不會的。請你記住,我們唯一誇大的方式是去誇大那痙攣的“感覺”,而非誇大憤怒的行為。我們的系統是完全無意識的,因此在我們有意識去體驗那個痙攣的時候,它就會自然地融解。
  學生:我從自己的經驗裡發覺:我會處在一個可怕的痙攣當中然後突然之間,它會改變,會有什麼東西開啟,我會進入一個感覺很自由、很開朗的空間。然後毫無來由地,我又會回到自已的氣惱裡面。
  淨香:很明顯地,你又回到那慣性的以自我為中心的思想中了。
  學生:有時候會覺得好像是一塊原先繃緊的肌肉如今松弛了。
  淨香:對,然而真正的原因跟肌肉沒有關系。在我們所有的麻煩底下,是我們那個想要生存的基本欲望。要是我們可以操縱肌肉的話,那麼所有健身人員都可以變成開悟的人了。
  學生:我發現那些不愉快的知覺並不是一種靜態的境界,它會不停地流動,不斷地轉化,我會一下子有這種知覺,一下子又沒有,因為它是純然的能量,它不是靜態的。
  淨香:唯一會干擾我們生命流動的就是我們對自己念頭的迷信, 我們幾乎是慣性地這樣在做。我們需要經過很多年的打坐時間才不會再迷信自己的念頭。
  學生:在我們耗盡各種策略——保護自己、對抗生命、抗拒當下——之前,我們就會一直回到緊縮的狀態,像是“我不喜歡這樣”一類的想法。這種事情始終不斷地在發生。
  學生:痙攣會在哪裡發生呢?
  淨香:它會發生在任何一個我們感覺到的地方,也許是臉上,也許是肩膀上,任何一個部位都可能,經常是在我們的後背下方。
  學生:我越來越發現自己有些念頭似乎是種癖好,是對自己投射的一種影像,它們有時候不像是念頭,有時候又美好得讓我根本就不想給它們加上標簽。還有些念頭聽來像是好的禅學修行,所以我就不去標志它們。
  淨香:是的,那些我們捕捉不到的念頭就會控制我們。
  學生:我的很多習氣好像是無意識或潛意識的,因此即使我覺察到自己的腦子非常清楚明白,可是那個習氣依然在那幾。縱使我不覺得自己心中在發生什麼事情,可是它仍然會把我轉回到那痙孿或是堅硬的睡榻上去。
  淨香:話雖是這麼說,但是大家要記得:從某個方面來看,無意識並不存在,只不過顯露出來的東西非常細微罷了,大部分我們所討論的痙攣並不是什麼腿或胳膊的大抽筋。
  學生:你說過在一個好修行中,和標志念頭同時並行的是體驗。你的意思是當我們真實體驗痙攣的時候,自己捕捉不到的念頭就會顯示出來嗎?
  淨香:是的,我們越修行、越有覺察,那些無意識的念頭就會開始漂浮到表面上來。突然之間,我們發現:“噢,我從來不知道這點。” 過去自己所不知道的東西會漂浮出來。
  學生:在這種修行中,有時候會發生的反復痙攣或是身體搖動是什麼呢?
  淨香:假如我們駐留在自己的痙攣中,我們的身體時常會搖動,我們還可能會掉眼淚。因為當我們真正專心在身體上面,讓它自由地顯露自己的時候,它就會慢慢開放,在過去被擋住了的能量就會開始上升到表面來,使得我們哭泣、搖擺或是做什麼其它身不由己的動作。
  學生:你能不能再多談點感覺呢?
  淨香:感覺就只是念頭加上身體的知覺而已。
  學生:那麼當一個感覺出現的時候呢?
  淨香:把它分解開來,或是去看自己的念頭是什麼,或是去體驗自己的身體。
  學生:當我們體驗的時候,這個體驗會不會引發記憶或洞察力呢?
  淨香:有時候會的。我們若是持續地體驗,我們的痙攣有時候就會裂開個口,我們就會看見過去的某些畫面,然而不用擔心,讓它們自生自滅就行了。修行不在於分析自己,因為自己並不存在。假如我們從事這種基於體驗的修行,我們的生命就會越來越向無我轉化,我們的運轉就會既直接又有效,我們的思考也會既清晰又有益。體驗提供解答之鑰。
  
融化冰塊
  能夠了解修行學術的一面,了解打坐的基本理論是很有用處的,不過,學生們經常不想聽學術的說明,只喜歡聽具體的比喻。有些時候,最好的解釋方法就是利用簡單甚至可笑的比喻,所以現在我要用“冰塊的行為模式”來談論禅學的修行。
  讓我們姑且把人設想成大冰塊,每邊大概有兩尺長,加上個頭和細長的腿。我們人類大部分時間的生命就是如此,像個冰塊般四處亂跑,和其它冰塊猛烈相撞,經常把彼此的邊角撞得粉碎。為了要保護自己,我們就盡量把自己凍結得堅硬無比,希望在和別人相撞的時候, 他們會比自己早點撞碎。我們的害怕造成了我們的凍結,我們的恐懼感使得我們堅硬、頑固和冥頑不化。當我們撞到別人的時候,會造成各式各樣的混亂,而任何一個阻力以及料想不到的困難都會把我們弄碎。
  冰塊會痛,冰塊的日子難過。當我們僵硬的時候,不管自己有多麼小心,總是會滑倒、會失去控制。我們的尖銳邊角會有損傷,不僅會傷害別人,也會傷害自己。
  由於我們是凝結著的,沒有水喝,所以總是會覺得口渴。參加雞尾酒會的時候,我們會稍微軟化,喝點飲料,可是這樣子喝東西並不能真正地滿足自己,因為我們底層的恐懼感會持續我們的凝固和干枯。我們的軟化只不過是暫時和表面的,在它底下,我們依舊口渴、期盼滿足。
  有些比較聰明的冰塊會想找出辦法來逃出自己不幸的生活。留意到自己的尖銳邊角,留意到自己和別的冰塊相遇時受傷,它們試著對別人友好,願意和別人合作。這種做法稍微有些幫助,然而冰塊仍然是冰塊,根本上的尖銳依然存在。
  有少數幾個運氣好的冰塊也許會碰到一個已經融化、成為一攤水的冰塊。當一個冰塊遇到一攤水的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情呢?那一攤水的較高溫度就會開始融化這個冰塊,使它越來越不會口渴。它開始了解自己不需要冰冷、僵硬,在這世界上生活還有另外一種方式。這個冰塊開始學習如何用簡單的觀察來制造熱度,專心之火開始融化它。它觀察自己是如何碰撞別人、把別人撞傷,看到自己的邊角是多麼的尖銳,它恍然大悟自己在過去是多麼的冰冷僵硬。在這個時候,一個非常奇怪的事情就會發生,一個冰塊只要能夠留意到自己的行為,能夠觀察到自己的“冰冷”,只是這樣觀察自己,它就會軟化,它的了解就會增多。
  這種結果是有傳染性的。假如有兩個冰塊是一對夫妻,雙方都想保護自己,改變對方。但是由於兩個人都冰冷僵硬,都帶有尖銳的邊角,因此兩個人並無法真正地改變或“修正”對方。然而如果其中一個冰塊開始融解,另外一個冰塊——要是它靠近的話——也一定會開始融解,它也會開始獲得一些智意與洞察力。它不再把對方看成是一個問題,而會開始對自己的冰塊性有所覺察。雙方都會學到那個觀察者——對自己舉止的覺察——就像是一團火一般,而這團火是無法用自己的努力來添薪的,一個冰塊是無法融化自己的,融化是觀察者的作用。一個觀察者,從某一方面來說,不是任何東西,從另一方面來說,它卻又是一切——就如耶稣所說:“不是我,是在我裡面的父。”那個覺察,我們內在的觀察者,就是“父”——是我們的本性。要想讓觀察者好好地做事,我們就不能沉溺於自己僵化和堅硬的行為裡,不能濫用自己的權力,不能去撞擊別人,也不能想去改變別人,而且當自己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必須保持自我覺察,好讓觀察者進行它的工作。
  有些冰塊得到這些觀念,並且開始從事這方面的實踐,它們就會變得有些軟化。對於正在修行的禅學學生,我留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他們的容貌會改變,他們笑起來會不一樣,會比較溫和,更悲天憫人。但是這個工作是很艱難的,有些冰塊即使已經開始軟化,卻會厭倦這個過程,它們會說:“我只想倒轉回去,舒舒服服當個冰塊就好。沒錯,冰塊的確是寂寞又冰冷,可是起碼以前我不會感覺有這麼多的苦惱。”而事實是:一個冰塊一旦開始軟化,就不會再凝固起來,我們可以把這點稱為“冰塊法則”之一(要對物理學很抱歉了),一個曾經軟化過的冰塊永遠也無法忘記自己軟化過的情形。這就是為什麼我要說:“除非你們已經准備好開始下一階段的修行,否則就不要做這件事。”我們無法回到從前,只要一開始修行,只要——有點軟化,就已成了定局。我們也許覺得自己可以重新回到過去的生活裡,我們甚至會試著這樣去做,不過我們無法違反基本的“冰塊法則”。只要我們有一點軟化,我們就永遠會軟化。
  有些冰塊因為只是偶爾才修行一下,所以它們在一生中只改變了一點點,只軟化了一點點。而那些真正了解修行之路、勤勉修行的冰塊卻會變為一攤水。奇妙的是當其它冰塊走過那攤水的時候,那些冰塊也會開始融解,變得有些軟化。我們就算是只有一點點軟化,我們周圍的人也都會跟著軟化,這是一個十分奇妙的過程。
  我的學生中有不少人雖然恨透了這個過程,卻還是軟化了。我們只要了解得透徹,就會知道一個冰塊的工作就是要融化自己。當我們仍然凍結堅硬的時候,還以為自己該做的就是四處去碰撞別的冰塊或是被它們碰撞。在這樣的生活中,沒有兩個冰塊能夠真正地相遇,仿佛碰碰車一般,我們相撞,彈開來,彼此又再各走各的路,這是一個非常寂寞冷清的生命。事實是:我們真正想要的是能夠融化,我們想要變成一攤水。我們可以把修行理解成是學習如何融化自己。在修行的過程中,我們可能會說:“不要管我,走開,讓我當個冰塊就好。”可是我們只要一開始融化,就再也忘不了它,直到最後,我們原先作為一個冰塊的特性就被摧毀了。不過,當一個冰塊變為一攤水的時候,它果真被毀滅了嗎?我們可以說它不再是個冰塊,卻獲得了自己的真實本質。
  把人類的生命比喻成一個冰塊當然是很可笑的,然而我看到很多人彼此互相打擊,希望借用打擊他人的方式來取得什麼東西,這種做法是永遠行不通的。總要有誰能夠停止打擊,純然和是個冰塊的自己同在。我們需要單純地打坐和觀察,需要感覺自己的本質是什麼——真正體驗它。對於其它冰塊,我們幫不上什麼忙,實際上,我們也不該幫什麼忙。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召喚那個觀察者。當我們轉向觀察者時,自己就會開始融化;而當我們融化的時候,其它冰塊也就會一點一點地融化。我們在融化的初期,會十分自然地想要抗拒它,我們會想要再回頭當個凝固的冰塊,去控制和操縱我們遇見的其它凝結的東西。但是我從來不擔心這點,因為對任何一個修行了一陣子的人而言,太多的了解已經存在,我們的心靈深處已經領會了過去所不曾領會的東西,所以我們再也無法回頭。
  下次我們再說尖酸刻薄的話、再抱怨,再想修理或分析別人的時候,就是在玩弄一套冰塊的把戲,徒勞無功而已,行得通的是去培養那個觀察者。觀察者一直就在那兒,不過,我們若是在忙著撞擊其它冰塊的話,就看不到它。我們就算在自己生命裡不留一點空間給觀察者,它也總是在那裡,因為它就是我們,雖然我們經常都想逃避它,卻是逃避不了的。
  當我們更溫和的時候,會發現作為一攤水會吸引許多別的冰塊過來,有時候連這一攤水都會寧可自己只是個冰塊。我們越融化,就越有工作得做。一攤水對其它那些想要融化的冰塊而言,就好像一塊磁鐵般,因此我們越像一攤水,就越給自己汲取了更多的工作——而這是沒有關系的。
  學生:我很喜歡你這個比喻,因為當一攤水很清澈的時候,它的倒影可以反映一切。你能不能多講點那現察者是怎樣出現的?
  淨香:觀察者永遠就在那兒,可是一個冰塊要是看不到別的東西,光是撞擊其它冰塊或躲閃它們,那個觀察者就無法運轉。一個冰塊非得有所改變才能對自己的行為有所覺察。我們只要全神貫注在其它冰塊上面,觀察者就無法出現,雖然它永遠都在那裡。當我們開始看出“噢,毛病並不在別的冰塊上面,我想我大概得留意一下自己了”的時候,觀察者自然就會出現。我們會開始領會到問題並不在“外界”,問題出在此處。
  學生:當我是一個冰塊時,可以幻想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出入自己,因此自己是被保護著的,但是當我開始軟化的時候,卻突然發現任何東西都可以影響到我,包括那些污染、戰爭和無助感等,這些東西能夠滲透自已的這個洞察力是非常嚇人和令人失望的。你能不能討論一下當一個人介乎冰塊和一攤水之間時,他所感受的恐懼以及其它情緒上的狀態呢?
  淨香:這是真的,軟化過程的中間階段會產生很多抗拒和恐懼感。從某個方面來說,作為一個冰塊似乎是蠻成功的,起碼看起來是蠻成功的,它就只是比較孤單和口渴而已。當我們軟化的時候,卻更容易遭受他人的傷害,假如我們看不清楚發生的事情,就會經驗更多的恐懼。因此,那個軟化的階段,那個融解的第一步驟,總是會夾帶著抗拒,會夾帶著害怕整個世界將席卷自己的恐懼感。別人會開始對我們作出種種我們不知道該如何應付的要求,使得我們想再僵硬起來。那些要求可能是很不受歡迎的,而我們的抗拒也可能會越來越強烈,但是無論如何,我們的抗拒不會永久存在。
  有時候,會有人對我說:“我已經修行了半年,生活中的每件事情卻更糟糕了。”他們在開始修行之前,有個知道自己是誰的幻覺, 如今他們覺得十分迷惘,而這點會讓他們不好過,甚至會覺得非常難受。可是這種情形是絕對必要的,除非我們能夠了解這個事實,否則我們就可能會徹底地失望。修行在有些時候會令人非常難受,認為一切事情都會越來越好的想法是非常不正確的。
  學生:當我開始打坐的時候,覺得自己好像從脖子以下都死了。我覺得自己有如你所描述的冰塊一般:上面有個頭,底下有雙腳,中間是個走來走去、沒有知覺的電腦。而修行把我身體裡面的很多感覺都釋放出來了,比方說,我已經哭了很多次,這種感覺就好像融化成一攤水一樣。
  淨香:很好。在大部分學生身上,我都可以看到正在融化的過程。這個過程經常不是很愉悅的,但是換個角度來看,卻又是很美妙的, 因為我們可以感覺到自己越來越成為真正的自己。當然我們也會抗拒, 兩者總是同時並行,大家會以為自已的抗拒是一件壞事情,其實它是修行的本質,並不是多出來的東西。
  學生:當個母親是不是會使一個人軟化些呢?我認為母親們必須對她們的孩子敞開心胸,而這樣做就會使冰塊融解。
  淨香:當個母親是個絕佳的訓練機會。不過,我知道有些母親是個不折不扣凍結的冰塊,包括過去的我自己在內。

城堡與護城河
  我教學了這麼多年,難得遇見幾個人不是全神貫注於自己的問題上面,好像我們的人生埋沒在又深又厚的雲層底下,又好像我們處在一間暗室裡面,和一個難以克服的仇敵在摔跤。當我們陷身於這種掙扎的時候,就把世界擋在外頭了。老實說,我們根本就沒有時間給世界,因為我們正忙著擔心,我們唯一在乎的就是如何解決自己的問題。我們老是有個幻覺看不透,就是我們專注的問題其實並不是“真正”的問題。我聽過各種各樣的說法:“我真寂寞”,“人生是空虛和沒有意義的”,以及“我應有盡有,可是……”等等。我們看不出自己的這些表面問題其實只是一座冰山的尖端,實際上,被我們認為是問題的只不過是些“偽問題”而已。
  我們當然不這麼覺得。舉例而言:假如我是結了婚的人而我先生突然離家出走了,我當然不認為這是個假問題而已。我要經過一段很長的時間才能看出這個被我認為成是問題的並不是真的問題。真的問題不是我們容易見到的部分,它是冰山沉在水下的那一部分。對某人來說,這座冰山可能是一個十分普遍的信念:“我必須控制一切。”對另外一個人來說,它可能是:“我必須把事情做得十全十美。”實際上,我們不能利用四處幫助人來控制這個世界,我們也不能利用軟弱無助來控制這個世界,我們不能利用自己的魅力、成功或侵略性來控制這個世界,我們也不能利用自己的殷勤、甜蜜或作為一個犧牲者的戲劇性來控制這個世界。在顯現出來的問題底下,是我們需要對它熟悉的一個更基本的模式。這個底層的問題是我們對人生的一個慢性、普遍的態度,而這個態度是從我們孩童時期的恐懼感所衍生出來的一個古老信息。如果我們看不清楚這一點,而是迷失在想要處置自己的假問題中,那麼我們對人和事件就依然會瞎子摸象一番。
  只有當我們對人生盲目的理解失敗的時候,才會稍微覺得我們的假問題就像是一座把自己囚禁起來的陰暗城堡。任何修行的第一步就是要知道自己是被監禁起來的,大部分人根本就覺察不到這一點,他們會說:“哦,我事事順利啊。”我們只有覺察到自己是被關起來的時候,才會去找一個離開監牢的出口,因為我們已經清醒地知道自己是被關在監牢裡面的。
  我們的問題仿佛一座黑暗和險惡的城堡,四周環繞著水。我們找到一艘小船,開始劃離城堡。我們劃得越遠,回頭望向城堡的時候,它看起來就會越小。護城河是很寬廣的,不過我們總算渡過了它,到達了河的彼岸。等我們再回頭望去,城堡看起來就真是渺小了。因為在我們的感覺上它是變小了,所以我們對它也就失去了以往的興趣。我們開始留意自己的目前所在,留意河水、樹木和鳥雀,留意在河上劃著船、享受新鮮空氣的其它人。有一天,當我們欣賞風景的時候, 再望向原先城堡所在的地方,它居然不見了。
  修行就像是劃過護城河的這個過程。一開始,我們專注在自己某個特殊的假問題上面。然後,在某個時候,我們會發現原先看來是個問題的其實並不是真的問題,我們的問題是在更深層的地方。我們茅塞頓開,如同破曉的曙光展現,我們借著光線找到一扇門,走出城堡,對自己的掙扎得有能把它看清楚的距離。我們的問題仍然可能是這座巨大、陰暗的城堡,把我們籠罩在它的陰影底下,但起碼我們現在在它的外邊.仰頭望著它。當我們開始劃過護城河的時候,它可能波濤洶湧,使我們劃得很辛苦,說不定還會有場暴風雨把我們又吹回岸邊去,使我們短期間內動彈不得。不管怎樣,我們繼續不斷地努力,終於離開城堡有一段距離,稍微可以開始享受城堡外的生活了。直到最後,我們喜歡外界的生活,當自己再望向城堡的時候,發現它只不過是水上漂浮的渣滓之一,並不比別的東西重要了。
  我們的城堡是什麼呢?我們的偽問題是什麼呢?那座冰山的下層、主宰我們人生的深層問題又是什麼呢?城堡與冰山是同樣一個東西,對我們而言,它又是什麼呢?我們每個人的答案都會不一樣。當我們開始看出目前使自己氣惱的問題其實並不是人生的真正焦點,而僅是一個深層模式的征兆時,我們就開始對自己的城堡有點了解了。而當我們對它了解得夠透徹時,就可以找到出口了。
  也許我們會問:我們為什麼要將自己囚禁在城堡裡面呢?這是因為我們沒有覺察到這座城堡,或不知道要如何爭取自由,所以修行的第一步永遠是去看出和承認自我城堡。監禁人們的方式是各式各樣的:某個城堡也許是不停地追求刺激又充滿活力、享樂和新鮮事物的生活,像這樣生活的人可以激勵別人,但是不好相處。因此,住在城堡裡面不一定表示日子就是在擔心、憂慮和沮喪中度過,更為精微的監牢一點也不像這樣子。我們越是在外在世界中成功,就越難看見囚禁自己的城堡。成功本身是很好的,然而假如我們對自己不了解的話,它就可能變成監獄。我認識一些在他們行業中世界知名的人,卻還是囚禁在自我的城堡中。像這樣的人只有在他們生命開始崩潰的時候,才會想要修行,而他們外在的成功常常會讓那個崩潰難以被辨別和承認。當城堡外牆出現裂縫時,我們就可能開始檢視自己的生命了。修行的起初幾年是對關閉自己的城堡有所認識,開始尋找一艘小船。渡過那條護城河的航程可能會頗多曲折,尤其在剛開始的時候。我們把自己從我們認為自己應該如何以及自己的生命又該如何的夢想分開之際, 可能會遭遇航程上的暴風雨和洶湧波濤。
  陪伴我們渡過航程的只有一樣東西:就是對發生的事情具有的覺察。我們在假問題發生時,能夠維持自我覺察的能力會隨著修行——而非努力——逐漸增加。當發生了什麼我們不喜歡的事件時,我們經常是去制造假問題、陷身其中:“你侮辱了我,我當然會生氣!”“我真寂寞,沒有人真正關心我。”“我過了艱苦的一生,我被別人虐待。”直到我們看出城堡不存在、問題也不存在以前,我們的航程就還不到盡頭(而它也許在人類一生的歲月中,都無法完全做到)。我們劃船渡過的寬闊護城河永遠就是它自己的模樣,怎麼可能會有問題呢?我們的“問題”是因為我們不喜歡它。我們不喜歡它,不喜歡生命的樣子,不喜歡生命不能盡如己意,而從我們的意見、反應和批判中,我們就蓋出了一座囚禁自己的城堡。
  修行能夠幫助我們理解這個過程。我們不再失落於氣惱之中,而會開始留意自己的念頭和自己身體的緊縮。我們開始明白那些惹自己氣惱的事情並不是真的問題,我們的氣惱是從自己對生命的特定看法中產生的。我們開始把這種特定看法扯破,把自己的夢想打碎,一點一點地,我們獲得一些遠見,我們把船劃離自己蓋起來的城堡,不再被它把持。
  我們修行得越久,每次一有問題,就能夠越快地經歷整個過程。我們的工作在起初是又慢又讓人失望的,不過當我們的了解和技巧增加的時候,它就會進展得快些,我們最終會勘透其實問題從來就不存在。也許我們的健康會轉壞,也許我們把最後一點錢也弄丟了,可是一切不成問題。
  然而,我們對生命不這麼看,每次一有什麼我們不喜歡的事情發生,以我們的眼光來看,自己就有個問題了。禅學修行不是要對問題調整一番,而是要勘透問題並不存在。這條路和我們大多數人所習慣的大不相同,我們大多數人只想修整自我的城堡,卻不想去看穿它,去找到那護城河來和它脫離——而這正是修行所需要做的事情。
  事實是:我們並不想離開城堡。也許我們自己不覺得如此,但是我們喜愛自己的問題,我們喜歡留在自己建築起來的監牢裡面,當個受害者,輾轉反側,自哀自憐。到了最後,如果我們可以看出這樣的生活是行不通的,我們才可能去尋找那條護城河。即使在那個時候,我們也還可能會繼續欺騙自己,去追求那些可以保持城堡完整、維持自己囚禁的答案。好比在某個人際關系出了問題後,我們就又投身到另外一個新關系中,而不去發掘關系底層的真正問題——一個我們對生命所作的根本決定、那個我們建築起來的城堡。
  “我的腿摔斷了”,“我生我女朋友的氣”,“我的父母不了解我”,“我的兒子吸毒”……有什麼東西把我們和生命分離,使得我們看不出一切事情只是它們的本身模樣呢?只有當我們對人生的每一瞬間都能欣賞時,才能說自己對靈性生活稍有心得。
  了解是解答之鑰,大家需要多多修行才能了解我所描述的是什麼,同時,大家還需要有勇氣才能冒險穿越那條護城河,離開城堡。我們只要留在城堡裡面,就會覺得自己十分重要,我們根本就不情願離開城堡。我們若是很沮喪,那一點也不奇怪,畢竟沮喪是自己熟悉的一樣東西,要叫我們放棄自己的沮喪才真是難呢。要劃艘小船離開,把所有我們看成是自己生命的東西都不帶走,是很嚇人的一件事情。因此,要能又快又有效地穿越護城河就必須有無窮盡的訓練和技巧才行。囚禁在城堡中,我們陷身於一個束縛和窄小的空間裡,不管我們自己知不知道,我們的人生都是既黑暗又陰沉的。所幸自由(我們的真我) 會不停地召喚我們。
  學生:我覺得除非一個人已經修行了好幾個月,甚至是一年的時間,否則他根本不可能進入小船內,開始劃過護城河。
  淨香:有些人是在自己的生活一團糟以及個人的夢想破滅之後來修行,這樣的人經常是已經准備去摧毀自己的城堡了,而其它人呢, 這個過程會發生得比較緩慢。打坐會使我們個人的這些城堡遭受攻擊,要不了多久,縱使它們以前看來是非常堅固完整,也會開始出現一些裂縫,我們會覺察到第一道裂縫,說不定會嚇一大跳呢。
  學生:假如有個問題感覺上是個問題的話,難道它不是一個真問題嗎?是什麼把它變成一個問題的?
  淨香:假如我的男朋友被派往歐洲工作兩年,可是我在此地的各種責任卻讓我走不開,於是我就好像有個問題了。我的生活和他息息相關,我當然非常不喜歡彼此的分離。從我個人的立場來看,這是一個真問題,然而從生命本身的立場來看,就只不過是我的男朋友在歐洲,而我在這邊罷了。就是這樣,唯一的“問題”是我對這件事情的判斷。
  學生:你是說對這個情形不采取任何行動,就只是消極地接受發生的一切嗎?
  淨香:不是,一點都不是,那不是我的意思。如果我可以選擇搬去歐洲和我的男朋友在一起,並且與這件事情相關的人全都覺得可以,那麼我就去這麼做。但是,我們經常發現自己處在一個無能為力的境遇中,我們不能總是把世界改造成能滿足自己的偏愛。修行能夠幫助我們處理事情本身,而不會在它上面添加任何東西。
  學生:我們要如何發現自己的城堡是什麼呢?有什麼策略沒有?
  淨香:關鍵在於留意把自己惹火的是些什麼東西,因為我們的城堡是從以個人為中心的情緒所建造出來的。會把我們惹火的例子有哪些呢?
  學生:憤怒——某人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
  學生:沮喪。
  淨香:沮喪通常是一個生活不能盡如己意的征兆。
  學生:嫉妒——我不喜歡某人看她的摸樣。
  學生:怨恨——因為我做了該做的一切事情,而他們居然不感激我。
  淨香:家長們經常會如此,他們抱怨:“我為你做了一切,得不到一點感激?我把自己生命的最好時光都給了你!”
  每座城堡都包含了一個個人的生活目標。也許有一座城堡看起來像是用一個高尚的意圖蓋的,不過卻隱藏了以自我為中心的念頭,例如,幫助無家可歸的人可以是我們證明自己是個好人、會關心別人的方式(我們應不應該去幫助那些無家可歸的人毫無疑問,問題是在於我們做這件事的原因)。
  學生:一個帶給我們開心的東西可以是城堡的一部分嗎?比方說,我們用聽音樂來作為應付惱怒的一種方法。
  淨香:是的,假如聽音樂被作為逃避的一個方法,那麼它就也是城堡的一部分。
  學生:對於住在城堡裡面的人而言,城堡看來永遠像是根基於事實,對嗎?
  淨香:對,然而它不是的,是我們內心的一個認為生命應該是什麼樣子的判斷造出了城堡。每當這個判斷被我們用任何方式質疑的時候,城堡就會搖晃。
  學生:我們作的那個判斷是衍生於自己過去的某個經臉,對嗎?
  淨香:對,雖然我們也許記不得那個經驗。
  學生:我們能夠有一座以上的城堡嗎?還是每個人都住在自己的一座大城堡中?
  淨香:大多數人只住在一座城堡裡面,但是它有許多的房間。對大多數人而言,那座城堡是從他們對人生的一個基本判斷中所產生的,不過那個判斷可以用多種不同的方式顯示出來。我們必須發掘自己演出那個判斷的各種方法,我們必須熟悉自己的城堡。
  學生:熟悉自己的城堡是表示能夠覺察自己身體裡面的緊縮嗎?
  淨香:是的,同時要能夠看到自己起的念頭,並且把它們加上標簽。我們在這樣做的時候,就能慢慢地把城堡的門鎖打開,找到一條通往小船的路徑,讓自己可以劃過護城河。它是一個緩慢漸進的過程,沒有很明顯的界線。我們無法一下子就完全脫離自己的城堡,有些時候,城堡看來似乎是很遠了,然後發生了什麼還沒有被我們看透的事情,使得我們馬上又回到城堡裡面。沒有人能夠對城堡裡的每個房間都有透徹的了解。
  學生:城堡與護城河的比喻很有幫助,不過我知道自己在停止打坐、回歸日常生活的那一分鐘,立刻就會失去自己對它的清明覺知。
  淨香:打坐以及像我們這樣討論的重點就是要澄清那些我們回到日常生活時會遭遇的問題,幫助我們去處理它們。只要好好地修行,這些能力就會隨著時間增加。當然,我們還是很容易就會回到自己的老套中去。一個像我們這樣的討論,本身是做不了任何事情的,重要的是大家如何實踐它。我們能不能誠實地留意自己會在什麼情況下氣惱,問時觀察自己在惱怒呢?我們能不能退後一步,給自己一點點觀察的空間呢?護城河的功用就在於使我們可以回頭望向城堡,可以更清楚地看它。整個修行的過程聽來十分容易,做來卻是非常困難,尤其是在剛開始的時候。困難並不是一件壞事,它就是這個樣子。
  學生:你覺得一座城堡是一個人的個性嗎?或是個人的特殊見地和個人的生活目標而已?
  淨香:“個性”這個名詞聽來好像是在講一個固定不變的內在結構。我們的個性是自己設計出來的一個應付人生的策略,由此看來,城堡就是我們的個性。當我們打坐多年以後,我們個性的主要特征就會淡化,那些打坐了很久的人,個性會逐漸消失,剰下坦然與開朗。我們打坐得越久,就越會沒有個性。
  學生:我認識你很多年了,好像你是越來越有個性了。
  淨香:隨著時間過去,一個好修行會讓我們對發生的事情更容易感應,然而我們不會一成不變,我們會更隨心所欲地作出適合各種情況的反應。修行會增強我們作出恰當反應的能力,讓我們的個性不再橫阻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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