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護法門
經論中有法門名為「四護」:一、「命護」,二、「力護」,三、「心護」,四、「正方便護」。
何謂「命護」?對於我們的果報:這個身體,應該好好保護它。實在來說,蟲蟻尚且偷生,誰不知道保護自己的身體呢?但是佛法中所說的保護,有不同的意義:即對於維持生命所需的一切資財:衣服、飲食、醫藥、臥具等,要如法地去追求,不得以非法手段獲取,叫做「命護」。
我們前生多少積了一些善法功德,所以今生能得到人的果報。人的果報好過三惡道太多了,三惡道是很苦很苦的!而諸天的果報雖然比人好,但是,其中有一重要之處不如人——就是人間有佛法!能有機會接觸佛法、發心學習,對諸天而言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因為諸天之中,色、無色界的天人,禅定非常高深,他認為自己的境界很圓滿了,所以不願再進一步的學習佛法。而欲界天的人不老、不病,身體永久健康,欲樂非常殊勝,非人間所及;他們以這樣的身體去享受欲樂,迷醉其中,不能醒悟。就算知道佛法好,也很難來到人間學習佛法。這是我們人勝過諸天之處。
所以,我們應該保護這個果報令不失。如果你能多作善法,不做罪過之事,則今生是人,最低限度來生還能是人,也可能生到天上享福。不造罪過的事情,就是保護了自己,故名「命護」。
然而在世間享福時,能不造罪嗎?
一般人生存的目的,就是為了享受。到學校讀書,入社會做事,諸有所作常為一事——就是要賺大錢享受五欲樂。實在來說,一天行住坐臥中,一定要有些令你滿意的事情,心情才好一點。如果完全無法如意地享受,這個人可能就失去生存的意樂,要自殺了。但是,沒有任何錢財,大概也很難有什麼享受。所以,「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想盡各式各樣的辦法要取得財富。
釋迦牟尼佛告訴我們,求財是對的,因為生存不能一無所有,但是要如法,非法則有罪過;有了罪過,即失人身而墜三塗。所以,要如法的追求財,不義之財不可貪求。
初入佛門受三皈、五戒、八戒,乃至出家戒、菩薩戒,實在皆包含此意。不是害怕警察來捉、國家法律制裁,而是因為知道將來有後患。這後患無法由別人代理承擔,完全是自作自受,你無法逃避或藏匿的。
佛教徒相信因果——惡有惡報,善有善報;即使生活貧窮困苦,也不會做非法的事情。《大智度論》上有一句話:「人雖貧賤而能持戒,勝於富貴而破戒者。」貧苦之人,表面上沒有富貴者的自在安樂;但是若能持戒,功德勝過富貴而破戒之人。這就是「命護」。
第二是「力護」,就是要保護你的健康,享受財、欲的時候,不要太過頭。譬如:吃飯不可以太多,也不能完全不吃飯,過與不及,皆非健康之道。能恰如其分地去享受欲,這叫「力護」。
第三是「心護」。內心有邪念、有染污時,能迅速將之排解出去,令心清淨,叫做「心護」。換言之,就是保護內心的清淨,令不染污之意。這是「命護」的根本。
南傳《法句經》雲:「諸法意先導,意主意造作。」世間一切事、一切物,都是從心開始的。由清淨心所開創的事情,令你安樂自在;心若染污,貪瞋癡活動著,表面上的行為縱然冠冕堂皇,但內心裡卻是藏污納垢。聰明的人懂得隱藏自己,常人不一定能看出問題,但是無法蒙蔽佛菩薩,也不能逃過業報的制裁。
所以,佛教徒學習了佛法,要保護內心的清淨;對他人有害之事,不但不能做,心裡也不可以想,這叫做「心護」。話雖如此,但事實上要保持內心清淨,沒有貪瞋癡的染污,並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第四是「正方便護」,就是采取行動、令心清淨。何謂「正方便」?首先要能堪忍一切難忍之事,精進不懈怠的去修學聖道。譬如:靜坐半小時,腿痛就不坐了,腿子一放就走了;拜佛半小時,感覺不舒服就不拜了,看電視去;這一點小事不能忍,就不能修學聖道了。
修學聖道雖然不像說話那麼容易,但是習慣了,也不是難事。坐半小時、坐一個鐘頭、坐兩個鐘頭、三個鐘頭,乃至有人一下子坐八個鐘頭,一下子坐二十四小時都能;因為習慣了,慢慢你會進步的。
所以,初開始有困難,你要忍受一點;能夠忍受,你也就會精進不懈怠。為了修學聖道令心清淨,你要忍受這些困難,就成功了。
例如,小時候不願意讀書時,就逃學,跑出去玩。等到年紀大了,十歲,十一、十二、………十八、十九歲,漸漸地自己會想:「父母叫我讀書,老師叫我讀書,將來我學成了專業知識,畢業了以後,在社會上能有所作為;我若不讀書,無專業知識,將來干什麼?」自己會想的時候,有困難時就能忍耐,這就是他自己的智慧能調整自己的懈怠、能調整自己的過失。
我們學習佛法也是一樣!我為了將來能得聖道,解除一切苦惱的問題,我要忍耐一點。你有這樣的心情,就能夠用功修行,將來就成功了。修行這件事,主要是令心清淨:思想上清淨,行為也清淨;身清淨、口清淨、意清淨。
怎麼樣修行才能使令我的三業清淨,而不懈怠呢?
今天的中國佛教,就是我們漢文佛教,大多數都是念阿彌陀佛。念阿彌陀佛好!的確好!能往生阿彌陀佛國就成功了。也有人不是太歡喜念佛,歡喜念各式各樣的咒。歡喜學密也是好,也可以這樣用功。
也有人不歡喜念咒,歡喜念經,念《華嚴經》、《法華經》、《大般若經》、《金剛經》,念各式各樣的經;就是「如是我聞,一時佛在捨衛國,祗樹給孤獨園,……」這樣念。雖然對於經裡面的義不是十分明了,但是還歡喜念。也可以背下來;早晨念一部、晚間念一部,感覺好,就是這樣用功,這也是好。
你歡喜念經也好、歡喜念咒也好、歡喜念佛也好、歡喜拜佛也好。或者這幾樣都歡喜;經也念、咒也念、佛也念,也拜佛,這樣子修行,也是好。但是這樣修行能得聖道嗎?
約現在來說,雖然每天還做功課、念經、拜佛,但是若別人來瞪你一眼的時候,心裡就不舒服。或者有人有了行動,罵你、毀辱你,或者是非理相加打你一拳,你心裡怎麼樣?你的煩惱可能就起來了。
沒有高慢心的人,我看是很少很少。多數的人有貪心、也有高慢心,有各式各樣的煩惱。雖然是這樣用功修行,但是心不能調伏,煩惱還隨時會動的。
如此的程度,所謂的「命護」、「力護」、「心護」、「正方便護」都做不到。雖然每天做這麼多的功課,要令這個心沒有貪瞋癡一切煩惱的活動,清淨無染,還是辦不到的,那怎麼辦呢?
《金剛經》也提到這個問題;《摩诃般若波羅蜜經》、《維摩诘所說經》、《華嚴經》、《法華經》……,所有的經裡面,都提到這個問題,就是你應該進一步地用功修行。
經論上告訴我們——「由聞思修得無生法忍!」這幾個字已經很明白告訴我們學習佛法的次第。而我們的用功修行,照經本念經文也好,念佛也好,拜佛也好,念咒也好,還只是停留在「聞」這個階段,還未及於「思」、「修」。所以,就算很精進而不懈怠,命護可能做到了,但是你達不到心清淨這個程度。
「思」是專精思惟,前面還有一句話:「閒居靜處,專精思惟」。在寂靜的地方,就是這個地方沒有什麼吵雜聲音來干擾你,也可能只是你一個人在那兒住,也可能是幾十個人、幾百個人、幾千人在那兒住,互相不干擾,就等於一個人一樣,這就叫做「閒居靜處」。當然也不可以有虎、狼這些可能傷害人的野獸才行。就是那個地方很安全,你經行或靜坐都可以。
「聞」從字面上看,就是聽別人講解佛法,但是也包括了你自己閱讀在內。這樣子從聞得來佛法的道理,你還要在寂靜處專精思惟。
譬如佛法說:「諸行無常」,就是一切有為法,都是有變動的,它不是常住不變的,不是永久的。這個話說得很明白,但是從字面上這樣了解,還是不夠的,還需要再專精思惟。專精思惟的時候,對於諸行無常的道理,就會有深刻的認識。
譬如,我看見這個人在罵我,或者是贊歎我,若你對諸行無常的義,有深刻的認識,你就會想:「人一剎那間就變了;前一剎那的那個人,就不是後一剎那的那個人。這也是無常。」
如果這個無常義,在你心裡面印象深刻的話,那個人在罵你、在贊歎你的時候,你心裡面就不會去想:「他為什麼罵我?為什麼贊歎我?」你會正觀無常:「罵我的那個人,一剎那間就變了,後一剎那的那個人沒有罵我啊!前一剎那那個人贊歎我,後一剎那的那個人沒有贊歎我啊!」這樣子思惟時,內心的歡喜和忿怒就不動了。
比如說:某甲罵我,某乙沒有罵我。某甲罵我,我看見他就不高興;但是某乙沒有罵我,我看見某乙的時候,心情很平靜。就是在前一剎那那個人罵我了,後一剎那的那個人沒有罵我。
若能作如是觀,你這個心的反應,就和以前日常生活的習慣完全不一樣了,何況是幾十年前有個什麼不對勁的事情,內心煩惱就容易調伏。如果披讀歷史的書,由古至今富貴榮華豈不都無常了,與夢中境有何異乎?
所以,修無常觀雖然還不是修畢竟空觀,但是也能調伏煩惱了。如果能夠對無常觀專精思惟,你的思想就會生起很不平常的變化,不會再像以前的習慣——看到罵你的人,還會忿怒:「為什麼你要罵我?」那麼你的內心受到瞋怒的染污就減輕了。
所以,專精思惟是我們學習佛法中,一個很重要的階段。但是我們今天的漢文佛教徒,我看大多數這件事都沒做到。
《心經》上說:「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你讀這些文句,如果又能夠深入地專精思惟,力量更大,是超過你的想象之外的!這樣子去專精思惟,能保護你令心清淨;心清淨了,所以語言也清淨,世界也清淨;但是沒得無生法忍,還是不夠的。這只是在聞所成慧、思所成慧的階段,還是不及格。但是在我們今天來說,這個佛教徒已經很好了,和一般的佛教徒不一樣了。
修所成慧是指修止觀說的,這又不同了。多靜坐修禅定,使令這個心明靜而住,遠離一切雜念,也不昏沈、也不散亂;坐在那裡不打瞌睡,心裡面也不胡思亂想,一切分別心與一切動亂都停下來,心裡面寂靜住,你若沒有昏沈,就是有明了性;這個「明」和「靜」能相續不斷地這樣繼續下去,明靜而住。
這個明靜的力量越高深越好;就是從欲界定到未到地定,到色界四禅,到無色界的四空定,若是到滅盡定是更高深了,這是九次第定。這決定是要把塵勞的事情放下,拿出時間靜坐、修奢摩他的止,成功了就得定了。
靜坐有二個方法:一個是止,一個是觀。
毗缽捨那是觀,觀就是思惟,思惟「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這些道理。思惟「色即是空、受想行識即是空……」、「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
文字所诠示的道理,經過別人的講解,或者自己閱讀參考書,你通達了如是道理再去思惟。如果得到禅定了,在禅定裡繼續思惟觀察,這是不同於聞、思的另一個境界。
如能精進不懈怠,終究有一天成功了,得無生法忍、得聖道了。得了聖道的時候,身清淨、口清淨、意清淨,所以「心護」這地方可是不簡單的事情。
前邊那個「命護」、「力護」是通於一般的境界的;平常理智稍微強一點的人,也能不去撿人的便宜,寧可忍受一時的困難,而決定不做罪過錯誤的事,不一定非要聖人,也不是非要得了禅定的人,才做得到這些事。但是「心護」就不容易了。
我們看《三國演義》的空城計,孔明在城牆上彈琴,這是個計,但孔明的心不亂,所以司馬懿在城下聽琴的聲音,未能識破,不敢命令軍隊入城。其實,軍隊若入了城,孔明就變成俘虜了。
我想孔明是有這個智慧,能夠萬緣放下,在那兒彈琴,就當做沒有事兒,這件事應該能做到。我相信孔明這個人平常可能有多少訓練——澹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他在教子的文章中說到「寧靜」這個字,當然他那個「寧靜」不一定是禅定。
《三國演義》是小說,不必都是真的;但是,「三顧茅蘆」這件事可能是真的。從這件事看出來,孔明的確是「澹泊以明志」,對於世間上的榮華富貴,心情不是那樣的歡喜,所以他心裡比較寂靜。假設真是有「空城計」這件事,孔明平時可能多少有些寂靜的功夫。所以到那時候,他就能做得到。如果完全沒有訓練,在那個緊張的境界,心裡面能靜下來嗎?大智慧人也有可能!
所以,我們佛教徒若不想要得聖道,只希望「我將來到阿彌陀佛國去!」不修止觀或者也可以。若是你想現在這一生在佛法裡有高深成就的話,那就應該努力修止觀。
四念處就是止觀!
有人提出問題:「四念處是小乘!念阿彌陀佛是大乘!」這個說法,我應該明白點說,這個人的佛法,學習得不夠程度!四念處通於大乘、通於小乘;你若說四念處是小乘,那表示你佛法學習得只有一少分,就不學了,所以會說出這樣的話。
發無上菩提心的人修四念處,四念處就是大乘;如果你沒有發無上菩提心,你發出離心修四念處,四念處就是小乘。四念處本身無所謂大、小,大、小是約修行的動機來說的,此是其一。
第二、不要輕視小乘佛法,它是得聖道的法門!你怎麼可以輕視呢?假設有人,沒有良心,就是用點高明的手段欺騙人,看來好像有神通似的,乃至他不是佛教徒,我們佛教徒可能就向他磕頭頂禮了——哎呀!了不起!他有神通。
欺騙人實在是罪過的事情,值得人家恭敬嗎?而小乘佛法也是佛法,釋迦牟尼佛開示我們的,不是凡夫法,也不是外道法。佛告訴我們,這樣學習,修四念處能有力量調伏貪瞋癡的煩惱、轉凡成聖,完全是對的!我們應該生恭敬心。
只是站在大乘佛法來說,小乘佛法的問題,就是大悲心不圓滿而已。你發了大乘的無上菩提心、學習佛法,但是你沒得聖道,還不如初果聖人的道力。
初果聖人命終的時候,決定是正念分明,第二生決定是生到天上或人間,不會到三惡道去。你說你發無上菩提心了,但是不修四念處,內心時時有煩惱在活動,三惡道的門是開著的啊,你隨時會到三惡道去的啊!你不如初果聖人的道力,怎麼可以輕視呢?不可以輕視四念處的!這可見我們中國佛教的衰微!
所以「命護」、「力護」這兩件事,我們理智強的人是可以辦得到的,不是太難;但是「心護」不容易,還要有「正方便護」,努力不懈怠地修學四念處的聖道——從聞思修,得無生法忍。
在《大般若經》上說:「須陀洹若智若斷,是菩薩無生法忍。」這是聖道的境界。所以就算是這個人沒有發無上菩提心,他發了出離心,也是非常值得恭敬的,這個人真實是佛教徒了。
修四念處有什麼好?立刻地能調伏煩惱,立刻的有效,令心清淨。譬如說,一般人最重的煩惱,就是「男女愛」的問題。你修四念處,譬如你能修不淨觀:「觀此粉飾身,瘡傷一堆骨,疾病多思惟,絕非常存者。」這是《法句經》上的一個頌。你仔細地去觀察思惟這四句話,欲心、愛心立刻就停下來,心就清淨。
這還是說我們一般的散亂心,我們能這樣思惟,它就有這個力量,何況能在定裡面思惟!你若能夠超越欲界定,在未到地定裡面修四念處,那力量是更大了,可以得初果,得初果不是很難的事!
不過,修未到地定要用點力,多數人都是要經過一番努力才可以。有的人連續坐五分鐘都有困難,感覺很辛苦,心裡面那個動亂沒有辦法調伏就坐不住。但是有的人也不是很難;他並沒有長時期地靜坐,未經過多久也就相應了;別人坐兩個鐘頭,他像五分鐘,就有這種境界。
修不淨觀把這欲心停下來,心則清淨。此心清淨,是身清淨、口清淨的根本!你能這樣做,佛菩薩一看:「我這個徒弟心清淨了。」佛菩薩歡喜呀!怎麼可以說修四念處是小乘!
所以「命護」、「力護」、「心護」、「正方便護」,這四個護前二個護是通一般性的,只要理智強的人都能辦得到,也是很重要的事情。因為你做惡事傷害別人、從中取利,這件事犯法,也違犯佛法的戒律,而且將來還有後患的。不論你現在有極大的福德,極大的權力,因果是平等的!出家人也是一樣,作錯了事,也是有因果的。後兩個「心護」和「正方便護」,是進一步修學聖道,徹底地解決生死的問題了。
所以,我們應該在聞所成慧的程度上,再進一步「思」、「修」;這樣次第修行,有可能在廣大的佛教徒裡面,出現一位聖人,這是佛教的「興相」——興盛的氣象。不是表面上人多,就是佛法很興盛了。
但是佛菩薩也是同意,大家在聞所成慧這裡努力,也是栽培了善根;雖然這個善根栽培得不是有力量,但是將來也能得聖道。不過那是很遠、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
——一九九九年六月十三日於台北文殊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