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永海教授:禅宗何以能成為中國佛教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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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何以能成為中國佛教的代表
  賴永海
  [內容提要) 文章認為,慧能禅宗所以能夠成
  為中國佛教的代表,根本原因是其深得儒家思想之
  底蘊,是一種儒學化了的佛教學說。這種佛教學說
  因其適應了中國古代小農經濟和宗派制度的需要,
  因此能夠一宗獨盛,經久不衰。
  佛教傳人中國以後,就逐步被中國化,從魏晉般若學的“六家七宗”,到隋唐時期的天台、華嚴等宗派的佛性學說,都具有相當程度的中國特色。當然,中國化色彩最濃的,當是禅宗。可以這麼說,中國佛教發展到慧能南宗的建立,佛教的中國化已衍變成中國化的佛教。
  隋唐之後,由於政治、經濟和社會文化背景等方面原因,盛行於隋唐時期許多佛教宗派相繼式微,但慧能開創的禅宗卻能一枝獨秀,且經久不衰。這裡,有一個問題十分值得人們去做進一步的思考,亦即禅宗為什麼不會隨同其他佛教宗派一起走向衰落?它憑借著什麼逐漸發展成為中國佛教的代表?
  要回答這個問題,首先有必要弄清楚禅宗思想的特質。
  禅宗(特別是慧能的南宗)在思想理論方面的最大特點,是用儒家的心性、人性學說去理解、诠釋傳統佛教的佛性理論,把印度佛教作為抽象本體的“真如”、“實相”、“佛性”落實到具體的“心性”、“人性”上。這一轉變之富有“革命性”,以至於佛教史上有“六祖革命”之稱。
  那麼,“六祖革命”的“革命性”究竟又表現在哪些方面呢?
  讀過《壇經》的人,大概都會有一個感覺,《壇經》不像傳統佛教的經典那樣艱深晦澀,它的許多思想乃至名詞、術語等,與其說來自於傳統的佛教,毋寧說源自傳統的儒家學說。
  《壇經》的基本思想之一,是“即心即佛”。在《壇經》中,慧能把一切眾生乃至諸佛都歸結於“自心”,反復強調“自心是佛,……外無一物而能建立。”“吾今教汝,識自心眾生,見自心佛性。”“汝今當信,佛知見者,只汝自心,更無別佛。……吾亦勸一切人,於自心中常開佛之知見。”慧能這裡所說之“心”,已不像傳統的佛教經典中的“心”那樣虛玄、抽象,而是給人一種較為現實、具體的感覺。
  當然,在中國佛教中,也不是禅宗一家把佛教的佛性心性化,隋唐之天台、華嚴二宗亦都有此傾向,為什麼獨有慧能南宗之倡“即心即佛”稱得上“革命”呢?這裡也許有一個哲學上常說“度”的問題,亦即盡管天台、華嚴二宗也談心性,亦把佛性心性化,但它們所說的心性,雖含有現實人心的成分,但在更大程度上是指抽象本體之“真心”,充其量只具有從抽象“真心”向“現實人心”過渡的性質。但是在禅宗那裡卻不同,慧能南宗所說的“心”,雖然也常不同程度地具有抽象“真心”的性質,但從根本上說,是指當下現實之人心.,這一點,慧能的《壇經》有許多直接的論述:
  內調心性,外敬他人,是自歸依也。
  心地但無不善,西方去此不遙;若懷不善之心,
  念佛往生難到。
  汝自觀本心,莫著外法相,法無四乘,人心自有
  等差。
  自歸依者,除卻自性中不善心、嫉妒心、谄曲心、
  吾我心、狂妄心、輕人心、慢
  他心、邪見心、貢高心,及一切時中不善之行,常
  自見己過,
  不說他人好惡,是自歸依。常須下心,普行恭
  敬,即是見性通達,更無滯礙,是自歸依。
  慧能這裡所說的“自有等差”的“人心”、與“外敬他人”相對應的“內調心性”以及所謂善、不善心、嫉妒心、谄曲心等,很難作為傳統佛教中那種抽象本體的“真心”來理解,而在相當程度上與儒家所說的那種具有善、惡之現實人心更接近。禅宗“心性”內涵的這一改變,導致了禅宗思想的一系列重大變化,其中之最著者,則是把一個外在的宗教,變成一種內在的宗教,把傳統佛教的對佛的崇拜,變成對“心”的崇拜,一句話,把釋迦牟尼的佛教變成慧能“心的宗教”。“心性”之外,“六祖革命”的另一個重要內容,是把傳統佛教抽象的佛性,直接訴諸現實的“人性”。《壇經》之談“人性”,可謂俯拾皆是:
  人性本淨,由妄念故蓋覆真如;但無妄想,性自
  清淨。
  世人性自本淨,萬法從自性生。……如天常清,
  日月常明,為浮雲蓋覆,上明下暗,忽遇風吹雲散,上
  下俱明,萬象皆現。
  人性本淨。
  自性能含萬法是大,萬法在諸人性中。
  慧能把佛性直接訴諸現實人性的結果,是把以禅宗為代表的中國佛教逐漸引向了倫理化的道路。
  誠然,印度佛教中也有其倫理思想,如所謂“諸惡莫作,眾善奉行”,“慈悲為懷,利他濟世”等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一種倫理思想,但毋庸諱言,傳統佛教的落點,並不在現實的人生,而是出世的。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佛教,為了回應儒家的批評和指責,也經常語及人倫孝道,但其所說的多指“大孝”,如當時佛教思想家所說的“佛家之孝,所包蓋廣,理由乎心,無系乎發。”(《滅惑論》、《弘明集》卷八)亦即佛家所說的孝與世俗所說的不盡相同,世俗所言之孝,多指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無敢損傷,以及跪拜贍養之類,而佛教所說之孝,則是指弘道濟世,利濟群生,因此,“一人全德,則道洽六親,澤流天下。”(《沙門不敬王者論》、《弘明集》卷五)亦即只要學佛得道,則不僅能光宗耀祖,而且澤流萬世,也就是如老子所說的“上德不德”。這種“大孝”、“上德”,從某種意義上說,更具有論辯的價值,而較少現實倫理的意義。
  到了隋唐之後,佛教在對待現實倫理方面,出現了一種新的景象,其時之佛教,都十分注重綱常倫理、忠孝仁義,認為孝是天之經,地之義,甚至把孝推到百行之端,萬善之首,認為它在各種道理中是至高至大的,而且此時佛教所說的孝,與傳統佛教所說的“所包蓋廣”的“大孝”截然不同,而是大談色養之孝,把父母視為“天下三大本”之一,與“道”、“師”並提,認為,道是神之本,師是教之本,父母是形之本。本來,人之形體在傳統佛教中是不足為道的,它不過是假相、幻影,但是,隋唐之後的佛教卻把作為形之本的父母列為“天下三大本”之一,足見此時之佛教已在相當程度上把眼光投向現實之人生,或者換句話說,已被相當程度地倫理化了。
  從理論上說,隋唐之後佛教的倫理化,在慧能把抽象本體轉向現實人生,把佛性心性化、人性化時就被注定了的。因為,既然現實的人生、現實的心性、人性已成為佛教關注的對象,那麼,作為現實的人與人之間相互關系的倫理問題,自然成為佛教必須加以重點探討的問題。從這個意義上說,隋唐之後中國佛教的倫理化,就不像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佛教談論人倫孝道那樣,主要是為了回應儒家的批評以求自身的生存,而在相當程度上是自身思想發展的一種內在需要和邏輯必然。
  第三,“六祖革命”還有一個重要的方面,就是把傳統佛教的提倡出世逐漸轉向主張人世。
  在慧能之前,不論是印度佛教還是中國傳統的佛教,基本上都是走一條注重出世的道路,即便是禅宗的前幾祖,也均有重林谷、遠人間的傾向,在修行方法上都以獨宿孤峰,端居樹下,終朝寂寂,靜坐修禅為特點。但是到了慧能大力提倡“即世間求解脫”,強調“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之後,這一切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這種變化用慧能弟子永嘉玄覺的話說,即是“游江海,涉山川,尋師訪道為參禅。自從認得曹溪路,了知生死不相關。”也就是說,在慧能之前,生死與涅檠,出世與人世,是彼此懸隔的,但慧能之後,生死與涅架,出世與人世已逐漸打成一片,開始走上注重人世的道路,或者更准確點說,開始走上把出世與人世統一起來的道路。
  慧能的思想,當然還有許多,但較能體現其思想特質的,無疑是以上所說的三個方面。如果這一判斷沒有大錯的話,我們就可以進一步去探討這樣一個問題,為什麼慧能的思想會出現這樣一些特點。
  直截了當地說,慧能以上三個方面思想產生,在相當程度上可以歸結為受儒家思想的影響。儒家學說的最大特點有二:一是注重人本,二是強調人世。細細玩味慧能的思想,人們不難發現它實際上是一種儒學化了的佛學。
  現在我們可以回到本文開頭所提出的問題,亦即探討禅宗為什麼能成為中國佛教代表?以往有些學者在回答隋唐之後為何各宗均告式微而禅宗獨盛時,曾把它歸結為隋唐之後寺院經濟的瓦解和經典文書的毀壞。誠然,寺院經濟的瓦解和經典文書的被毀的確是那些依靠寺院、經教的宗派走向衰微的重要原因之一,而禅宗在這方面所遭受的打擊也確實最小,但這絕不是禅宗獨盛的根本原因。禅宗獨盛的根本原因,從思想層面說,是它深得儒家學說之底蘊和真谛。從社會條件說,則是它適應了中國古代的小農經濟。而這二者又是相互統一的,因為儒學本來就是植根於小農經濟基礎之上的。既然如此,要回答慧能禅宗為什麼能夠興起並戰勝其他宗派而獨盛,為什麼能夠成為中國佛教的代表,從某種意義上說,首先得回答儒學何以在中國古代幾千年久盛不衰?何以能成為中古代學術思想的主流?考諸中國古代諸子百家,儒家只是其中之一支,其歷代之代表人物並不見得比各家高明多少,其思想也不是特別精深博大,體系亦非特別嚴謹,但是,他們有一個最大的長處,即適應時勢,符合國情,所提出的主張,能夠適合中國古代小農經濟和宗法制度,這也是儒學成功的根本原因所在。禅宗亦然,禅宗的思想不像天台、唯識、華嚴等宗派那樣博大精深,也沒有非常嚴謹的思想體系,但它卻能為廣大民眾乃至士大夫所接受,從而成為中國佛教的代表。這種現象從理論上說,亦即“理論在一個國家的實現程度,取決於理論滿足這個國家的需要程度。”(馬克思:《{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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