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夏年教授:義學大師溥常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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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學大師溥常法師

  黃夏年

  寧波七塔寺曾經留下了一本《《報恩堂宗譜》,裡面記載了七塔寺系統的法徒子孫三百余人,但是在七塔史的歷史上,除了開山祖師心境,中興祖師慈運,重光祖師月西外,當代僧人溥常法師是不能不提到的。溥常法師對七塔寺的貢獻是特殊的,他雖然沒有像心境、慈運、月西那樣在關鍵時刻改變了七塔寺的命運,但是他對七塔寺的歷史整理和文化品位的提升,功不可沒,至今仍為人們懷念。


  一

  釋溥常長老,法名宏鉌,別字夢忍行者,湖南湘鄉人。同治五年(1866)8月21日生,俗姓曹,父森蔚公,飽學外典,崇尚仁義禮智儒家之學。母親羅氏賢惠端莊,相夫教子,阖裡親近。溥常身材魁梧,聰明伶俐,講出的話往往帶有哲理,頗得鄉親的稱贊,因有神童之稱。他的父親望子心切,從小讓他讀四書五經,希望他能上達聖賢,精忠報國,光大祖先。但溥常生來就有向佛之心,在髫齡時就常說:“為僧不易,南面王樂。”父親聽說,大為震怒,把他拖到水池邊上,高聲大問:“你是不是想出家當和尚?今天要是不說出來,就將你淹死在水池裡。”隔壁鄰家見狀不忍,好心勸溥常:“你就趕快發誓說不當和尚吧,這樣你就可以免於一死了。”溥常生性倔犟,不畏強暴,始終不說話。父親無奈,只好作罷。

  溥常15歲時,患上眼疾,痛苦不堪。父親讓他上表大慈大悲的觀音,求得解救。他在觀音像前許願,虔誠事佛,吃素茹齋,深夜睡覺夢見葷腥,醒來驚覺悔恨,佛心已經埋入他的心裡。17歲時,他隨同父親一起參加童子試,考試兩門,一文一武,府試得到通過。院試時,由父親頂替,獲得武庠生。父親因考試早,取得名列第五的成績,到了溥常發榜時,負責考試的監學使突然逝世,有人做假,溥常只能名落孫山。

  溥常的父親事業功利心很強,為國效命的願望從沒有斷過。他精通韬略,加入湘軍。清光緒癸未,清軍攻打台灣,溥常的父親在基隆之役陣亡。溥常喪父哀痛,認為國難當前,為父報仇,為國捐軀,人人有責。光緒十二年(1886),他到福建從軍,繼先人之志,完成未了之心願。但是腐敗的清政府,雖在中法戰爭中取得了勝利,但是並沒有要回自己的權益,中法議和,清政府簽訂了喪權辱國的《中法馬尾條約》,中國戰而不勝,法國敗而不敗,令國人心寒。戰事既無,溥常用武無地,成日無所事事,於是閒來看看佛書,早年的出家遁入佛門的念頭不時浮起,於是決定脫去軍服,進入佛門。光緒十八年(1892),27歲時,溥常投閩懸慶城寺禮慶權和尚披剃。翌年,在湧泉寺妙蓮律師座下受具足戒,成為僧伽一員。

  出家後的溥常傾心淨土,對明代四大高僧之一的雲棲祩宏非常崇拜。祩宏(1535~1615年),字佛慧,自號蓮池。俗姓沈。浙江杭州人。17歲補邑庠。後信奉淨土宗,志在出世。31歲投性天理和尚出家。在杭州昭慶寺受具足戒,學華嚴,參禅要,歷游諸方,遍參知識。37歲回杭州,見雲棲山水幽寂,結茅安居,日久漸成叢林。同門因尊稱他為雲棲大師。他住持雲棲寺40余年,施衣藥,救貧病;終身布素,修持禅、淨;披閱三藏,注釋經典;嚴持毗尼,制定規約;弘宗演教,修訂焰口、水陸和課誦等儀。著述編成《雲棲法匯》,其內容分釋經、輯古和手著。釋經有《戒疏發隱》和《彌陀疏鈔》等;輯古有《具戒便蒙》和《禅關策進》等;手著有《楞嚴經摸象記》和《竹窗隨筆》等共30多種。祩宏主張儒佛不該互非,“儒主治世,佛主出世”;佛教各宗應該並進,戒為基礎,彌陀淨土為歸宿。後人將他奉為華嚴圭峰下第二十二世、淨宗第八祖。溥常努力鑽研《雲棲法匯》,循誦西方願文,念佛不綴。同時他深感自己的修行不夠,於是打起背包,開始四處尋訪善知識,參谒東南名剎,金山、高旻諸大名剎等都留下了他的足跡。

  光緒二十八年(1902),溥常到南京赤山親炙當代禅門宗匠法忍老人。法忍本心(1842~1905),河北蔚州人,俗姓郭。22歲出家,隨師苦行6年,在北京西域寺受具足戒。後參谒金山江天寺觀心顯慧,得其心印。歷任金山、高旻二寺首座。光緒年間,至江蘇句容赤山結茅,學人雲集。法忍提倡坐禅。耕作之余,復說《楞嚴》、《法華》,乃至《楞伽》、《唯識》等經論。被譽為清末宗門四大尊宿之一,(即天寧寺之冶開以威儀稱第一,寶華山之聖祖以戒行稱第一,金山之大定以禅定稱第一,法忍以智慧稱第一。)光緒三十一年(1905)圓寂,世壽64。著有《楞伽筆記》一書。

  法忍為溥常開示《永明延壽禅淨四料簡》,強調禅淨雙修之旨。永明延壽(904~975年),唐末五代僧人。臨安府余杭(浙江杭縣)人,俗姓王。字仲玄。號抱一子。曾經做過官吏,30歲依龍冊寺翠巖令參禅師出家。後往天台山參谒德韶國師,修習禅定,得其玄旨。延壽在國清寺行法華忏,頗有感悟,於是朝放諸生類,夕施食鬼神,讀誦《法華經》,又精修淨土。再遷住明州雪窦山傳法,法席甚盛,並復興杭州靈隱寺。建隆二年(961)應吳越王錢俶之請,遷永明大道場,住永明十五年,接化大眾,故世稱永明大師。時人號慈氏下生。宋開寶八年(976)示寂,世壽七十二。賜號“智覺禅師”。後人奉為淨土宗六祖、法眼宗三祖。永明遷壽曾經召集慈恩、賢首、天台三宗僧人,輯錄印度、中國聖賢200人的著作,廣搜博覽,互相質疑,撰成《宗鏡錄》一百卷。另外還著有《萬善同歸集》六卷、《神棲安養賦》一卷、《唯心訣》一卷等60余部。永明延壽對當時各宗派間之宗旨分歧,持調和之態度。特別是在處理禅宗與淨土宗的問題上,他受前賢宗密禅師的影響,持禅教統一的思想。延壽在提倡禅法的同時,還注意淨土的實踐。肯定禅與淨土的結合,萬善同歸,這就便於群眾接受了。《禅淨四料簡》是永明延壽撰寫的禅淨雙修要義的偈文(也有人認為此不是永明所撰)。他指出,“有禅無淨土,十人九蹉路,陰境若現前,瞥爾隨他去。無禅有淨土,萬修萬人去,但得見彌陀,何愁不開悟。有禅有淨土,猶如戴角虎,現世為人師,來生作佛祖。無禅無淨土,鐵床並銅柱,萬劫與千生,沒個人依怙。”這是說,有禅沒有淨土,猶如跣足,缺一條腿走路,解決不了生死的問題。無禅有淨土,每人都可以可以修到西天,但不一定每人都能明心見性。但是如果既有禅又有淨土的話,就是如虎添翼,修行更為順當。因為虎本來就有威力,再加上兩只角的話,就更加威猛了,所以禅淨結合的人,可以為師作佛,成佛作祖。

  溥常聽法忍老人講解了《永明延壽禅淨四料簡》後,受益很深,覺悟到禅淨雙修之旨的重要性。他告別老人繼續游學,到陝西西安終南山,在翠微寺原址,結茅禮佛。在大興善寺,坐香打七。之後遍歷香山、五台山,再到北京,然後南下江寧,返回南京親近法忍長老。光緒三十年(1904),溥常法師擔任金陵毗盧寺監院,主持坐香、傳戒、講經等活動。次年,赤山法忍老人示寂,遺言要溥常師與月霞法師繼續完成他的講經工作,為信眾闡述老人的《楞伽筆記》,聞聽者歡喜受持。光緒三十二年(1906),溥常法師開始在常州天寧寺普通僧學堂和湖北蓮溪寺主講《楞嚴經》。以後講經成為他的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每年都要至少一次講經會。這一年底,他與同學月霞法師,留學生桂伯華君,往日本講經,考察各國宗教異同。在日本他仍然講演《楞伽經》,扶桑人士聽他講經莫不悅服。回國後,過天童寺,應天童寄禅長老、天台谛閒講主及江寧李梅庵方伯之邀請,留閱藏經。應該在這時,他到了七塔寺接了慈運法師的法,成為慈老的弟子,取法名宏鉌。溥常住南京持毗盧寺,聲望日高,皈依者眾。民國初年,虛雲和尚聽說溥常的事跡,於是邀請他到雲南講經辦學。溥常法師在雲南住了五六年,創辦僧學校與演說團,成立佛教滇藏支部,搞得雲南佛教有聲有色。他還在大理寺觀音寺,昆明筇竹寺,舉辦了傳戒活動,收到很好的影響,雲南佛教開始變得富有生氣。


  二


  1918年,溥常接受馬來西亞槟城極樂寺本忠和尚的邀請,到南洋諸島講經考察,回國時取道緬甸,瞻仰了著名的仰光大金塔。同年,溥常法師回到七塔寺。他在七塔寺不與外界聯系,一心清修6年。甲子,日本震災紀念會的中國代表孔雲生,邀請溥常法師再度東渡弘法。法師率領法侶三十余人抵東京,受到日本佛教的熱烈歡迎。日本佛教界在淺草金龍寺舉行歡迎大會,在觀音殿前,法師看見昔日掛在殿前的一對紙燈,依然高懸,不受地震的影響,非常感慨,當場贊歎說偈:“金龍淺草,(去+刂)火洞天,寺像靈爽,如在梵天。”法師在日本講經弘法後,返回七塔寺。1928年,溥常法師發揮自己辦學的經驗,辦起七塔報恩佛學院。他除了擔任教工作之外,還要負責授課,講解華嚴學。極力發揚蓮池老人的遺訓,視澈毗廬性海為進修,彌陀淨土為歸宿。花了三年時間方講完。《華嚴經》數十萬字,古人為其作注釋的人只有李通玄的《華嚴經合論》,和清涼觀國師澄觀的之《華嚴經疏鈔》,可見華嚴學高義玄旨,貫通不易。法師為了啟示學人,吸引後覺,於是摘其重點,撰成《華嚴綱要淺說》。華嚴七處九會的會主是文殊,亦名妙吉祥。他的行為感動上天,1929年重陽日,他正在講《華嚴經·賢首品》時,院中吉祥草忽然開花呈瑞相,天然感應,歎為希有! 同時他在佛學院辦了《報恩佛學院院刊》。使七塔寺的文化教育事業有了極大的發展,也培養了不少有用的僧才。

  過三年,已經離鄉遠游40余年的溥常法師,進入了70古來稀時期。他思鄉心切,惦念父母的瑩墓是否修好,於是扶杖南回湖南家鄉。他在家裡小住10天,邀請昔日的玩童朋友見面暢談,周游了鄰近名勝幾遍,苦心孤詣,親自為父母選墳,撰寫銘文厚葬之,盡孝心不遺余力。他在家鄉還入族祠奉祀先人。對族中親人有困窮者,發慈溫恤,對老而賢明者,分別饋贈禮金。辦完所有的事情後,方依依不捨地離開了家鄉。接著他到了南岳衡山,參師訪道,朝禮九仙觀、登祝融峰、游廣濟寺、福嚴寺、南台寺、祝聖寺等,會見老朋友,瞻仰祖師跡,參觀佛學院,受到了學僧們的熱烈歡迎與款待。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鬓毛衰。這段時間是他最輕松也是最高興的時候,他一路上觀景抒發心情,寫下了不少感人的詩篇。

  1933年,七塔寺僧眾推舉溥常法師為七塔主席。他責任在心,不負重望,努力工作。1934年夏正十月初六日,是慈運祖師的誕辰,溥常法師主持召集慈老的弟子,討論修宗譜一事。寺內成立宗譜登記處。議決法規,杜絕流弊,其目的是令後之賢者,遵守毋誤,宗風永傳!他還在寺裡組織坐香會,許多弟子和士人受其影響,紛紛加入,坐香活動辦得有聲有色。甲戍,溥常法師70歲,檀越戴氏,笃信佛法,看見溥常法師道范高亮,自願樂施巨金予寺裡,籌辦溥公七旬大慶。溥常法師憐憫眾生,不願獨享,提出開辦傳戒法會,天人同樂。寺裡張帖報單,通告四方,請凡有發心來寺求戒者,無論缁素,免納戒費,並成就三衣缽具。千裡內外四眾弟子紛至沓來;大德高僧,源源不絕。七塔寺雖為偌大叢林,但也人滿為患,齋堂宿捨,已無濟於事。只好特將齋堂前的階道,與大寮後的空屋,改作臨時齋堂,又將土木工匠的臥室及佛學院講堂寢室,全作為求戒四眾宿捨。迨至冬月一日開堂,延請普陀後寺住持學老和尚為正訓,覺梵諸師等為副訓。從此每日領導新戒,演毗尼、教儀規,出恭入敬,威儀整肅,井井有條,見者無不歡喜贊歎。並請智圓老和尚為羯磨阿阇黎,圓瑛老法師為教授阿阇黎,三師臨壇、傳授沙彌淨戒。銀镫玉燭、燦爛輝煌;奇香異花,微妙清潔。五觀堂內,乞戒弟子,習食缽飯,善信男女,前來參觀者,人山人海,熱鬧非凡。臘月三日,請三師及七證阿阇黎,在法堂用十師齋,於三聖殿內,禮請十師陛座,傳講比丘大戒。四壁懸掛滿堂佛像,陳列各種法物,種種莊嚴,眩目賞心。是時新戒六百余人,胡跪合掌,仰對佛前,一心稱念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忏悔業障,希增福慧。一場勝會,與會者有千六七百人,受戒僧俗六百多人,這次活動盛況空前,是在慈運長老舉行傳戒活動30余年之後的又一次盛大的活動。也是七塔寺在民國時期的一次有影響的最重大的事件。

  1936年,溥常法師擔任七塔寺住持三年期滿,他發表了《七塔住持告退感言七首》,對自己的工作作了一個總結。“感言”全文如下:


  報恩七塔滿三年,榔(木+栗)橫擔去欲前。仰效高庵成古范,(安置退居,公推起草,

  載萬年簿。)山非物有且爭先。(庾山退居寮我先去住。)

   江東七塔呼聲高,寺宇巍峨獨笑敖。三聖裝金開勝會,那時退隱謝同袍。(十一

  月初八日,開光圓滿日退位。十七阿彌陀佛誕日,新方丈接事。)

  叢林興學說都難,經過八年出院刊。休話僧材容易得,自從主辦亦心寒。

  追尋始祖是宗門,廿四年冬復本原。古寺棲心開大冶,典型了了至今存。

  慈老冥言不速來,(余在七塔寺夢見慈老人二次,另行寫出。)自號夢忍愧通材。

  萬年規約今成立,宗譜志乘也巳該。

  傳戒未思震浙東,(二十三年冬,新戒六百有奇及僧俗護法一千二三百多。)可憐

  病苦始終窮。(余與陳馨裁君,擬修如意寮未果。)陳君有意難如願,儲款希期重德

  充。(開光余款存庫房,候新方丈發心。)

  住持佛事站人頭,瞋喜交加任去留。秉著良心何所畏,吟風嘯月共悠悠。


  溥常法師退居後,離開七塔寺到了庾山退居寮,其卒年已無考。生前有法徒攸久等13人,剃度徒淳清等8人。


  三


  20世紀初,是中國社會的一個轉型期的時代,特別是西方殖民主義的入侵,西方思想和科學技術的傳入,使中國傳統思想文化受到了強烈的沖擊。“五四”新文化的運動逢勃發展,無疑對中國傳統思想文化做了一次重新的審視,宗教在這一新文化運動的背景下,受到猛烈的抨擊。佛教經過隋唐佛教的繁榮和宋元明清的衰落,到了清末民初,已經非常衰頹了,法門秋晚,人才不出,理論未顯,經忏維持,被人們看做“死人的宗教”和“鬼的宗教”。溥常法師痛心人心的失落,社會的混亂,佛教的衰頹,他說:“近時海道開通,歐化東漸,耶回天主,雄出列強。種種學說,種種主義,紛然雜糅,哄動全球。爭權利,沒公理,以武器為神聖,塗炭生靈,毫無顧忌。”“東半球佛法遍滿,人類中毒根深,如少食金剛難消。慨夫近歲中華佛教大局,凌弱已達極點,外界刺激疊來而不知自救,實深浩歎淚下。曰寄生蟲,曰麻木鬼,曰睡獅,曰廢人,斯等罵名,罪在何人。”總之,正在處於轉型期的中國社會和末法期的中國佛教,在溥常法師看來,已經到了非挽救和振興不可的地步了,他決心在這方面做出一番成績。

  溥常法師欲挽救社會,振興佛教,提出了自己特有的思想和看法。歸結到一點,即是愛國與愛教之統一。對整個社會問題,他以佛教作為武器,欲用佛教的思想教義來重新收拾人心,並明顯地表現出愛國的思想。溥常法師用春夏秋冬四時交替的自然觀來說明社會思想的變化。他在《報恩佛學院院刊序》中說:


  “自生民以來,我國三皇之教簡而素,春也;五帝之教詳而文,夏也;三王之教密

  而嚴,秋也;降及秦漢,百弊叢生,有不忍聞問者,於是我佛如來一推之以性命之理,

  冬也。古聖說教,迭相扶持,猶天有四時循環以生成萬物,然至其極也,皆不能無弊者。

  由秦漢而下千余載,人心不古,異說競出,風俗愈糜愈薄。三教鼎立,互相诋訾,大道

  寥寥,甚為歎惜。”


  春夏秋冬代表了不同時期的朝代思想文化,並有不同的特點,如春是“簡而素”,夏是“詳而文”,秋是“密而嚴”,冬是“不忍聞”,反映的是中國文化從產生到成熟,再到衰微的農耕文明過程。溥常法師的這種觀點,擬看與當時西方流行的進化論學說有些相擬,但是還不能算得上嚴格意義的進化論。因為進化論要有二個標志,一是事物的進化是由低級形態向高級形態發展,二是進化論的形成與所強調的環境有重要的關系,即因為環境的改變,才促使事物發生質的變異,以適應不同環境的要求。溥常法師用四季交替來說明中國思想文化的發展,揭示了思想文化的運動過程,指出了文化思想運動的特點,這個出發點是好的,但是他的目的是要說明事物的衰退遞減作用,而不是要說明思想文化的發展由低級向高級運動的過程,即其所強調的是今不如昔的過程,因此是一種退化論。溥常法師將中國思想文化的衰落期定位在秦漢時期,這是他從佛教的立場做出的判斷,認為在這一時期“人心不古,異說競出,風俗愈糜愈薄”,因此到了後來三教鼎立時,已經“大道寥寥”,佛陀正是在這時以性命之理推出,起到了救世主的作用。這裡的所謂“性命之理”,就是一種道德倫理,即“昔我佛世尊,出世月邦,創立教法,以為一大事因緣故。鹹令法界眾生,開示悟入佛之知見,則以純粹道德為主,食息財物,悉聽護法,捧缽行化。”

  在佛教本位的前提下,溥常法師勇敢地挑起了救世的責任。他強調:


  “於今世態的變遷,一天不如一天了,人們的居心和趨向,也是一天比一天壞了。

  我們站在佛子地位的人們,眼見著這種的情狀,能忍心袖手旁觀,不能勸化他們嗎?”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改善社會,淨化人生,是佛教的一個優良的傳統。出家人面對日益變化的社會,也不能將自己置之度外,這就是溥常法師的愛國思想的體現。溥常法師還用經典來為自己的做法提出了證明。他說:“《梵網經》雲:一切男子女人是我父母,我生生無不從之受生,故雲六道眾生是我父母。殺而食者,即殺我父母,亦殺我故身。且際此革命期間,血流遍地,殺戮相尋,惡業叢現。如能盡子道,拔濟三有,如此功德,報恩無既。”也就是說,從佛教的立場上看,阻止惡業,反對殺生,更是佛教的一貫傳統,也是佛教最根本的教義。遏制戰爭,尊重生命,既是報答佛恩,又是盡了孝恩,還是一種功德。

  溥常法師將佛教僧人的社會責任與佛教的教義統一起來。他又從教外找出理論根據,進一步提出:


  “東西各國的許多遠見卓識的大哲學家、大思想界,同所公認的。他們都說,挽

  回世道人心的妙法,搜盡一切宗教,找不到一個相當的,唯有博大精深,至高無上的

  佛法裡才有。”而且“近今政體變革,社會窳敗,非仗如來大慈大悲之無畏精神,決不

  能挽回世道人心之言,誠為千古確論。斯時也,中外卓識遠見之志士,勃然興,油然

  生,欣欣然趣入佛海,以佛學為安恬天理良心之第一歸宿,未始無由。”


  以佛法來挽回人心,是當時中國佛教界普遍存在的一種共識,並不是溥常法師的發明,如當代著名佛教領袖圓瑛大師也說過類似的話,認為“今者年逾花國境人桑榆,感目前之浩劫,皆人心所造成。有欲挽回劫運,必須救正人心。欲正人心,惟宏揚佛法。當此人欲橫流,殺機暴發,都為佛法不曾普及,人心未能覺悟所致。”但是溥常法師不僅強調佛教有挽回人心的功能,更重要的是他強調了僧人的社會責任,特別是他對僧人與社會的關系做了較好的論述。他說:“(前略)第三國家,迩者,政治更新,諸多建設,僧為國民應盡感化之義務。本宗教之勸善,輔法制之未遑。夫聖人出世,欲人盡平安,所以謂堯舜與人同耳。欲息競爭,所以謂會天地與我同體。今之以黨治國,在使人言順而貌從,此但法律以制其外。吾教救世,在使人心化而行善,則明因果以怵乎內,此則先乎神,而次乎人,感其內而制其外。神也者,人民之真精神也,然非語於鬼神邪惑之說。環顧國中,果能發其淨信,修其精神,善其履行,則化干戈為玉帛,轉糾紛為平允者,直轉移間耳。以視喋血經年,治絲(世)益棼者,不其慨歎,即淺而化機少具。禍福之門,則己(回+辶)別,固何患夫政治之不修,社會之不良,真實平等自由之樂而不致哉。”溥常法師指出,即使在法制社會裡,宗教的功能並沒有改變,仍然是起到一個勸善的作用,是法律的補充,即“本宗教之勸善,輔法制之未遑”,做到了這一點,也就做到了“僧為國民應盡感化之義務”。人生的境界是人人做聖人,所謂“堯舜與人同耳”,社會的安定是根本,所謂“會天地與我同體”,佛教在以人心化善,教人明了因果,在人的頭腦中鑄下善惡得報的觀念,正因為有了這個觀念,才能外在表現出自己的行為,這就是“感其內而制其外”。它是與專制其外的汪律是不同的,也是其精神所在。所以他強調,如果人人都有了這種精神,人人都去追求善行,則世界就會沒有戰爭,社會就會變得美好,真正平等和自由就會實現。溥常法師把宗教作為法律的補充,說明它的補世的功能,給法制社會的宗教功能做了正確的定位,這是可取的,也是符合法制社會特點的,他較好地解釋了僧人在轉型社會裡所起到的作用,指出“這種勸化的義務,凡是我僧伽們,都責無旁貸的。這並不是我們自言自語,也不是我們無事找事。”僧人為國家服務,是“應盡感化之義務”,這是他的先見之明,可以看作是當代佛教界裡提倡愛國思想的先行者。他提倡以善為本的真精神,用因果律來約束人心,將佛教的道德觀念給突顯出來,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也可以為人們對佛教的誤解做一些澄清的工作,區別了佛教為鬼神的錯誤看法,這也是有非常有意義的事情。

  對佛教內部的問題,他認為要從教育入手,最重要的是培養人才,加強青年僧人的責任感,熱愛佛教,振興佛教。他認為,佛教的衰退,關鍵還是佛教自身內部的問題,在《教產共和說》中雲:


  “古佛遺式,緬甸、暹羅猶尊舊制,然而中華佛教形式回別。百丈立清規,馬祖

  建叢林,或化主專司,或限期分衛,藉顧老病艱步,何有少年坐食?不意人格漸低,

  宗風日變,或積缽資以創置,或由損施而坐食,或營靜室以別居,或愛徒眷而私購,

  積久弊生,皆是各庵僧眾自圖肥厚,不愛教宗,直至今日,愈趨愈下。然法流東土,

  自漢以來,歷代尊崇,因果明白。滿清末年,橫行侵奪,揣其原故,在不知公益之佛

  子。教育不興,寺產何益,皮之不存,毛將安附。”


  溥常法師仍然從他的退化論的觀點出發,將佛教的衰頹,歸結為僧人自圖肥厚,不愛教宗和教育不興這兩點上,前者屬於經濟問題,後者屬於人才問題。特別是後者,他覺得尤為重要,“你看出家的雖多,能知道自己的責任,能做出家之事的,究有幾個呢?這種病根,是由於缺乏教育的緣故。”他指出,由這一結果所帶來的後果是:“現值末法時代,佛法日趨衰敗,外道日漸暴漲,實屬可憂。隨便站在客觀的地位,或主觀的立場上,都能看出佛門的險象來。佛門若不能自振,則一切邪道便要趁機而緊張,將來險象必要牽帶著佛門以俱亡的。”

  為了改變這種危險的局面,讓佛教重新走出低谷,再次振興,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說:


  “我們釋迦老子,拖泥帶水,說法四十九年,談經三百余會,究竟為的什麼?無

  非就是要建立三寶,救度世界上一切眾生。但是,我們到了現在,眼見佛法快要滅亡

  的當兒,想什麼方法來,挽既倒之狂瀾,興將頹之風呢?據我目光來看,第一是在尊

  重僧伽,提高僧伽的生活,養成僧伽的資格。正傳經上說,皈依僧,眾中尊,就是這

  個意思。”


  佛法僧三寶,代表了全部佛法,法賴人弘,僧寶是佛法傳承的關鍵。他進一步強調:“(前略)三寶,住持別相一體,三說詳繹,以時間短促,故置無論。僧為三寶數,自己當尊重,若不傳法度眾生,畢竟無能報恩者。” 振興佛教說到底是佛教內部的事情,其它人是不能越祖代庖的,佛門要自振,僧人首先要尊重自己,在眾生中以自己的榜樣作用和人格魅力吸引廣大群眾,贏得他們的尊敬,這才是佛教的真正的出路。而所有這一切,都牽涉到人才的培養。“惟今之僧界,其欲挽頹風倡學校者,頗不乏人。”溥常法師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應潮流而動,與時俱進,致力於佛教教育的活動。他說:“溥常杜門偷閒,恰經十載,從前熱心教育之念,將次灰冷,乃近鑒於僧伽舉學之潮流,重以兩序委囑之雅意,大義所責,良心所現,不自揣度,(援)再出任。”這就說明,他也嘗試到過辦佛教教育失敗的痛苦,有過灰心意懶的時候,但是面對佛教界辦學的潮流,寺院兩序大眾的誠懇請求,他不能無動於衷。良心的發現,振興佛教的使命感,讓他再次被感動了,按捺不住的心情,決定再次出山創辦了報恩佛學院,因為“吾侪佛門弟子,為如來使,荷擔大法,義不容辭,但念時當未劫,法運垂秋,布教僧材,實不多得。”雖然他仍然知道會有很多的困難,“徒以長老守舊,後起尚新,意見紛纭,成效莫睹。”但是面對來自各方對佛教的謾罵,“我方袍圓頂,衣裳楚楚,稗販如來之假名佛子,能不羞恥而傷心乎?請問現在清淨大眾,聽聞此等罵名毀辱,能動心否乎?抑願甘心斃(與+欠)?”

  對於佛教界培養人才的經費,溥常法師主張用寺廟的經濟來辦教育。他在昆明從事弘法活動時,正是近代佛教史上寺產爭奪最激烈的時候,許多地方政府都采用各種手段想法設法將寺產從佛教界的手中搶走,如打著辦學的招牌,將廟產侵吞,佛教界人士為了保護寺產,積極反對,進行自保。時人江亢虎組織社會黨,仿效僧界大同,提倡財產共和的主張。溥常法師非常贊同,認為這個意見很好,寺院也可以實行“教產共和”的做法,為此他專門寫了一篇《教產共和說》,認為馬祖建叢林,百丈立清規,實行教內大同社會,本意是非常好的,但是由於後來教內一些人格低下的人,自圖肥厚,寺產變成不是公益了,佛教的傳統也被破壞。有鑒於此,他在組織雲南漢藏佛教會時,在章程裡規定了寺產有監督交替之權,其目的就是“豈肯任其自私自利,置公益於度外乎?”教產共和的好處在於,“我僧界固有之模范,何忍藐視,當從佛法大局著想,固結團體,注重遠慮。藉此教產之余蓄,正好扶植人材,弘通教道,切毋謂守此產業。”也許有一些人認為,僧人為了寺產,有許多艱辛,現在忽然公開,心裡感到不平衡,對此,溥常法師指出,“獨不思我僧家建寺置產,原為興教結緣,若徒自溫飽,難逃公論。並部文宣布寺產為主體,僧眾為客體,……自後會務進行,學校開創,學生知識開通,必悔悟往日寺產之被侵吞者,原由各人願私,不集合群類以失敗也。將來我二十二省教產共和之問題,決定發生,可以預料者,西藏喇嘛與內地大剎,可以龜鏡。昆明諸山,能破除意見,首先為教產共和之模范,政府曾經核准,聲譽昭著,令人欣佩,如果徒顧目前區區,棄金擔麻,真可惜哉。”當時許多地方政府和豪紳公開掠奪寺產,有的縣裡絕大部分寺廟在短時間內被充公,溥常法師提出的“教產共和說”的目的,並不是在於廟產的歸屬權問題,他是完全從恢復古制和教產整合,資源再分配這個角度來談的。他的這個願望是很好的,教內將寺廟的財產集中起來,確實能辦成一些大事,但是這只是空想而已,因為寺產屬於經濟的問題,寺產在中國歷史上一直屬於各寺廟集團擁有,而且從來沒有整合起來,也不可能整合起來,所以各自的經濟利益決定了寺院不可能實行教產共和,就是他所強調的昆明地區的寺產也沒有做到教產共和,所以溥常法師的願望是好的,但是卻是不能實現的,這只是他的一廂情願而已。不過他提出的“藉此教產之余蓄,正好扶植人材,弘通教道”這一想法,已為一些寺院采用,例如,報恩佛學院的創辦,最終實現了他的辦學想法。

  溥常法師對年輕人來完成振興佛教的使命,寄托了莫大希望,傾注了心血,當年輕的僧人去訪問他時,他一再諄諄囑咐:


  “你們青年的人,第一要知道自己的責任,什麼是你的責任呢?現在時當末法,

  社會上的一切,都已經壞到極點了,吾等出家人,亦復如是。……你們現在青年的人,

  是將來佛教的主人翁,將來佛教的盛衰,全系於你們現在的青年,所以你們要認清自

  己的責任,應該努力從事學業,如善才之南詢,常谛之束求,藥王菩薩之燃臂,普明

  大士刎頸,慧可二祖之斷臂,這些都是你們求學最好的榜樣,應該去效仿法的。”


  溥常法師所強調的佛教前賢善才、常谛、藥王菩薩、普明大士、慧可等榜樣作用,目的就是建立年輕人對佛教的正信,培養他們的佛教感情,知道自己的責任,荷擔如來家業,振興佛法的大任。

  對佛學院的學生,他強調:“你們都是真實的佛子,既然有志來院求修學,那麼,就應當負起如來的使命, 當那人聲寂靜的清夜裡, 痛思著我們的過去,設想著我們底將來,豎起精神的光明憧來,披起忍辱的铠鉀來,拿著我們底武器,踏上我們底戰線,開始和那魔眷來打仗,大家一致起來,有事大家動手,努力向前奮斗。……我們的立場,是上求佛道,下度眾生,果能如法做去,方能談得上報恩兩個字。同時也才能與報恩佛學院的名義相符的。但我無一刻的時候不是在盼望著你們。” 年輕的佛子痛思過去,設想將來,報答佛恩,堅持“上求佛道,下度眾生”的立場,這是中國大乘佛教的最根本的標志,也是中國大乘佛教的優良傳統之一。溥常法師對青年學僧的厚望令人感動,他的學生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他創辦的8年報恩佛學院裡,一共培養了298名學僧,有些人回去後就成為一寺的住持,為振興佛教做出了貢獻。

  溥常法師認為,振興佛教就是一場同魔斗爭和校量,降魔的活動。他提出“打倒那可惡的魔王,復興我們底佛教,穩固我們底基礎,不致再受他界的侵犯了。”又說“《楞嚴經》雲:‘近則九生,多愈百世。令真修行,總為魔眷’。由此可知,過去的祖師已經給魔眷打過不少的仗了。今者仍然還是與魔眷打仗,當此計窮力盡之際,存亡莫測之秋,撫昔傷今,不由的痛哭流涕了。欲想振其頹風者,可恨魔眷遍地,無所投足,那好進行步驟呢?”他號召大家奮而起之,用驅魔的意志和戰斗力來振興佛教。佛教界人人要明白,“可是現在的事實,明明告訴我們衰敗的樣子,已無可諱言了。產業被人奪去了,寺宇經人拆毀了,佛像給破壞了,我們的僧伽早被人唾棄了。”面對這一情況,“我們應該打起精神來,重整我們的旗鼓,一心向前去奮呼,達到最後勝利而後止,就是不幸而死了,也是值得的。《楞嚴經》上道:將此身心奉塵剎,是則名為報佛恩。這二句話,好比現代的強心針,我們打了,就可以奮發圖強,應該時時把他剌今的啊 。”

  此外,溥常法師對佛教的儀制改革也有自己的看法,例如對有人提議取消中國歷代佛教儀式中實行的祝釐制,他就持不同的意見。他在《叢林祝釐取消辨》中說:


  “近聞諸首剎間有取消祝釐者,亦未得的實。姑不妨與閱藏諸同學辨之以自省。我中

  華變政,毀皇帝行宮,拆寺觀龍碑,原出於專制太酷。人民恨急,抑亦消息盈虛天理使

  然乎。不意僧界中人,名稱方外,竟附會其說,果是籍故怠慢,或者識量未及過(與+

  欠)。自古清規,聖節祝釐,官憑給田,景命普月,朔望雨晴,祈禳必誠。(援)我佛道

  之大同,有裨聖王之至治,實竭愛國真忱,豈皇帝一人。要知國以民為本,民以國為家,

  一家誰無主,無主何為家?家必有主,國必有君,斯明極矣。皇帝君主也,總統民主也,

  主名之變更,的在權勢之競爭,究竟於國家之本體,又何在有損減毫末乎。本體者民也,

  故曰國以民為本也。吾僧徒為國民一份子。秉如來大中至正之道,悟明佛性,歸乎至善,

  發揮妙用,超乎至神,導民於無數之化,跻世於仁壽之域,欽惟國朝優遇,不以世禮相

  待,重其道也。如何吾徒,不以吾道至誠感其內,而反以外之權勢虛實名為向背。其居

  心安在乎?曾見上海報章,耶教開會祈禱,各界下旗表敬。近觀南北權利斗戰,罔知生

  靈塗炭,固敝天理良心,安望修齊治平,定為同業所感,心冀神明默化。藏經雲:毗沙

  門天王,每歲巡按四部,正五九月治南,(克+寸)期雲集僧眾。理宜誠心懇求,更須逐

  日祝贊,每飯不忘。庶幾有益於世道人心,決定獲社會歡迎,壇那信施,斯無負負,或

  曰功課祝願足矣,何拘拘於朔望節例。噫,正眼未來,虛設故事,未思至理,缺少誠意,

  感應道交,斯言何征?請讀百丈古規,正理昭彰,以是知諸佛妙用,真俗圓融,被俗之

  儀,不壞假名而談實相;悟真之法,必由假相以闡實性,正《法華》所謂,是法住法故,世間相常住也。強辨至此,祝釐是否取消,請同學諸君,明以教我,糾正是說。藉以抒維持教道之微意耳。


  “祝釐”是源於中國古代贊頌已逝的先人的一種儀式,後來發展為一種祝願皇帝和聖人的儀式,中國佛教引入使用。在元代的《敕修百丈清規》裡,就已經明文規定了這種儀式,並將“祝釐章”列為第一。該章明曰:“人之所貴在明道,故自古聖君崇吾西方聖人之教,不以世禮待吾徒,尊其道也。欽惟國朝優遇尤至,特蠲賦役使安厥居。而期以悉力於道,聖恩廣博天地莫窮,必也悟明佛性以歸乎至善,發揮妙用以超乎至神,導民於無為之化,跻世於仁壽之域。以是報君,斯吾徒所當盡心也。其見諸日用,則朝夕必祝,一飯不忘,而存夫軌度焉。”其中強調,“祝釐”就是報君,而且“朝夕必祝,一飯不忘”,成為一種制度。中國佛教的發展,與皇室朝廷有密切的關系,僧人報君,實為佛教“不依國主,則法事難立”的具體體現,這也是中國佛教的特點之一。

  在明代時,祝釐儀式已經在佛門內外普遍實行。《大明高僧傳卷第二》載:

  釋融照,字慧光,世家越之南明。早歲受業於華藏,刻意修習天台教觀於台之安國山及杭之天竺。後從淵叟湛法師居華亭延慶寺,力精教乘勤修禅定,燃膏繼晷旦夕無間。故學由志臻,表於叢席職跻眾右,四十祀矣名聞京師,诏嘉獎賜師號。每歲元日率眾修金光明忏祝釐君上,說法之外力事忏摩,與諸眾生掃除塵翳攝入善根。既老而彌勤,得其法者三人。曰居簡、曰宗[矩/木]、曰宗權,皆法門之龍象也。

  《釋氏稽古略》雲:

  太子少師姚廣孝卒,追封榮國公谥恭靖,有《道余錄》見前。十二月敕修武當山宮觀成,賜名曰太岳太和之山。山有七十二峰,三十六巖,二十四澗。峰之最高者曰天柱,境之最勝者曰紫霄。南巖上轶雲氣,下臨絕[堅-臣+(虍-七+(一/谷))]。舊皆有宮為祀神祝釐之所。元季兵毀,至是悉新之。

  癸亥八年,王振作大第於皇城,又作智化等於居東,以祝釐,追封元儒吳澄,為臨川郡公,從祀孔子廟庭。

  《補陀洛伽山傳》卷一曰:

  大德五年,集賢學士張蓬山,奉旨祝釐潮音洞,見大士相好,彷佛在洞壁。次至善財洞,童子倏現。頂上端藹中,大士再現,寶冠璎珞,手執楊枝,碧玻璃碗。護法大神,衛翊其前久之。如風中煙漸向鎖沒,但祥光滿洞;如霭霞映月,見數尊小佛,作禮慰快而去。

  對於這種已經實行了幾百年歷史的“祝釐”儀式,到了民國時期,受共和思想的影響,被視為封建糟粕,遭人唾棄,在佛門裡自然也會有人對這種與封建制度相聯系的傳統儀式提出非議。溥常法師撰文是反對取消“祝釐”儀式的。他認為,一,佛教儀式的特點就是“祈禳必成”,所以作為“自古清規,聖節祝釐”已經成為佛教的傳統之一,其特點並沒有改變。二、“祝釐”儀式的對象是君主帝王,滿清滅亡,民國建立,只是“主名之變更,的在權勢之競爭,究竟於國家之本體,又何在有損減毫末乎。”對百姓而言,“民以國為家,一家誰無主,無主何為家?家必有主,國必有君,斯明極矣。皇帝君主也,總統民主也。”也就是說,從滿清到民國,只是國家換了名,實質並沒有改變,換言之,換湯不換藥也。他又說,既然國家主體者是民,僧人也是民中的一份子,其責任是使民向善,“導民於無數之化,跻世於仁壽之域”,國家對佛教的態度,是“不以世禮相待,重其道也。”所以佛教仍然應以“吾道至誠感其內”,不必“而反以外之權勢虛實名為向背。”耶教(基督宗教)也舉行祈禱,受到了各界致敬。當前戰爭不斷,人心思定,佛教舉行祈祝儀式,“有益於世道人心,決定獲社會歡迎”。有人反對舉行這種儀式,認為只要有“功課祝願足矣,何拘拘於朔望節例。”這是不對的。三、從經典上看,“祝釐”儀式在藏經中早已明文具載,“正五九月治南,(克+寸)期雲集僧眾,理宜誠心懇求,更須逐日祝贊。每飯不忘。”從佛教的義理上看,“未思至理,缺少誠意”,感應道交不應,這在《百丈清規》裡已經“正理昭彰”。舉行“祝釐”儀式,實際體現的是佛法的“諸佛妙用,真俗圓融,被俗之儀,不壞假名而談實相;悟真之法,必由假相以闡實性,正《法華》所謂,是法住法故,世間相常住也。”所以從“維持教道”的角度,“祝釐”儀式不宜取消。溥常法師反對取消“祝釐”的儀式的想法,還是與他的根深蒂固的退化論思想有關系,但是他在裡面做了一些修改,如他將“祝釐”是為皇帝祝福的特點,轉換為“民以國為本”的民本思想,強調國民的普遍性,這樣就較好地合理地解釋了在新體制下的“祝釐”儀式的特點,跟上了時代的潮流。同時他又從教理和經典上強調了“祝釐”的重要性,較好地體現了佛教的特點,做到了如法的要求,這些都是應該予以肯定的地方。


  四


  溥常法師與佛有緣,出家後親近過許多著名大師,佛學素養深厚。又屢次出國考察,講經說法,興辦佛教教育,對佛教的義學有自己的成就。他作詩行賦,文筆亦佳,出入內外學,倡議編纂寺志,修宗譜,廣留世名。

  與溥常法師交往過的人,都對溥常的華嚴學研究非常贊歎,多加褒揚。因為他講過三年《華嚴經》,同時還撰寫了《華嚴綱要淺說》。如民國《七塔寺志》的編纂者陳廖士曾作詩曰:


  “弘法來四明,駐錫到七塔。華嚴極微妙,寶如連城璧。

  九會說四分,奧(穴+交)盡宣(四+幸+文)。善我參法喜,招我飯香積。”


  “綿密人天消息通,誰能捨宅矗禅宮。佛光照徹三千界,贊歎何須吾道東。

   偶攜二客證圓融,參到華嚴大乘雄。一寸心波光弈弈,真如便出客塵中。”


  擅護永嘉趙柏(廣+頃)(百辛)曰:


  “性海心光處處融,宗風能暢辯能雄。千門萬戶從渠指,都在重重帝網中。”

  自注“師通華嚴,常以十玄六相課門徙,博辯宏通,在南北法筵中,當為希有事也。”


  居士鄭伯(火+良)(碧琅)曰:

  “一顆心光萬炬融,(玄+少)(亻+文+羽)蓮舌厭百夫雄。然省識阇黎面,宛在毗廬性海中。”

  自注:“師能華嚴玄旨,其釋精到,一時奉為圭皋。”


  溥常本人也華嚴學非常重視,他和作擅護趙柏(廣+頃)詩曰:


  “華嚴法界盡圓融,參秀觀音道更雄。(明朝普陀觀音移此,名補陀寺。)

  深入一門能澈底,塵塵剎剎在其中。”


  1934年七塔寺崇壽橋拆毀,填寺前河造屋,溥常路過此,有感而發,作《吊崇壽橋並序》雲:


   “崇壽橋中意自閒,兩邊塔湧列仙班。河溝彈指成街道,獨對華嚴解笑顏。”

  自注:“對面街名華嚴,余於此寺講是經三年。”

  

  可見溥常法師對華嚴學是有研究的,而且他自己也對取得的華嚴學成就感到滿意,“獨對華嚴解笑顏。”可惜的是他的華嚴學著作已經佚失,至今仍然沒有找到,現在只是在他的一些講話記錄中和某些序跋中有所見到。茲根據有關材料,對溥常法師的華嚴學研究做一初步的分析。

  《華嚴綱要淺說後序》是他的重要的華嚴學著作,但是此書已經佚失,現在僅存“序”在《報恩佛學院院刊》裡面。溥常在這篇“序”裡談道:


  我佛如來說經有小大不思議解脫者,《淨名》也,《華嚴》也。此之解脫,既雲大不

  可思議,即是非思量言議之所企及。所以清涼判此,乃圓教中之別教一乘,為事事無礙

  法界也矣。試觀海雲比丘,住海門十二年,以大海為其境界,時彼海中蓮花座上如來,

  申右手摩頂,演說此普眼法門,受此讀頌,憶念觀察。假使有人以大海量墨,須彌聚筆,

  書寫此一品中一門。一門中一法,一法中一義,一義中一句,不得少分,何況令盡。溥

  常述此《綱要淺說》,安敢於佛法大海中沾一滴,實迫於諸子食請,及近世潮流所趨向,

  歐風東漸,有唯心唯物之派別,以我毗廬如來成道,首說此經,性相圓融,廣大悉備,

  法界緣起理實因果不思議諸宗,堪為科學家之歸宿,始知大無畏神者,惟恐我佛陀一人.

  故作此引導火線而已。……


  溥常法師指出,《淨名》與《華嚴經》同為不可思議的經典,唐代澄觀(清涼)判他們都是圓教中的一乘別教,屬於四法界中的事事無礙法界。不思議解脫境界,不能用思想和言語來表達,就像無邊的大海,廣大悉備,不缺不失。溥常法師撰寫此書,一是受眾人之請,為大家寫書,將圓教普眼法門,提綱摯領的述出普及世人。更重要的是,佛教面對近代中國社會和思想界的的巨大變化,特別是歐風東漸。西方的觀念和價值觀和科學技術的發展,引起中國人觀念的變化,就哲學而言,唯物與唯心之爭,始終是近代中國思想文化界爭論的一個熱點,同時也影響了對佛教的看法。這部書就是要從性相圓融的角度來化解唯物和唯心的認識,以華嚴宗特有的法界緣起之圓融觀,說明理實因果不思議法門不僅可以超越科學,還可以給科學家找到一個歸宿。

  1928年9月1日,報恩佛學院創辦,以後溥常法師就一直擔任主講兼院長。在《報恩佛學院章程》的第四“職員”條有:“一、本院設院長一人,主持全院事務。二、主講一人,商承院長,監理院中教務事宜。”由是可見,溥常法師是佛學院的主心骨,學院的大小事情都由他一人說了算。又在第五“課程”條規定:“本院課程以賢首、慈恩教義為主,其他科學哲學為輔。”“賢首”即華嚴的異名,“慈恩”,即唯識的異名,佛學院將華嚴教義列為主要課程,可見華嚴學在法師心目中的地位了。溥常法師還在《報恩佛學院院刊序》中指出:“我佛釋迦世尊,(酉+亠+口+日)以第一義谛示人。最初闡揚華嚴大教,小根聾啞,未堪所聞。經歷四時之淘汰,究竟法華會上,極暢本懷,開三乘之權,顯一實之道。”這是溥常法師采用了華嚴宗的判教觀,旨在說明報恩佛學院在教理方面的突出特點。華嚴或賢首判教,分為五教,即(1)小乘教(唯說眼、耳、鼻、舌、身、意六識為心),(2)大乘始教(說八識阿賴耶的,如《唯識論》),(3)大乘終教(說現象差別法不外乎真如的,如《大乘起信論》與攝論派等),(4)大乘頓教(進一步說妄心妄境俱空,僅一真心朗然,如《維摩诘經》等),(5)大乘圓教(更進一步說森羅萬象的差別現象,不外乎朗然一心的顯現,如《華嚴經》)。按華嚴宗的說法,佛教史經過小、始、終、頓,最後到了華嚴圓教,所以溥常法師是按華嚴宗的判教順序來闡明佛教史和理解佛教發展過程的。

  在佛學院開學一周年紀念會上,溥常法師除了稱贊大家沐浴了法水外,又強調:“對於華嚴大教,人人都能明暸,個個都能講解,智並文殊,行齊普賢,這是多麼欣幸的事情啊!”文殊主智,普賢主行,“智並文殊,行齊普賢”,這就是佛教教育講的解行並進或學修一體,這年教育思想,直到現在仍為中國各地的佛學院所提倡。因此他認為佛學院的學生,“照這樣功無間斷的干下去,那毗廬佛果的位子,還怕弄不到手嗎?”在佛學院第四期放暑假的會上,溥常法師又一次強調了佛學院的宗旨和學習華嚴的重要性。他說:“本院宗旨是以造就弘法利生的人材為宗旨,所定的課程,是以賢首宗為主體,兼授普通科學。……宣講《大方廣華嚴經》大部,已經有二年之久。現在正講〈入法界品〉四分中為依人證入成德分三分中為流通分的時候。每天在學眾中叫了幾個學員來復講,但都能現菩薩身,登蓮花師子之座。種智圓明,分燈傳燃,這都是在過去劫中就薰習了這種善根,所以承蒙毗廬遮那威神的加被,故能令法界眾生都能沾法雨的滋潤,而增長了善芽。有了這樣很深的知見,雖然得不到位後的普賢,但位前的普賢已了了無疑了。”溥常法師一再強調華嚴教育在佛學院教育中的重要性,不僅親自將一部數十萬字的華嚴大經講了二年還沒有講完,而且還要求學僧在課堂上復講,可見他已經摳得非常細了,遠不是一般佛學院僅作為概論性質的課程來講了,而是真正的一門主修課了。按照他的這種講課方法,對學僧理解華嚴學肯定會有很大的好處,最終會培養出“位後普賢”,而且也會“種智圓明,分燈傳燃”。

  溥常法師對華嚴學的娴熟,還體現在他的日常行事之中。他明顯地接受了華嚴學說,並把華嚴學用於日常說法之中。

  例如,1935年農歷9月21日,七塔寺裡200余人分班站立,維那呼悅眾師,鳴引磐,迎請溥常和進禅堂。溥常站在中央,舉香板雲:

  

   “般若如大火聚,觸之便燒,又如清涼地,四面皆可入。七塔禅堂,今日宏開般若

  洪爐,煅煉法界聖凡。正所謂“十方同聚會,個個學無為;此是選佛場,心空及第歸。”

  惟願兩序大眾,同心努力豎精進幢,披辱忍铠,舉起金剛王寶劍,一超直往菩提正路行

  將去!


  《華嚴經》說:“以般若波羅密為母,方便善巧為父。”溥常法師上禅堂起香法語,用般若來作開場白,是說明佛教智慧的博大精深。大火旺盛,不可阻擋,佛法廣大,能度有情人。接觸佛法,了知般若,即得解脫,入清涼地。七塔寺作為選佛場,其“般若洪爐”必能將眾生有情度脫,“心空及弟歸”,但是佛性自具,所以“一超直往菩提正路”,還要眾人豎精進幢,拭金剛王寶劍磨勵方得。

  10月14日,坐香之後即開始在禅堂,圍爐打坐,溥常貼單雲:“十方高人聚會,不分人我彼此,同是一真法界。雖然如是,即今貼單,成為世谛流布,又作麼生道?《法華經》雲:“是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貼畢復位。舉如意雲:“恭喜兩序大眾,謹遵六和遺訓。奮發無畏精神,豁開頂門正眼。”然後下座。佛教講眾生平等一如。華嚴宗認為,無二曰一,不妄曰真。交徹融攝,故曰法界。諸佛平等法身,從本以來,不生不滅。非空非有,離名離相。無內無外,唯一真實。不可思議,是名一真法界。世間相本來就存在,並不缺少,所以世界一切萬法都是常相,常顯世間。兩序大眾皆是平等之人,只要人人精進,都能“豁開頂門正眼”,得大智慧。溥常法師在日常生活中將華嚴宗的道理信手掂出,可以證明,他的華嚴學問並非死摳書本,而是達到了運用自如的境界了。


  五


   溥常法師曾經親近清代著名的義學大師法忍和尚多年,親得老人心印,在禅學方面也有獨特的貢獻。他的禅學不僅體現在他的文字作品中,而且也體現在他的日常生活中。溥常法師要把七塔寺這座選佛場辦得更好,重振禅綱。他在1936年12月15日《題禅堂起七》詩中曰:


  曹溪一滴水清涼,大地眾生不肯嘗。但把塵緣都放下,管教般若自馨香。

  拈花笑處心镫續,擊竹聲中古路揚。今日報恩開巨冶,煅凡煉聖振禅綱。


  民國高僧芝峰法師是溥常法師的好友,他對溥常禅學水平評價很高。其《贈溥常長老》詩雲:

  

  長老菩提偏解空,夜深浩浩月明中。安禅不計天花落,彈指能教頑石聰。

  佛性無分南與北,水波不別異還同。今人尚作古人事,一喝猶余三日聾。


  溥常法師的禅學專著至今還沒有見到,但是他身後留下了片紙只語,以及一些法語,這些都是他的禅學思想的珍貴資料。在他作的《報恩堂宗譜緒言》雲:


  溯吾教主釋迦牟尼佛,應機示現,誕生西域。十九出家,三十成道。始從鹿野苑

  ,終至跋提河。經歷四十九年,演說十二分教。隨根利導,頓漸兼收。迨至法華,普與

  授記,極暢本懷。復於靈山會上,拈花示眾。迦葉尊者,領悟心宗,傳持正法眼藏,為

  西天第一祖。直至二十八代,菩提達摩大師,航海而來,宏揚教外別傳之旨,不立語言

  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以為東土第一祖,名曰宗門。傳至六世,而有曹溪大鑒惠

  能禅師,其法特盛,分為兩支,其一,青原行思,思傳石頭希遷,遷傳天皇道悟,悟傳

  龍潭崇信,信傳德山宣鑒,鑒傳雪峰義存,存傳雲門匡真文偃禅師,為雲門宗;玄沙師

  備為偃同門友,傳地藏桂琛,琛傳清涼法眼文益禅師,為法眼宗;遷之支出藥山惟俨

  ,俨傳雲巖昙晟,晟傳洞山良價,價傳曹山本寂,為曹洞宗;其二,南岳懷讓,讓傳江

  西馬祖道一,一傳百丈懷海,海傳黃檗希運,運傳臨濟慧照義玄禅師,法運更昌,為臨

  濟第一代祖。海之支出沩山靈佑,佑傳仰山本寂,父唱子和,為沩仰宗。以上自曹溪

  而來,宗門為五家派別。


  寥寥數言,將禅宗的歷史線索勾劃出來,五家派別的變遷盡躍紙上。如果沒有他的刻苦求學和閱藏的經歷,焉能寫出如此條理清晰的短文呢。他對七塔寺的禅門流變,也做了小考,予以有力的說明。其曰:


  茲浙江鄞縣江東七塔報恩禅寺,嫡傳臨濟正宗。自臨濟初祖第一世傳至三十世,明

  州天童密雲悟禅師,傳林野奇祖為第三十一世。述法派偈‘行大源遠’等十二句,傳至

  三十九世。我先師慈運老人,為本寺中興第一代。光緒間,進北京請藏經,賜寺額名“報

  恩禅寺”。自此報恩堂上,傳宏字四十八支法嗣,各各宏化一方,分燈續焰,綿綿不已。


  1933年農歷11月17日溥常法師升座,他進院時說法語:


   (和上拈香祝聖畢,斂衣就座,舉如意)雲:‘是日彌陀聖誕節,大地善信皆歡悅。

  新舉住持才升座,且將如何對眾說?’憶前金陵毗廬露丑,今住寧波七塔報恩,未免又

  作一場賣弄了!古人道:法隨法行,法幢隨處建立,殊屬自笑其不自量耳!昔日法燈和尚

  雲:“山僧卑志,本欲棲身巖窟,隱遁過時,緣因先師有不了底公案,出來為他了即。”

  時有僧問:“如何是先師未了底公案?”和尚打雲:“祖祢不了,殃及兒孫!”請問諸上座:

  且道過在甚麽處?還有能檢點得出麼!溥常老朽自愧,既承來賓道賀,兩序珍重久立,據

  此座,行此令,‘單單只賣死貓頭,無知咬著冷汗流。將此深心奉塵剎,是則名為報佛

  恩。’(下座)


  “法燈未了”是宋代禅宗的公案。宋代清涼泰欽和尚,谥號“法燈”。之他曾向大眾說:“我本想居山藏拙,養病打發時光,無奈與先師有未了的公案因緣,只好出來出來與他了卻。”有僧問:“如何是先師未了底公案?”法燈便打曰:“祖祢不了,殃及兒孫。”僧人感到委屈,仍然堅持問:“我的過錯在哪裡,你要這樣打我?”法燈回答:“過錯在我,但是殃及到你。”這個公案的意思是,“先師未了的公案“,是說濟度眾生是出家人永無止盡的悲願。僧人不理解其中的深義,僅從字面是去理解,因此法燈采用棒喝的形式讓他開悟,然而僧人仍不悟此,於是法燈給他點明,我的錯誤在於我不能悟道,也會殃及後人。所以關鍵你要自救得悟。溥常法師在升座時單單將這一個公案掂出,向大眾說法語,可以看出他的苦心所在,從毗廬到七塔,說是”賣弄“實為自謙。掂出法燈的公案,旨在說明雖然責任在心,但是眾生還是要自救自度,所以要求眾生“檢點得出”。禅法是大機大用,活潑潑的,“法無定法,法隨法行”,“單單只賣死貓頭”是自謙辦法不多,所以才會“無知咬著冷汗流”,但是既然眾人已經將他推上了住持的位置,也就只能“將此深心奉塵剎,是則名為報佛恩。”從溥常法師進院升座法語,可以看出他熟悉禅典,運用公案自如到位,同時也顯示了他的君子自謙的品德,以及事佛報恩的心情。

  1934年農歷10月15日,溥常法師在結制時說法語雲:


  (和上拈拄杖)雲:‘今朝十月十五日,七塔寺裡結冬,比較往年,大不相同。禅堂

  既已起香,須與大眾決議,不同諸位兄弟參禅,不用諸位兄弟會理,單單的不欲瞌睡

  ,若也瞌睡,遠承滹陀嫡旨,近遭天童橛頭,一頓痛棒,打出骨髓,莫言不道!果然能

  得如是,恭喜兩序大眾,一超直入如來地。世界爾,眾生爾,塵塵爾,剎剎爾,念念爾

  ,於恁麼時,更無有異法。良久雲:‘動靜閒忙,遮那妙體。’(卓拄杖下座)。


  “結制”即是佛教儀式安居結束,各位僧人在禅堂打坐完成,是謂“起香”。溥常法師祝賀各位“一超直入如來地”,參禅打座取得好的成績。參禅要求潛心內觀,不能嗑睡,天童寺的宗風是默照禅,其特點就是攝心靜座,內息攀緣,從而悟道的禅法,因此“遠承滹陀嫡旨,近遭天童橛頭,一頓痛棒,打出骨髓”,即是指采種方便的方法,隨時喚起禅者的注意力,以不受外界的干擾。“世界爾,眾生爾,塵塵爾,剎剎爾,念念爾,於恁麼時,更無有異法。”是說世界萬物,諸事諸法,其本質為一,沒有二法的不二之理。“動靜閒忙”,都是不可思議的真妙體性使然。

   溥常法師在12月21日“解七塔法語”雲:


  和尚雲:‘臘月梅花開,經過霜雪來,七塔紅爐(韋+勾),煅凡成聖胎。’今日選佛

  場,苦行不容易,天童一橛頭,痛打這個賊,刀刀見痕,條條見血,賊、賊,看破汝!

  即今解七,又作麼說?‘雪山山下擁笠人,白牛一制芒繩斷。’大家辛苦,好洗腳去。


  “解七”也是安居結束的時間,經過霜雪打過的梅花,綻開得更加美麗,而且孤傲卓立,品格獨異。七塔寺選佛場的僧人安居坐禅的辛苦,實為不易。坐禅安心,心賊難防,所以坐禅的成功,就像天童的橛頭打在人身,見痕見血。正是經過這一痛苦的過程,才能堪破心賊,煅凡成聖胎。就像冬打的梅花,從內到外經過一次徹骨心寒的冼禮。雪山下的牧牛人,牽制白牛的鼻繩扯斷,無拘無束,進入了一個更高的境界。溥常法師深深體會眾人的辛苦,最後讓大家去泡泡腳,松松因打坐盤腿跌趺坐而帶來的肌肉緊張。溥常法師對大眾的老婆心切尤是明察。

  溥常法師又在臘八升座法語時雲:


   “雪嶺六年,弄巧成拙。出得身來,天空地闊。’好事大家知,今朝臘月八。正覺

  山前,明星現時,釋迦與大地眾生,一時成佛,祖師門下,蹉口道著佛字,漱口三日。

  先行不到,末後太過,各與二十拄杖,旁有不甘者出來,本覺與人判斷,也合與二十拄

  杖。老僧今日與現前上座說,二邊不立,中道不居,正恁麼時,作麼生會?‘要了就要

  了,瞿昙討煩惱,入山出山,自起自倒。夜來斗轉玉繩橫,不覺全身墮荒草’喝!(下座)


  禅宗修行,取決於行者的悟性與根機。溥常在這裡主要談的就是這個問題。雪嶺六年,是喻佛祖釋迦牟尼在覺悟之前的苦修。由於苦修無益,佛祖才停止,出得身來,獲得覺悟,全新的廣闊天地呈現在面前。眾生與佛,毫厘無二,皆可成佛。成佛在自已的覺悟,於祖師門下,開口閉口談佛,臭嘴!正因為成佛要靠根機,所以先行者未必能先佛,後來者倒可能跑到前面。如果有不服氣的人,就請出來,給你20棒,讓你清醒。我今天要告訴你們,不要執著兩邊,也不要執著中道,生事大事辦了就辦了,沒有任何猶豫。佛祖苦行,進山出山,自尋煩惱。星夜斗轉,月光橫空,醒來時分,原來只是大夢一場。溥常法師用了一系列的比喻,將禅宗的修行解脫道理說透,其修行之高,非時人可比。

  1936年是溥常法師任七塔寺住持最後一年。這一年元旦是彌勒佛生日,他的升座法語是:


   (和尚執如意)雲:“今朝正月初一日,大家說彌勒生日,請唱一曲太平歌,摩诃般若

  波羅蜜。”諸佛與眾生,本無優與劣,只因迷不覺,妄心生分別,分別若不生,冷暖自

  知得。所以道,“彌勒真彌勒,化身千百億,時時示時人,時人自不識。”請問諸上座:

  “那個是彌勒?若能識得,當下安恬,如其未然,請聽七一老僧,說些之乎也者,新年

  新月新日新時,恭喜兩序大眾,行住坐臥,吉祥如意。”


   彌勒是佛教的未來佛,在佛之後代佛行事的佛。但溥常法師依禅宗的即心即佛的原理,解答彌勒與眾生的關系。他強調佛與眾生不二,迷與悟只是覺與不覺,執著外相,因有分別心,即為妄心。不生妄心,無分別心,即可入佛境。眾人念誦彌勒,但是彌勒就在你自己心裡,“當下安恬”,即能識得彌勒。法師的新年賀辭,充滿了大機大用的意蘊,又把禅宗的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道理做了淺顯的說明,難能可貴。

  同年正月十五日溥常法師在“解制法語”時雲:


   (和尚拈拄杖)雲:“今朝新正十五日,且喜日輪正當戶,晝夜明明無間斷,只因時

  人不解顧。”“若能解顧,廓徹乾坤全體露。東西南北任縱橫,那事應須沒差互。”叢林

  下衲僧家值此解制時,南天台,北五台,游歷參訪,聽其自由。且作麼生沒差互去?古

  人道:“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光陰本是非他物,青天白日笑吟吟。”恭

  喜兩序大眾,各自珍重!


  正月十五,是民間流行的元霄節。這一天各地都要舉行盛大熱鬧的燈會,彩燈高掛,將整個夜晚照得與白晝一樣。溥常法師指出,晝夜是無間斷的,晝即是夜,夜也是晝,兩者為一體。但是世人並不知道為個道理,將它執著為晝夜兩極。這是應用了佛教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般若不二的原理。溥常法師進一步指出,如果了解了不二法門的道理,世間的所有一切都在你面前傾刻出現,東西南北任你縱橫馳騁,南天台和北五台沒有區別。他還指出,像時間(光陰)原本就是存在的,一點不少,一點不增,所以青天白日總是笑吟吟的面對著世人。溥常法師在這裡是要說明,整個世界唯心所造,提醒人們不要執著。

  同年2月14日溥常法師退居辭眾升座,說法語:


  (和尚執如意)雲:“念盡智明,玉壺引步。神虛鑒遠,寶鏡含輝。應萬化而無當,

  不墮諸數;湛一真而獨照,不外余塵。衲僧不慧,偶墮夤緣出應時,去就無非水雲姿。

  今日告退歸林壑,得便宜了且便宜。”諸上座:且作麼生是得便宜處?良久雲:“此後

  專為自己事,年老不為別人憂。”


  這是溥常法師的辭職演說,很有深義。念盡即是無念,是六祖慧能提倡的境界和法門。到了無念時,智慧徹通,如玉壺冰心澄明。心有神虛,明鑒如境,能在萬化之中而不化,保持純真。溥常法師已將世間法與出世間法打成一片,他出應能辦寺廟大事,出退能時時放下,不為系縛。所以入院和退居在他眼裡無非是行雲流水,暢達呵成。所以诙諧地說:“得便宜了且便宜”。溥常法師的境界高,心底寬,一般人是達不到的,他的榜樣至今還值得今人學習,令人贊歎。


  六


   溥常法師從小接受傳統教育,對儒家經典和古代文學都有深厚的基礎,以後又學習佛教,因此他不僅內外學俱通,而且人做得好,修行好。他還做得一手好詩,經常與寧波城內的文人學士來往,大家在一起吟詩作畫,討論學問,互相唱和。在四明詩壇上溥常法師也算是一位有名氣詩人。時人諸暨陳錦文贊曰:“溥常上人承師意,托缽補陀高縱寄。德行高超工文字,創輯寺志求精致。”

  溥常法師的寫的是古體詩,對仗工整,用典熟練,不管是抒景還是詠物,都包含了禅味,尤具特色。如《步陸放翁自規原》曰:


   雪山苦行是何人,自愧當思莫記貧。粗飯布衣施主汗,清心寡欲比丘身。

  浮生夢幻空勞力,著意經藏必有鄰。欣賞寒梅香撲鼻,殘冬方過又新春。


  詩的第一句是談佛教創始人佛陀在雪山苦行六年的事跡,第二句是作者將自己與佛陀作了比較後而得出的感受,即與偉大的佛陀苦行相比,我肯定是不如他的,但是我還是應該滿足了。三四句是將世俗之人與出家人的生活做了比較。一般的俗人,吃著粗茶淡飯,身穿布衣,整天忙忙碌碌的,流下了辛勤的汗水,這都是由於欲望所引起的,而出家人,即比丘沒有這麼我世俗的欲望,奉行的是清心寡欲的生活。通過兩者的比較,就可以知道人們仍然是愚癡的,並不知道卻除欲望對人來說是多麼重要。前面只是一般現象層面的比較,正是由於有了這種比較,於是再引出五六兩句的更深層思想上的比較。由於欲望的使然,世俗之人一生在不斷的勞作,但是最終都是浮雲而過,也如夢幻一般,醒來才知空勞作一場。但是如果你將自己的注意力引向到無邊的佛教裡,著意於佛教經藏所說的一言一語,那麼你就會發現,在你身邊還有更好的東西存在。所以最後兩句對全詩做了一個精辟的總結,亦即,在冬天百花凋零的時節,只有梅花綻放,香味樸鼻,它揭示了寒冷殘酷的冬天馬上就要過去,又一個新的春天將會來臨。全詩既有描述人生的感受,既有形象的比喻,還含有深刻的哲理,最後又給人以希望。特別是其雖然談人生,但是並不著眼於人生是苦的基調,指出人生虛幻不實,但是又有未來的美好希望,虛實結合,真俗相交,深淺適當,而且還蘊有禅宗所說的經過“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再到“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的更高的境界。再看一首《辛酉元日五律》:


   歡飲屠蘇酒,微陽始布春。談經席欲奪,化鶴過凝神

  五木香湯浴,三朝物色新。游人登佛殿,聞梵樂天真。


  這是在過年時作的一首五律詩。屠蘇是一種植物做的酒,宋代詩人王安石曾說過:“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就是說在鞭炮聲中,又過了一年。喝著屠蘇酒品味春風的溫暖。本詩頭兩句是說開始過年了,歡快地痛飲屠蘇酒,感受春天帶來的陽光,春回大地,萬物復蘇的快樂心情。這裡的“歡飲”並不是說真要飲酒,而是一種比喻,表示新年到來的節日氣氛。因為佛教戒律規定不能飲酒。“化鶴”是指千年老鶴。陸游的詩中曾多次說到“化鶴”,如“慵追萬裡騎鯨客,且伴千年化鶴仙。”(《待青城道人不至》)、“牧羝未乳身先老,化鶴重歸語更悲”。(《獨登東巖》)、“猶勝遼東丁,化鶴還故鄉。”(《貧歌》、“中夜飯牛初上阪,千年化鶴復還鄉。”(《秋晚書懹》)、“羁宦一周星,歸如化鶴丁。”(《衰病有感》、“遼海曾從化鶴丁,百年塵土污巾瓶。”(《夜夢遇老人於松石間若舊嘗從其游者,再拜敘間闊老人亦酬接甚至雲》)等。“凝神”,指超越了思維,進入了更高的境界。陸游有“凝神超事物,觀妙極希夷。”(《考宗皇帝挽詞》)所以三四句是說講經說法的席位欲被奪走,千年的化鶴進入了超越的境界。這兩句是接著前面的新年送春風之後,感歎又長大了一年的心態表露。“五木”,是指農歷四月八日舉浴佛會時作為香水香湯的五種材料,即桃、李、松、柏、柳等。“三朝”是指清朝、北洋政府和民國三個朝代,因為溥常法師正好經歷了這三個時期。所以五六句是說雖然每年舉行浴佛會的內容仍然沒有變,佛教仍然存在於人民中間,但是作為其存在的歷史時代,已經發生了新變化。最後兩句是說,在新年之際,游人來廟裡燒香,登上了佛殿,聽見梵樂聲後變得天真起來。這首詩是溥常法師借詠歎新年而抒發自己的感受,所以重點是作者的感受心情。隨著歲數的增長,人也逐漸變老,講經的位置也該讓給人家(因為講經是溥常法師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他每年都要少要辦一次講經會。),不要再去考慮更多的事情了。這裡之所以要選用“奪”而不用“讓”字,可能是溥常法師是捨不得放棄講經的權利的,又不得不讓別人去做,所以用了一個“奪”字來表示自己的無奈。人生雖然苦短,新的朝代也不斷建立,而佛法卻是長存的。每個在新年進寺燒香的游人,一進佛殿後,不都是又重新受到了洗禮了嗎?又如《人日偶 五律》雲:


  交情猶素白,惟德乃成鄰。極目登高望,知心道宿因。

  同岑苔本異,淡水味嘗新。值七靈辰日,題詩寄故人。


  頭兩句是說人與人之交往的問題。人們常說:“君子之交淡如水”,在溥常法師看來,朋友之間的交情就是白絹一樣,沒有任何染污和利益在內。能夠長時間交往的只有以德而論,這也是交朋友的唯一的標准。三四句是前兩句的延伸,繼續談交友的事情。站得高,看得遠,到了更高的境界,朋友之間才能談心道事,所以溥常法師強調的“知心”和重要性。五六句還是談的與人交往的事情,以岑苔作比喻,說雖是同根也長得不一樣,淡水中更能顯出常新的味道,這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更高的總結。最後兩句是說在打七的日子裡,我以此詩來紀念已故的朋友。這道詩反映了溥常法師的高尚人格和他的朋友觀,人貴在長期交往,日久見人心,路遙知馬力,人貴在於德,朋友之間往往是在那看擬是淡淡的友情中,才能顯示示出更長久的一片深情。這也是佛教的出污泥而不染的崇高精神的體現嗎。再如《憑欄晚眺》:


   閒步平樓上,江山一覽收。空懷千古事,枯骨滿荒邱。

  得意春風笑,無情野鶴游。相邀狂客至,細話寫心尤。


  前兩句是說作者的感覺,沒有壓力時,閒適地踱著方步,漫步在城樓或塔樓上,登高極目遠望,大好江山全納入眼底,這是一個多麼讓人心曠神怡的時候,仿佛整個世界就在自己的手中,正是古人常說的“一覽眾山小”的境界。但是,美好的景色並沒有讓作者得到美好的享受,反而又勾起了他的無限哀思。三四句是說在空曠的荒野,想到了千古詠歎的舊事,看到了荒郊野外撒滿的枯骨,這無不又引起了作者的傷感,佛教不是說整個世間的事事物物都是無常,眾生都在生死輪回中流轉,這一切難道不都是佛家“空”的表現嗎。這可能是作者的自歎,想到了年青時建功立業,修齊治平的理想,但是還是回天無力,只面對空門枯骨發出了感歎!五六句說人的性格,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在得意時滿面春風,笑口常開,情緒不佳,沒有心情獨自出游,作者勾勒了一般人的心態。最後兩句又回到了作者的感受,互相受請相聚,心情變得瘋狂起來,但是就在這時,還會細細地寫出自己的感想。這首詩從景色寫到心情,又從心情描述到人性的特點,再予以總結拔高,很耐人尋味。與此類似的還有《春夜感懷》一首:

  

  喜看平沙逐浪鷗,故鄉空憶枉低頭。黃金寶地隨緣住,白玉冰心慕計秋。

  顛倒四生誰救苦,了然一句我忘(酉+守)。袈裟下事橫擔去,碧眼胡僧笑未休。


  這首詩與前一首一樣,都是作者的感悟詩,而且兩首都是寫的夜晚感受,所以有異曲同工之處。不同的是包含了不少深邃的佛理。這首詩大概是作者晚年之作,因為在詩裡從看海邊沙灘海岸逐浪嬉水、自由自在的海鷗,聯想到了遠方的故土(作者家在湖南)。“故鄉空憶”是說作者心裡空空失落又不得不回憶念想的難受心情。“枉低頭”則是動作的具體描寫,因為想到了遠方的家鄉,於是情不自禁地把頭低了下來,與李白的名句“低頭思故鄉”是一樣的寫法。三四句是用佛教的道理來釋然自己的心情,佛教要人不要執著,提倡隨緣所住,世間雖有黃金寶地,但在佛家眼裡也不過是生住異滅的無常之物,更是身外之物,所以面對這些東西,也不要去看重它。佛家更追求的是心澄如水的一種清淨境界,“白玉冰心”就是清淨如水的象征,既然到了這個境界,還有什麼暮秋的感覺呢,顯然作者是在用佛家的義理來安慰自己的惆怅的思鄉感情。五六句還是用佛教的道理來繼續釋然自己的心情,佛教說我們生活的整個世界是一個顛倒的世界,一切眾生均由胎生、卵生、濕生、化生等四生而生,同時又受迷界生死之苦,彼此輪回轉生,但是眾生不知道這個道理,老是幻想有什麼救世主來解救自己離苦脫苦,因此這是一種認識上的迷妄。“(酉+守)”是“酬”的異體字,這裡的意思是“守望”或“實現”,所以第六句是說,既然是認識上的迷妄,那麼我也就什麼也不去想了。最後兩句是說出家人的本分,穿上袈裟就放下心來,以豁達心態來對待世事,落得一個常樂的境界。溥常法師通過佛理將自己的心態描述出來,達到了超脫的境界,這真是難能可貴的,特別是最後兩句,把作為一個出家人的大自在和大自由的灑脫形象鮮明地刻畫出來了,起到了寓教於人的特殊效果。用佛理入詩的詩在溥常這裡還有許多,如《以七塔為題》:


  傳燈無縫塔,卓立四衢前。寺建江東地,僧游極樂天。

  路橋橫水直,船客寸心懸。所對菩提樹,共談不二禅。


  佛教將傳法於他人,譬為燈燈相傳,心心相印,故曰“傳燈”。七塔寺的開山祖師是唐心鏡藏奂禅師,他的捨利塔,即祖塔至今仍然還在。“四衢”是寧波的代名詞,所以第一二句是指七塔寺在歷史和位置。第三句具體指出七塔寺在甬江東面,因為寺院常被人們稱為清淨地方,在佛教徒眼裡是樂土,所以第四句是說住在寺院裡的僧人生活在一個快樂的世界。七塔寺前身叫崇壽寺,座落在河邊,邊上還有一座崇壽橋,1934年崇壽橋被拆毀,填寺前河造屋。因之第五六句是講情景,路橋橫在水中,穿橋而過的船客提心吊膽,生怕與船與橋相撞。最後兩句是與三四句相呼應。七塔寺裡有一顆粗狀的菩提樹,僧人坐在菩提樹下,飲茗乘涼,相聚談禅。佛教把真實不虛之理稱為“不二”,因為這是對一切現象無分別,超越各種區別的一種認識。禅宗認為,禅已經超越了認識,達到了不二極理,所以“不二禅”,就禅的最高境界。溥常法師通過詠七塔,將寺外的世俗之相和寺內的僧人無欲無礙的清淨生活巧妙地聯系在一起,並且做了對比和反差,旨在說明寺院生活的恬適和僧人得到的最高境界。再如《祝智圓退居六旬》:


  鏡台高築認心真,巧把塵勞德潤身。七塔曾經開大冶,四明久駐憶前因。

  魔強法弱撐持過,明月清風伴侶親。且盡南山延壽考,人間花甲乃彌旬。

  滄海桑田變態多,大悲誰肯隱巖阿。莊生齊物還成夢,李氏葆真難免魔。

  松柏歲寒清節操,市廛俗務念摩诃。吾侪慶祝今時少,頭白蒼蒼幾老哥。


  《壇經》記載,五祖弘忍讓手下人作偈,看看弟子是否堪驗理會佛法,神秀作“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一偈,心外覓心,提倡漸法。慧能反對,作偈“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直指本心,提倡頓法。至此佛教禅宗分殊,形成了南北兩宗。溥常法師稱贊智圓法師,將他的心境指為“鏡台”,這裡沒有南北頓漸禅法的含義,只是借用禅宗的術語,旨在說明智圓法師心地高尚,認事較理的負責工作態度,當然裡也有擺脫羈絆,心無旁鹜的贊詞成分,而且正是有了這種心境,智圓法師才能將繁忙工作轉化為一種高尚的德性,成為修身養性的潤滑劑。七塔寺有過光輝的歷史,它能在四明地區長期存在,從佛教的角度來看,乃是因緣使然,有了好的因才會有好果。既使在魔力盛行時,佛教因而不顯時代,還是能夠撐持下來,於是才有了明月清風的平靜時光。溥常法師又說,盡管人們都希望壽比南山,但是人的壽命最終是有數的,所以人們才把60歲時稱為一個花甲,彌為珍視。對自然界而言,滄海變桑田,世界始終處在無常中,沒有大悲心是不可能隱遁世間的。像莊子自稱齊物,但還夜夢蝴蝶,唐朝李氏皇帝妄想長生葆真終被魔纏身。松柏在寒冷中傲立方顯出清竦節操,混世市井俗塵中只能念佛,今天我們在一起慶祝的時候是很少的,而其中白發蒼蒼的就是我們幾個老哥們。這首詩雖是一首賀詩,但是其中沒有阿谀奉承之詞,只是通過描寫清新的心境和深邃的佛理,將智圓法師的高尚情操和人格特點表達出來,不愧為一首意境深長的好詩。


  七


  1932年,溥常法70歲,他回老家湖南,再到南岳衡山朝山。這次回老家是溥常法師一生中最高興的時刻,他寫下不少詩,抒發自己的感受。在《游九仙觀步潘耒原》裡,他的向道之心遺露:


   吾游南岳山,參師來訪道。乍過水簾洞,古跡任意考。

  再往九仙觀,福地淨灑掃。羽客一二輩,發白無所禱。

  接見款杯茶,深塢有幽討。三豐修煉處,岡巒相環抱。

  鄰近洗心泉,請嘗恆春草。天監年建立,巖棲未苗稿。

  九真飛升跡,靜觀勿露爪。遺世高尚流,最愛此山好。

  即今須三思,自古空四皓,且呼投機子,馀年終養老。


  南岳衡山逶迤800裡,中國五岳之一。也是中國佛教名山,道教洞天之一。從南朝起,南岳就成為湖南佛教中心之一,寺廟林立,高僧輩出,曾經在中國佛教史上大放異彩,深深地影響了中國佛教。南岳民間一直流傳“六大叢林,八百茅庵”的說法,有名的高僧有慧思、智顗、懷讓、馬祖、希遷、楚圓、慧南、承遠、日晤、惠開、巨贊等人。高道有張三豐等人。溥常法師到南岳,參師訪道,走過水簾洞、九仙觀、洗心泉等名勝,見到了高道羽客,品嘗了泉水好茶、恆春草,谒拜了張三豐修煉處,九真飛升跡,這些都是道教的觀庵,法師雖為佛門弟子,但也有慕道之心流出,從而發出了“遺世高尚流,最愛此山好。即今須三思,自古空四皓,且呼投機子,馀年終養老”之感歎!法師又作《游祝融峰》雲:


  衡岳名山七二峰,祝融高出似飛龍。上蒼靜鑒無私照,殿宇宏開撞梵鐘。

  士女燒香登絕頂,名賢養道落芳蹤。天晴喜望群巒翠,四面湘流洗我胸。


  “祝融”是民間傳說的真人,受黃帝的委托,管理南方,任他為南方司徒。祝融峰是南岳七十二峰中最高峰,相傳是安葬他的地方。山脈綿延,挺拔突起,形似長龍,故名飛龍。所以前一二句談祝融峰的地勢險拔高峻,點出它的“飛龍”特點。祝融峰上有祝融殿,裡面供奉了祝融大神。人類發明鑽木取火後卻不會保存火種和不會用火,祝融由於跟火親近,成了管火用火的能手。黃帝就任命他為管火的火正官。祝融峰附近寺廟林立,其南面有上封寺。三四句就是根據傳說來說明黃帝起用祝融的明鑒和無私,以及峰上寺廟香火繁榮的情景。特別是一個“宏”字,一個“撞”字,點明了祝融峰的宗教氣息及特點。南岳地區一直流行著民間上香的活動,特別是是在每年春節時達到高峰。屆時許多虔誠的善男信女,特別是農村老太太們背著香袋從各地匯集到南岳,他們從山下結隊燒香燒到山頂,非常感人。南岳的獨特地理環境和人文歷史,一直吸引著文墨客,像宋代張栻、朱熹,明代張居正等人都曾來此游覽並留下了墨寶,所以五六句是說南岳得到了朝野的矚目,特別是祝願融峰頂的人氣盡旺的景象。最後兩句是抒發了作者的感受,站在峰頂,又碰到天晴空朗的好日子,極目遠望,群山疊嶂,翠峰起伏,將湘楚大地盡攬心中,氣勢是何等的龐大,心胸又如此的寬廣,人間哪能幾回聞!這首詩從描景,到寫物,再述人,最後發感觀,一氣呵成,可以認為這是溥常法師的代表作之一。

  位於祝融峰與紫蓋峰兩山之間峽谷裡的廣濟寺是南岳佛教的一所大寺。寺內曾供毗盧遮那佛像一尊。據佛經解釋,毗盧遮那佛的佛身的智慧能光明遍照一切。所以廣濟寺又叫毗佛洞。 溥常法師來到寺裡參拜諸佛,寫下了觀感《游廣濟寺》:


   游峰先過嶺,深塢寺羅青。古木撐天翠,故人墓地靈。

  剛來詢長老,同去寫心銘。生死皆如夢,休言我獨醒。


  廣濟寺峽谷長約20華裡,終日雨霧,一年中只有六十天左右是晴朗的天,其他時間都是陰雲蔽天,白霧彌漫。寺周圍。三面有高山環繞,石巖壁立。巖石上古籐蔓生,青苔覆蓋。寺後有一片原始次森林。有楓、栎、楠、松等樹木,枝葉繁茂,廣濟寺就是隱藏在深山老林裡的一座深幽的古寺。特別是距寺院西北方向30余米的地方,長流的溪澗邊有一株絨毛皂莢樹,高達12米,胸徑24厘米,是世界上罕見的珍貴古樹。溥常法師盡覽了祝融峰的秀色後,來到了廣濟寺禮佛,看到了寺周古木撐天,滿目青翠的怡人景象,矚拜了廣濟寺的創始人明代無礙和尚等人的祖塔,特別指出 ,好山好水好樹出好寺,廣濟寺用青磚砌成,花崗巖石柱,建築古樸莊雅,皆有賴於古代的先師在這裡開山,正是他們的靈氣,給後人留下了一塊用之不盡的寶藏。在寺裡,溥常法師受到了常住的盛情接待,相互問道對法,互書留筆珍藏,參觀古人留下的“禹王城”、“洞水逆流”、“忽然廣博” 、“龍吟霧起”、“南無阿彌陀佛”等石刻書法,在這時候,更容易引起人們的聯想,佛教視人生為空幻,人生如夢,主張超脫生死,作者與眾人在一起,置身深幽古寺,書趣人生丹青,此時此刻,佛家的空理義趣已經忘掉,法師沉浸在喜悅之中。這種感受同樣帶來了福嚴寺,溥常法師《游福嚴寺》三首雲:


   南岳家風三擊鐘,主賓相見喜相逢,陳朝古剎今猶在,老友(妙嚴長老、圓安退居)傾談帶笑容。

  思祖開創(陳朝光大五年)厭道流,可憐羽客暗含羞。三生願力英雄膽,吾侪如何懶牧牛。

   讓祖重興此道場,曹溪一滴水流香。兒孫大樹蔭天下,痛棒當頭見法王。


  溥常法師到福嚴寺,受到傳統的南岳家風、擊鐘磬三通的隆重接待。在寺裡他與老朋友妙嚴長老、圓安老和尚相見了,相互之間笑談古今,共同憶舊。福嚴寺是南岳六大叢林中第一名剎,號稱“六朝古剎,七祖道場”,屬於現存較早的寺院。慧思大師在陳光大元年(567)開始建成此寺時,在這裡宣講《般若經》,當時被稱為“大般若寺”,又名般若台。南岳最早是道教的洞天福地,慧思大師在這裡開出了佛教道場,又以佛教玄思獨樹南岳,令道教徒漢顏。慧思大師的三生願力和英雄膽識及禅學思想為後人樹立了榜樣和指點迷津,開創了先風。“牧牛”是佛教坐禅的一種譬方法,這裡的意思是說,慧思大師創立的禅法,後人是永遠是沒有辦法超越了。福嚴寺到了唐先天二年(713),由懷讓禅師辟為禅宗道場,弟子道一禅師傳法,將南宗曹溪的“頓悟”佛法弘傳天下,該寺作為傳法的佛院,在南宗中地位顯赫。宋代,石霜楚圓大師主持福嚴寺,他的門下出了黃龍慧南和楊歧方會兩位一代宗師。馬祖道一的禅法特點是大機大用,機鋒棒喝,拳打腳踏並行,開啟後人。所以這首詩裡,將福嚴寺的歷史基本描述出來,同時對祖師們的奉獻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和贊歎。作為禅宗弟子,溥常法師對懷讓和馬祖是非常崇敬的,《游磨鏡台禮讓祖塔》曰:


   青山綠水本來真,滿面松風不染塵。且看磨磚千古話,曹溪一滴四時春。


  馬祖道一在般若寺學習,一心想成佛,終日坐禅打座。懷讓法師見他是一位有出息的人,於是想辦法讓他覺悟。懷讓取一磚在庵前石上磨。道一看見覺得奇怪,問:“磨磚作什麼?”懷讓回答:“磨作鏡子。”道一說:“磨磚豈得成鏡耶?”懷讓答:“是呀,磨磚既不成鏡,坐禅豈得作佛?”道一恍然大醒,向懷讓請教,懷讓問:“如牛駕車,車若不行,打車即是,打牛即是?”道一無法回答。懷讓又說:“若學坐禅,禅非坐臥,若學坐佛,佛非定相,於無住法不應取捨。……”道一聽後方知學佛關鍵是要領悟,而不追求形式。這段磨磚作鏡的故事,一直在禅門廣泛流傳,作為典型的公案教示後來人。懷讓的磨鏡台正位於南岳半山亭中心景區,上面保存有“祖源”石刻二個大字。“青山綠水本來真,滿面松風不染塵”就是揭示的自心所住,萬事皆有其理的道理,磨磚千古傳奇,永遠充滿了生命力,指示著後人去怎樣走解脫的道路。又《游南台寺回望岳市》二首雲:


   福嚴鄰近又南台,天柱峰前擲缽(峰名)來。梁朝建置後遷祖,洞上兒孫震法雷。

   肩輿探勝轉南台,放眼平鋪岳市開。休話石頭行路滑,愧輸飛鳥去還來。


  南台寺在福嚴寺下方兩裡許,是“天下法源”。梁天監年間,海印和尚在寺院後邊的南山巖壁像桌台的大石坐禅念經,而得寺名。但是,此寺著名於佛教界,皆因為與著名高僧石頭希遷禅師有關。石頭希遷是與馬祖並列的禅宗兩大巨匠,他的禅法是綿薄細滑,弟子創立了曹洞宗、雲門宗、法眼宗三派,其中曹洞宗更為昌盛,形成南宗禅,成為中國佛教史上規模最大、影響最深遠的主流,法嗣遍布天下。日本佛教界曹洞宗一直視南台寺為祖庭。故有“天下法院”之稱。溥常法師從福嚴寺來到南台寺谒拜,站在南台寺的法堂平台遠眺山下市井西鎮,想到石頭和尚建立的大業,洞上兒孫的發揚光大,心潮此起彼伏,石頭路滑的禅風,就象候鳥一樣,去了再來,來了再去,盡尋“溪水盡是廣長舌,山色無非清淨身”的感覺

  探親訪友,朝山問道的日子是很惬意的,別多聚少,終有一別,最快樂的生活也會很快就結束的。溥常法師在南岳的生活最後到了尾聲,在南岳山下最大的佛寺——祝聖寺,溥常法師終於要向各位法侶告別了,他寫下了最後一首感人肺腑的深情詩《別祝聖寺靈濤諸禅友步憨山韻》:


  我家葬親來,(五月由寧波回俗家湘鄉)特地訪諸老。乘車望岳山,青插雲霄好。掛搭古勝葉,舉供憶奇(竹+亻+條)。(民國七年岳山小竹出米放饑)披閱圖經志,尋幽時稽考。列祖聖道場,歸來遲未早。法王獅子窟,名賢留鴻爪。學校滋化雨,靈苗未枯槁(設學校年馀,學僧廿馀人),蒙眾歡迎意,登台反熱惱。欣遇濤法師,相慰出海島。願坐深巖下,討論窮微渺。避暑兩蟾圓,香積廚厚擾。毗盧開頂眼(回南京毗盧寺),又取江南道。因緣各有定,親愛舒懷抱。暫向離亭去,情境心未了。汽車聲催促,翻憶南山獠。染污即不得,古語常時保。但留窗前雲,待我歸來掃。


  祝聖寺位於南岳大廟的東南側,是南岳五大佛教叢林之一。唐代高僧承遠(712-802)創建,初名彌陀台。唐代宗聞承遠之德,賜寺名“般舟道場”。唐德宗貞元年間(785-805),诏為“彌陀寺”。 五代十國時(930-960),楚王馬殷賜名“報國寺”。宋代改名勝業寺。清代才確立今名。祝聖寺是南岳朝山的起點,也是終點,溥常法師從祝融峰一路而下,以祝聖寺作為回鄉訪友的終點,他的心情是很復雜的。他想到了乘車在路上看到南岳群山時的激動時刻,想到了不久以前在祝聖寺(勝葉)赈災救饑民的事情;想到了在山上循書圖志稽考祖聖道場的學術活動;想到了歷代先賢高僧來山開山、訪道參學的事跡,現在又看到了佛學院辦教育紅紅火火,他受到了教師與學僧熱烈歡迎,以致於他登台講話時一時語塞……,所有這一切給他留下深深的印象,讓他回味無窮,時時銘刻在心。在祝聖寺裡,他與禅友濤法師見面,大家回憶了過去的往事,在山巖下討論窮生去死的深奧妙義,彼此欣慰走上了正路。舒適的住宿和美味佳宥,還是留不住人,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又要重新踏上去江南的旅途。人生的因緣早已前定,門外的汽車喇叭聲聲催促,最後離別的時刻終於到來了!大家彼此擁抱告別,互相道一聲珍重,這只是暫時離別,期待著下次聚會的到來。溥常法師在這首詩裡將自己的終惜離別的心情描述出來,非常感人。人生難得,會友不易,路途遙遙,是沒有幾次這樣的機會,因之又讀之令人感傷。


  八


  寺院是宗教活動的中心,也是歷史文化積存所在地。一個寺院能在歷史上被人們記住,被人們懷念,被學者們研究,依靠的是什麼?依靠的是深厚的歷史文化積澱。正是這一點,佛教才以其獨特的形態廣留世間,受到了歷代人士的尊崇,被士大夫們不斷的地研究。七塔寺的歷史也說明了這一點。七塔寺的歷史文化是豐厚的,但是真正對七塔寺的歷史文化進行整理和發掘,注重七塔寺的佛教教育,致力於培養人才,提高佛教徒素質的人,溥常法師是一個有突出貢獻的人物。他在任期間,整理了寺志,修續了宗譜,出版了佛學院院落刊,使七塔寺的學術文化勃勃生機,開創了一代新風。所以他贏得了時人的稱贊:“綿延一脈源流遠,中興從渠說報恩。傳記荒疏考證難,銘沈搜逸意初安。一編草創叢林志,邁進當如百尺竿。”“修詞垂范記群公”。溥常法師飽藏內外學,佛學底子深厚,文學素養高超,觀念超前,人格高尚,因此使他能在主持七塔寺的工作時,使寺院發生了重大的變化。特別是他的那些佛學思想,那些對佛教與政治的看法,那些對當代佛教命運關懷的情懷,至今看來還有非常重要的借鑒價值,只是他本人正處在時不逢時的時候,佛教時值末法,缺少內外緣,他許多想法和思想固然很好,但最終沒有實現,這時非常可惜的事情。


  水有源頭蓮有根,砂盆無底養兒孫。分來滴滴曹溪乳,始信僧家解報恩。(師方創宗譜,寺內設報恩佛學院,即師所主持。)

  滄海橫流辨道難,棲心何處覓心安。(寺舊名,棲心)勞師拈出金剛眼,重向毫端豎剎竿。(時有創修寺志之議。)


  此詩道出了時人對溥常法師的一生的評價,值得我們深思,溥常法師對七塔寺所做的貢獻,更值得後人紀念,永不銘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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