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靜皆自在
聖嚴法師著
目錄
自序
禅的修行與證悟
禅學與正信之佛教
禅與淨土的修行法門
禅與精神健康
禅與現代生活
禅與心靈環保
禅修與環保生活
宗教.禅.佛法與邪魔
無我與真我
妄念不起.萬緣不拒
妄念.雜念與正念
明心見性
談心
平常心
心如日輪在虛空
零缺點
從有到無.從無到有
共修的力量與共修的功能
平常人的禅
禅修之道
自序
中國禅宗的修行,是最人性化的。
中國禅宗的觀念,是最人間化的。
中國禅宗的修行方法,是最人格化的。
中國禅宗的風格,是最平易近人的。
中國禅宗史上的許多祖師,都以為平常日用即禅。不論出家在家,若能將禅宗的觀念和方法,用之於日常生活,縱然處身於萬丈的紅塵之中,也會體驗到安定灑脫又活潑自然的人生境界。
中國的禅宗,不是宗教的信仰,不是哲學的理論,更不是神奇古怪的法術;乃是生活的智慧、身心的修養、開發精神領域的指導原則、影響環境淨化的不二法門。
中國正統的禅宗修行,不以神跡顯靈作號召、不以身心的異象為著眼、不以急功好利作目標,乃以平實的人生為基礎、少煩少惱為宗旨,輕松自在過生活。對於過去,無怨無悔;對於未來,積極准備;對於現在,步步踏實,這些便是修 習中國正統禅法的好處。
二十多年以來,我寫禅、講禅、教禅,主要是為了修學禅法、實用禅法,固然利益了不少的弟子、學生、讀者、聽眾,獲益最多的,應該是我自己。所以年屆古稀,依舊樂此不倦,而且越來越覺得自己獲得的太多,付出的不多,所以對三寶感恩,也對成就我的師友大眾感謝。又由於越來越覺得自己的所知所學所能極其有限,佛法的大海深廣無底無邊,所以不敢師心自用,自以為是的大言不慚。雖然我以現代的語言文字,將禅法介紹給現代人來應用,但是我的觀點,必定不敢離開佛言祖語的源頭依據。不像一般野狐禅客,動辄超佛越祖,滿口狂語,連篇诃罵,俨然古佛再世,那不僅使禅宗蒙塵,也讓眾生受害。
本書是由法鼓文化的編輯群策畫集成,是就我自一九九三年至一九九八年之間,發表於《人生》及《法鼓》兩份月刊的文章中,將跟禅及禅修指導有關的各篇篩選出來。其中大部分的篇章,在刊出之前,曾經我的修潤,也有不少篇章,因我抽不出時間,弟子們就將錄音帶上的原味抄錄成稿,刊了出來,未免過於粗疏,而且文義不清,講出時的現場聽眾不致誤會,閱讀時可能引生錯亂,故於出版成冊之前,親自做了補救的工作。
關於禅修系列的書,英文的我已出版九種,其中數種已被譯成十來種歐亞語文,在世界各地流通,而僅兩種譯成了中文。禅修系列的中文著作,也已出版了十種,其中僅有一種譯成了英文。並不是因為我在東西方所傳的禅法有何差異,乃由於用中英兩種語文,同時不斷地出版新書,就無暇再去做交互翻譯出版的工作了。
我也不知是什麼原因,迄今我的各類著作,已出版了六十多種,禅系列的諸書,不僅暢銷,而且常銷。我的英文禅修指導諸書,原先是由我們紐約的法鼓出版社(Dharma Drum Publications)發行,今(一九九八年)起,已有ShambhalaPublications,以及Double day Publications等著名出版公司,主動要求出版我的禅修書籍。一九九八年十一月二十三日自序於紐約東初禅寺
禅的修行與證悟
一、禅是什麼?
「禅」究竟是什麼呢?事實上,「禅」是不著語言、不立文字的,能夠用語言文字來解說的,就不是禅。若真要說禅的話,我一站上台就應該立即下台的。因為「禅」是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一經書寫或口說即成廢話。
然而我卻不得不說,因為禅門有個「以指標月」的譬喻:對於一個從來不知月亮為何物的人,在蒼茫的星空中,不知那一個叫作月亮,這時候就需要一個認識月亮的人,用手指著月亮說:「那就是月亮!」。
所以,語言、文字只是個標示工具,真正的「禅」是要靠自己去體會的。
如果說此刻我是手指,那麼,請問諸位:月亮在何處呢?
「無處不在。」(聽眾回答)
「該打!」(作者回答)
「第三十層樓。」(聽眾回答)
「這個答案也不對,因為動念即乖,開口就錯!」(作者回答)
二、禅學的基本概念
(一)「佛語心為宗,無門為法門。」-《楞伽經》
上一句話是說,佛所說的法是告訴我們,一切以心為根本,句句都是從清淨的心性中流露出來的;語言是虛假的,唯有心性才是真實不變的。
下句指出,欲達開悟見性的境界,應以「無門」為入門的方法,所謂「無門」是指沒有特定門路的意思;如同有些學校並沒有特定的大門,要走入校園內,四通八達,並不一定得要通過某個特殊的大門一樣。
宋代有一本慧海禅師編集的公案書就叫《無門關》,裡面記載的都是以無門為入門,因而開悟的故事,有興趣的人,可以去參閱。
(二)「我此法門從上以來,先立無念為宗」、「無者無二相,無諸塵勞之心」-《六祖壇經》
每一個人都可以找到適合自己的一條門路,但是首先要把握一個原則,即是:對內需胸無成見,不得執著,對外不能有任何的分別心。這種情形叫作「無念」。
無念並不是沒有念頭,而是這個「心」,內不受自我所束縛,外不被環境而動搖。以此為基准,就能夠找到一個修行的門路了。
(三)「此法門,從一般若生八萬四千智慧」-《六祖壇經》
禅學與世間一般的學問不太一樣。一般的學問乃至哲學,是要靠自己的思考,以及知識經驗的累積而成。「禅」卻是要在放下內在及外在的一切知見之後,才能激出無漏的真實智慧,那即是開悟。
所以有人主張,最笨、最懶於做學問的人,應該來學禅,因為禅宗既不需要世智辯聰,同時也不要求博學強記。
但是相反的,也有人認為只有聰明利根的人,才夠資格問津禅學。因為有大智慧的人,可以隨時吸收,隨時放下,因而得以日新又新。這樣的人,才可能開悟。
(四)「世人妙性本空,無有一法可得」-《六祖壇經》一般求道學法的人,總以為「道」或「法」是實有之物,因此,不斷向外尋求,不是向佛求,就是向師求。但是禅宗卻要人打破這種觀念上的牢籠,直指本心,禅宗認為心外別無一法。
(五)「離性別無佛」、「見性成佛」-《六祖壇經》
中國的禅宗特別重視開悟見性,然而「自性」是什麼呢?六祖惠能大師說:「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又說:「前念迷即凡夫,後念悟即佛。」指出佛與凡夫的不同,只在前者悟,而後者迷罷了。如果能夠到達「無念、無憶、無著、內外不住,來去自由」的境界,即是「見性成佛」。
三、禅宗如何修行?
(一)靜坐不是禅,枯坐也不會開悟
釋迦牟尼佛在證悟之前,曾於雪山下坐了六年,而達摩祖師初入中國之時,也曾在嵩山面壁九年,由此可見打坐的重要性;因此,中國初期的禅師們,都仍沿用印度的傳統方式,特別偏重禅坐的工夫。這種情形一直沿襲到惠能大師,尤其是南岳懷讓禅師時,才出現了一番變革,那就是重悟不重定。
有一個公案便是個中代表,當年馬祖道一禅師在南岳懷讓座下的時候,十分用功,整天都在蒲團上打坐。但是懷讓看在眼裡卻頗不以為然,於是撿起一塊磚頭,到馬祖面前用力的在石頭上磨起來;由於聲音很大,驚擾了正在打坐的馬祖,開口問說:「和尚磨磚作什麼?」
南岳說:「磨來作鏡子啊!」
馬祖失笑說:「磚頭怎麼可能磨成鏡子!」
南岳反問:「磨磚不能作鏡,打坐又豈能成佛!」
馬祖聽了這些話,當下便開悟了。
開悟在於放下自我執著,打坐只是身體不動,如果內心思緒洶湧如波濤起伏,或如躲在黑山鬼窟,無所事事,坐得再久,也是白費工夫。
(二)靜坐時能覺察心中有煩惱,便是修行
《圓覺經》中說:「知幻即離,離幻即覺。」但也切忌抗拒煩惱,希企開悟,否則,喜靜厭鬧,欣淨拒染,便不能悟。
(三)平常生活即是禅的修行
禅宗有一個故事說到,有一天有位僧人向趙州請法而問:「學人迷昧,乞師指示。」
州雲:「吃粥也未?」
僧答:「吃粥也。」
州雲:「洗?;去。」
這也就是說,該吃粥時去吃粥,吃完了粥應洗?,該如何就如何,便是佛法。
許多發心學佛的人,常誤以為,只有在佛前上香、禮拜、誦經,或是到深山古洞去閉關打坐才是修行,殊不知生活就是修行。禅宗主張應該將修行落實在日常生活中,對於日常一舉一動的每一個念頭,都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不管是行、住、坐、臥、吃飯、穿衣、待人接物都是修行。
所以,有一次有源律師向大珠慧海禅師請教:「和尚修道,還用功否?」
慧海禅師答說:「用功。」
又問:「如何用功?」
禅師雲:「饑來吃飯困來眠。」
有源律師問:「一切人總如同師用功否?」
慧海雲:「不同。」
曰:「何故不同?」
慧海說:「他吃飯時不肯吃飯,百種需索;睡時不肯睡,千般計較,所以不同也。」
可知,心無雜念妄想,不打坐也是修行,心有雜念妄想,打坐也不能開悟。
(四)執著修行便不是真修行,不注意修行更不是真修行
現在我們再回到「磨磚不能作鏡」的公案上。馬祖知道執著於形式上的修行沒有用,因而開悟。那麼,是否便意味著,不曾練過打坐,或從來不注意修行,也一樣可以開悟?當然是不可能的!
許多年輕氣盛的人,往往以為:「成佛也不過如此,開悟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對我而言,開不開悟,沒有什麼不同!」然而一旦困境現前,煩惱纏繞時,就不免於掙扎之苦了。
(五)經常保持一直心和平常心,便是修行
《維摩經》中有兩句話:「直心是道場」、「直心是淨土」。所謂直心,就是平常心,也就是完全沒有主觀的分別和執著,但有超越主客觀的清淨心,那就是有大智慧的人。經常保持直心,當下就是在清淨的佛國裡。不過要有這種工夫頗不容易,所以,需要不停地練習。
有些人會自以為他們的心,已經不具任何主觀意識,也不帶半點分別執著,其實這很可能是自欺欺人。因為凡是沒有大徹悟的人,都還有我執未消融,自然會有人、我之別,乃至不免於內在感情的沖動。
(六)清清楚楚的不思善、不思惡,便是修行,便是開悟
遠在四祖道信的時候,他就曾提出如下的看法:「蕩蕩無礙,任意縱橫,不作諸善,不作諸惡,行、住、坐、臥,觸目遇緣,總是佛之妙用,快樂無憂,故名為佛。」他認為不用任何方法,不須行善去惡,該怎麼就怎麼,不作主觀的分別,當下就是佛性的顯現。
又《六祖壇經》裡也有一段有趣的公案:當初六祖惠能為了避開奪法爭衣的糾纏,向南潛逃,卻被惠明追到。六祖於是對有意奪他衣?的惠明說:「汝既為法而來,可屏息諸緣,勿生一念,吾為汝說:不思善、不思惡,正與麼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惠明便於言下有悟。
(七)參話頭,坐疑情,破疑團時即為開悟
我有個學生是澳洲人,他經過長達八年的修行,功力已達某種程度,可以連續打坐數小時而不起座。他自以為已入無我之境,因此十分自得且執著。直到有一天看到我所寫的書,才驚覺原來他對自我的執著仍然牢不可破。因此,特地到台灣,跟我打了一次禅七,我教他用參公案的方法來淡化自我;七天下來,他覺得自我的意識果然比較淡了。
所謂參話頭、參公案,就是用緊迫盯人的工夫,把參禅人的心逼得進退無路,而又非走不可;無開口處,卻又不得不開口。所以,參公案就是叫人生起大疑情,把妄想雜念,通通逼進死巷,繼之一網成擒,兜底搗成粉身碎骨,便是悟境現前了。
四、禅宗如何開悟?
(一)無心可安即可開悟
有一個相當著名的公案:禅宗的二祖慧可向初祖達摩請法雲:「諸佛法印,可得聞乎?」
達摩雲:「諸佛法印,匪從人得。」
慧可說:「我心未寧,乞師與安。」
達摩說:「將心來與汝安。」
慧可遍尋不見心,便說:「覓心了不可得。」
達摩說:「我與汝安心竟。」
諸位也可以參一參這種安心之法,先把身體坐直,輕輕靠著椅背,將全身肌肉放松,臉部放松,眼球放松,頭腦也跟著放松。
然後注意你的心在想什麼?能否不想?不想的時候,你的心在那裡?正在做什麼?是不是還有一個「心」呢?如果沒有了心,不就成了死人;若還有心,便是妄念。
無心不是死亡,有心不是妄念,不生亦不滅,才是安心。如果大家全都同慧可一樣,覓取不寧的妄想心而了不可得,那就是開悟了。盡管這不是那麼容易,但是經由不斷的練習,人人都可能從分別執著的不寧心,逐漸到達沒有分別執著的無心。
(二)心無所住便開悟
中國禅宗史上最重要的一位祖師,是第六祖惠能大師,他是聽到《金剛經》裡的兩句話而豁然開悟的。這兩句話是:「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意思是說心已經沒有了分別和執著,但仍有其隨緣度化的作用。
惠能了悟一切萬法不離清淨的自性,未悟時以萬法為煩惱的淵薮,悟後則以萬法為行道的工具。
(三)心無所求便開悟
大珠慧海禅師求見馬祖道一時,馬祖問他:「從何處來?」
答說:「越州大雲寺來。」
「來此擬須何事?」
「來求佛法。」
馬祖說:「自家寶藏不顧,拋家散走作什麼?我這裡一物也無,求什麼佛法?」
慧海作禮又問:「阿那個是慧海自家寶藏?」
馬祖說:「即今問我者,是汝寶藏,一切具足,更無欠少,使用自在,何假向外求覓?」師於言下自識本心。
(四)不污染即開悟
南岳懷讓參六祖經八載,忽然有悟,乃白祖曰:「某甲有個會處。」
祖曰:「作麼生?」
曰:「說似一物即不中!」
祖問:「還假修證否?」
曰:「修證則不無,污染則不得。」
祖曰:「祇此不污染,諸佛之所護念。」
在禅門中,類似的公案很多,有的須經過長期的苦修,仍是不得力,卻往往在不經意的剎那,因為聽到一句毫不相干的話,或是見到一個完全沒有意義的動作,突然開悟了。所以,擊竹、渡水、看花,都可以開悟,聞雷鳴、受喝斥,乃至聞青蛙入水聲,都可以悟道。
例如:古代有一位靈雲禅師,是見到桃花怒放而開悟的,另有一位禅師是在掃地之際,聽到,飛石擊竿的聲音悟道。至於我的師祖虛雲老和尚則是在接熱開水之際,因茶杯摔落地而覺虛空粉碎,大地平沉。也有一位禅師在經過多年的修行還沒有見性,一天清晨,在起床的時候,不小心讓鼻頭撞到了門框,因為突如其來的劇痛,使他不覺失聲大叫說:「哇!原來鼻子是向下長的!」當下,他開悟了。
五、禅宗的棒喝功能
(一)德山棒打新羅僧
有一個新羅僧渡海到中國,依止德山禅師座下。德山一見到他就說:「今天不許發問!」這個韓國和尚就趨前下拜。
結果德山說:「賞他三十棒。」
新羅僧急急抗辯:「我並未出聲啊!」
德山喝說:「你未離開新羅之前,就該先吃三十棒了!」
這位新羅僧在挨了三十棒後,究竟開悟了沒有,書上沒有記載。假如他因此開悟,盡管挨了三十棒,其實還是很劃算的。打的功能是在於逼得參禅者的攀緣妄想心,沒有躲避處,結果就能幫助你的悟境現前。
(二)雲門文偃參睦州道明禅師
道明禅師一見雲門便把門關起來。雲門扣門。睦州問說:「是誰?來作什麼?」
雲門說:「有事理不明白,請師開示。」
睦州開了門,見是雲門,便又「呼」的一聲,將門關上,雲門於是不斷扣門。
一直到第三日,睦州又開了門,雲門趕緊奪門而入,一只腳跨進房裡,這個時候,書上記說:「睦州遂掩門,損師一足,師忍痛作聲,忽然大悟。」
雖然打斷了一只腳,但是因而得以大徹大悟,一點也不冤枉。
不過大家不必害怕,上述情形只是特例中的特例,不是工夫到了家,也還用不上這個方法。禅師更不會隨便動手揍人,否則的話,禅堂豈不成了瘋人院,那裡還是修行的地方?
(三)臨濟三問三遭打
臨濟義玄往參黃檗希運,問:「如何是佛法的大意?」話聲未了,棒子便落在身上,他問了三次,挨打三次。於是告別黃檗禅師,臨走前,黃檗指示他去參訪馬祖的嫡法孫大愚禅師。
義玄向大愚禅師細述三問三遭打的經過。
大愚聽了說:「黃檗怎麼老婆,為汝得徹困,猶覓意在!」
義玄聽了大悟,便向大愚肋下打一拳。大愚說:「汝師黃檗,非干我事。」
義玄回到黃檗處,被問:「何回太速?」
義玄說:「只為老婆心切!」
黃檗雲:「這大愚老漢,待見與打一頓。」
義玄說:「說什麼待見,即今便打。」遂鼓黃檗一掌,黃檗哈哈大笑。
(四)臨濟遇著便打
臨濟義玄的宗風,是能活用禅機,棒喝並行。在《天聖廣燈錄》卷一○裡有如下的記載:
一僧來見,師舉拂子,僧禮拜,師便打。
一僧來見,師舉拂,僧不顧,師亦打。
一僧來參,師舉拂,僧曰:「謝和尚見示!」師亦打。
此皆以這些人的心中有物有礙,所以遇著義玄禅師,便是遭打。
六、結語
今天,我在這裡放了一把「星星之火」,待它燎原後,再讓高明者來「救火」。謝謝貴校的邀請,謝謝Zysk教授的安排,謝謝諸位老師及同學們的出席指教,並為大家祝福。(一九九五年四月二十五日,講於美國紐約大學,游果育整理)
禅學與正信之佛教
一、禅即是佛教
佛教的產生,起源自禅修,故有「從禅出教」及「藉教悟宗」兩種說法。(一)從禅出教:一般人均存有錯誤觀念,以為修禅是專為禅宗而設的法門,只有禅宗才需要禅修。實際上,原始佛教和佛教理論的出現,都是我們的佛祖-釋迦牟尼佛透過修行禅定而創立。直至後期,歷代祖師們亦同樣經歷著深厚的禅修基礎和體驗,實證實修,新的見地不斷湧現,才分支出各種宗派的理論和修行方法。
因此,禅便是佛教,禅修亦非禅宗專有的法門。(二)藉教悟宗:藉教悟宗是指依據教義理論指引的方法、觀念而修行、開悟;如果缺乏方法和理論,修行便顯得無從著力。
佛陀在成佛以前,曾經體驗諸多的修行方法而致開悟,之後則繼續在當時的印度說法。佛陀曾說過,在有佛法的時期,沒有人能夠不依據佛教的教理和修行便能開悟。因此,如果有人主張不需依據佛法也能開悟,並且自稱是佛教徒,甚至吹噓自己已經開悟成佛,這都不是真正的佛教徒或佛教,只能稱為附佛法外道。真正的佛教徒,必定以佛經、佛教的觀念及方法,作為標准和修行。
二、佛教的基本原則
某些宗教名義上宣揚佛教,但偏離佛教的原則和理念,這是其他宗教自己的理論而非佛教。同時,如果只空談佛法,研究佛經、引用佛經卻缺乏實際禅修的基礎和體驗,則是在數他家寶。
至於如何分辨是否合乎佛法原則,可用「三法印」來印證,「三法印」分別是:(一)諸行無常:一切心理的行為都在不停的變動。(二)諸法無我:是指一切的生理、物理、自然、社會等現象及至心理現象,均沒有不變的自我存在。(三)涅槃寂靜:「涅槃」是不動、空的意思,也是宇宙人生的根本。「空」是指一切現象皆由於因緣的不同在不斷變化,在變遷不已的當中,唯有「空」永恆不變。所以,「涅槃」就是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靜止不動。
佛法的基本,必須合乎「三法印」的原則;實踐修行,則應以「戒、定、慧」三無漏學為方針。
「戒」是生活的規范,作用是保護身心不受污染;能夠持戒清淨,便不易落入魔障;從持「戒」達到內心安「定」而產生「慧」。
由於禅宗是以心為本,教外別傳,不立文字;因此真正的禅是無法用任何語言文字表達。但是,禅仍然需要以文字來指導修行,就如同以手指指月,手指雖非月亮,但能讓我們循著它看見月亮;只有明心見性,真正開悟的人才能完全不需要文字。
三、正統的偉大宗教
一個正統的宗教,應該具備以下三個條件:(一)歷史悠久的背景:有史以來,地球上有不少的宗教產生及滅亡,其中許多宗教只局限於某一個區域或某個時間,幻起幻滅,不能源遠流長。也有些宗教只是隨創始人而興起,當創始人過世後,其宗教亦告沒落消失,經不起時間及空間的考驗。凡此種種,皆不能稱為偉大的宗教。(二)歷久常新的教理:所有的教義及方法,隨著時間的增長,無論在任何時刻,仍能不斷產生新的觀念及方法,而不違背基本的原則。(三)適時適地的道德:偉大的宗教,必須不論處於任何時間、地點,均能合乎當時、當地的道德標准。
健康的宗教精神還應包括人間性、關懷性、理智性和超越性。人間性、關懷性、理智性是屬於人間層次;宗教層次則再加上超越性,也就是包容而不執著。
四、什麼是正信的佛教?
(一)不是世俗化,但是人間化:人與人之間,彼此互相真誠關懷,但不會情緒化和涉入私人感情的恩怨是非。(二)不是鬼神教,但有人天教:承認和相信鬼神的存在,但不依賴鬼神。知道人死後能生天界,但不以生天為依歸。無論在人間或天上,均須合乎相當的道德標准。(三)不是厭世的,但是出世的:無限制地對社會付出關懷、貢獻,但不期待自己的努力會得到回饋。(四)不是戀世的,但是入世的:為了幫助有需要的人,參與社會世間的一切,但不貪戀執著。
世間、出世間、入世、化世、救世的層次,也就是人間、天神、阿羅漢、菩薩和佛五個層次。
人間是從做人的基礎開始,履行應盡的義務,合乎人間的道德標准;如果一切貢獻和付出超越於人的層次,便可得生天界的果報;阿羅漢雖然付出對於社會的關懷,但是從不寄望自己的成就有所報酬或回饋,並且也不執著、留戀這世間,因此證入涅槃,從此不再生於人間,稱為出世。
菩薩由於慈悲的願心,發願生生世世在人間幫助、關懷一切眾生,因此並不以小乘的涅槃為依歸;直至慈悲與智慧修行圓滿,也就是菩薩道的完成,便成佛道。
因此,要發願成佛,首先要盡人的義務,把做人的本分做好,從人間的層次順次提升;否則,人間的責任尚未完成卻終日指望生天或成佛,那是不切實際。
由此可知,行菩薩道的開始,是以盡人的責任為目標。因此,菩薩會以種種不同的身分示現;而且菩薩是入世的而不戀世,所以他們只管承擔責任,不斷努力提供世間所有人的便利和度脫各種苦難,不在乎一切權利和物質的享受。當然,如果是實至名歸,必須要接受的,接受了亦無妨,例如今天我被安排在這高位置上,是因為演講的需要,而我本人卻並非為了追求這個位置而來演講的。
佛與菩薩都是從幫助眾生而成的,沒有眾生,所有菩薩終不能成佛,因此,行菩薩道的人會對被他幫助的人心存感激,感謝被幫助的人成就自己的修行。假如一個家庭,其中一位成員發菩提心,修行菩薩道,這個家庭必然很有福報。
五、佛教的禅修方法及目的
許多慢性病,都是由於生活壓力和精神緊張所引起,透過禅修,能令身心放松、平衡和促進健康。簡單的禅修方法為:(一)放松身心:采取自然舒適的坐姿,身體放松,雙手垂下放大腿上,腳部平放地上。閉上眼睛,眼球不要用力,身體靠往椅背。讓臉部肌肉放松,然後,慢慢往下移,放松肩膀、雙手、大腿,最後是小腹,以至身體全部放松。心中不存任何念頭,輕輕注意呼吸,但不刻意控制呼吸,只是享受這種很舒暢的感覺。(二)統一身心:當身體的感覺不再構成內心的負擔,只是知道身體的存在,但不在乎身體所引起的反應;對於周圍環境感到很親切、和諧,如同與整個宇宙合而為一。這時候,自我中心仍然存在,唯有進一步放下身心,才能達到無我的境界。(三)放下身心:放下並非放棄,身體、念頭依然存在,正常運作,只是不再執著自我中心。這是從修行的經驗上,逐步漸修而進入無我的境界,與觀念上的無我不大相同。現代人往往追求速成效果,希望能從知識及觀念上的認知,達到頓悟、開悟。其實,在觀念上認識「無我」,只能有助於經驗上實證「無我」,但無法代替修行者達到開悟的境界。因此如果要實證佛法,必得要經過修行,否則,僅是紙上談兵,不切實際。
正確的修行態度與觀念應該是重視內心的自在,但是,現今社會上依然有很多人,甚至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還是著迷於神通本領。
曾經有一位喇嘛,希望到西方國家弘法,他的師父勸告他要先修行神通力以便接引信眾,弘法較為方便。於是,他夜以繼日努力,終於練就了一種「神通」本領,可以幫人把遺失的物件尋回,原意是以此作為弘法方便的工具;不料很多人紛紛慕名而至,目的只是為了從他施展的神通當中獲得個人的好處,而非為了聽聞佛法,這就是本末倒置了。(一九九五年四月三十日,講於佛州Tampa南佛大學USF管理學系,李果嵩整理)
禅與淨土的修行法門
一、佛法、佛教、佛學
佛法是釋迦牟尼佛成道之後所說的,包括成佛的觀念、成佛的目的,以及如何成佛的方法。
釋迦牟尼佛在成佛以後,把自己的經驗和自己所發現的宇宙人生道理告訴別人,這些人後來就成為他的弟子,而這些弟子們漸漸形成了一個團體,這就是佛教形成的過程;因此,佛教就宗教的形式來說,包括了信仰的成員、團體的制度,以及團體成員所做的事情。
為什麼在釋迦牟尼佛涅槃之後,佛教還能夠繼續在我們人間流傳那麼久?甚至流行於全世界各地?因為它具備了三個條件:1.有一個人格非常健全的教主釋迦牟尼佛;2.有相當高深的理論基礎和教理;3.有高度道德標准的信徒所組成的團體。也就是說,因為佛教具備教主、教理、教團這三個要素,所以才能夠成為一個可大可久的宗教。
佛學就是對於佛法、佛教的內容,以及它的教徒、教理、教團的哲學思想、行為現象及其歷史文化的各種研究。佛學有點類似西方的「神學」,凡是研究西方基督教理論的學問,都屬於哲學的范圍;因此,佛學也可說是以研究佛教為主的哲學。不過,現在佛學探討的領域越來越廣,凡是研究佛教的學問都可以叫作佛學。
佛法、佛教和佛學三者之間的關系是非常密切而不可分割的,否則,佛教就不能成為一個可大可久、世界性的偉大宗教。從歷史來看,凡是對於世界有貢獻的佛教徒,他一定不僅僅是位宗教家,同時也是一位學問家、一位大修行人及社會工作者。這也就是為什麼佛教在兩千五百多年後的今天,還能受到廣大世界的歡迎和重視。
二、禅與淨土都是整體的佛法
禅,在印度就是禅定,在中國才形成禅宗。其實不管佛教的那一宗、那一派,禅定都是共同修行的項目,凡是能夠使心清淨及安靜且生出智慧的,那就是禅。
淨土則是佛教對這個世界教化的理想境界。以宗教的信仰來說,除了我們人間的淨土之外,還有天上的淨土和佛國的淨土;而在佛國的淨土之中,也有許多不同的佛及不同的淨土。淨土的共同性是沒有犯罪的行為,也沒有煩惱的現象。至於另一種自心淨土,則是在各人內心的體驗。
我在美國南方弘法時,曾經有一位懷抱移民美夢的旅館老板告訴我,他經營這個旅館非常辛苦。我說那是很正常的,這個世界上沒有不辛苦的地方;老板娘則很感歎地說,美國和其他地方一樣,也是一個娑婆世界,一樣非常的辛苦。
那麼,在佛國淨土是不是也很辛苦呢?不會的!因為吃的、穿的、用的都不必以工作去換取。在淨土中只有精神體而沒有肉體,所以很多因肉體才有的問題都會消失。不過這種淨土的景況,當信仰非常堅定,並且有工夫把心安定下來的時候,在我們人間也可以體會得到。
三、禅與淨土都是佛學
禅宗和淨土宗都是以佛法為根據,而且都有很悠久的歷史,但是卻各有不同的理論和修行方法,很多人都在研究,所以也算是一種佛學。
經常有人在介紹我的時候,都會提到我有一個博士學位。但是也有人批評說:「做個和尚那裡需要博士學位!」或是說:「那裡需要那麼多學問啊!」其實,不但在今天或是在歷史上,凡是很有貢獻的出家人,多半都有很好的學問。如果我沒有學問,或許今天我就沒有辦法對諸位知識分子做這樣的演講。
也有很多人認為禅宗不立文字,所以不需要學問,而且禅宗的六祖惠能大師就是個不識字的人,其實,這未必是事實。因為《六祖壇經》中就引用了至少五、六種以上的佛經;由此可知六祖雖然不是一位學問家,但他對佛教的經論卻是懂得很多。事實上,雖然禅宗不立文字,但在中國的八大宗派之中,禅宗留下的文字著述最多,這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另外,也有人說:「既然只要念阿彌陀佛就能往生西方,淨土宗也就不需要有什麼學問,一句阿彌陀佛,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這些都是懶人講的懶話。淨土宗的很多大德,包括出家的和在家的修行人,都留下了許多的文字,引經據典說明淨土是非常重要、非常可靠的修行方法;淨土宗的經典,甚至有很多是需要對照梵文才能夠理解的。因此,淨土宗也有很高深的學問。
我是一個研究佛學的文學博士,對佛學各宗派不敢說全懂,不過我也出版了一冊《念佛生淨土》,歡迎諸位參考。
四、禅的修行方法
禅的修行方法可以分為兩大類,第一類是用「五停心觀」,讓我們的心先安定下來,進而達到解脫的目的。
第二類是用中國禅宗「參話頭」的方法,把我們的妄想心全部粉碎,在去掉自我中心後,智慧就會顯現出來,這便是開悟。
不論是用那一種,禅的修行方法,首先要讓身體、頭腦和心情放松,然後才能夠安定下來。我常常教人簡易的放松方法,就是注意自己的呼吸,在緊張的時候、有煩惱的時候都可以因此得到纾解。這一簡單的方法在平常的生活中已是夠用的,但是如果要繼續深入,則要請老師另外指導。
五、淨土的修行方法
淨土念佛而獨立成宗,是只有中國和日本才有的;它重視信仰、發願以及修行;修行的方法又分兩種:一種是專心念佛,一種是要修發菩提心等三種清淨的福業。
信,是信阿彌陀佛發的願,即任何人相信且發願往生到阿彌陀佛的淨土,就能夠去。修行的方法,就是要專心念「阿彌陀佛」或「南無阿彌陀佛」,聽你自己在念佛的名號,讓你的心不斷專注在佛的洪名聖號上,這和禅宗看呼吸的方法是類似的。
但是除了念佛以外,自己在這個世界身、口、意的行為也要清淨,還要修三福淨業,否則仍然是不能去淨土的。當然,如果修行不足,光靠願生,即使因為佛的慈悲而勉強去了西方淨土,還是不能立即面見阿彌陀佛。
很多人以為,修淨土法門只要念佛就夠;事實上,還要做很多慈善事業。而且佛教的精神就是要學佛和成佛,如果要學佛,就要先從菩薩做起。菩薩的精神就是不為自己享福,只是幫助眾生離苦。因此,為求生淨土,首先就要發起這種利他的菩提心。也就是說,先要盡力照顧人間,同時願生西方極樂世界,這才比較可靠。
過去,歐美西方人士願意接受禅的修行方法和觀念,但是很不容易接受淨土宗,這是因為他們已經有了相似佛國淨土的基督教天國思想和信仰;可是依我所解釋的淨土思想,相信西方人士也可以接受的。因為念佛可以使心安靜下來,使身體減少痛苦,進而生出智慧;有了智慧便能消融煩惱、排除困難、解決矛盾沖突。所以,念佛雖然能生西方,但不一定為了生西方才需要念佛。
曾經有一位婆婆老嫌媳婦不孝順,常常數落兒子和媳婦的不是;她的媳婦聽了很煩,所以也常常訴說婆婆的不領情以及頑固,甚至想要把婆婆請出去,讓她一個人自己住。結果,她們兩個人一前一後都來見我。
我勸那位婆婆從今以後不要再叨念兒子和媳婦,越念會越倒楣,要念還不如念阿彌陀佛,念佛會愈念愈有智慧、愈有福報。
至於那位媳婦來找我抱怨婆婆的時候,我也勸她不要老是埋怨她的婆婆,要念就念阿彌陀佛。後來,由於婆媳都念佛,兩人從此相安無事,可見念佛是可以化解煩惱,得現世利益的。
法鼓山<四眾佛子共勉語>的最後一句話是「聲聲阿彌陀佛」,如果你把對別人講壞話、說閒話的時間,都用來念「阿彌陀佛」,你一定會有很好的人緣、很高的智慧,也就沒有煩惱了。
六、禅和淨土都是實用的法門
禅和淨土都是實用的法門,在修行的過程中,就已經可以得到很大的身心利益。過去,很多人都誤解,以為學禅就是為了開悟,不開悟就等於白費;修淨土就是為了了生死,未去極樂世界之前就以為沒有用。
其實,不管是學禅還是學淨土,都可以在生活中隨時隨地得到好處,而且也能開悟,也能往生到淨土。
開悟的人一定可生淨土,未開悟而願生淨土的人,也可以生淨土,生到淨土的人也必定能開悟。
七、法鼓山的理念
法鼓山的理念是:「提升人的品質,建設人間淨土。」這與今天的主題有關。因為在我們未成佛之前,先要把人做好;在未到西方淨土之前,必須先做好關懷人間社會的工作。法鼓山用各種方式的教育來做好關懷的工作,同時以關懷人間社會的方式,來達成教育的目的。
我們這個娑婆世間不是淨土,常常有暴力、犯罪、災難的情況;如果自己不得已遇到一些不幸的事件,那正是讓我們成長的因緣,得到更多經驗的機會。不過我們也不要老是只關心自己的安全與幸福,而忽略了社會的安全與安樂,還是要照顧別人。更進一步,我們除了希望得到佛、菩薩的幫助,其實也應該學一學佛及菩薩,讓別人遇到我們,也像遇到佛、菩薩一樣,而得到幫助。
我們佛教徒,不管是修禅還是淨土,都是在學菩薩、學佛,否則的話,就不能開悟、就不能見佛成佛。也就是說,對他人和社會大眾沒有關懷、沒有慈悲,想要修行佛道成功是不可能的。所以,信佛就是學佛,終究要使自己的人格和佛一樣。學習佛的智慧與慈悲,才是信仰佛教的目的。
佛教是以學法為目的,法是佛所說的,例如禅和淨土等的修行觀念及修行方法。而法是從佛而來,再經過僧團的人一代一代從印度傳承到現在。如果有人說他自己沒有傳承,自己就是佛,那是有問題的;那也許是另外的一種新宗教,但絕不是佛教。
我則是經由我的老師傳授和證明,把佛所說的修行方法和修行觀念介紹給大家,這才是佛法。(一九九五年四月二十九日,講於美國佛羅裡達州立中部大學,曹永祥整理)
禅與精神健康
一、物質的享受不可靠
物質的享受是永遠無法使人的心或精神感到滿足與安定,但是,人們卻經常都是在追求物質生活的滿足,企圖讓自己感覺安全和可靠;而所追求的內容,都離不開衣、食、住、行、男女感情等。偏偏這些東西追求越多,給人們增加的麻煩和困擾也越多。
這就像口渴的時候用鹽水或海水來解渴,越喝越渴,越渴越想喝;雖然喝鹽水止渴這種經驗大多數人沒有,但是生活裡感覺不安全和不滿足卻是事實,否則大家今天晚上也不會來聽這場演講了。
我有一位信眾,他有兩幢房子,在沒有買房子以前,生活過得很快樂;現在有了兩幢房子,他變得非常擔心。尤其最近房地產走下坡,他很想賤價賣掉房子,但又捨不得;不賣呢,貸款的負擔又很重;於是患得患失,內心充滿了不安,毫無安全感可言。所以說,追求物質的享受,絕對是不可靠也不究竟的。
二、心靈的追求不容易
我們應該把生命的重心朝精神層面追求,因為那會使我們感覺有依靠、有寄托;但要在精神層面求得安全的保障,也是不容易的。
例如:有些人信仰宗教非常虔誠,也有人對自己的哲學思想深信不疑,有了這種精神上的依靠和寄托,是可以讓他們安身立命、身心健康。
當有的人在藝術方面,或在工作上有很大的成就、很順利的時候,就會感覺到生活的安全和生命的充實。但如果這份成就在他的生命中並未得到客觀環境的肯定,他還會感覺到生命是很有意義的嗎?這就值得懷疑了。
我認識一位很優秀、很努力的藝術家,但是他的畫就是不賣錢。我對他說:「你的畫很好,或許是現在的人還不懂得欣賞,你千萬不要失望。」
他很沮喪的說:「我不知道自己的藝術生命將來會不會有人欣賞?」
我說:「沒有關系,等你死了以後,也許就會有人懂得你的畫,像梵谷那樣不是也很好嗎?」
他說:「像梵谷那樣很可憐,自己沒有發財卻讓後人發了財。」
可見這位畫家並未肯定自己的努力,所以在不順利的時候,就對自己的生命產生懷疑。
三、禅法即是安心的方法
禅法,就是用來安心的觀念和方法。釋迦牟尼佛年輕時,因為看到人有生老病死之苦,不知如何解脫,所以出家修行,悟得安心之道;他說法四十九年,都是專為人類做安心的服務。他告訴我們,身體需要物質來幫助,需要醫藥來治療,但心要依靠佛法的救濟。
身體的健康固然重要,可是如果心理不健康,即使外表看起來健康,也仍是一個有病的人。通常自認為身體健康的人很多,因為他們不知道身體是否有病,如果沒有感覺不舒服,就認為是健康的;可是,自以為心理完全健康、完全沒有問題、很正常的,恐怕就沒幾個了。
如果想要身體的健康必須要有適度的運動,可是心理的健康正好相反,必須要有適當的安靜;身體最好每天都有運動時間,心靈則最好每天都有安靜的時候;通常,人們可能每天有運動的習慣,卻很少有讓心安靜一段時間的習慣。
禅的心理治療,即是為人安心的方法,其中包括兩項:一是放松身心;二是放下心中的牽掛。這需要練習,如果僅是知道而不去練習,是沒有用的。但是,這種放松和放下也只是暫時的,不是永久的,因為一般人做不到一次放下就永遠放下,可能可以放下一、兩分鐘,但之後還是放不下。不過,人們多半需要先練習暫時的放下,然後才能永久的放下;也就是說,永久的放下,通常是從暫時的放下開始。
中國禅宗有頓悟與漸悟之說,「漸」是經由方法的不斷練習而讓心理越來越健康;而「頓」是不需要用方法,一下子就開悟,一下子就放下牽掛,所以很多人喜歡「頓悟」。
不需修行而突然頓悟是有的,但非常稀有難得,一般人還是需要在平常生活中練習方法。例如:在一天中找出幾個時段,或者當知道自己心理發生問題的時候,就用放松身心的方法來幫助自己。
四、禅宗的安心故事
頓悟雖然不容易,但它卻是非常的迷人。一個人頓悟以後,他一定是個心理健康的人。中國禅宗有很多有名頓悟的故事,例如:
曾經有一位出家人去向曹洞宗的第二代曹山本寂請法。那位出家人說:「弟子通身是病,請和尚替我醫。」
曹山本寂說:「我不醫。」
那位出家人說:「你為什麼不醫。」
曹山本寂說:「我就是要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得。」於是這位出家人就開悟了。
這個故事的涵義是什麼?求生求死,就是有生有死,是兩個極端,如能既沒有生也沒有死,那還要醫什麼病?
雲門文偃是禅宗五家之一的雲門宗第一代祖師。他還未開悟以前,內心很不安寧,有一天他去參訪他的老師睦州道明禅師,希望得到幫助,但是當雲門敲門,道明禅師開門一見是雲門,馬上就把門關起來,一連數日都是如此;到最後,雲門學乖了,當道明禅師一開門,他馬上把一只腳跨進門裡,道明禅師就抓住他說:「你說!你說!」那時候雲門不知要說什麼好,道明禅師就趕他走,但他不肯走,道明將門用力一關,結果把他一只腳關斷了,就在那一刻,雲門心中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
這看起來好象很容易,被門關斷一只腳就開悟了,其實雲門心裡本來有很多很多的問題,經過很長時間都找不到答案,當他想請求禅師幫忙的時候,禅師卻把問題交回給他自己去解決,由此令他發現,想求得一個安心的法門是多余的。
所以他的開悟並不是因為腳斷了,但如果腳不斷,他卻也開不了悟。
這個故事裡的雲門是漸悟還是頓悟?有人說漸悟,有人說頓悟,兩種都對,為什麼?依故事的事實來看,他是頓悟;但這之前他心中的問題已經存在很久了,甚至在他出生之前就已存在,因為有問題,所以才到處尋訪明師來幫助他,一直到遇到睦州道明禅師時,才得到了解決,這也不能說不是「漸」。
五、安心的基本態度
從禅的立場來談心理治療,也就是安心的方法與過程。人們心理不安定的原因,其實從出生開始就已經存在了,如果長大後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問題,那才是真正的大問題。在這個世界上,心理完全沒有病的人是沒有的,既然大家會來聽這場演講,就表示你自己或他人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從這點來看,你已經是一個正常、健康的人。
基本上當你發現自己有問題、有病,而不隱藏自己的問題和病,這種態度就是一種健康的行為。
平常生活中,禅如何教人安心呢?禅的態度是:知道事實,面對事實,處理事實,然後就把它放下。無論遭遇何種狀況,都不會認為它是一件不得了的事,如果已經知道可能會發生什麼不如意的事,能讓它不發生是最好的;如果它一定要發生,擔心又有什麼用?擔心、憂慮不僅幫不了忙,可能還會令情況變得更嚴重,唯有面對它才是最好的辦法。
經常有一些患了癌症的病人來看我,因為醫生已經宣布他們的生命快結束了,他們好象是來向我求救,又好象是來向我告別。
我給他們的建議是:一,不要怕死;二,不要等死。需要治療就要接受治療,能做什麼就做什麼,能吃什麼就吃什麼,過正常的生活;不勉強自己,也不要對自己的生命完全失望,這種態度就是禅的態度。
生活很重要,生命很可貴,不要被別人嚇壞,也不要自己嚇自己。偏偏很多人情況明明沒那麼糟,或是事情已經發生了,不能面對接受,還要擔心憂慮,結果反而是被嚇死的,或憂愁而死的。所以,用禅來安定心的方法,就是應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禅宗有這麼一則故事,有一次,趙州在寺裡見到一個僧人,就問他:「你在這裡住了很久吧?」那僧人答:「是的。」趙州說:「那你喝茶去。」然後他又見到另外一位僧人,問他:「你在這裡住了很久嗎?」那僧人答:「不,我是新來的。」趙州說:「那你喝茶去。」寺裡的院主看到這情形很不明白,就問趙州:「怎麼和尚對於舊住眾、新來眾,都叫他們喝茶去?」趙州就跟他說:「你也喝茶去。」
這就是非常有名的「趙州茶」公案。這個故事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很多人都在猜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其實很簡單,因為那時候剛好是喝茶時間,趙州禅師遇見任何人都請他去喝茶。也就是說,生活就是生活,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就做什麼事。
體驗生活,享受生活,認真的生活,是很重要的。
六、禅宗的安心層次
從漸悟的法門來看,修行過程中禅的安心方法是有層次的。首先要把許多復雜的念頭從外面、從各種各樣的對象上收回來。這好比兩個人在吵架,要有第三個人把他們分開,或把其中一人拉走。
曾經有位居士住在我們寺院中,這位居士經常發脾氣,我的一位出家弟子每次看到這位居士發脾氣,就馬上注意自己的呼吸,馬上注意自己的心為什麼會覺得很煩?這就是把心從外面的對象收回來。
當你不想跟別人吵架,對方偏要找你吵架的時候,無法避免,逃也逃不掉的時候,可以試試這個方法:注意自己的呼吸,注意自己的心念。當然,如果你很喜歡吵架,或認為吵架是一種享受,那就另當別論了。
今天我從報上看到一則報導,有一對八十歲的老夫妻,每天都吵架。他們二十歲的時候就結婚,到現在已經吵了六十年,他們認為吵架是一種健康的溝通。如果不能像他們一樣,對吵架有另外一番看法,那麼最好還是用收心的方法,把心從外境收回來。
當你把心收回來後,就要令它平靜。令它住於方法,這叫作攝心。攝心的方法有多種,例如:數呼吸、參話頭和只管打坐。我們每個人都有呼吸,隨時隨地都在呼吸,因此數呼吸是最好用的方法,至於參話頭和只管打坐則屬於禅宗的專修法門。
當你經由修行,而令自己的心安定之後,必須連這個安定的心也不要執著。因為如果只是一味令心安定下去,到後來可能變成一個很消極的人,可能隨時隨地只希望打坐,不想跟任何人接觸。唯有能夠做到連安定的心也不執著,也能放下的時候,才算達到真正的心理健康。
這個從收心、攝心到放心的修行過程,也就是從散心、專心、統一心到無心的過程,可以用人騎馬來作譬喻:
(一)散心修:第一階段,騎馬的時候,知道有馬,知道馬很不好騎,因為那還是一匹未經訓練的野馬。這裡所說的馬,是指我們充滿雜念妄想的心,這些雜念妄想一刻不停,不受控制,正如一匹野馬。(二)專心修:逐漸地,進入第二個階段。騎馬的時候,知道有馬,但馬已能夠聽從自己的指揮。這表示你的心已比較安定,表示你已能夠照顧自己的心,如果有人找你吵架,或批評你,讓你感覺不舒服,你也已能夠做到不太受影響。(三)統一心修:第三個階段,騎馬的時候,不再感覺有馬。這就像最好的騎士騎在馬上,馬跑得很快,人已忘了馬,馬也忘了人,而到達人馬一體的境界。修行到這個階段,周圍環境裡的任何人、任何事對你來說都是一體的,不是分割開來的。這時候,你對一切人、一切東西都感覺到很親切,因為它就是你,你就是它。(四)無心修:但到達了統一心,還不是最好的,第四個階段叫作無心修,這時候,不覺得有馬,也不覺得有人。這也就是前面提到的,不執著心理的安定或不安定。但是,這並不等於什麼事都不做、什麼事都不管了,而是生活就是道場。這時候,你會活得更正常、更平和、更有愛心。
黃檗希運禅師說:「終日吃飯,未曾咬著一粒米;終日行,未曾踏著一片地。與麼時,無人我等相,終日不離一切事,不被諸境惑,方名自在人。」這就是說,在日常生活中的一切,沒有喜歡或不喜歡,只是那麼自然的生活著,這就是自在,就是得解脫。
如果我們能夠以這樣的態度來生活,來適應我們的環境以及環境裡的人,我們便會減少很多麻煩;但是,還是要有自己的立場,不會因此放棄自己的立場,例如:我是一個和尚,沒有老婆才是對的;你們是在家居士,有老婆則是對的。所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應該被尊重。人與人之間有許多問題的發生,多半是因為我們經常站在自己的立場而否定別人的看法和想法,才引來很多的困擾,最後演變成心理的不健康。
七、問答討論
問:如果一個人對心靈方面的追求,已經有過一段很長的時間,但仍然覺得內心充滿煩惱。他該怎麼辦?是否應該繼續追求下去?
答:煩惱原來是虛妄的,心中無執著,煩惱便消失。這樣的情況,可能是因為觀念不是那麼正確,方法不是那麼有用;也可能煩惱事實上已減少了,但自己卻不知道,或對自己的進步不滿足。
我借用一個譬喻,黎明前總是最黑暗的,如果覺得一片漆黑,可能離天亮已經不遠了。(一九九五年十一月六日,講於紐約台北劇場,聽眾全為西方人士,朱碧玲整理)
禅與現代生活
禅是智慧的、安定的、清淨的。智慧是不被環境所困擾;安定是不被環境所混亂;清淨則是內心不隨外境的雜亂而雜亂,不隨外境的污染而污染。
一、禅修與忙碌的現代生活-忙而不亂,享受呼吸
現代人是非常忙碌的,除了街頭的流浪漢,以及好逸惡勞的懶散者之外,大家都在忙碌過日子。
忙碌的原因是什麼?多數人只是為了個人糊口,或為家庭生計,或為事業打拼,少數有理想抱負的人,幾乎都是為社會大眾的安全幸福而忙。不僅是為目前,也為未來。
我是一個非常忙的人,但不會忙得心頭發慌,心慌則煩亂,心亂即煩惱。從禅的立場來看,如果處理得當,忙也可以當作消除煩惱的修行方法。所以菩薩越忙,道心越高。
一般人在不忙的時候,不是空虛無聊,就是胡思亂想;可是忙的時候,又覺得頭昏眼花,甚至手忙腳亂,那也不好。所以當你正忙得起了煩惱時,不妨用禅修的基本方法,放松身心,注意呼吸從鼻孔出入的感覺,享受呼吸、體驗呼吸,沒有多久,就能夠心平氣和,頭腦清醒了。
二、禅修與緊張的現代生活-放松身心,體驗感受
現代人的生活,無時無刻、無方無處,不是在緊張中度過。不論是吃飯、睡覺、逛街,甚至到海灘游泳、山上渡假,都是緊緊張張的。
最近我去了一趟羅馬,吃午飯時由於要趕時間,必須在半小時內,進出餐廳、點菜、吃飯,可是等飯菜都到齊之後,時間已所剩無幾,只得草草了事將食物往嘴裡塞,那已經不是在咀嚼、欣賞、品味,而是將食物囫囵吞下肚子裡去。
現代社會中,需要看心理醫生的人越來越多,主要原因就是使人緊張的情況太多了。例如:家族間的關系,輕松的時間少,緊張的時間多;在工作場合、社交場合,與人相處的關系也是輕松的時候少,緊張的時候多;即使在休閒活動、出外旅行時,隨時隨地都會讓人擔心安全沒有保障,害怕可能被喝醉酒的人駕車撞上,擔心一個不小心皮包可能會被人搶走了。舉凡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家族,乃至人與自己身心狀況的不平衡,都會造成身心的緊張,輕者覺得無奈無助,重者變成焦慮恐懼,躁郁症的精神病現象,便很普遍地發生了。
容易緊張的人很可憐,可是偏偏我們多數的人只要事情稍多,時間較少,或者工作較重而又所知不多時,就會開始緊張了。如果是有精神病傾向的人,更難放松他們的身心,不論白天或夜間,可能都是緊繃著的,嚴重者必須靠鎮靜劑來幫助精神暫時得到舒緩。
因此從禅修的立場來看,只要在平常生活中發現有緊張狀況時,便應隨時將頭腦放松、肌肉放松;假如無法放松身心,也可以轉而將自己放在客觀的立場,體驗身體的情況,感受心念的狀況,也可達到放松的目的。
三、禅修與快速的現代生活-趕而不急,動中有靜
現代人的生活,樣樣都是快速的。乘的是快速度的飛機、船只及車輛,用的是快速運作的工具及機械,吃的是速制速食的快餐,連結婚、離婚也都是閃電式的。
「快」究竟對不對呢?雖不能說有錯,但是一般人在趕工作的時候,很容易是緊張的,會失去自我主宰而變得隨境而轉,只知道跟著環境的人事物,快!快!快!並未思考為什麼要跟著大家那麼快。雖然工作的效率快,競爭力就會提高,但在快速之中,可能也會著急,一急之下,情緒容易失控而生氣,一生了氣,就很可能捅出漏子來了。
不過,人在一生之中,縱然活到一百歲,也僅三萬六千五百天,一天之中能工作的時間也是很有限的,想把工作做得既多且好,不快不趕也是不行的。如能計畫明確、步驟清楚的趕工作,就不會緊張;唯有毫無頭緒、急急忙忙的搶時間,才會造成緊張。因此我主張:應當忙中有序的趕工作,不可緊張兮兮的搶時間。
禅修者的生活態度是精進不懈、為法忘軀,願度無邊眾生,願斷無盡煩惱,願學無量法門,願成無上佛道,那得趕、忙、快的進行,但仍須經常保持輕松愉快。
我有兩位性格完全不同的弟子,一位是慢手、慢腳、慢脾氣,不論是雙手的動作及走路的動作,都是慢慢吞吞的,永遠不急也不生氣,但是,他的工作效率並不差。另一位弟子則是整天看他忙東忙西,忙得團團轉,而且老是在埋怨著說他只有兩手兩腳,工作又這麼多,因此,經常是又焦急又生氣,工作品質也只是普通。第一位采用的是禅修者的心態和方法,另一位對禅修方法,尚未用上力。
對這兩種狀況,我的建議是,能夠做到趕和快而不著急,當然很好,否則寧可工作效率低一些,也要保持身心的輕松愉快。
四、禅修與疏離的現代生活-人人是佛,血肉同體
疏離,就是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很遠,彼此互不關心、不相往來。譬如說,現代家庭的夫婦,從事不同行業的工作,孩子在不同程度的班級讀書,甚至一家人都在外地就學、就業,不僅白天不易見面,連睡覺或休息的時間,也有差異,一天之中夫妻倆可能講不到半句話。父母和幼小的兒女之間,也好不了多少,孩子被送到托兒所,或由褓母照顧,能每天早晚相聚已很難得,有的在一星期之中僅見數面。至於住在高樓公寓中的現代人,對隔壁的鄰居是誰漠不關心,能於上下電梯中相見打一聲招呼,已覺多余,彼此姓什麼?做什麼?更無暇知道,古代守望相助的鄰裡感情已不再見。
最近我在乘飛機的途中,有一位服務了十二年的空中小姐,希望我替她算命,讓她知道什麼時候可以結婚。她是找錯人了,但是我問她說:「你天天在飛機上飛來飛去,接觸的人那麼多,怎麼會遇不到一位可以嫁的人呢?」其實,她每天面對的對象雖然不少,卻都是陌生人,沒有一位是她認為可以談心的人。
若以禅修的立場來看,應該體驗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就像在佛國淨土中佛和菩薩的關系一樣。我們雖然有認識及不認識的不同,但是互動的關系是非常密切的,共同生活在同一個地球世界上,連彼此的呼吸都是息息相關的,雖不是血肉相連,卻是聲氣相通的;如果心中產生這樣的親切感時,接觸到任何一個人,豈非都像是自己的親戚和朋友?
若能再進一步用禅修的方法,將小我擴大提升到大我,便會知道,所有的人都跟自己密不可分,那麼,對任何人都不會覺得是那麼疏離而陌生了。
五、禅修與物質的現代生活-需要不多,知足常樂
現代人的物質生活非常豐富,生活環境卻因此而變得極為復雜。因為物質越豐富,人類的欲望就越強烈,見到人家有的,自己也希望擁有;已經便利的,希望更便利。由於這些欲望,使得我們的生活被物質所引誘,而喪失獨立自主的判斷力和自信心。
有人形容物質文明和人類欲望的關系,就像一個人騎在老虎背上不能下來,因為一下來就會被老虎吃掉,他只能騎在虎背上,老虎跑得越快,騎在虎背上的人也越緊張,但無論如何緊張,也不敢讓老虎的腳步停下來。作為一名現代人,似乎經常是處於這樣的心情中。
對物質豐富的現代環境,不必努力抗拒,而要做到不受誘惑。如果用禅修的觀念來過生活,就不會由於物質環境的影響而產生苦惱。因為禅修的目的,是重於精神的自在和解脫,而且如能從中獲得平安,便不會以追求物質的享受,作為生活的指標。所以應該從精神層面多深入、多體驗、多努力,對於物質條件的誘惑,便有免疫的能力了。
我曾提出:「需要的不多,想要的很多」這兩句話,「想要」是貪欲的煩惱,「需要」只是生存的最低條件;「想要」的可以不要,「需要」的不是問題。禅修的人因為內心不會感到空虛不安,欲望必定減少,就能「少欲知足,知足常樂」了。
二十多年前我在台北出席一項重要的會議,與會的人士都是有錢的商人及有地位的官員,開完會之後,服務人員來問我:「請問法師,您的車子停在那兒?我們代您把司機請來!」
我說:「我的車子停得滿遠的,你叫它來,它是不會來的,因為那是公共汽車!」
這位服務人員替我委屈的說:「法師!您怎麼沒有自己的車子啊!」
當時如果我真的認為參加這樣的會議,非要有一輛自己的車子不可,豈不就是受了環境影響,而失去自我了嗎?
六、禅修與污染的現代生活-知福惜福,淨化環境
大家都希望這個世間的環境,能越來越安靜、越來越清淨、越來越穩定、越來越有安全的保障;可是由於大家只知道追求個人環境的美好,卻忽略了整個地球的環境正在急速的遭受破壞。
生活環境中的污染有四大來源:1.每個家庭每天都要制造很多的垃圾;2.醫院的醫療處理之後,也會產生很多的垃圾;3.為了農產品的化肥、用藥及養植,使得土地環境受到污染;4.工業生產與科技開發,使得地球的地下資源、空氣資源、水資源等,都受到嚴重的破損污染。大家都知道這些問題必須改善,可是到目前為止,似乎還是束手無策,縱然有改善,但改善的速度卻遠不如破壞的速度。
其實,若要使得人類的生活環境不被污染,最重要的根本,是在人類的心念,建立惜福儉樸的觀念,生活單純,物質欲望減少,心靈受到的污染也就少,自然環境受到破壞的程度也會減低了。除了少欲知足之外,還當用禅修的方法,隨時保持安定、平靜的心靈;心不平衡,身體及語言的動作就會變得暴躁粗魯,自傷傷人,像一顆定時炸彈,若非自暴自棄,便成憤世嫉俗,困擾家人,破壞社會,不僅為社會環境、大眾心靈帶來污染,也為他們自己帶來毀滅性的災難;就像在饑餓的雞犬群中,忽然又闖進一群饑餓的狼,弄得雞飛狗跳,人心惶惶,不可終日。
如果用禅修的觀念和工夫來幫助我們每一個人,使人人都能生活在安定的、平衡的、清淨的環境之中,那就是人間淨土。
七、禅修與焦慮的現代生活-本來無事,萬事如意
由於現代資訊傳播迅速,帶給人們焦慮的夢魇也相當多,只要社會中、世界上、國際間,有一些風吹草動,不論直接或間接,不論是為自己、為家族、為社會、為國家、為政治、為經濟生活、為宗教信仰,凡是牽連到自身安危利害得失成敗的狀況,都令人無法高枕無憂。
昨天有位居士來見我,他的焦慮很多,起先只是因為夫妻感情不和睦,為了他的太太而焦慮,後來太太帶著孩子不告而別,他又為孩子的平安焦慮,弄得每天整夜失眠,白天心神恍惚,情緒陷於失控,於是又擔心如果連工作都做不好,那該怎麼辦?我只能勸他:「以智慧處理事,以慈悲關懷人。」
前天我也接到一封信,有一位太太她先生過世才不久,獨生的女兒又被不良少年誘拐跑了,在此同時自己身上又長了惡性腫瘤,必須及時開刀,可是她上班的公司老板卻希望她馬上回去復職,否則飯碗就不保;但是醫生告訴她,如果不趕快開刀,病情會越來越嚴重;她若開刀又無醫療費可付,雖然手上還有些股票,可是現在正是股票下跌到了最谷底的當口,她又捨不得把僅有的股票賣掉,況且醫生告訴她,開刀也只有一半痊愈的機會……凡此種種讓她非常的焦慮,於是寫了一封信來向我求救。
我常常遇到一些好象正被困在火海之中的人,來向我求救。通常我會傾聽他們的問題,知道他們所焦慮的是什麼,但不會將他們的焦慮,變成我自己的夢魇。
我給他們的建議有一個原則:對感情的問題,宜用理智來處理;對家族的問題,宜用倫理來處理;即使發生了不得了的大事,也應用時間來化解、淡化;如果真是無法避免的倒楣事,那只有面對它、接受它;能夠面對它、接受它,就等於是在處理它,既然已經處理了,也就不必再為它擔心,應該放下它了,不要老是想著:「我怎麼辦?」而是睡覺時照樣睡覺,吃飯時照樣吃飯,該怎麼生活就怎樣生活。
如果用情緒來處理感情的事,用理論來處理家族的事,如同以剛克剛,以火救火,事情會越弄越糟。尤其在處理人際問題之時,必須要有慈悲心,多為對方設想,否則不但會得罪對方,連自己都可能無路可走。
處理事物問題之時,要有智慧,將問題客觀化;問題客觀化了之後,便能看清如何處理才是最好的。如果魚與熊掌只能選其一,應先把輕重緩急弄清楚了,應捨即捨,能取即取。
佛法告訴我們:諸法虛幻,無自性故;捨除我執,無常故空。禅法即是佛法,以禅修的方法觀照,便能超越自我的執著,超越「空」「有」的對立,也才能覺察到,天下本來沒有什麼事可讓你憂慮的;能知天下本來無事,便是萬事如意!(一九九七年十月十九日及十一月二日,講於紐約東初禅寺,姚世莊整理)
禅與心靈環保
一、人類的生活環境
人類的生活環境大約有四種:(一)物質的生活環境-衣、食、住、行、教育和娛樂等設施。(二)精神的生活環境-屬於形而上的,超越物質的心靈活動范圍。(三)人際關系的社會環境-個人與家庭、社會、國家間的人際關系。(四)人類所依的自然環境-山河大地、森林、原野等自然資源。
不過上述四項都不是今晚所要討論的重點。諸位或許不免疑惑,我們的主題不就是上述的第二項嗎?怎麼又說不是?因為,今晚所要闡述的,偏屬於禅修者的心靈領域,這與世俗所說的精神生活大不相同。
二、禅修者的內心環境
(一)常人總是向心外的環境追求和抗爭
一般人總以為自己時時刻刻都和自己生活在一起,形影不離,所以只有自己最認識自己,最了解自己。然而卻很少有人意識到,大多數人只存活在自己的心外,而不是心內,能夠生活在自己心內的人極少。我們的生活所需泰半來自身外,所以就誤以為所有的煩惱困擾也都來自外界,於是不停的向心外的環境追求和抗爭。
驕慢心重的人,喜歡伸張自我、操控外境;缺乏自信的人又常覺得個人渺小無能,有如蜉蝣寄生、滄海一粟,因此也不斷向外馳求。現代人常常抱怨生活范圍的局迫,覺得空間太小、時間太短,這都是由於生活在心外,身、心無法統合的關系。
(二)禅修者發現內心世界廣大無垠
天文界利用精密的高科技望遠鏡,接二連三發現了許多新的星宿;似乎我們所探觸到的范圍,已經夠深夠遠了;但是我們內心世界的深廣遼闊,又何止於此。我們經常感受到外界種種的壓迫和束縛,例如:空間太小、活動范圍狹窄、時間老是不夠用、責任沒完沒了……,總之,既不自由,也不自在;要想擺脫這些障礙並非不可能,只要深入開發自己的內心世界,讓自身臻於禅境,就能達成目標。
所謂的無限是指:
1因願心和決心而潛力無限
也許有人會說:「這恐怕不容易吧!」其實只要真有願力和決心,就會發現潛在的能力無限。所謂的潛能,包括智慧和影響力,兩者並存時,時空便可以延伸至無限。這對大多數人來說,並不是一件容易了解的事,但是確實是可以做到的。
2定中能夠經驗到時間與空間無限
時間和空間的長短,只是內心的一種體驗。時間固然有著客觀的依據,但若取決於主觀的感受,便沒有一定的標准。有人在定中過了三天,當他入定之時,宛如進入無限,一旦進入無限,時間於他,已經不存在了;出定之後,又覺得入定的時間剎那即逝,而剎那即逝的感覺,又表示了時間的快速流轉。
前者是無限量的長,後者則是無窮盡的短。換言之,在定中時間可以無限的綿延,出定後則覺得怎麼才合一下眼,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甚至好幾天。
3放下自私的立場,便發現心量之大,可以包容無限
當我們走出狹隘的自我中心時,會發現這個世界很小,而心量卻很大,大到可以包容宇宙間所有的人、事、物,所謂:「心包太虛」即是。
4開悟之後即能體會到超越一切的無限
5內心之大,大於身外的宇宙,內心之深,深過無垠的宇宙
不過,要做到開悟者的境界「心包太虛」,卻不是那麼容易,得透過種種的方法。因此,下面要介紹禅修者如何開拓心境,以及保護自己的心靈。
三、禅修者如何保護心靈環境
(一)身體要動
一般人以為禅坐完全是靜態的,其實不然。正確的坐禅姿勢能使身體健康,放松全身肌肉、關節、神經,使得內分泌系統、消化系統以及循環系統正常運作,這是身體在靜態中的活動。
有些人為了松弛肌肉,常常求助於按摩師,殊不知坐禅的效果比按摩更佳,因為禅坐能令我們身心徹底放松,而當你在接受按摩時,心情可能仍是緊張的。
禅坐對高血壓、風濕症,以及神經衰弱等慢性疾病有相當可信的療效。當然,禅坐不是外科手術,更非仙丹妙藥,乃是讓你的健康在不知不覺中漸入佳境,而達到治療的目的。
今天演講的翻譯王明怡先生,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十九年前,他苦於劇烈的頭痛,無法專心讀書或工作,為了纾解壓力,他求助於禅坐,大約只經過半年的練習,惱人的頭痛就不治而愈了。當然,他的頭痛也算是個善巧的因緣,於他、於我都有益,如果不是頭痛的緣故,他就不會來學佛,而我就少了一位得力的翻譯。
所以有病在身不見得不好,即使剛開始讓你痛苦難安,但是假如有善因緣來幫助,經過妥善的處理,結局反倒可能是意想不到的好。因此,逆境來臨時,不要抱怨,好好的面對它、處理它,也許就能夠將痛苦化為助緣,而開創出一番新的局面。
禅修的人除了靜坐之外,也有許多運動的姿勢和方法,例如印度的瑜伽術、中國禅宗的少林拳以及道家的太極拳等。現代人把瑜伽術、少林拳當作一種純粹的體操或武術,而忽略了與之息息相關的禅坐,實在是本末倒置。這就是為什麼許多武術教練和瑜伽教師,在到達某種程度後,常感其中有所不足,而渴求禅修。其實不論是瑜伽術或少林拳,都是因靜極而後動的工夫;因為禅坐一久,雜念頓除,內心凝定,乃在靜中引發身體的自動,從而發展出有規律的拳法或體操。
一般人聽到禅修,腦中浮現的都是深山古洞或寺院道場,殊不知古代的山裡,沒有水、電、瓦斯,禅行者的生活作息少不了擔水搬柴,如果你問山僧:「山上何所事?」他一定告訴你:「無非擔水搬柴!」而這些擔水搬柴等,無一不是修行。唐朝的百丈禅師就主張:「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他的工作就是耕種,耕種就是禅修;若以專司管理的職事僧來說,與信眾的接觸談話,就是禅修活動。因此,經常有人問我:「現代人的生活步調這麼緊湊,要如何修行?」我都會告訴他們:「日常的生活、工作就是修行。」
也就是說,身體在做什麼,心就在做什麼。說話的時候要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勞動的時候,心也不離開手和腳,不但散步、旅行、駕車乃至上廁所,都是修行。以平常心做平常事,就是禅修。
說到這裡,我想起一則禅七中發生的小插曲,不妨引來博君一笑。我們在禅七期間均會分配禅眾一些工作,有一次有位禅眾專司廁所的清掃,他在刷洗的時候,因為太過投入,以致物我兩忘,把守在門外等候用廁所的人們也都遺忘了。一位苦候多時的同修忍不住問他:「你快要好了嗎?」
他渾然忘我的說:「啊!慢慢來吧!我正在享受工作中的樂趣。」
另一個人也插嘴問說:「你究竟什麼時候才做完啊?」
他說:「我希望永無盡期的做下去。」
第二天清早,正在用餐的時候,他看到放在餐桌上的一把水果刀,忍不住失聲大叫:「這個東西怎麼會放在這裡?」
我問他:「怎麼回事?這把小刀不是用來切水果的嗎?」
他摀著嘴巴說:「我昨天就是用這把小刀來刮廁所便槽上的污垢呀!」
沒有人責罵他,因為在那個時候,他不會注意到這把刀是不可以拿進廁所的。不過諸位大可不必擔憂,在平常的生活當中,不太可能發生類似的例子,心念要到達像他那樣集中的狀態,需要經過一段時間的禅修。常人能做到心不二用就已經很好了,例如開車時,就專心開車,這樣車子一定可以開得很好;不過我通常還是會建議剛打完禅七的人,如果心念統一,在兩天之內避免開車,否則可能會步上那位禅眾的後塵,一時分不清楚東西南北。
(二)心靈要靜
我們坐禅時要先練習靜心,靜而後能安。
面臨外境困擾時,先要想到那是外境不是我,但是要知道自己心情和心念的狀態。許多人欠缺智慧,明明知道問題不在自身,而在外境,卻偏偏受影響,而變成了自己的問題,這是非常愚癡的。尤其在人際往來中,總不免會受到他人的非難、誣蔑和抨擊,偏偏有很多人遭遇這些境界時,明知已受傷害,往往還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而任由怒氣和煩惱生起,造成第二次傷害。
我在每次演講之後,總會聽到一些不同的聲音。有些人給予贊歎鼓勵,也有一些人提供建議批評。對於這些意見,我通常都會靜靜的聆聽,然後告訴自己:「哦!他們這麼說……」也許他們都可以作為我的老師,但是這麼多意見相左的老師,我究竟何去何從?總不能無所適從地跟著許多種不同的批評團團轉,而失去了自己的主張吧!因此,經過仔細過濾後,如果確實可行,我一定從善如流,實在是無法接受的話,我也不會生煩惱,說他們是無理取鬧。
如何隨時隨處練習心靜?《六祖壇經》說:「瞋愛不關心,長伸兩腳臥。」並非身體不工作,而是心中無對象可瞋,無對象可愛,此即是無心,所以也無煩惱。
前面提到的百丈禅師每日忙著工作,有一次弟子雲巖禅師即問:「和尚每日驅驅為阿誰?」
百丈禅師說:「有一人要。」
雲巖又問:「因什麼不教伊自作?」
師答:「他無家活。」
每天工作只是做人的本分,不是為自己爭取什麼。既然不為己求,做什麼事心都安靜。
又例如:黃檗禅師不為求佛、不為求法、不為求僧,卻仍經常禮拜。
(三)心靈清淨環境也清淨
《維摩經》說:「隨其心淨,則佛土淨。」又說:「隨成就眾生,則佛土淨。」第一句是說心若能不受內外環境所困擾,雖然生活在人間,也等同於生活在佛國的淨土。第二句話是說,若能放下自我的私心,為一切眾生做不求回饋的服務,內心平安歡喜,也等於生活在佛國淨土。
事實的確是如此。且拿雨天做例子,當我們心情愉快的時候,風聲、雨聲都覺得聲聲悅耳,而當心情惡劣時,就會有「秋風秋雨愁煞人」的感觸了。
我也曾經目睹一對夫婦,因為出發點的不同,而對幼兒的哭鬧有著截然不同的兩極反應。做爸爸的顯然招架不住兒子的哭聲,氣咻咻的叱喝道:「哭!哭!哭!就是會哭,沒看過這麼壞的小孩!」而剛從房間走出來的母親卻喜孜孜的說:「啊!這孩子有這麼大的哭勁,表示他很健康哩!」夫婦倆對於孩子哭聲的感受竟然如此不同。
如同這位母親一樣,假如我們心中有愛,時時關心著付出和助人,那麼你所看到的世界和眾生,都會是溫暖可愛的。
因此,我常建議人要練習著以禅修者的健康心靈來看待世間。1.世間的一切現象都是有原因的:順利的事有它發生的原因,不順利的也有它的原因,不知道原因也是一種原因。所以要有「不為物喜,不為己悲」的胸懷,得志時不必興奮,失意時毋需沮喪,一切終歸無常。2.世界一切現象都是新鮮的:好的是新,壞的也是新。深夜將盡的時候,天色可能是最黑暗的,不要厭惡,因為黎明快要到了,黑暗不過是個過程。在過程的轉換當中,沒有一樣東西不是新鮮的。3.世間所有現象都是美好的:成功是美好的結果,失敗也是美好的經驗。或許有人要問,怎麼可能兩面都是美好的呢?其實只要不管遇到順境還是逆境,都告訴自己:「成功是美好的結果,失敗是美好的經驗。」便沒有一樣事會讓你生煩惱,生活就會變得很有意義。
四、問答討論
問:這個世界充滿了各種不公平又無可奈何的事,例如戰亂,就令許多無辜者遭殃,我們怎麼可能把這些當作是美好的事物?
答:這些是慘痛的經驗,歷經戰火之後,人類的智慧往往有所提升。戰火固然可怕,但是這個經驗可以提醒人類,不要去重蹈覆轍。所以當我們面對苦難時,最重要的是去改善處理,而不是坐在那裡痛哭流涕。我有兩句話奉贈諸位:「用智慧處理事,以慈悲關懷人。」如果僅為受難者哀傷是無濟於事的。
問:當我們聽到噩耗時,可能會十分哀傷,接到喜訊時,也不免興奮不已,但是您又說在散步或呼吸的時候,每一分鐘都可以充滿喜悅。這兩者之間,似乎有點矛盾。
答:問題發生時,只有大徹大悟的人,才能既有慈悲又沒有煩惱。常人免不了情緒波動,若說完全毫無哀傷或興奮,大概不可能,但是事情既已發生,也只好用方法來疏導情緒,使之不致太過哀痛或興奮,若能化為淡淡的愁緒以及輕微的喜悅,才不致有後遺症。
體驗散步或呼吸的感覺只是一種方法,是藉此來調整心境。但是這個方法並非一蹴可幾,而需要反復不斷的練習。
問:平常專注於呼吸走路時,有喜悅的感覺,請問這種喜悅本身,可不可以達到高深的境界?
答:不容易!因為這只是一個初步的訓練。如果你已有深厚的禅修基礎,散步也就可以不離高深的禅境了。
問:作為一位出家師父,您認為美國的在家居士和老師的關系應該是什麼樣子?如果有一群人,經常固定在一起練打坐,這樣可否取代老師和學生之間的關系?
答:老師有兩種作用:一是以正確的觀念和安全的方法來指導學生;二是在形象上影響人,有一類的大修行人,學生只需要見到他們的生活威儀,便會感受修行的好處。所以有師父在旁指導,與沒有師父在旁指導是截然不同的。當然,有的老師只是告訴學生應當怎麼做,而他自己不一定也這麼做,這對學生可能有害。
所以如果你們有一個小團體,成員互相學習也沒有什麼不好。主要是帶頭的這幾個人,在禅修的知見方面是不是很清楚?有沒有開悟倒是其次,正知、正見卻非常重要。
問:這個世上有許多充滿瞋心怨毒的人,他們有的是天生,有的是環境所逼。但是這些人既不會打坐,也不知道修行。請問,有什麼方法能讓這些人比較覺醒?
答:除了多給他們愛護與關懷外,別無其它辦法;我們只能用信心和願心來為他們祈禱,這是屬於宗教信仰的層次。以禅法來化度,恐怕一時難以廣泛地收效。但是假如你能主動接觸他、關懷他的話,也許可以逐漸影響他;不過,那需要付出極大的愛心和耐心。(一九九五年十一月七日,講於紐約台北劇場,游果育整理)
禅修與環保生活
禅的修行就是佛法的修行,佛法的修行一定是身、心、環境三項配合,才是真正的修行。如果只重視內心的、個人的修行,對社會是有一些幫助,但幫助不大。
有的人覺得只要靠少數人修行的力量,就能感得護法龍天、諸佛菩薩來護持;可是如果我們周遭大多數的人內心險惡,行為乖張,或是生存在這個環境之中的大眾,在過去世形成了重大的共業與定業,那麼就可能會產生種種災變-天災、地變、水火災難,即使持咒、誦經也不一定能夠幸免。
定業不容易改變,這好象定時炸彈一樣;但是定時炸彈也不一定會爆炸,雖然說定時炸彈已經訂了時間非炸不可,可是如果有人知道炸彈中的信管怎麼拆除,那麼這個定時炸彈就不會爆炸了;如同定業也未必絕對無法改變。
一、環境清淨
修學佛法的人,內心的清淨是很重要的,可是環境的清淨也同樣重要。不能只是自己關起門來修行,獨善其身,就認為是在救世界、救人類。釋迦牟尼佛成佛之後,積極在人間弘揚佛法,廣度眾生,才能使得世界改變,眾生得救。
因此對修行禅法的人而言,內心清淨固然是最重要的,但環境清淨也很重要。法鼓山的理念是:「提升人的品質,建設人間淨土」,「提升人的品質」是要從每個人的人格修養做起,「建設人間淨土」是要每一個人把自己的人格建立起來,同時也協助其他人把他們的人格建立起來,人間淨土便可以實現了。
所以我們修學佛法、弘揚佛法,不能僅僅把門關起來打坐,就叫作心清淨,應該要從人心的糾正、環境的清淨做起,照顧自己的身心,照顧大家的環境,才是一個禅修者的基本態度,如果僅僅只做到個人內心的清淨,而不照顧環境的清淨,結果環境中的垃圾越來越多,最後我們就會生活在垃圾堆裡,那便是不切實際、不負責任的人,豈是擁有優良人品的人呢?。
例如:我會要求學禅修行的人,一開始不可以在髒亂的房間裡打坐,如果房間中的空氣混濁,東西放得橫七豎八,打坐時的心一定不容易寧靜。必須把環境整理得清淨整齊,打坐的時候,心才容易安定。
或許有人說,只要「心淨國土淨」就夠了,沒錯,這是源自於《維摩經》的「唯其心淨,則佛土淨」。意思是說我們心中若能真正清淨,沒有煩惱,則我們看到的世界即是佛國淨土;可是當我們的心還沒有真正清淨以前,說這句話便是昧於事實。
從釋迦牟尼佛開始,凡是出家人所住的地方,都是簡單、樸素、整齊、清潔、規律、寧靜的,這也是自古以來寺院修道的生活環境,我們希望能把這樣的生活環境,擴大到寺院以外的每一個角落。諸位如果到農禅寺來學打坐,便要把農禅寺的禅修精神帶回家去,不僅僅是一星期到農禅寺一次,過兩個小時簡單、樸實、清淨、寧靜的生活而已,應該也要使平常的生活都跟在農禅寺一樣。
二、內心清淨
內外是相呼應的,除了不要制造環境的垃圾,也不要制造內心的垃圾,環境中有了垃圾就當把它立即清除,內心中有了垃圾也要立即消除。
所謂消除內心的垃圾,就是將心調柔,一旦心能調柔,煩惱就會減少。如果煩惱很多,那表示心中的垃圾很多,看到的世界就會是一個五濁惡世,也就是充滿髒亂、痛苦、無可奈何的三界火宅;如果我們心中的垃圾減少,那麼我們所見到的世界就會像人間淨土一般。
可是我們也不能在心中自我陶醉,自己騙自己,外在的環境本來沒有這麼好,也把它說成那麼好,或是只有你自己覺得很好,而其他人覺得這世界並不好。因此,我們應該要幫助其他的人,讓所有的人都覺得世界是美好的,那才是真正的淨土。
建設人間淨土的理念,是可以實踐的,但也不是那麼容易完成,要靠我們每個人從自己的內心和生活的環境做起,經常保持整齊、清潔、清淨、簡樸、少欲、知足,這個世界才有可能一點一點轉變成淨土。
禅修的生活跟我們日常的生活是相應的,當自己的內在心性清淨了,也要帶動、協助外在環境清淨,以達成內外的清淨──身心清淨和國土清淨,這才是我們修行的真正目標。
我們要把這樣的理念傳播出去,希望全台灣,乃至全世界的人民都能有這個共識:從內心到環境,隨時保持整齊、清潔、寧靜,那麼,人間淨土很快就能夠出現!(一九九四年一月三十日,講於農禅寺)
宗教.禅.佛法與邪魔
宗教是屬於信仰的層次,只要相信,就能產生效果與反應,不一定非得要有什麼道理,也就是說不論信仰的對象為何,只要信得虔誠,就會有功能發生。縱然神靈存在,可是你不信它,它對你就沒有功能;相反的,假如沒有神靈,但是你相信它的存在,也會因為心理的因素而產生一些反應,當很多人因相信拜它會靈而跟著去膜拜時,它對這些人就會「靈」,這是宗教信仰的力量,因為信心可以產生力量。
佛法的法是成佛的方法、道理與觀念,以佛的觀念厘清個人的問題,以成佛的方法幫助我們調整個人的身心。法師則是能用佛法幫助自己,也用佛法幫助他人的人。各位來禅修營,我教諸位面對現實的方法,就是「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放下它」。
我們要面對現實,但不要逃避現實,逃避是違背因果的;要接受現實,但不是別人打你就讓他打,還是要處理它。事情已經處理好之後,不論在過程中曾經飽受委屈,或是曾經威風八面,都要放下它,心中不要留下痕跡,不要再有牽掛,這就是用佛法面對現實的態度。
禅是什麼呢?禅是智慧與安定,有智慧的人不見得會滔滔不絕的講話。智者是大智若愚,可是不受環境所困擾和誘惑,心中清楚明白,胸中極為坦蕩,身心是安定的,身體不輕舉妄動,心裡不心浮氣躁;有智慧的人能不受環境的威脅、利誘、困擾與刺激,尤其是能不要非分之財,能不搶虛名,能不沾酒色與權勢。
修行時如不能放下名、利、男女欲望的追逐,便很容易修成魔的眷屬;凡是與自然的法則及社會規律相違背的現象,皆是邪門。
魔與神在人間是不易區分的,開始時都是教人行善、修德,但邪魔一旦勢力擴展,信徒增多,就會強調自己是個自在、解脫的人,與凡人有異,可以不受世間道德與法律規范,可以享受特權,超越人間道德標准,為所欲為,這些人一旦卷入魔性、很快就會滅亡。但是真正的明師是不會制造個人崇拜,不會自我吹噓,不會花天酒地。
總而言之,打坐、靜坐不見得是禅,許多人用禅、佛之名,內容卻不關禅、佛,真正的禅是不能脫離釋迦牟尼佛的教示,不能脫離佛法的。(第十七次法鼓山社會菁英禅修營聯誼會開示,陳美莉整理)
無我與真我
一、前言
許多人認為「我」最重要,也有些人認為「我」並不重要,這兩者都有問題,為什麼呢?因為,認為「我」最重要的,就會經常為自己的利益而爭取、抗爭,不願考慮他人的得失,反正只要我自己獲得利益就好,這是「自私」的我。
如果只從字面上了解「無我」,就會有人以為,既然我是「假」的,是「空」的,那就是什麼都沒有,活在世界上又有何意義,於是放棄擁有的一切,美其名是「看破紅塵」,實際上是逃避現實的世界;也有一些人持著「生不如死」的觀念,總以為「我」是假的,活著也是毫無意義,不如一了百了算了。凡此種種都不是正確的「無我」觀念。
佛法所謂的「無我」,是要超越「自私的我」,若執於「自私的我」必然會否定他人,乃至於否定自己;然而我們無法否定既有的生命和既有的環境,因此要善於運用生命和環境。
曾經有位老太太帶著身懷六甲的媳婦來見我,其目的是希望我為胎兒祝福。我問她的媳婦說:「妳希望生男孩或女孩?」
這位少婦說:「男女都很好,只要乖巧就好。」
她的婆婆急忙說:「不行,不行,請師父加持讓她生男孩。」
由此可見,婆媳間的想法頗有出入。就媳婦而言,她已超越「重男輕女」的傳統觀念,生不生男孩不是大問題;而婆婆「重男輕女」的觀念則牢不可破,仿佛媳婦不生男孩就對不起列祖列宗,便斷了宗族的後代。
從這個故事便可以說明,「超越」的意思是:「不堅持一定需要什麼,能有什麼就接受什麼。」所以,不執著「我」的主張,是相當重要的事。
可是,完全沒有「我」的主張也很麻煩。例如:我有一些弟子,當他們遇到問題就毫不考慮直接問我怎麼辦?我說:「你應該提供意見呀!」
有些人會說:「我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所以請師父裁決。」
另一類型的弟子是每次來請教我之前,他自己早已決定好事情的處理方式,他會說:「師父,事情是如此,如此……」
當我問:「你希望我這樣處理嗎?」
他會告訴我:「當然,師父您一定要這麼辦,我可是全替師父您著想的哦!
何況這也是師父的意見啊。」
我很訝異:「哦!我並沒有指示你要這麼做!」
他會說:「師父,弟子是為師父考量很久了。」
我的這兩種弟子都各執其一,或許有人會說,一個是「無我」,另一個是「有我」。但事實上,前者是不負責任,過於保護自己,怕說錯話受師父責備,所以不願提供參考意見;後者是胸有成竹,早已設計妥當,只是希望師父按照他的方式來執行。所以兩者皆非「無我」,都是「有我」在作怪。
二、自我的涵義
從佛法看「自我」是什麼:
(一)從因果看自我是「有」
「善因有善報,惡因有惡報」,這是告訴我們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任;如果不付出努力,而希望得到豐收的成果,這是不負責任的態度。
可是有些時候我們會面臨一些突如其來,而且是莫名其妙之事,心裡就會想:「我這一輩子從未做壞事,何以會惡運臨身呢?」佛法則從三世因果的觀點來看,此生所做所為不一定在今生得果報,但這一生所遭遇的命運確實和過去生有相當密切的關系,現在如果逃避過去所造的種種因,不願接受果報,就是不負責任;因此從因果的立場來看,是「有我」,所以我們要面對問題,接受現實,更要負起責任,萬不可逃避。
(二)從因緣看自我是「空」
我們的身體以及我們的思想、觀念,都是構成「我」的因,外在環境的時空條件則是「緣」。因緣的運作不是永恆不變,是經常在變,因此所成的一切都是「空」。
(三)從煩惱看自我是「假」
煩惱是由於理性與感性的沖突,不善於處理煩惱,一定痛苦不堪,善於處理煩惱,則煩惱自消。
內心煩惱沖突的感受,很多人都有此經驗,大多是由於無法控制自己,明明不願想的事情,偏偏想個不停;不願做的事,心裡又放不下,左思右想,還是做了;自己是個自私鬼,偏又幻想成為仁慈博愛的大善人;明知可將自己所擁有的東西與親友分享,卻十分捨不得,百般思量,不如留為己用;這都是理性和感性、前念與後念的沖突。
曾經有一對夫妻,婚前歡天喜地相偕來看我,並告訴我他倆的喜訊,我問他們說:「你們真的要結婚?」
其中一個說:「我們彼此相識了解多年,結婚生活在一起是沒有問題的。」
我問他們:「你們可以保證不離婚嗎?」
另一個說:「師父怎麼可以說這種話呢?我們不可能離婚的。」
不料兩年後,夫妻中的太太,哭哭啼啼跑來找我說:「師父!我已受了兩年的罪,我再也不願忍受了。」
我問她:「怎麼了?你們發生什麼事情?」
她說:「師父,那種活地獄般的日子我不能再忍受了,我打算離婚。」
我不解的問:「當初你們不是相互了解才決定一起生活嗎?」
她頗有悔不當初之感的說:「唉!當時認識不深,婚後他的狐狸尾巴才一一現形,如今相處兩年方知他是偽君子。我再也無法和他繼續生活下去了。」
兩年前恩愛逾恆,兩年後沖突迭起,對於同一個人,其印象、觀感竟能如此不同。
遇此情形,我通常是勸和不勸離,先請其再耐心試試看,不可輕言離婚,先調整自己的觀點、作法和想法,試著為對方著想,對方如果也因你的改變而受影響,問題、沖突便有可能迎刃而解。
(四)從智慧看自我是「超越」
《金剛經》中有提到「非法」、「非非法」的觀念,就是非空非有,即空即有的意思。
《六祖壇經》則說:「煩惱即菩提,生死即涅槃」,不執著生死,不執著涅槃,不再為煩惱所苦,也不用追求智慧,這就是大智慧。有了大智慧,就能超越生死,超越有無。
因為不介意煩惱,煩惱就不存在,假如因為討厭煩惱而苦苦追求智慧,則煩惱必定不斷,為什麼呢?只因為既執著除煩惱,也執著求智慧之故。其實智慧根本不須追求,只要對煩惱不在乎、不介意就是大智慧。
所以從智慧的立場看自我,不要厭惡自我,更不需要覺得自我很可愛;要活時就必須活下去,該死時就讓他死;能活則不求死,非死不可又怎麼可能非活不可呢?若能如此,便可超越生死,超越有無。
三、「無我」之意義及修行
從佛法的觀點來說,「無我」是超越「自私的我」,不逃避、肯負責,不計較個人的價值,隨緣運作,捨己從人,助人利他。
無我有許多層次,要達到無我的修行境界並非易事,該如何修行呢?
(一)肯定「自我」
1.凡夫有業報:業報有兩類,一是罪報,一是福報。凡夫為什麼會到這世界上來?是由於受到過去世所造的業力牽引,而來到世間接受業報的成果。什麼成果?就是苦樂之果;造惡業得惡報;行善造福人群,救濟眾生,則得福報。有些人不明此理,於是在極端痛苦時,便埋怨父母何以要生下他在世間受磨難?殊不知父母僅是兒女們「從彼生到此生」的橋梁,真正接受生命的是自己。因此我們要肯定自己,才能達到「無我」。2.聖賢有果位:聖人如果僅修智慧而得解脫者,只能修得小乘果位,即阿羅漢果位;如果修慧又修福,福慧雙修,行菩薩道,則可修得菩薩位乃至佛果位,此即是「無我」的展現。
(二)消融「自我」
1.用無常、無我的觀點,觀察世間存在的一切現象都是假的,都是空。世界任何現象,沒有永恆不變的,積聚好的因素,必然會促成美好的現象,累積壞的因緣,自然構成壞的果報。事實上,因緣的本身,並沒有所謂的好與壞,而是在現象產生後,對人們造成影響,經過主觀的判斷分別,便有好壞之分。
既然現象的形成,是由各種因緣條件所促成,所以只要有一個因素變動,現象也會跟著起變化。因此,世上沒有任何存在的現象是永恆不變的,如同《阿含經》說:「此生故彼生,此滅故彼滅」,意指因緣所生的一切現象,皆屬無常。2.若不能認知無常是事實,便會苦不堪言,所謂:「人無百年壽,卻有千年憂。」3.若能體驗無常是事實,就能認知我和我的身心世界是空的,即是「無我」。「無我」並非指「我」不存在,而是「我」存在於不斷的變化中,因為有「變化」,所以當我們噩運臨頭時,知其「無常」,只要加一些努力或回避的因素,就能轉變命運;相反的,如果遇到好的運氣,也不會過於驕傲興奮而迷失方向。
(三)用慚愧、忏悔和發願,體驗「無我」
1.慚愧即反省,能反省者,必知「自我中心」是自損損人的煩惱。一般有修養的儒者,每天都會反省自己的行為,作為一名佛教徒,更應時時反省,是否做了對不起人的事或說了對不起人的話,若不知反省,則會傷人損己。
例如:有一次我搭乘一部計程車,我發現在大雨滂沱中,有一位老太太撐著傘在路旁,被我們這部如入無人之境的車子,濺得滿身污水,我問司機先生:「你有沒有注意到走在路旁的那位老太太,因為我們車子經過,而被濺得全身濕淋淋?」
他很不耐煩的說:「沒有。」
我再問他:「你不妨回頭看一看?」
他轉身看了一下,丟給我一句話:「雨下這麼大,她跑出來做什麼?活該嘛!」
難道這位老太太是因下雨而跑出來欣賞雨景嗎?想必不是。這位司機先生真是一位不負責任且不知反省的人,自己做錯,還將責任過失推給他人。2.忏悔即負責,勇於認錯改進,對他人、對社會和眾生,努力積極奉獻自己,不求回饋。
我們都會說:「一人做事,一人當」,意思是「我做的事,我自己承擔」,可是,往往只是嘴上說說卻又做不到。曾有一位居士做錯了一件事,拍著胸脯說:「師父,這件事,我擔當,這是我的責任,我擔起來。」
我問他:「如何擔起來呢?」
他說:「咦!師父,我不是說我擔起來了嗎?」
我再說:「錯已經造成,你准備怎麼處理?」
他竟然說:「頂多再錯一次罷了。」
這是制造錯誤而不知忏悔的典型例子,光說「擔起來」又有何用呢?忏悔的意思,是要我們在對人們或社會做錯事時,除了承認之外,更要設法改進彌補。
有很多佛教徒只知「業障」現前時,在佛前拜佛,口中念念有詞:「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我今天做錯事了,請阿彌陀佛替我消消災。」這是將自己的過錯推給別人去替他承擔。
佛前忏悔的意思,乃是因為自己做錯事,也承認自己的過失,但是目前沒有能力補救,所以求佛、菩薩證明,為我們作擔保,表明自己願負責任並希望將來加倍報答及補償。如此的忏悔,對他人、對社會及眾生,才真有用,會更努力積極奉獻自己,「自我中心」必然日漸消除。
3.發願及報恩,發願學菩薩的心行,用報恩的心情來處理他人對我的恩惠。付出自己而成全他人,是為了還願及報恩,還債是因為欠人,報恩也是因為欠人,例如:對父母恩,子女是無從報答完的,在此情境中如能以報恩的心態來處理,「自我」就能漸漸消融了。
四、「真我」之意義及修行
從佛法看「真我」,「真我」即「無我」,佛教徒修行的最高境界在於完成佛的果位,亦即「無我之我」。如何修成「真我」呢?
(一)從人到佛次第提升
從人到成佛的過程,需要付出努力的代價,方能一步步邁向成佛之道。或許有人會說,中國的禅宗是屬於頓悟法門,所謂頓悟法門是不假修煉即可成佛,這意思好象是說,可以一步登天。
可是,這就如同世上沒有人能將一大碗飯一口吞下去,都是必須一口又一口慢慢吃,直到當我們吃飽的那一剎那,會覺得好象是最後一口飯才吃飽,而前面吃飯時都還是在餓的狀況下,唯有最後這一口飯才是真飽。因此,「頓悟」雖確有其事,但卻也是從前世、今生漸修中來。
修行的內容包括:1.修五戒十善。五戒即不殺人、不偷盜、不邪YIN、不妄語、不飲酒;十善是將五戒的妄語分為妄語、绮語、兩舌、惡口,省掉不飲酒,另加貪、瞋、癡,成為十條,乃是要想再來人間和生天界享受天福的標准。2.修苦、集、滅、道的四聖谛法。知道苦由煩惱起,認知煩惱本無常,放棄自我執著,努力於戒、定、慧的修行,必得解脫,這是小乘聖人的標准。3.修布施、持戒等六波羅蜜行。用智慧、財產、體能和時間做布施;持戒即好事一定要做,壞事絕對不做,這是自利利他的菩薩行,亦是成菩薩、成佛的標准。
一般人都會做布施的功德,可是如果在行布施之後希望有所回饋,這是投資的心態。真正的布施是基於對方的需要,而自己又有能力給人,在給了之後,不求回報。
(二)《金剛經》所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無所住」即沒有自私心的執著;「生其心」即順應他人的需求而隨類攝化,針對不同類別、不同層次的人,給予恰到好處的幫助,尤其要在他人有難時,依據自己的能力,隨人所求,給予救濟。
(三)實相即無相
「實相」即實際的本來面目,即是永恆的, 、普遍的,也是超越時空的;世間事物,均在無常的變化,沒有永恆不變的,所以無常本身就是空,空的本身就是無相,無相的本身就是實相,故可以說:實相即無相,即是真我的名字。
(四)真我即無我
「自我」是由我們的身體、心理和環境構成,這些因素經常在變,這些變的現象是「幻我」。智者以無相的事實是真,凡夫執無常的假相為「我」。
智者的真我無定相,所以能夠隨境自在,隨緣自由,故名大解脫;凡夫的自我有阻礙,所以不能隨境自在,隨緣自由,故常為煩惱所苦,而造作種種業,又受種種苦。
五、結語
世事本無常,我們無法否定既有之生命或既有的環境,因此便要善用我們的生命,善用我們的環境,隨類布施,隨緣救濟;不僅自己得福報,更助他人得福報,這才能夠消融自我,才能成就無我與真我。(一九九三年四月四日,講於華視視聽中心)
妄念不起.萬緣不拒
在指導禅修的時候,我經常告訴禅眾要練習著不要有妄念,有了妄念就要用方法的正念來取代妄念;然而方法本身原來也是一種妄念,只是以規律的妄念,取代散亂的妄念,便是正念。
一、泯除妄念的四個層次
要做到妄念不起,有四個層次:(一)沒有雜念,但是還有方法。除了方法,沒有其他的雜念插進來,這叫作妄念不起。例如:在用念佛、數息或是隨息等的方法時,沒有其他的雜念插進來。(二)在同一個念頭上維持下去,什麼樣的念頭呢?譬如:我知道我在打坐,我知道我在數息,而數息數到沒有前一個呼吸與後一個呼吸之分,只知道數了一個呼吸又數了一個呼吸,只知道現在自己在數呼吸,沒有考慮到剛才數了一個呼吸,也沒有考慮到等一下還要數一個呼吸,不考慮到剛才我所數的呼吸是數好了沒有?有沒有妄念?也不擔心等一下數呼吸會數得好不好?會不會弄錯?會不會有雜念……這些都不考慮,只是不斷地數,數完一個又數一個,不斷地在同一個念頭上面,這也叫妄念不起。(三)在用方法時,不論是念佛也好,數息也好,數到沒有數目可數,沒有佛號可念,沒有呼吸可數,到這個時候,不是故意不要念佛,也不是故意不要數呼吸,而是心境非常寧靜、安定,不知道怎麼數下去,也不知道是有呼吸還是沒有呼吸,心中沒有雜念。這時候,還是不是有前念與後念?有,但是自己不介意有前念與後念,此時已是入定了。(四)自我中心的意識已不存在,方法也不存在。沒有考慮到自己是不是在用功?自己是不是在打坐?坐在那個地方,心中了無一物,此時已入深定了。到這個層次,前五識已停止作用,僅有微細的意識功能,沒有身體的感覺及負擔,也沒有心理的壓力、感受,只有很清楚地處於什麼也沒有的情況。
二、萬緣不拒的三個層次
萬緣不拒,也可以說是萬法不拒。行者在日常生活中對於身、心、環境不受任何刺激而有情緒反應,這叫妄念不生,但是身、心、環境還是照樣的存在。如果只在打坐的時候不受身、心、環境的影響,尚不算是真工夫,充其量只像槁木一樣;必須要在平常生活中以人的立場、人的身分,不受環境的干擾、困惑,也不受自己的身心反應所困擾,才是真工夫,這叫作妄念不起,萬緣不拒。
譬如有人打你一拳,或是罵你一句的時候,如果你心裡嘀咕:「豈有此理,怎麼打了我一個拳頭?為什麼罵了我一句?」不但這時身體有反應,心理也有強烈的反應,這當然不是萬緣不拒。
如果人家罵你一句,你告訴自己不回罵他,被打了一拳,命令自己不回打,你已經有了「拒絕」,這也不是萬緣不拒,要做到接受到外在的任何刺激,都能消融於無形,也就是說,自我的中心,根本不是一個反應體,也不是一個接受體,乃是空無一物的絕對存在。這是要練習的,如何練習?這也需要有層次。
第一步,外在的環境,聽到了,看到了,這時心裡要馬上想:這是外境在動,是外境的動作,不是我的動作,是他的事,跟我沒有關系。
第二步,練習著沒有外境的對象,這必須把自我中心放下來,唯有沒有自我中心的執著,才不介意外境的對象,所以《金剛經》說,無我相,才能夠無人相。
第三步,練習放下「自我」,怎樣練習沒有「我」呢?人家罵我的時候,一定有一個名字或者是一個代號,你要想:這個名字不是我,這個身體也不是我,跟我沒有關系。然後,只注意自己的呼吸,不介意外境的好壞;並且觀想:呼吸的人不是自己,僅是身體在呼吸,不是我在呼吸。這個時候你的心理是平靜的,外面發生什麼情況,你都清楚,只是你保持一個非常平靜的心情。
雖然萬緣不拒,但你可以有動作,也可以有反應。例如人家打你,你不動作是不行的,可能要想辦法讓他不要繼續打下去,但是你要在非常平穩的心境下處理,試著讓對方也產生平和的心情。處理的方式應視情況而有不同,有的時候需要回避一下,有的需要馬上處理,那便是靠智慧的判斷了。原則上,對人,是以緩和的方式來處理;對事,往往是需要馬上處理。
因此,萬緣不拒的意思,是不必拒絕我們的生活環境,但也不受外境的干擾、困惑,不過還是要處理,處理的時候要不動情緒,不起煩惱,處理事情時,不要加入自我的利害得失,否則煩惱的念頭就會產生了。(一九九四年十月一日,法鼓山社會菁英禅修營聯誼會開示,陳美莉整理)
妄念.雜念與正念
禅修,不論用什麼方法,都有相同的原則,那就是心不能攀外緣,心要不受外緣所動,到最後無緣可攀、無心可動,便達成禅修的目的。
但是在禅修開始以及禅修過程中,一定還是有心可用、有心可動。在有心可用、有心可動的情形下,了解心的現象及心的動作,很清楚的觀察它,知道它在動,知道它在用;其實凡是在動、在用的心,都是虛妄的攀緣心。
一、凡是有念皆是妄念
不過,虛妄心和雜亂心不太一樣,虛妄心之中有正念、雜念;正念和妄念往往又不容易分清楚。其實,當你發現妄念的時候,那一個所謂發現的心,也是妄念;凡是有念,皆是妄念。可是,妄念之中包含有你在用的方法念頭,名之為正念;有不是在用方法,而是打擾你、擾亂你的念頭,名之為雜念。然而不論雜念也好,正念也好,只要是起心動念,都是虛妄的心。
凡是有念都是妄念。凡不是用數呼吸、念佛、參禅等方法的散念,都名「雜念」,例如:邊用方法邊想:外面風景很好,想出去看一看;有人好吵,真討厭;這曲音樂很好聽,心頭躁癢難安的……,像這樣的妄想紛紛是「雜念」。
起初我們知道有心可動、有心可用,而到最後無心可動也無心可用,很多人誤認為到了這樣的程度,就已經不需要再修行了,其實,這還只是修行的過程,不是目的。
當打坐時心裡很輕松、很清爽,沒有雜念干擾,是非常舒服的;於是有很多人會擔心有雜念來干擾,討厭種種雜念來麻煩。在數息的時候,雜念生起會覺得很討厭;正在打坐時,有小孩子吵,會覺得討厭;麻雀叫、雨聲響,也討厭。發現了雜念,要趕快提醒自己:「雨聲響、孩子吵、麻雀叫,都是正常的事,我何必要討厭?」當念頭這麼一轉,討厭之心就會馬上不見,沒有討厭的心,心就會安定下來;並非環境有何改變,環境依舊,只是自己的念頭不會隨環境的動而動,這便是住於正念。
二、雜念生起,接受它!
當正在打坐數息或念佛的時候,有雜念生起,可能你會想:「糟糕!我正在打坐,怎麼有這種雜念?真討厭!」或因腿疼、腰酸、背痛,天氣熱、悶、流汗,覺得怎麼也不舒服,那兒都不對勁,這些都是雜念;尤其腿痛、背痛、天熱不舒服的念頭一動,心就會不耐煩。
雜念生起時,怎麼辦?若你已經知道那是雜念,就接受它、面對它,不必難過,不要管它舒不舒服,還是回到方法上,你的心便會慢慢安定下來。
凡與環境、身體、內心三個層次相關的念頭,都是雜念。環境之中,讓你受到干擾的,是雜念;身體上的問題干擾你,是雜念;心裡一個念頭、一個念頭不斷的起伏,也是雜念。凡有這些雜念生起,要一層一層面對它,不要討厭它,心中就不會起煩惱,心就能安定下來。
三、真心無心
但當心安定下來後,你會問:「我的心在那裡?」
其實,根本沒有「心」這樣東西,凡有念頭全是妄念,無一樣東西叫作「心」,真心無心。有心可動,有心可用,全都是妄念,不是真的。能理解到這一點,便隨時都能安心了。
知道有念頭,而能放下念頭,那是最好的。然而,若是知道有念頭,卻是怎麼也放不下念頭時,就要用方法了。或數息、或念佛,或用其他方法,以統一的妄念代替散亂的妄念,用連貫的、連續的妄念來代替雜亂的妄念,便是正念。
用數息、念佛等方法也是妄念,為什麼?因為沒有辦法放下妄念、離開妄念,所以只好用方法的念頭,以妄念止妄念。因為心容易攀緣,一定要抓住什麼東西,凡夫的心根本沒有辦法不抓東西,隨時隨地要抓一樣東西,沒有東西可抓時,就會覺得無聊、恐慌或恐懼,或者就睡著了,不曉得怎麼辦?因此就用數息、念佛、拜佛、感受等方法,用這種統一的妄念取代亂七八糟的雜念,自然而然,你的心就能安定下來了,所以名為正念。
心安定到最後,還要不要用方法呢?若能做到隨時沒有雜念,隨時不起攀緣心,隨時不為環境所動,那還用方法做什麼?不過不用方法時,並沒有不在方法上。
沒有方法,而身心很自在,身心世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時究竟是有心還是無心?有!那是用心體驗著沒有妄念、沒有雜念,雖然不用方法,心不能干擾你,身體不能干擾你,環境也不能干擾你,此時,你仍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清清爽爽,便是正在用心,也就無心可用。
四、悟後不再受煩惱干擾
打坐的時候,當你的心受到環境干擾,受到身體干擾,你知道是妄念;心裡有一些沖突與矛盾干擾你,也知道是妄念;如果能面對著妄念,知道妄念,妄念本身就不存在了。
但是正念不斷,並不等於開悟。開悟以後,不管是在打坐或是不打坐,只要煩惱一出現,就像冬晨的霜遇到了太陽,也像雪花遇到了火焰,馬上融化不見。心裡可能還有煩惱,但已不會有持續不斷的痛苦煎熬,這就是開了悟的人。
開了悟的人是否就已經全部得解脫?不一定!得解脫者,從此煩惱不生。有小悟的人煩惱仍會起,可是煩惱一起,他很清楚、很快就能察覺到,不會由煩惱泛濫成災。
怎樣達到這個目的?首先,當沒有辦法離開妄念,而心一定要攀緣、抓東西時,要用方法。用得心很安定了,用到心平如止水,是不是表示開悟了呢?不是,但是有許多人誤認為那就是開悟,其實,這只是在打坐的時候,有一些「定」的工夫而已,離開打坐,妄念可能還是會生起,雜念還是會有,煩惱還是會在,因此要持之以恆的從正念練起,最後一定會練習成功的。(一九九二年七月三十日,農禅寺禅坐會開示,丘松英整理)
明心見性
一、什麼是明心見性?
所謂「明心見性」,就是以智慧的心,來明白煩惱的心。煩惱和智慧是相對的,智慧即菩提,有了智慧,煩惱自然消失,便能見到空性;也就是除去眾生之無明習性,便見清淨的佛性。
有些人有煩惱時,並不知道那是煩惱。就像是一個喝醉酒的人,已經醉醺醺不省人事,尚不知自己已經喝醉,還覺得頭腦很清楚,一直要等到酒醒時,才知道自己曾經喝醉過。我記得在我小時候尚未出家時,偷喝家中自釀的酒,甜甜的酒,越喝越好喝,喝著、喝著,結果醉倒在酒缸邊,到了酒醒時,才知道酒醉的滋味真不好受,從此以後,再也不敢喝酒了。
煩惱心很重的人,不但不會知道自己有煩惱,而且也不承認自己有煩惱。例如:有位年輕人,正在單戀著一個女孩,並且愛她愛得神魂顛倒,當我說他煩惱很重時,他還不承認,認為那只是愛而不是煩惱。請問,這種愛跟煩惱又有什麼區別呢?
曾經有位母親當她的兒子過世時,非常痛苦,我勸她要想開,人死不能復生,不要再為死去的兒子煩惱時,她說:「師父,我只是沒辦法接受兒子已經去世的事實,其實我一點都沒有煩惱!」
以上這兩個例子就是說明,很多人已經在痛苦之中,還不認為那種痛苦就是煩惱。
禅宗所講的智慧,並不是一般知識性的智慧,而是離了煩惱心的一種境界。因此,有煩惱時不知道有煩惱是正常的,有智慧的人,不認為自己有智慧也是正常的。那麼,或許有人要問:煩惱和智慧的差異又在那裡呢?這兩者當然是完全不同的,煩惱是在痛苦之中,不知道那就是煩惱;智慧卻是在非常自在的情況下,沒有用心去分別什麼叫作自在或不自在。
明心的「心」究竟是什麼?明心有兩層意思:第一是還沒有明的煩惱心,需要用智慧去照亮它。第二是已經照亮的智慧心。
那麼,見性的「性」又是什麼呢?一種是由後天習慣的熏習,而漸漸形成的,例如:有些人有罵人、喝酒、賭錢、吸毒、偷竊、邪YIN、詐騙等的不良習慣,他們並非天性如此,而是後天養成的,經過環境不斷的熏習,變成了一種習慣,這種習慣就稱為「習性」。中國有句古話:「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就是說,一直待在臭或香的環境中,已經被熏習得不知道那是臭還是香,直到離開那裡之後,才會感覺到那個地方原來是什麼味道。
另外有一些人的習性是無法解釋的。我有一位擔任高級官員的在家弟子,他有兩個兒子,其中一位已得到博士學位,並在大學裡擔任教授,還有一位高中畢業後,情願做流浪漢也不肯繼續升學。
他來問我:「師父,這兩個兒子都是我生的,為什麼一個那麼優秀,另外一個變成流浪漢?實在是讓我丟盡了臉!」
我說:「這大概是從小養成的習性吧!」
他說:「同樣的家庭以同樣的方式培養出來的孩子,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差別呢?」
我說:「也許這是遺傳吧?」
他很無奈的說:「我及我太太,還有我們的父母親,都沒有這種情形啊!」
那麼,這究竟是從那裡來的呢?
這可以說是我們從無量世以來熏習而養成的習慣,是一生一生所染上的習性,就像西方人熏起士,中國人熏豆干一樣;而我們的習性也是如此,被某種情況影響久了,自然就跟那種情況相應,這就是習性。
習性的本身就是「空性」,當智慧出現時,煩惱心自然就會不見,也許壞的習性可能還在,但是已經清楚知道習性的本身是沒有的。這樣的觀念,可以鼓勵我們,煩惱只是一種習性,本來沒有,將來也沒有。
但是,一下子要完全除去煩惱,連習性都不再有,即使是明心見性的人,也是相當不容易的。因此,明心見性之後,可能有些習性尚未顯現,但仍隨時隨地要警覺到習性仍在,這樣,習性自然就會越來越淡,終至完全改過,變成一個徹底清淨、光明的心。
有位家境很好的年輕人,由於吸毒,他的太太要跟他離婚,同時也被家人趕了出來,變成一個無家可歸的人,在這期間他又進出監獄好幾次,有一次他剛從牢裡出來,便來看我,並說:「師父,我很想戒毒,可是別人不讓我戒!」
我問他:「這是什麼意思呢?」
他說:「因為不論是否認識或不認識的人,都會拿毒品給我,還說請我試試看,不用付錢,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喜歡這個東西呢?」
這真是很奇怪的事,好象他長得就是吸毒的樣子,販毒的人或行家一看到他,就會主動將毒品送給他。因此,當習性一旦染上後,就會有那種特別的氣質及味道,讓有相同習慣的人一眼就看得出來。
知道有習性、有煩惱,表示已經知道有問題,並且會慢慢離開它、斷除它,到最後只有空性,沒有習性,這才是純粹的智慧,才是大徹大悟的「明心見性」。
二、如何明心見性?
(一)從觀念上來認識、認同、理解而達成明心見性
首先要了解煩惱是依據什麼而產生、構成的。前面說過,煩惱的本身是從習性開始,而習性就是一種業力;由業力所產生的煩惱,感受到的結果,就是身心的現象。當有了心理活動,就有了身體的需求,包括吃、喝、穿、住等,進而產生更多的煩惱。
我們的身體不斷在變,會老、最後會死,那麼,是否有不變的心呢?沒有。心是隨著我們連續的念頭而有的現象,事實上,所有身心現象都是空的,因此,煩惱自然也是空的。(二)從生活上來達到明心見性
在還沒有開悟之前,任何時間內的心理現象,都是煩惱。能夠時時刻刻知道起心動念的本身就是煩惱,對你就不會造成困擾與痛苦,不會引起情緒的起伏。
我常常看到一些人,不但自尋煩惱,還把煩惱發洩在周遭人的身上,也讓其他的人因而產生煩惱,這是多麼可憐的事。
(三)從方法上來達成明心見性
方法必須是經常的、不斷的在使用,方法包括在打坐的時候,所教的數息、念佛、只管打坐、參話頭等不同的方法。
三、如何體驗明心見性?
不論是否已經明心見性,都可以體驗以下的四句話:「一切都是現成的,一切都是完整的,一切都是新鮮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大家一定會認為,這簡直是在自欺欺人。在家裡吃飯時,要先買菜、煮飯、淘米煮飯,怎麼會有現成的東西呢?世界上任何人都有缺陷,那裡有完整的事情呢?還有,每一樣東西在用過之後,就變成舊貨,怎麼可能都是新的?丑陋的事物那麼多,又如何樣樣都是美好的?如果是這樣想的話,那你一定是個煩惱很重的人。
事實上,煩惱是因習性而有,對世間一切現象的感受,也是因為煩惱而有差別的判斷。我們應當隨時隨地遇到情況時,都能體驗到樣樣是現成的、完整的、新鮮的、美好的。以這樣的心態來接受所有的一切,雖然並不一定等於明心見性,確已是一位習禅的智者。
(一)一切都是現成的
這個世界有白天、有夜晚,有春、夏、秋、冬,人在出生之後,也必定會有死亡,這都是現成的自然現象。
例如:這幾天我的腸胃不舒服,什麼東西都不想吃,我的侍者忍不住問我:「師父,您究竟要吃什麼呢?」事實上,不是我不想吃,而是胃不讓我吃。人有生、老、病、死,身體不舒服時,需要看病、吃藥,有的很快便會好,有的帶病延年,病到死為止。所以不必為此生煩惱,因為這一切都是現成的必然現象。
(二)一切都是完整的
地球上的人在日蝕或月蝕時,看到本來完整的太陽、月亮,變得不完整,後來又恢復完整,好象真的有盈虧大小之別,其實,太陽及月亮從來就沒有因為地球人所見之不同而改變,它們一直都是完整的。
又如一張紙,雖然缺了個角,仍然是完整的,即使再切掉一塊,它還是完整的,只不過是由方型的完整,變為不規則的完整而已。因此,不論是多、是少、是大、是小,都是完整的。我們常常聽到佛教徒們說:法會圓滿、禅七圓滿、佛七圓滿、功德圓滿,其實,只念一個「佛」字,也都算是圓滿的、完整的,如果能這麼想,日子就過得很快樂了。
曾經有一位女居士因牙痛拔了兩顆牙齒,在此之前,她老是說:「牙齒好痛啊!痛得要死!」拔牙回來我恭喜她圓滿了,她不解的說:「師父!我少了兩顆牙,怎麼還圓滿呢?」
我答:「你本來在痛,現在把痛牙拔掉就不痛了,這件事不是圓滿嗎?」本來她還因為少了兩顆牙,感到很遺憾,聽我這麼說,觀念一轉變,心情也隨之改變。
(三)一切都是新鮮的
每一口呼吸都是新鮮的,每一件事物都是生生不息的,連年長者新長的白頭發、白眉毛、白胡子,都是新的,或是手上割破一塊皮,那也是新的傷口。
中國人的觀念比較老氣橫秋,習慣稱自己的先生、太太為老公、老婆,稱父母為老爸、老媽,人未老也被叫老了;在西方,即使年紀很大的人,都叫對方為親愛的、甜心。如果將人生當作樣樣是新鮮的來體驗,必定朝氣蓬勃。
(四)一切都是美好的
這是真的嗎?我有兩句話奉勸諸位:「任何一件事成功了,是美好的收獲;任何一件事失敗了,是美好的經驗。」
現代人的婚姻關系非常脆弱,有人婚姻觸礁,夫婦兩人生活在一起痛苦不堪,因此希望離婚,總覺得離了婚,就等於擺脫了可怕的夢魇。離了婚算是成功,是美好的收獲,但對婚姻本身而言卻是失敗,但也不妨視為美好的經驗。
但是,諸位不要因為聽了這場演講,回家後就對配偶說:「聖嚴法師講得太好了,我們離婚吧!」請你們不要離婚啊,佛教徒是不主張離婚的。祝福大家!(一九九五年十月二十九日,講於紐約東初禅寺,姚世莊整理)
談心
一、明心見性
今天我要與諸位「談心」。心是我們的主人,在宗教上、哲學上、心理學上各有不同的解釋方式,我則只談佛教的、禅宗的心。
諸位一定聽說過「明心見性」這句話。「明心」究竟明什麼心呢?它指的是本來就有而人們卻沒有見到,本來存在而人們沒有感覺到,本來處處都是現成的人們卻不知道,人們時時都跟它在一起卻沒有發現的那個「心」。所以這個心與心理學所講的心不同,也與精神不同,是有功能但無法形容,有力量但無法衡量,這就是人人本具的心,又叫作「本來面目」。
本來面目是什麼?我們現在世間上所見你我的面目都不是本來面目,父母所生的都是假相,而且凡是能夠呈現出來的現象都是暫時的幻境,不是本來面目。
昨天有一位大學教授跟我說,曾經有一次他突然念頭一轉,覺得自己失落了,世間也不存在了,但發現自己還是好端端地在那裡,能夠走路、吃飯、動作。他問我這是什麼?我沉默以對。我不能告訴他這也是心的現象,雖不是明心見性的心,但已有些相近,如果我為他多作說明,會使他的妄念馬上生起,連帶著很多問題就產生了。
所以我只說:「不錯啦,你要能夠保持它,但不要執著它,像這種情況能夠持久的話,對你很好;但若執著它,覺得這個東西很好、這個境界實在太好了,希望常常有,那大概就會消失了。」這聽起來有點「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捉摸不定。其實,心並不是捉摸不定,它本來就在那裡,不需要捉摸,一捉摸、一追求,它就遠離了,因此心可以叫作「清淨心」、「本來面目」,甚至叫它什麼都可以。
在禅修營中,我告訴大家在自我的成長之後要有自我的消融;自我消融就是將自我中心、自私的執著心,從淡化而變為不存在,消融之後,這個清淨心才能出現。
二、貪心與願心
今天早上我接受華視新聞的采訪,記者問我:「人的貪心從那裡來?人的貪心對我們的世界、社會有什麼不好?因為貪,所以才會努力,因為貪,所以需要不斷成長,為了貪,所以必須爭取,才能成功,貪為什麼不好?」
這個問題問得很有道理。我回答說:「『貪』的意義要看是否有『私我』在其中?若有,便會為自己制造困擾,也為社會大眾帶來麻煩。如果沒有私我的成分,那不但會為自己帶來智慧、福報、功德,同時也會為社會、眾生帶來幸福、光明、祥和,那是非常好的。」
因此,有自我中心的貪,叫作「煩惱」;沒有自我中心的求,叫作「悲願」,而不是貪了;願眾生都能離苦,願眾生都能得樂,願眾生都能離煩惱而成佛,已不是貪心而是悲願。更進一步說,為了眾生的「需要」而努力經營制造、取得,那叫作願心;為了個人的「想要」而巧取豪奪,那就叫作貪心。
「想要」的東西是無止盡的,而「需要」的東西是有限的;為了眾生的需要不是貪,為了個人的需要則是帶著貪的成分,因為涉及自我的利益。
因此,貪可分成兩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是有我的,叫作貪心;第二個層次是無我的,叫作悲願。如果是貪心,則不能明心見性;如果是悲願,則與明心見性相應;如果願心中帶有私心,便是不清淨的,還是貪心而不是明心。
想要立刻把貪心去掉,是很困難的;要立刻明心見性也很不容易。但話說回來,明心見性也並不是難事,就看你的心能不能轉貪心為願心。例如,人人都是貪生怕死的,那便是以自我為中心的煩惱心;但是,地藏菩薩卻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雖也有個「我」在那裡,但那是悲願心的我,而凡夫貪生怕死的我便不是悲願心了。
如果提得起悲願心,就不會貪生怕死,生死的問題就不存在了。可是要凡夫一下子就不貪生、不怕死,是很不容易的。歷史上記載,文天祥寫〈正氣歌〉時充滿浩然正氣,隨時都可以為國家、民族而死,但真正上刑場時,也是相當痛苦的。英雄豪傑口中說捨生取義,但真正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時,仍以為是非常悲怆、淒苦的事。
如果是一位菩薩,為了救千萬的眾生而奉獻出自己的生命,是不會有煩惱的。為什麼?因為他很清楚,這件事是非常值得的,而且死了以後並不是什麼都沒有了,那樣的死亡,只是成佛之道的一個過程、一個階段,因此能夠心平氣和,而不會產生對生的貪戀、對死的恐懼。
三、平常心與智慧心
在我們的生活中,常會遇到風險,政治界有風險,工商界有風險,工作中有風險,家庭裡也有風險。如果說我們隨時隨地准備著面臨風險,任何事情發生都不用興奮,不必恐慌,好的事情很好,不好的事情也不意外,這就叫作「平常心」;平常心和「無心」相應,也和「本來面目」的心相近。
平常心就是對任何事的處理、應對,不以得失、多少、成敗作考量,而只考慮能不能做、該不該做、可不可以做,做了之後,當有問題發生時,也都能履險如夷,從容處置了。
上星期我在台中遇到一位在工商界很有成就的大老板,我對他說:「你的成功真不容易啊。」
他說:「也沒有什麼啦,只要努力就好。」
我說:「努力不一定能成功。」
他說:「對,很多人埋頭苦干,苦了一輩子,也沒弄出什麼名堂來。努力不一定就能成功,但是不努力也不行。」
我說:「努力還要加上運氣,運氣很重要。」
他說:「對!對!運氣不好,你再怎麼努力也是沒有用的,不過運氣好不好,有時候也要看有沒有眼光。」
我告訴他:「眼光就是你的智慧,運氣是你的福德。如果只是自己一個人空想:我的眼光很遠,心量很大,那是沒有用的,一定要有機會才能成功;這個機會、運氣就叫作福報,也就是福德因緣。」
其實,能有眼光、智慧,也是一種福報,而且每個人的程度不一樣,這都與自我中心的心有關。
自我私心強烈的人,很可能有成功的機會,但不是可大可久,尤其在有成功的機會時,會不擇手段地搶、爭、奪。他本身好象是成功,但從長遠考量,對社會大眾都有損害,所以他個人的成功,也不能永保。
要讓自己成功也使社會得益,這才是真正的成功。因此,要想眼光遠大先要將我的私心淡化,做事會比較順利,就算不順利也會逢凶化吉。否則,遇到逆境便在痛苦中掙扎,遇到順境時飄飄然,以為自己的能力很強,能一手創造天下,具有這種心態的人,會讓與他在一起的人都跟著倒楣,因他沒有智慧,也就沒有福報。唯有悲願是無盡的、是無我的、是永遠成功的。
四、以無心為心,便是成功的心
禅修的心是以無心為心,俗話說:「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這裡的「無心」,指的是沒有一般的期待心,所得到的結果反而是很好的。倒是期待心強的人,容易出問題。
然而,無心是不是什麼都不管呢?不是,這個無心是不夾帶自私自利的清淨心。以無私的心來做事的話,一定比較客觀,也比較會成功、比較能持久,至少事業不成功但做人已成功,表面不成功但內心已成功。
曾經有人問我說:「法師!現代人都追求成功,每個人都希望成功,這種心態對不對?能不能每個人都會成功呢?」
我說:「這兩個問題的答案都是肯定的。第一,追求成功是對的,要不然為什麼釋迦牟尼佛鼓勵我們要成佛,因為成佛就是圓滿的成功。然而,是不是人人都能成功呢?釋迦牟尼佛說眾生都能成佛,所以人人也都一定能成功。」
他又問:「成佛要好久好久才能成功,普通人要多久才能成功呢?」
我說:「一秒鐘也能成功,一分鐘也能成功,一生之中也能成功,累生累世累劫也能成功,人人都能成功。」
他很不解:「人人都能成功,這是什麼意思?很多人根本名不見經傳,苦苦惱惱一輩子,怎麼是成功呢?」
我說:「你聽說過『心安理得』嗎?一般人以為不做虧心事就能心安理得,其實光是不做虧心事是不夠的,還要與人為善、與人為樂,才能心安理得。」
不要把「成功」看作是我現在掌握著我的錢、我的名、我的位、我的權。有的人錢越來越多,內心的煩惱也越來越多;名氣越來越大,困難也越來越多;地位越來越高,麻煩也越來越多;權勢越來越膨脹,內心的痛苦也越來越增加。
如果不善於處理自己,隨時會痛苦,有錢會痛苦,沒有錢也會痛苦,有地位會痛苦,沒有地位也會痛苦,有事業會痛苦,沒有事業也會痛苦,那就正如佛法所說的「苦海無邊」了,這種人雖然讓人羨慕,卻稱不上是成功。
但如果說「金錢是萬惡,名位是腐敗」,這種說法也未必是對的。名利權位勢力,未必是壞事,但看是如何得來的,如何運用。例如:我現在為辦教育就需要錢,問題在於如何要錢?要來做什麼?要不到時又怎樣?如果以悲願心來經營,就是明心見性的清淨心;如果以自私心來經營,就成了貪心和煩惱。
因此有大名氣的人,不一定是成功的;沒有名氣的人,也不一定是不成功的。而且涓滴成河,每一滴水都是河的一部分,聚沙成塔,每一粒沙都是塔的一部分;故也可知,一分鐘有一分鐘的成功,一個時間有一個時間的成功,一個階段有一個階段的成功,一生有一生的成功,關鍵就在於當下、現在。
因此我不斷告訴修行禅法的人,要「腳踏實地,步步為營。」要踏踏實實活在現在,現在是最重要的時刻,把握現在、運用現在是最重要的。
五、自我的肯定、成長、消融
我在法鼓山的禅修營中,經常強調自我肯定、自我成長,但自我成長之後則要自我消融,人格的升華,便為清淨心的完成。
成功或失敗,不可以有形或無形的名利權位勢力作衡量。你們看我與諸位將來誰先成佛?你們可能認為不是我的徒弟,一定是我先成佛,其實不一定。在馬拉松賽跑中,經常原本領先的人,過了一陣子卻落後,而原先落後的人又領先了,一前一後交錯不已。所以在修行時,不要看其他人是不是比我跑得快、修得好,不要介意誰先誰後,及時全力以赴才是最要緊。
從這個角度來看,與人計較長短、高下、成敗,都是不正確的。因為他人的成功有他的條件、因素,不要用我們自己的條件、因素跟別人比,而是要增長自己成功的條件,促成自己成功的因素。為了要有更多的付出,我們必須要有更多的進步,這是自我肯定、自我成長。
我的一生,一向不存與別人比較高低大小的心,我走在人家後面時,不覺得丟臉,我走到人家前面時,不以為成功,人家趕過我的時候,我不需要覺得難堪。
天地之大,能夠讓我們開發的領域,太多太多了,需要我們奉獻智慧和願心的地方,太多太多了,何必一定要在同一條窄路上跟人家拼得你死我活。
但是,不比較並不是停頓,而是走出自己的新路來。如果你走的路是別人也能走的,這表示這條路沒什麼了不起;如果你走的路別人趕不上,那你就真正成功了,在這種不比較的心態中,你的自我也就真正消融了。
生命之中,什麼樣的情況使我們痛苦煩惱,什麼樣的情況使我們愉快自在,那就要看我們的心,是處在什麼樣的情況。如果我們有主觀的實力及客觀的條件,而不好好運用,那就是浪費了自己的生命,辜負了大好的因緣。
最後我要強調,我們既生為人,便是責任重大,尤其現代人所遭遇的困擾,比古人更多,對這個世間所應負的責任也更重大。
目前的世界,人口增多而土地並沒有增大,問題復雜而人類的智慧並沒有比過去高明,反而對這個世界的破壞更快、更大。因此,我們更應該以無我無私的悲願心,共同來成長自己、為他人奉獻,這個世界的未來才會改善。
如果人心不能扭轉,不能從貪得無厭、自私自利、自我中心的心,轉變為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悲心、願心,則世界的前途非常悲觀,我這不是危言聳聽。因此,我們不只要提高警覺,更要大聲疾呼,把我們的心轉變過來,共同奉獻於這個世界,這也就是法鼓山所提倡的「提升人的品質、建設人間淨土」的理念。(一九九四年四月十六日,法鼓山社會菁英禅修營聯誼會開示,單德興、朱書瑩整理)
平常心
一、常與無常
許多人常說「我用平常心來處理事情」,這個「平常心」是什麼意思?它的內容是什麼?
「平」是平等,「常」是永遠不變,到處一樣。佛經裡還有一個名詞叫「無常」,它是從一般的平常之中見到了無常,知道了無常以後再回到現實的平常;要在超越之後回歸平常,這個常和無常就是「平等不二」。
《佛遺教經》以及其他經典都告訴我們「世事無常」,要我們不要那麼執著,所以講無常;《涅槃經》卻講「真常」、永恆的常;《維摩經》則講常與無常不二。所以,佛經的講法並不是一成不變,我們要明白每一部佛經所講的對象及層次。
曾經有位弟子問一位禅師:「世事是無常還是常?」
禅師說:「常。」
弟子說:「那佛性是常啰?」
禅師說:「無常。」
你說常,禅師就說無常;你說無常,禅師就說常,讓人捉摸不定。無論你講什麼,他一定倒過來講,目的何在呢?這是要幫我們去掉心裡的執著,否定、否定、再否定,否定到最後,那才是真正的肯定。
許多人認為佛教是消極的,也有人說佛教是積極的,這都是錯的。講消極是錯,講積極也是錯。積極是拼個你死我活,消極是什麼都不管了。佛法講的是順從因緣、培養因緣、促成因緣;可是因緣成熟以後,還是要視其為無常,如果認為它永遠可靠便是錯的,因為它只是一個臨時的現象,隨時可以改變。
二、步步為營
要我們的心不變,是不可能的。由於經常在變,所以要經常調整自己的腳步,我們的方向可以不變,但是腳步要調整,進是在變,退也是在變,進和退之間要拿捏得非常准確。如果我想往前走卻走不過去、走不出去,或往後退也沒地方退,那麼不妨就橫跨一步吧!沒有必要因為後面擋住我,前面卡住我,就只有坐以待斃。因此大方向是非常重要,但是並沒有固定不變的立足點。
很多人認為自己的立足點一移動,就仿佛沒有立場了,失去立場可能就沒有生存的余地了。其實,只要移動一步就有一條生路,這不是很好嗎?如果枯守一個立足點不變,那大概是死路一條,根本沒有辦法適應社會、環境。
我常常講「步步為營」,就是說我們走出去的每一步都是立足點,每一步都要踩穩,若是踩得不穩,往前走便會失去平衡,會摔倒。雖然可以說每一步都是立足點,但是也沒有一個固定不變的立足點。
三、無常是活路
隨時變是正當的,無常就是變動的意思。無常實際上是一條活路。很多人認為無常是悲哀的事,是一樁無可奈何的事,「世事無常」就表示沒有希望了,沒有著力點了,這是錯的。從禅的方法、觀念來講,無常恰恰好是一條生路,能夠有進有退、左右移動,活在現在。
有一個「畫地為牢」的故事,一個人給自己畫了一個圈,聲稱那是他的范圍,不准別人進來,他認為這樣自己就安全了。結果人家沒有捆他,他倒先把自己捆起來了;人家還沒有攻擊他,他就已經失去了活動的余地了。
其實生路很多,為什麼要把自己捆起來呢?一旦把自己捆起來,就沒有彈性。所以說,希望永遠擁有、保留,或是希望自己有一個范圍,這都是愚癡。以無常為常,那是凡夫的執著,那會為自己制造困擾;如果知道無常,就會發現處處有活路。
四、佛性即常即無常
就因為無常,所以一切現象隨時隨地可以變更。事實上,環境在變,自己也在變,任何情況都在瞬息變化之中;我們應當掌握無常的事實,適應無常的現象。
禅法教我們明心見性、見性成佛。成佛是人人都可能的事,因此而說人人皆有佛性,不管什麼時候,佛性都跟我們在一起。我們下地獄,它也跟著下地獄;我們上天堂,它也跟著上天堂;我們到極樂世界,它也跟我們到極樂世界。無論我們處在什麼情況,佛性都跟我們在一起,佛性是恆常不變的。因此就有人執著一個永恆的、不變的佛性,認為到最後一定有一個佛性是屬於自己的。可是《心經》說「色不異空,空不異色」,物質現象的色法,經常在變化,所以也等於空,色與空這兩者,既非有亦非無。
佛性即是空性,故其本身即常、即無常,空性不變故常,空不異色故無常,佛性不離一切變動不已的現象,並非在我們的身心現象之外,另有一個具體的東西叫佛性。從佛性不離現象上看,佛性是無常的,從佛性處處都在、永遠都在看來,佛性是常的;所以佛性本身是常,又是無常。
至於佛陀,是活活潑潑的一個人,只是不動情緒、沒有煩惱,他的智慧能夠適應所有眾生的情況,他的慈悲能給予眾生救濟和幫助。
因此有人問,如果佛性無常,那麼佛也無常了?
是。佛的法身不離無常的一切現象,佛是在無常現象之中處處都在、永遠都在,所以無常即是恆常。
我們的心能不能體會「無常就是常,常就是無常」呢?
可以。當我們執著的心和情緒化的煩惱淡化、淨化之後,就可以體會,在無常之中就是永恆的存在。永恆不離無常,無常與永恆的常,是同一個東西,這就是《維摩經》講的「不二」,即超越無常與常。
所以平常心之中有幾個層次:常,無常,反過來還是常,然後依舊是無常;常和無常之間是平行的,不是對立的,所以說「常與無常不二」;「不二」才是真正的平常,它是平等的、平衡的、永遠普遍的。
五、福與慧
我們雖然不能夠一下子從凡夫所講的平常心,一路到達佛果層次的平常心,但是如果我們在觀念上能夠認識並且接受這個理論,那麼我們即使遇到了世相的沖擊,不管是好是壞,都能夠以平常心來面對、接受,同時平安度過,便是能夠全身而退,也能夠心平氣和的修行方法;能夠心平氣和,就能不計得失,那便是真正的智者。
一個真正有智慧的人,是生活得最愉快、最豐富,也是最懂得生活的人,所以也是有大福報的人。具備智慧的人一定有福報,一般人以為有財產、地位、名望、權力的人,才是有大福報,其實有智慧才真有大福報,沒有智慧的福報,足以使人痛苦、煩惱,所以沒有煩惱就是大福報。
由於沒有煩惱,他可以自由運用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包括物質的與精神的,造福眾生,這是最大的福報。許多沒有智慧的人,雖有兒女、產業、地位、權力,卻是生活得相當痛苦;這種人是在受苦報,而不是在享福報。
若是有智慧,能夠運用在生活中,那麼就會時時過得很愉快。如果沒有智慧,就時時過得很痛苦。
兩天前有一位患了絕症的居士來農禅寺,問我怎麼辦?他已沮喪、消極到不想活,問我是不是早一點「安樂死」好。他認為既然是絕症,已非死不可,多活幾天、少活幾天都一樣,為什麼還要活下去受病痛的煎熬?
我說:「你沒有權利叫你自己不活,也沒有權利一定要活多久,你要順從因緣。能夠活而不活,是錯的;已經沒有辦法活下去還非要活下去,也是不可能。所以只要能夠活,即使剩下最後一口氣,你還是要珍惜你活的責任。」
我還遇到一個情況,有一位一百零一歲的老人在醫院的加護病房住了很久,他的女兒問我:「師父,我的爸爸在加護病房已經很久了,靠機械幫助他維持生命,我們全家都受不了了,如果我的爸爸還活下去,我們全家都會被拖垮,該怎麼辦?」
我說:「順其自然吧!自然是最好的,不要不自然,否則,病人及家屬都受痛苦啊!」
她說:「師父,這樣我們不是殺了他嗎?」
我說:「我沒有叫你們殺他。能夠用醫療治得好就治,可是現在他用機械呼吸,用注射補充養分,這已經不是自然了。」
類似這種情形有人問我,我通常都回答一句話:「自然是最好的」,這就是平常心。我沒有權利替他的家人主張怎麼辦,他的家人應該自己決定,帶一點點勉強是可以的,若太勉強就離平常心遠了,會造成太多的痛苦。
昨天還有人問我:「師父,您死了以後,法鼓山怎麼安排?」
我說:「安排什麼?」
他說:「你要寫遺囑啊。」
我說:「寫遺囑給誰?」
他說:「總要有一個交代啊!」
我說:「我還沒死啊!」
法鼓山已經在建設了,如果我今天就死了,可能會受到一些影響,但是法鼓山的理念照常會有人推動。佛陀涅槃後留下遺教,並未處理什麼遺產,所以我也會以平常心來處理。(一九九四年七月十六日,法鼓山社會菁英禅修營聯誼會開示,余麗娜、單德興整理)
心如日輪在虛空
今天講黃檗禅師的一段開示:「心如日輪在虛空」-「心」好象一輪太陽在虛空中,這段文字也收錄在我所輯的《禅門骊珠集》一書中。
黃檗禅師是唐宣宗大中年間(西元八四七-八五九年)人,第九世紀圓寂,年齡不詳。今天我們要介紹他的一段法語,內容如下:
「如今末法,向去多是學禅道者,皆著一切聲色,何不與我心心同虛空去、如枯木石頭去、如寒灰死火去,方有少分相應。(中略)你但離卻有無諸法,心如日輪,常在虛空,光明自然,不照而照。不是省力底事?到此之時,無棲泊處,即是行諸佛行,便是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中略)若你不會此意,縱你學得多知,勤苦修行,草衣木食,不識自心,盡名邪行,定作天魔眷屬。(下略)」
這段話指出,修行禅法明心見性的情況。很多人把禅的修行看成與外道的修行相同,外道的修行可分為兩種現象,一種是懂得很多,學問、辯才非常好,所以很多人認為他們已經開悟了,認為自己是大師;另一種是修苦行,生活方式不像一般的人,過著平常人不能忍受的生活。這兩種人如果對自己的心行不了解,都算是邪行,不是正確的禅行。
黃檗禅師是怎麼說的?以下為諸位作介紹:
如今末法,向去多是學禅道者,皆著一切聲色。
「如今末法」。末法思想見於《法華經.安樂行品》及《大乘同性經》卷下。根據隋代慧思禅師的說法,佛法住世,分為三個時期:正法五百年,像法一千年,末法一萬年。而在隋文帝開皇十九年(西元五九九年)已是末法第八十二年,故到黃檗之世的唐朝中宗的時候,早已是末法時代。吉藏的《法華玄論》卷一○,則主張正法一千年,像法一千年,末法一萬年。
所謂正法,是正知、正見、正信、正行、正確的佛法;像法,即相像類似的佛法,已經不很純粹;末法是佛法已經沒落到快消滅的狀態,真正的佛法已經到尾聲了,正法不振而邪說橫行,即所謂法弱魔強的局面。
正法時期聽法學法的人多,證道悟道的人也多;像法時期聽法學法的人也還是多,可是證道悟道的人少了;到了末法時代,學法聽法的人漸漸少了,而證道悟道的人幾乎沒有了。
譬如一壸茶剛泡好,一杯茶剛剛倒出來的時候,又香又熱,純度又高,喝下去覺得非常受用,這就像正法時代;過一段時間,茶葉的味道漸漸淡了,濃度、香度也漸漸少了,如同像法時代;到了時間很久以後,只見茶葉顏色,卻聞之無香味,嘗之無茶味,不能說它不是茶,它還是茶,只是已嘗不出茶葉的茶香、茶味了,如同末法時代一樣。
我們這個時代距離第九世紀唐中宗之世,又過了一千一百多年,而唐朝之後,仍然有很多人開悟。黃檗禅師是百丈禅師的弟子,百丈之下同時有好多位大禅師,例如沩山靈佑、黃檗希運等,黃檗禅師之下還有臨濟義玄,一直到宋朝大慧宗杲的時候,還有好多大禅師出現。所以末法的觀念,只是警惕我們要好好的努力,不能說末法時代就沒有人證道,沒有人悟道。
但在黃檗禅師當時所見的也是事實,他說:「向去多是學禅道者,皆著一切聲色。」好多人看起來都好象是在學禅、學道,可是那些人都在執著「一切聲色」。聲是聲音,色是顏色、形式。
「聲」有兩種意思:一者聽聞佛法,透過聲音尋求佛法;二者在打坐時,進入一種境界,聽到無限的聲音,如同宇宙之中有一種好象從遠古無始以來就存在的聲音,叫它天樂也可以,叫它永恆的天籁也可以,這是在禅定修持中才能體會到的。
「色」也有兩種意思:一是用肉眼所見的現象、環境;二者不是肉眼所見的,即打坐時發生的種種幻景、幻象,見光、見花、見淨土、見天國、見佛菩薩、見種種莊嚴的形象、影像等等。
其實,「光」本身也是色,如果你打坐進入比較深一點的定,可以看到無限的光,「光」是和宇宙全體結合在一起,你會感覺到自己跟宇宙合而為一,你就是光,光就是你,宇宙都是光。所以一進入這個境界的時候,會感覺到自己非常自在柔和,也非常的開朗。為什麼?因為放下了一切負擔,自己就是整體,是那麼自在;但那僅是輕安境,尚不是悟見自性。
因此,這裡說執著一切聲色,這聲色可以是粗淺的定境,也可能是神通或幻覺。神通很令人著迷的,看不到的東西,你看到了;不可能聽到的聲音,你聽到了,很多人就是追求這個東西。
很多人喜歡在打坐的時候見到上界的天國、他方的佛國,見到佛菩薩,見到你想見到的天或神。也有很多人喜歡一坐下後,自己的身體能打通什麼任督二脈,或發生什麼中脈、明點之類的經驗。有人可以看到自己的五髒六腑,看到自己的氣在動、血在走、經脈在運作,也可以看到別人在做什麼事。
例如:有人明明在打坐,還能看到有人在庭院裡散步,看到美國有人正在做什麼。曾經有一個人正在打坐的時候,看到一架飛機失事要掉下來了,他馬上打電話問航空公司這架飛機上是否有他的家人?果然,真的有一位他的家人在那架飛機上,兩個小時之後,電台竟然報告,那一架飛機失事掉落了。相信嗎?你不能不相信,他確實看到飛機的號碼,飛機上有一個他認識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像這種情形是事實嗎?是事實,有人遇到這種情況,以為自己已經得到天眼,得到神通了。但是,即使能見到、聽到,卻無法挽救那架飛機的失事。
在台灣有好幾個團體,他們一打完坐以後,就是談論這些東西,談剛才感覺自己身體在動,氣在動,看到光,聽到一些什麼聲音……,講得津津有味,眉飛色舞,以為打坐很有工夫。但是,從禅宗的立場來看,這些都是光影門頭事,與生死大事毫不相關。
何不與我心心同虛空去、如枯木石頭去、如寒灰死火去,方有少分相應。
於是黃檗禅師要說:「何不與我心心同虛空去。」意即倒不如把你心中的執著通底放下來,讓心就好象虛空那樣就好了。
虛空本身無物,很多人認為虛空裡有雲、有霧,有太陽、星星、月亮等東西,那是天空,不是虛空,虛空應該什麼也沒有。虛空的意思是在空中無一物,既然是虛空,什麼也沒有,不是光明也不是黑暗。要把你的心跟虛空一樣的空去,因為「虛空」即是真如,若能如此,庶幾與悟境相應。
黃檗禅師又講了幾個比喻的形容詞:「如枯木石頭去」,你的心最好能像枯木以及石頭那樣。枯木無生機,石頭無動靜,它們本身不會主動起作用,也不會有生命的執著或動機在;這樣的話,約略與大死一番有一點相應。
又說:「如寒灰死火去,方有少分相應。」用柴草燒火煮飯、煮菜、煮水,煮完之後,草或木柴變成灰,而已經寒冷的灰中,一點點火星都不可能發生,叫作「寒灰死火」。我們的心,如果能夠像寒灰死火,才有一點點和開悟者的禅境相應。
「相應」並非「就是」。比如說,有人喝可樂,有人喝冷水,都在喝飲料,喝冷水就等於喝可樂?非也!冷水中沒有可樂的成分。
對於禅修者而言,這是什麼階段呢?如果能像寒灰裡的死火,像枯木、石頭,又像虛空,那就是不動、沒有作用的情況,心中不要起作用,不要有動的念頭出現,這時候有一點點像是禅悟,但那不是禅悟。例如有一種「枯木禅」,修禅修得像枯木一樣,那樣對不對呢?有問題!真正修禅不是那樣,所以說只有少分相應;倒是後來曹洞宗的只管打坐,漸漸的就有一點類似。
你但離卻有無諸法,心如日輪,常在虛空,光明自然,不照而照。
這段才是真正講禅悟的境界,有了前面的那種工夫之後,就要開發智慧。智慧如什麼?智慧像太陽,常在虛空,萬裡無雲,永遠光明,任何東西都無法遮蓋它,從來沒有黑暗的時候;不像在地球上看到的太陽,下雨時就看不到。
此處以光明形容悟後的智慧動態,是絕對的自在,不是與黑暗相對的光明。這一定要離開「有」與「無」兩種對立的境界和心態,才能有心如日輪的體驗和境界出現,那就是悟境。
離開「有」與「無」這兩個對立的觀念,對禅修者是非常重要的,「有」是執著,「無」也是執著。何謂「有」?對心外之物,想追求,又想擺脫,追求解脫,追求開悟,追求成佛,認為有一個境界叫作「開悟」,認為「成佛」是有一個佛果等著去享受。還有,認為這個世界很多的困擾、麻煩都是「有」,希望從「有」得到解脫,而進入「無」的涅槃境,這都是執著。
前天有位居士來問我一個問題,他說:「師父,現在我學佛已有兩年多,過去的種種我覺得很愚癡,老是追求錢,我賺了還不算少,現在我學了佛,師父您看我的錢該怎麼辦呢?」
我告訴他說:「錢,並不等於有,也不等於無。一個窮人窮得一文不名的時候,若他心中想有錢,做夢也夢到錢,那還是心中有錢的人;相反的,若他在銀行裡和事業上有很多錢,可是心中沒有執著錢,這個人的心中,是沒有錢的人。」如同先師東初老人曾告誡在家弟子:「人要口袋有錢,銀行存錢,頭腦裡無錢。」有錢是福報,無錢是智慧。
所以,佛法講「有」,是指心中執著;講「無」,是指心中不執著,並不是說「無」,就什麼也沒有,說「有」就有很多東西,不是這樣的。
「心如日輪,常在虛空」,這是比喻太陽光本身沒有想到它自己就是太陽光,只在虛空之中,永遠是那麼亮,它是自然的,如果它覺得自己有光在照,這個太陽就不自然了。我們的心要像太陽那樣,非常地自然,經常用智慧來觀照自己,觀照一切人、事、物,但未想到有什麼目的,為什麼而照?它只是永恆的、普遍的照。而且太陽在照的時候,沒有選擇時間或對象,只是經常在光芒中,在發光之中,不論有沒有對象,永遠是光明的。
「不照而照」,它不是為照而照,但卻是永恆地在照。何謂「不照」?就是不為某一個特定的對象、目的或原因而照。太陽從來沒有下山,從來沒有停止照的功能,不管在什麼情況下,不管有沒有對象,它都在照,自然而然地在照。因此,大菩薩在度眾生的時候,度無量眾生,不會以為他度了眾生,卻認為是眾生自己得度的。就像萬物接受太陽普照,而太陽本身並沒有一定要照萬物,禅悟者的智慧亦復如是,故稱「不照而照」。
不是省力底事,到此之時,無棲泊處,即是行諸佛行,便是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能這樣子的話,多省力啊!永遠如此自然,那多好啊!
何謂「棲泊」?鳥兒在樹上停留叫作「棲」,船只在水上停留叫作「泊」。人心的執著,也就像鳥、船一樣,有所棲泊,便不得自在。
很多人要找安全,女孩子想要安全,就找一個老公,男孩子就娶一個老婆;一個嫁老公,一個娶老婆,互相的你棲我泊,那就是互相的倚賴。修行修到了「無棲泊處」心無罣礙的境界,那時便與諸佛同行,解脫自在,《金剛經》所說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智慧功能,自然顯現於眾生之前;若能心無所住,便能心無棲泊,雖然心無所住,又能明察秋毫、洞燭萬機。
若你不會此意,縱你學得多知,勤苦修行,草衣木食,不識自心,盡名邪行,定作天魔眷屬。
什麼是「草衣木食」?這是描寫一個修行者遠離物質文明,過著極原始的自然生活,由於不生產耕作,只好摘草葉裹為衣,采樹木的種子為食,如同中國道家修煉、隱居。但在印度的佛僧是以晨朝托?,行化人間為常規,「草衣木食」只有少數的禅僧行儀,不是人間比丘的風格。所以黃檗禅師要說,禅修者是以識得「自心」為著眼,否則縱然學得多知,勤修苦行,盡名邪行,定作魔眷。天魔有修行,也有神通,但是沒有智慧,心有所住,住於定,住於境界,住於聲色,故名邪行。
「若你不會此意」是指假如你聽不懂這些話的涵義,就是任你怎麼學習,懂得怎麼多,如何的「勤苦修行」,整天打坐,坐著不動,一坐幾個小時,甚至兩天、三天不吃飯,或者「草衣木食」,都是邪行,定會變作魔子魔孫。(邱松英整理)
零缺點
一、如何是零缺點?
前天有一位名人發表談話,說他自己是一位在道德上零缺點的人,因而引起輿情的討論。我則認為同一件事,如果從不同的角度來看,就會出現不同的判斷。
既然這位名人相信他自己是零缺點,我們也不需要懷疑他,因為他認為自己在生活上沒有犯法,沒有對不起人,良心上過得去,所以應該說是零缺點,這也沒有錯。
但是,以一個禅修者的標准來看,人人都有缺點。有缺點並不可怕,缺點能夠讓我們進步。如果認為自己已經是一個非常完美的人,還會想要來打坐修行嗎?因此,從修行過程中的標准來看,我們所希望的零缺點,是知道自己有不少缺點,那就是零缺點。如果不知道自己有缺點,那才是最大的缺點;知道有缺點,馬上改過,即可隨時隨地保持零缺點。
人在生命過程中,從小到老一生沒有遺憾,是很不容易的事;有遺憾而不知悔改,才是最大的遺憾。若一生都沒有遺憾,也不必悔改,那是天生的、天降的聖人,在我們這個娑婆世界,這樣天生的聖人恐怕不多。
耶稣、釋迦牟尼佛等人,從宗教的信仰、信徒的立場來看,他們應該沒有缺點,否則就不能成為聖人。但事實上是否他們一生下來,在心理、觀念和行為上就都沒有過缺點?這就要看是從那一個角度去看。
釋迦牟尼佛自小時候起,一直到成佛為止的階段當中,他的生命過程是從一個普通人,修行成道、成佛。釋迦牟尼佛在菩提樹下成道之時,曾遇到種種困擾,甚至在其出家之前,也曾遇到困擾;這些困擾從信仰上來看,是菩薩示現,而不是他真正有什麼困擾,但是,站在一個修道者本身的立場而言,我相信他是真的有困擾。
在一次國際會議中,台灣的成一法師遇見了西藏的班禅喇嘛。成一法師就問班禅:「請問佛爺,大家叫你佛爺,你是不是真的佛?」班禅答道:「大家叫我是佛,我認為我和大家是一樣的。」請問諸位,班禅的答話是否矛盾?事實上這就是說,以信仰者的立場會相信他是活佛。
佛教相信所有一切人、一切眾生都有佛性,都能成佛,這是佛教徒的信心和信仰。但是對沒有學佛的人而言,說連貓、狗、蚊子、蒼蠅都有佛性,他們會相信嗎?不會的!如果對他說:「你是一尊佛,你會成佛。」他會相信嗎?他一定會搖頭說:「不要開我玩笑,我是一個普通的人,我也不想成佛。」但是,如果學了佛以後,就會知道這是信仰,就會相信自己有佛性,可以成佛。
所以覺得自己是零缺點,這是可能的,為什麼?因為發現了自己的行為、觀念有問題,馬上改過,便是經常保持零缺點的狀態。
隨時隨地面對自己的缺點,了解自己的缺點,希望自己從此以後不再有缺點;雖然下一次可能還會有,但那已是另外一回事,至少在這當下,就是回到零缺點。如果修行的過程中能夠做到這樣,就是隨時隨地都在進步、改進之中。
但如果不付出努力,光是口頭上說:「我要回到零缺點」,還是沒有用的。反之,如果經常努力,讓身心及語言的行為缺點越來越少,之後需要回到零缺點的情況也會越來越少了。如果犯了錯誤,則應懂得忏悔與慚愧,幫助自己從缺點再回歸到零。
二、回到零缺點的方法
上述所談的是回到零缺點的觀念,現在再講方法。我們的心如果經常被環境所困擾、動搖、誘惑、刺激,那是因為很少想到是自己本身有問題,總是想到那是外在的問題。例如:有人刺激你的時候,你認為是他們無理取鬧;有人誘惑你的時候,會認為是他們在干擾你。但是,究竟是誰被刺激、干擾、誘惑呢?是自己!而自己又為什麼會被干擾、困擾、誘惑呢?
因此,隨時要把念頭回過來看自己,究竟為什麼被干擾了?如果你的心不能夠往自己的內心看,則一定會受到干擾、誘惑、刺激。在受到刺激之後,情緒一定會波動,不是興奮、歡喜,就是憤怒、痛苦;不論歡喜或痛苦,都是受了外在環境的刺激而起的反應。
最近我有一百篇短文在《聯合報》副刊連載,由朱德庸先生替我配置漫畫插圖,其中一幅畫,他畫的是一只火雞,雞的兩只腳是兩個大嘴巴,雞的身體很肥大,但長了很多瘡,而它的頭、眼睛已經害了重病,這就是形容「貪」是很痛苦的事。
貪心是不舒服的事,正在貪的時候是痛苦的,貪得到了之後也是痛苦的,而貪得不到更是痛苦。貪得無厭本身就是一種中毒的現象,是一種病態,瞋怒、愚癡也是如此。因此,我們應該回歸到方法上,知道那是「內心的毒瘾」,不要被這些毒所轉、所牽動。
當自己因貪而得不到,或貪的不夠多而很難過的時候,應該告訴自己:我害病了,我中毒了,我要調整自己的心念,使我自己能夠過得快樂、輕松、自在一些,而不要被這些煩惱的念頭、心態所轉。實際上所謂煩惱的念頭、心態,是因為受外在環境干擾的關系,因此,只要不被環境所轉,便可隨時隨地又再回歸到零。
當自己為煩惱而痛苦,首先應該知道煩惱的由來是因為我們自己的內心「毒瘾」發作了,而這些「毒瘾」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的呢?是從無始以來,老早就有的;中了這麼久的毒,想要一下子改掉,是很不容易的事。即使僅僅是吸食安非他命、海洛因、鴉片、大麻等毒品所染上的毒瘾要戒除都相當難,更何況是從無始以來就有的習性,但是只要有心,還是有人戒成功了。
昨天有一位信眾來和我見面,他本來喜歡吃肉,後來把吃肉的習慣戒掉了。如今他又問我:「還要戒什麼?」
我說:「因為習性的關系,你要戒的東西太多了,我現在也沒辦法開單子告訴你要戒什麼,你來參加我們的禅修營,參加之後就會知道要戒的東西有多少!」
我們要常常將干擾、困惑等的煩惱問題歸於零。如果能夠常常有「這不是我應該有的」、「這不是我應該接受的」、「這樣的念頭我是不應該起的」、「這樣的念頭我不應該被它所動搖」,只要不應該有的念頭一生起,就是馬上回歸到零。
每次一有不好的念頭產生,你能有「喔!我知道了。」的工夫,歸零之後,可能第二個念頭馬上又起來,還是可以再歸零,如此不斷歸零,這就是禅修方法:「有雜念、妄念起來,沒有關系,只要回到方法。」
三、忏悔而不悔恨
有些人在自己犯了錯誤之後會隱瞞,為自己脫罪而辯護,認為自己是無辜的,或將犯錯的原因歸咎於他人,另外有一些人則總是在悔恨。
我在美國的一次禅七期中,有一位美國人聽了我講「忏悔」的觀念之後,不斷在哭,一直哭而無法打坐。
他說:「我不能打坐,我要回家了!」
我說:「為什麼?」
他說:「我這個人大概是不能修行的,像我這麼壞的人還能修行嗎?我太壞了,我覺得我這個人應該是死掉的,不應該活在這世界上。我太壞了,我不能修行,我修不成功的。」
我告訴他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我們修行應有的態度。放下屠刀表示有悔過、改過的心,只要馬上改過,或知道錯誤、承認錯誤而馬上把錯誤放下,就是修行。」
我又問他:「你在禅堂裡是否還在做殺人、放火、搶劫的壞事?」
他說:「沒有!」
我說:「你是什麼時候做的壞事?」
他說:「好象是好久以前做的,我只記得做了很多壞事,所以覺得自己很罪惡。」
後來我告訴他說:「修行要忏悔,不是悔恨。忏悔不是悔恨,而是面對自己的缺點,曉得那是缺點,以後盡量不要再犯同樣的缺點,就可改善過來了。悔恨是向火坑裡走,忏悔是從火坑裡跑出來。」他聽了之後很歡喜,不再哭了,也覺得這個禅七打得還不錯。
過去他的心理醫生總是為他分析問題;我告訴他的則不是分析,而是讓他在發現自己的錯誤、罪惡之後,能夠面對它、了解它,然後就放下它。因此,「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放下它」,就是歸於零缺點的最好方法。(一九九六年一月二十日,法鼓山社會菁英禅修營聯誼會開示,周文進整理)
從有到無.從無到有
佛法告訴我們「萬法從心出,萬法還歸於心」,又說「萬法都從法界流出,萬法還歸於法界」,我曾經說過如何自我肯定、自我成長與自我消融,也曾經講過如何由小我、大我而無我,現在我要說如何從有我到無我,再從無我到有我,從有我到無我就是禅的境界。
一、有是對的,無也是對的
今天我有一位小同鄉來問我:「究竟有與無,那個是對的?」他很疑惑,因為禅宗講無,淨土宗講有。淨土宗信仰淨土是有的,西方阿彌陀佛是有的;禅宗的《六祖壇經》則說東方人求生西方淨土,那西方人去那裡呢?
我告訴他:「有與無兩個都對」,為什麼呢?對信仰、對實踐而言,「有」是對的,因為有個寄托,有個目標與目的,才會願意努力學習;在佛法中除了求生西方淨土外,也有成佛的目標。但是禅宗說「無」也是對的,因為我們的現實環境,本身就是一種虛幻,像夢一樣的境界,沒有一樣是真的。
我的這位小同鄉又告訴我,如今回到大陸的故鄉,他覺得好象進入夢中,樣樣東西都不一樣了。小時候記憶裡家中的房子很大,但是房子沒有變,現在卻覺得很小;小時候記憶中的狼山好大、好高,現在再去看,卻覺得狼山好小、好矮。他說:「小時候看的不是真的,現在看的才是真的。」我則說:「你現在看的也是假的。」
小時候的眼界小,感覺家中房子很大,現在到外面看多了,眼界寬了,比較之下,家中房子就變小了,究竟那個才對呢?
人生從小到大,不斷在變老,究竟回憶中經過的是夢,還是現在是夢?事實上正在做夢的時候通常不知道是夢,夢醒的時候才知道是夢,所以夢雖然是有,實際上也是無;人生如夢,當我們在「有」的時候,就該體會到、理解到,這是假的。諸位看過《紅樓夢》嗎?為什麼叫它紅樓「夢」呢?賈府曾經如此的繁華熱鬧,終究是衰落了,如同一場夢。
但佛法說的「空」、「無」,並不是離開有而說無,有的時候,就是無,所以說有是對的,無也是對的。
二、有是錯的,無也是錯的
我們說西方極樂世界,是有;成佛的果位,是有;功德與智慧,是有;這是真的有,還是假的有?如果自稱已經是聖位的菩薩,那是不求上進的人,真正在修行道上的菩薩,會說自己一如凡夫;所不同的是,他知道什麼是有,什麼是無,而且知道有是錯的,無也是錯的,這才真是菩薩。有與無就如同兩個極端,不論抓著那一端都是錯的,不抓著兩邊的任何一邊也是錯的,唯有捨兩端而又不取中間,才是對的。
有人問:「成了佛以後是有還是無?」說有是錯的,說無也是錯的,佛的層次是超越於有與無之外的,不受有、無觀念的影響,這就是佛。
請問諸位:你們都有家庭,家庭是有還是無?你們一定說是「有」;你們是否有工作?也是有。你所說的有,究竟是真的有還是假的有呢?
許多人在生活上,認為由自己去適應別人很痛苦,應該別人來適應我,所以先生希望太太凡事配合,做太太的也希望先生來適應她。這是有我還是無我?是「有」。在凡夫的觀念中,因為有我,所以處處產生矛盾。畢竟我們可以要求物品來適應自己,遇到人的問題就不行了,人與人之間要用商量的,如果強要求別人適應我,就會起沖突了。
三、佛菩薩是無我、無相
菩薩會盡量去理解人、適應人,凡夫則希望別人來適應自己、理解自己;凡夫把人當東西來看,而不是當作人來看;菩薩則把所有人當作菩薩來看,自己只是眾生之一。所謂眾生,有凡夫眾生,也有聖賢眾生,其實成了佛也是眾生之一。如果有人認為自己是大菩薩,可以說他有自信心,也可以說他是有傲慢心。
由於菩薩認為自己是眾生,所以他會生活在眾生之中。如果菩薩都是以大菩薩的形相、姿態在你我面前出現,你我的反應會是什麼呢?會不會、能不能和他生活在一起?不敢。菩薩希望度眾生,就要和眾生生活在一起,因此他們不會常常以大菩薩的姿態出現。
事實上,菩薩是在我們人群之中,他們是以凡人的樣子出現。你們見過頭上有三個眼睛的人,看過三頭六臂觀音、千手千眼觀音嗎?看到的話,可能是夢境或是幻境;也有人修行非常努力虔誠,產生感應看到了異象。但是這種現象,不可能常常在日常生活中出現,那只是為了適應當時眾生的需要,而有這種幻境的出現,為使眾生產生堅固的信心。但是大菩薩是不是就一定是這個樣子呢?不是,大菩薩是不定形的,例如觀世音菩薩就有三十三或三十六分身。
大菩薩是無相的,有相的菩薩不是真的大菩薩,真的大菩薩是無相、無我的,真的佛身也是無相、無我的。但是無相的「無」,是不是等於沒有?不是,他也是「有」的,只是沒有自我的執著,能夠適應各類不同層次的眾生,而有不同的化現,這才是真正的大菩薩。
有一次我到美國一位日本禅師的禅堂,那裡沒有一定的位子,也沒有師父的位子,因為在美國非常講求平等,所以為了適應美國人,老師沒有位子。可是有一個位子上寫著「無位真人」幾個字,我一把逮住那位禅師說:「這是有位還是無位?這是真人還是假人?如果是無位,為什麼還有一個位子在這裡?坐在這裡的人是真的,還是假的?坐在這裡是真的?還是離開這裡是真呢?沒有人坐是真呢?還是有人坐是真呢?」
他被我一問,就笑說:「這是騙美國人的,你不要再說了,不要把底牌掀起來了!」
這個禅師還真有點道理,如果他堅持他是無位真人,他就一文不值了。
四、超越有無,任運自在
我們學佛的人,不要太固執於有或沒有。在某一個適當的場合、適當的時間、適當的情況,有是對的;但是在另一個適當的場合、時間與地點,或許就不能講有,講無才是對的,若照禅法而言,超越有無那才是對的。
回到前面的那個問題:你們是否有事業、工作?努力於工作的時候,是有的;但是工作完了後,就是沒有;當你坐在辦公室處理公事的時候,你是有事業,還是沒有事業?有;當你回家睡覺的時候,你是有事業,還是沒有事業?沒有,這時候,你如果有事業,就會睡不著覺了;再問:當你去旅行渡假時,你是有事業還是沒有事業?
我們每個人都有很多的業:事業、企畫、期待、憂慮,這些都是業,要把它擺下來並不容易,諸位學過禅修後,要隨時隨地心中保持沒有事,隨時隨地可以處理事,但心中不要有事,一有事就成業障了。
總而言之,說有是錯的,說無也是錯的,「非空非有,即空即有」,這才是佛法。(一九九五年四月十六日,法鼓山社會菁英禅修營聯誼會開示,陳美莉整理)
共修的力量與共修的功能
我們一定要相信共修的力量,這力量不是迷信,而是集合了共修者共同的「心」力所成。共修的功能就在於同心協力,當大家的心力方向是一致時,才能成為共鳴,這種共鳴的聲音雖然聽不到,但確有其無形的力量相互支援著。
一、燈的燭光越多就越亮
所謂「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這和我們修行的過程一樣,如果僅是一人修行,力量再強,也不過是你一個人;就像一盞燈,再亮也只是一盞燈,若是兩盞、三盞燈放在一起,情況就不一樣了,燈的燭光越多就越亮。同樣地,打坐時,有的人心的力量弱,好象只有一燭光,亮度不夠;但是當五個、十個心力強的人,聚在一起,這光度就增強了,不僅那個心力弱的人沾光了,所有心力強的人也會相互沾光,所以共修的功能是非常強的。
我們現在所處的這間房子,由於經常有人在打坐,所以你們一進來,自然就會感受到有一股安定力。我曾到大陸去參觀古寺院的禅堂,有些是從宋朝、明朝傳下來的,有的已經傾倒過許多次,後又再重建,但仍在原址。一進到這些禅堂,就會感覺那是一個磁場滿強,而有安定力的地方。就拿寧波天童寺來說,他們的禅堂並不是很大,可是卻有很多人在那裡開了悟,雖然那些人已經往生了,而且寺院房子倒了幾次又再重建,我一進去,仍可感覺到曾經有很多人在那兒修行的力量。
又像金山江天寺禅堂,曾經一夜之中有十八個人開悟,我一進到那裡,心中就有一種非常安定、非常明朗的感覺。
二、互相影響,互相分享
有人不易感受到共修的好處,可能覺得和在家裡打坐沒什麼兩樣,甚至反而不能安定,因為左邊有人,右邊有人,前後邊都有人,自己老是在注意其他的人,就無法感受到共修有什麼好處。
其實,共修時所有參與者的心,在這時候是互相交融的,是沐浴在互相交融的燈光下。而且打坐的時候,心是朝著一個安定的、清淨的方向,就好象指北針,動來動去還是指著北方;因此共修時我們心的力量是共同向著一個安定的方向,既然是同一個方向,便是互相影響、互相分享每一個人心的力量,這便是共修的功能。
至於共修後彼此分享修行的心得,有什麼用處?第一種用處是,在這個時間中,可以感覺到大家是生命共同體結合在一起,這股力量使得你能繼續將修行的心力維持下去,促使你自然而然,時間到了就想去參與共修。第二種用處是,即使在共修結束,回家之後的幾天之內,共修的力量還能夠維系著,若遇到一些心理上、生活上的障礙、波折,這時,全體共修的力量就能替你疏導。
共修時我們往往少則數十人,多則上百人,有共同的歡喜,所以經常在一起共修的人或同修伴侶間,會互相影響,甚至產生相應的力量。這就如同我們都相信父子、母女、兄弟姊妹親人之間有互相感應的能量,例如有的人在親人發生重大變故前,可能有一種預感出現,這便是共同生命體所產生的感應力。
三、共修功能的延伸
諸位聽過西方極樂世界嗎?究竟有無西方極樂世界?這是一種信仰中的世界,我們誰都沒有去過。有的人似乎不太相信,因為沒有真正看過。可是我們從共修的觀點及功能來說明,西方極樂世界的存在的確是真的,也是可信的。佛經中已經告訴我們佛國淨土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並不是我們憑空想象出來的,一方面是佛的願力所成,另一方面是我們的心願所求。由於希望有這樣一個世界,所以大家共同來進行建設的活動;而因為大家的心,都願往生西方極樂世界的佛國淨土,那個世界就一定會出現,這也就是共修功能的延伸。
例如我們的法鼓山,本來是沒有的,現在漸漸的形成了,這是集合許多人的心願和努力完成的,這也是共修,因為有許多人共同的願望,希望有這麼一個環境產生,所以大家獻出心力、財力和智慧力。法鼓山不是我一個人的,我只是點一把火,大家覺得這把火蠻可愛的,感受到光明、溫暖、希望,許多人也一起來分享這把火;最後,我這一把火還在燃,而每個人也都點了火,加起來就是變成一個大放光明的法鼓山。
四、向著共同的目標努力
我們要把這共修的力量,漸漸擴展延伸至自己的家庭、事業中,如果能讓跟你相關的人,都能共同努力、奉獻、推動,向著共同的目標去努力,這也算是共修。
此外,結合許多人的力量就會有較多的保障。因為自己的力量很小,如有一個團體就會得到保障、得到安全、得到成長的機會。例如:如果只有一株竹子,竹竿很容易長得東倒西歪,可是如果是一大片竹林,竹子就會長得茂密又整齊劃一,且大多是挺直向上的,很少有彎曲的,不管刮風也好,下雨降霜也罷,竹林都是整體的,會將破壞的程度降低,這就是一個團體共同的力量,帶給個體的保障。
因此,不論是修行還是工作、事業,不能沒有共同努力的目標環境,如果沒有共同的目標,勢必非常辛苦而無意義的。有的人很欣賞《魯濱遜漂流記》那種生活,很想試一試,不過我相信大概試了幾個月,就會想再回到人間,因為那種生活其實是很無聊的,因為單獨一個人所處的孤獨世界,就是幾乎沒有目標的世界。(一九九七年七月二十三日,法鼓山社會菁英禅修營聯誼會開示,徐祯璠整理)
平常人的禅
一、禅法並不神秘
我們都是「人」,禅法就是「人」的修行方法,禅法是要把苦惱的「人」提升為有智慧的人;故太虛大師說:「人成即佛成」。因此,請諸位不要把「佛」神格化、神道化,應該把他當成人中的完人;完美的、完成的人格,就是佛。許多的禅修者,不但把佛神化了,同時也把自己神化了,甚至把禅的修行神道化了。
其實以人的角度、人的立場來修行禅法,是最健康的;如果用神的角度、觀點來修行,那不是佛教所講的禅法,而是其他的宗教,我們稱之為神教。
神教所信的是神秘現象或神秘經驗。所謂神秘的現象,是讓不可能的事成為可能,不知道的事讓你知道,還沒有發生的事你能預知,或是讓你看到光、花、景色、神、鬼、菩薩、佛,或者讓你體驗到生理上產生變化。而將這些現象蒙上一層神秘色彩的解釋,那都不是真正的禅法、佛法。然而,佛教徒的禅法裡有沒有這種經驗呢?會不會發生宿命通和天眼通?也可能有!但是一位真正的禅修者不會重視它,也不會表現它。
二十多年前,我有一位英語很好的在家弟子,有一次一位說英語的喇嘛到台灣弘法,需要他擔任翻譯的工作,但因為這位喇嘛用的是西藏腔調的英文,不容易聽得懂,所以他很緊張,深怕翻譯有問題。於是在前一天晚上他就祈求說:「喇嘛是活佛,一定要讓我聽懂你的話!」當天晚上睡覺就做了一個夢,夢見喇嘛在他面前出現,說:「放心啦!你一定可以翻譯的。」說完還對他點點頭。
這位弟子醒來之後很歡喜喇嘛托夢給他,一早起床後就找到喇嘛頂禮感謝,喇嘛看著他頂禮覺得茫汒然,不知是何事?只見他說:「你昨天晚上托夢給我,叫我放心。活佛,你替我加持了!」
喇嘛說:「喔!這樣子啊!好!好!」
請問諸位:喇嘛是否真的托夢給他了?也許有人認為沒有,但是喇嘛並沒有否認,不管如何,我認為不否認是比較好的,否則那位弟子當天的翻譯大概就會有問題了。如果我是前例中的那位喇嘛,我會在那位翻譯人員做完翻譯後告訴他:「你真聰明,反應真好,翻譯得這麼好。你認為我夜裡托夢叫你放心,這是你的善根。那天晚上實際上我很累,也在睡覺,但是你能得到這種信心上的反應,是你的善根。」如此一來,就是回到人的立場,沒有把自己神格化。
作為一位禅修者,如果一定要開悟才算是參禅得利、受用,則參禅、打坐的人應該是很少了,因為真正能夠開悟的人,在比例上是非常少的,但是不開悟是否也要修行?修行是否有用?答案當然是肯定的。
站在人的立場,在緊張、混亂、恐慌、興奮、憤怒等情況下,不會有正確、明智的決定、判斷;心神不寧、精神恍惚以及不知所措,在這些情形下會更容易做錯事、說錯話,甚至於犯罪而發生「一失足成千古恨」的事情。
禅修者能經常保持身心的冷靜、平穩、安定,在身心安定、平衡而非氣急敗壞的情況下,我們所觀察到的自己及環境,都比較中肯、正確,如此一來,參禅打坐的第一步功能,就能得到了。
禅修者如果能夠經常使自己保持平穩的心態,在任何事情、狀況發生的時候,都能保持心情的安寧、平定,就可以減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和危險。因此,站在人的立場,學打坐還是有用的。
二、以人的立場處理事情
既然是生而為人,應該要求自己成為一個人,像一個人。人有人的責任、人格,在任何事情發生時,首先要回到人的位置。
前天有一位太太來見我,她說:「師父,我很後悔嫁給我的丈夫。在結婚之前,他好象還不錯;結婚以後,每天很晚回家,花天酒地、吃喝嫖賭樣樣都來,說是為了做生意,我不相信,怎麼可能天天如此?」
我問:「你怎麼辦?」
她說:「因為先生如此,所以我就回娘家了。」
我問:「你准備離婚了嗎?」
她說:「還沒想到。」
大前天也有一位先生來見我,他的生活,受鬼神的操控指揮,這股力量使得他失去了自我,他問我:「怎麼辦?」
我對這兩個不同案例所給的答案是一樣的,就是回到人的位置。
我對那位太太說:「你要回到人的位置,你現在身為人家的太太、媳婦、媽媽,就把一個太太、媳婦、媽媽的角色做好,這是人的位置。至於你的先生,你也把他回歸到人的位置上,人性是有弱點的,飽暖思YIN欲,對這些人性中所有的負面傾向,你能改善就予改善,否則當求自保。」
至於那位被陰間的鬼神指揮的先生,我則對他說:「你要回到人間,你是人,不要聽鬼神的指揮。」
他說:「十八年來,我經常在做任何事情時,都有鬼神或神靈,事先告訴我會發生什麼事,甚至會有很多的神靈告訴我相同的情況,而且都很准,結果真的就會發生,讓我不得不信。」
我說:「不要聽他的,回到人間來,你不要還沒有死就已經變成鬼了。孔夫子說過『敬鬼神而遠之』;鬼神是有的,他們講的話可能是對的。可是很多人沒有鬼神告訴他們任何事,也過得很快樂;而你有鬼神幫忙卻過得很痛苦,真是何苦來哉。」
他說:「師父,這十八年來我從來沒有辦法脫離他們,我能脫離嗎?」
我告訴他:「不要去碰他們!」
他說:「有時候他們是從耳朵裡告訴我的。」
我說:「聽到了,裝作沒聽到。」
他說:「但是事情會發生。」
我說:「不管他是否告訴你,事情要發生的就會發生,不發生的就不會發生,你為什麼一定要聽他的?」
他說:「如果不聽他的,我會倒楣。」
我說:「你現在聽他的就已經很倒楣了,不聽他的,最多也是倒楣!」
這就是站在人的立場、觀點來處理人的事。
三、以人的標准要求自己和別人
站在人的立場,與人相處要有慈悲心,也要有智慧。慈悲心就是要包容人、同情人、原諒人。有智慧則是要認識人,不僅僅是認識人的表面背景,還要深入認識人性。人性,可好可壞,可善可惡,因為環境的影響,就會有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現象。
環境包括一個人成長的背景和過程,因此一個人的壞,有其原因和道理,我們不要用瞋恨心來看他,要以慈悲心來對待他,但是也要知道人性之中有這些缺點。
前天我在錄制「大法鼓」的節目時,有人問我一個問題:「佛法講慈悲、忍辱,如果有人專門欺侮你,你就讓他欺侮嗎?有人專門占你便宜,你就讓他占嗎?有人專門鑽法律漏洞,看似不犯法,卻對社會制造困擾和混亂,像這樣,做一位佛教徒是否應該原諒他?」
這個問題的答案,還是要站在人的立場來看,我是人,他也是人,我希望自己和對方都是一個正常的人。因此,依照法律處理,應該讓他受處罰的就處罰,應該讓他坐牢的就坐牢。除此之外,還要想辦法讓他能夠改過,所以,不是作為一個佛教徒就是讓人家欺侮的。
我們要站在人的立場、觀點來提升自己,肯定自己。當你有煩惱、困擾的時候,或在自己做了錯事或犯了錯誤時,要先回到以人的標准、人格要求自己,來對待這些煩惱和困擾,人性之中總有缺點或劣根性,需要時間來改過。
一般人雖然不會殺人、放火,心中卻有一些矛盾常常發生,有些不該說的話會說,不該想的念頭會想,甚至於不該做的事,偷偷摸摸還會做,這是人的習性,有的是從小就養成,也可能是在過去世就有的習慣。這些習性就隨它去嗎?
不!還是要回到人的原點,將這些壞習慣轉變成為人的立場、人的基本和人的標准上。因此,應該要求自己是人,不要被人說:「你這個人心中有鬼!」其實心中凡是煩惱妄動的時候,都不是人,都是鬼,離開人的標准的起心動念、舉手投足和出言談話,也都是鬼。若能從鬼的偏差點回到人的立場來,即可漸漸像前面所提到的那位先生,不受鬼的影響而從鬼道回到人間。
諸位雖然沒有遇上鬼,心中卻有黑暗面、陰暗面,這也等於是和鬼打交道,一定要再回到人間,回到人的立場,這就是禅法的修行。
而且能夠肯定自我是人,做好自我肯定之後,也要從人的立場看所有的人,肯定他人也是人,不要把人當成畜生。即使人的性格之中有畜生的習氣、鬼的性格在內,也希望幫助所有的人,都能夠回到人的基本點上,把這些偏差糾正、導正過來,這就要靠禅的修行的力量。
禅的修行不僅僅是觀念的,一定還要加以練習。如果僅僅是觀念上的,可能當有境界出現時就沒有辦法掌握住自己,所以一定要常常練習打坐;打坐能使你的心更安定、更清楚、更明朗,更能夠了解自己、幫助自己、改正自己。(一九九六年四月十三日,法鼓山社會菁英禅修營聯誼會開示)
禅修之道
有很多人對禅修很有興趣,但是往往參加一、兩次以後就不再來了,很可能是過程讓他們太痛苦了,打坐的益處沒得到就苦不堪言,當然不敢繼續來參加了。曾經也有人問我,聽說禅修很辛苦,有沒有一個方法,不那麼辛苦又能很快得到好處呢?我回答他們,這就是不進大學就想畢業,簡直像做夢一樣。不過,如果大家覺得禅修最辛苦的是盤腿,那麼就不一定要盤腿,這樣大家應該有興趣來試試看吧!
打坐不一定非要坐在蒲團上,只要用穩定的姿勢,任何時間、任何場合都可以練習;不過,如果要打坐超過半小時以上,還是要坐在蒲團上,才能夠持久。
一、禅修的四種利益
以下介紹四種禅修的利益:(一)身體健康:身體的肌肉、神經能夠經常放松,對高血壓、心髒病有幫助,也能促進循環系統和呼吸系統,增強新陳代謝的功能。
(二)心理平衡:頭腦清醒,精神不緊張,心情保持愉快,心理自然會平衡。有些人不懂得如何保持心理平衡,所以時常會憤怒、恐懼、興奮等等,透過禅修的練習,能使憤怒平息、恐懼消失、興奮緩和,使心情經常保持平靜而且愉快。(三)精神升華:精神是指心理對世界的體驗和看法,超越平常生活中粗淺的感覺。譬如:我們看到一盆花,平時沒特別注意它,在緊張時甚至不感到它的存在;但是在心情安靜穩定的時候,看到一盆美麗的花,就像看到美好的世界一樣。當我們從物質層面進到精神層面時,這個世界會變得不同,看到有人哭、有人笑,不會只看到表面,而會從另一個角度去看,體驗哭與笑的人內心的感受,明白他的內心世界,因此人與人之間的隔閡防線、對立狀態就會從此消除了。(四)開發智慧:智慧有不同的層次,聰明、反應快、觀察力強,都不是真正的智慧。從禅修的立場來看,智慧是超越你和我、有和無、利和害的,以純粹超越的角度來判斷,這就是智慧,禅修便可以達到這個目的。
有智慧的人欣賞世界、熱愛生命,發生任何事情,不管是好是壞,都不會有得意或痛苦的感受,能用超越於主觀的客觀角度來欣賞世界,便不會有煩惱;世間的人缺少由禅修而生的智慧,所以總是痛苦不已。
二、持五戒
禅修除了用放松身心的方法以外,在日常生活中也須遵守一定的規范和准則,以保持其穩定性。那是「持五戒」,即消極的不做以下五類惡行:(一)不殺生:主要是指不可以有殺人的行為或動機。(二)不偷盜: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和不應該得到的東西,都不可以有偷竊、搶劫、占便宜的心理或行為。(三)不邪YIN:行為要正當,不做見不得人的事,不做違背風俗習慣和法律不允許的事情,甚至連念頭也不可以有。主要是兩性不得有不正當、不穩定、茍且越軌的行為。(四)不妄語:不用欺騙的語言、手段、方法,使人受損失而自己得利益,乃至連妄語的念頭也不要起。(五)不飲酒及不使用麻醉毒品:不使用酒精和毒品使自己的身體受損、精神錯亂,而至行為失控。
三、修五施
練習禅修的人要做到不以自我為中心,減少自私心,消除與人的對立心,常把別人當成自己一樣,最好的方法就是布施。在東方的哲學中,道家老子和佛教釋迦牟尼佛都主張施與,給人越多,自己擁有越多,成長越快;不捨得給人表示自己的安全感不夠,煩惱就越多。能夠布施的人內心必定是富足的,因為他能把自己的東西與人分享,代表他有支配權去安排他所擁有的東西,「修五施」能使禅修者達到捨己除執的目的,這五種布施是:(一)以金錢、物質來接濟他人。(二)以技術、時間來支援他人。(三)以語言、觀念來導正他人。(四)以隨喜的心意來幫助他人。(五)以佛法的智慧來接引他人。
四、調五事
禅修的人同時也需要「調五事」,即在日常生活中應該注意的五種基本工夫:(一)調飲食:飲食要適當,不宜過量或不足,營養要均衡。不吃太刺激的食物,例如濃茶、咖啡等,這會影響打坐的心情,酒當然更不可以喝。
(二)調睡眠:我們一生下來就會睡覺,睡覺很容易,但要睡好覺也並非易事。能好好睡覺是一大福報,覺睡得好,心情好,健康也好;覺睡不好,精神欠佳,脾氣會暴躁,易與人爭吵,精神壓力大,久而久之身體也不會好,打坐自然得不到效果。睡眠要充足,但時間長並不一定好,若求睡眠品質良好,右?臥的姿勢很重要,頭腦、身體都放松才能睡得安穩;在緊張的情緒下睡覺,一定胡亂做夢,不是真正的休息。睡覺前要放松情緒,頭腦中的事暫時放下,沒做完的事不要擔心,擔心也沒有用,還是安心睡覺,睡好了起來可能做得更好一些。(三)調身:調身可分動和靜兩方面,動的方面可以做柔軟運動,不要太劇烈;靜的方面可以用靜坐,姿勢要正確,身體任何部位都不要有壓力。靜坐也不一定非要坐,走路、站立、平躺均可,重點是一定要輕松、自然、安定;只要做到心不混亂,就是禅的基礎。(四)調息:呼吸很容易,但品質要好,要自然平穩的呼吸,不要控制呼吸,而是欣賞、享受呼吸,這就是調息。呼吸與身體的姿勢有關,如果身體是彎曲扭曲的,呼吸一定不順暢;神經和肌肉在緊張的狀態中,呼吸也一定不自然。所以隨時要保持正確的姿勢,無論是坐、立、臥,都保持自然、舒暢;身體放松不是放逸偷懶,頭腦必須是非常清醒的。
(五)調心:以上四種都與心情(心的情況)有關,心情安定與否和我們的飲食、睡眠、身體、呼吸都有密切的關聯,如果調整得很好,心情自然愉快平穩。之後便可以用真正禅修的方法,達到調心的目的,把虛妄心、污染心變成真心、清淨心。所以,在日常生活中,可以先從調飲食、睡眠、身體和呼吸做起,再配合禅修的方法,如打坐、參話頭、默照、直觀等,達到清淨無染的境界。
五、知五悟
最後講到禅修者通常有五種發悟的層次,我稱為「知五悟」:(一)聰明境:由打坐而觸發文思靈感、舉一反三、聞一知十,反應敏捷、思路通達、理解力、記憶力的改善增強。(二)光音境:在坐禅中,心境為無限深廣的光明所攝,或為無盡柔和蒼茫的音海所攝,自己被化入於光音之中。(三)神通境:由坐禅而產生心電與事物的感應,能聽、能看、能嗅、能知、能感受到平常情況下所不能產生的特異能力。(四)空靈境:感覺自己是一片無限,沒有我,沒有他,沒有任何執著,只有一片無限,心裡非常明朗。從真正禅的立場來看,以上四種境界都不是真正的開悟,只是個過程。(五)寂靜境:這才是真正最高的開悟境界,又叫作寂滅境,我們稱之為無心。到了這個層次的人,遇到任何狀況,心情都不會隨之而動,所以發生危險時不會害怕,遇到誘惑時不會動搖,因為已經沒有心了,怎麼還會有起伏呢?這對大家來說,很困難也很容易,如果懷疑它就很困難,如果相信它,勤練習便很容易了。
六、問答討論
問:請問在平常生活中要如何修行?
答:任何時候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吃飯的時候專心地吃,走路的時候用心地走,看書的時候知道自己是在看書,這就是修行。如果吃飯心不在焉,邊走路邊想心事,看書累了也不休息,越看越迷糊,而造成身體緊張或昏沉,這就不是修行了。
問:禅宗主張不立文字,但是為什麼很多書籍都在介紹禅呢?
答:所有禅宗的文獻,都是在告訴我們,不要依賴那些語言文字,只有靠自己努力修行才行,所以我今天晚上講了那麼多話,你們也都不要執著喔!(聽眾笑)問:
有人說中午、半夜不可以打坐,是真的嗎?請問什麼時間最適合打坐?答:
打坐最好是在睡眠充足、精神飽滿、身體狀況良好的時候。如果說或半夜不適合打坐,沒有其它原因,只是因為這些時間應該是在休息,精神不濟還勉強打坐,當然效果不彰,無益於健康了。但假使你平常時間都在休息,反而只有這些時段體力最好,當然可以打坐了。(一九九八年十一月十二日,講於美國新澤西州羅特格斯大學,李青苑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