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嚴法師:聖嚴法師教默照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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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嚴法師教默照禅 
 
聖嚴法師著
 
目錄 
 
編者志 
推薦序 
 
第一篇 默照禅法
壹、默照禅的旨趣 
貳、修行默照禅法 
參、步上修行之道
 
第二篇象岡默照禅十開示
放松放下,准備用功 
默照的基礎觀念與方法 
超越對立,有無雙泯
隨息法與只管打坐 
真正的修行是心中無事 
心無所求,安住在當下 
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 
開悟與默照禅法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慚愧、忏悔法門/無相、無我 
禅修應具備的基本佛教知識 
解脫樂、護法神 
直觀與空觀 
以恆常心用功不急求開悟 
發出離心與菩提心 
以感恩、回向心面對順逆因緣 
結束是另一階段修行的開始 
 
第三篇〈坐禅儀〉講要
 
 
 
 
 
編者志
 
  同時傳承了中國禅宗臨濟(話頭禅)與曹洞(默照禅)兩個法脈的聖嚴法師,早期,是以教導數息觀以及參話頭為主,但是到了一九八○年,開始在禅修期間指導默照禅法,並且從一九九八年開始,陸續舉辦專修默照的禅七、禅十、禅十四、禅四十九。至今,聖嚴法師已親自主持超過十次以上的密集默照禅修活動,受益者不計其數,然而法師卻遲遲未有一完整講授默照禅法的專書。因此本書的出版,可謂圓滿了各界多年來的殷切期盼。
  
  由於聖嚴法師每次禅修期間的開示,都會依據參與禅眾的程度,以及現場問答互動的狀況而有所不同。也就是中心主旨不變,內容或有雷同,但講授的風格、角度卻相當多樣,由此也看出法師接引禅眾之善巧,運用禅法之靈活。因此,本書也特別收錄了三次禅期的開示,以期讀者能從法師所開的不同的「門」進入,而又門門相通。
  
  這三部分,分別為:一、默照禅法:為二○○一年五月默照禅十四期間上午的開示,由於內容層次特別分明、嚴謹,為歷年來之少見,編者又重新加以歸類整編、補充資料,使其更為完整,堪稱修行默照禅法的最佳指導手冊。二、象岡默照禅十開示:為二○○二年六月間的默照禅十全程開示內容。此次開示中,聖嚴法師充分展現禅師的機用活潑,期間有不少信手拈來的小故事,甚至就是禅修當天、當場發生的事件,法師的回應敏捷而睿智,卻又幽默風趣,讀來尤其令人拍案叫絕。三、〈坐禅儀〉講要:聖嚴法師曾多次講解過〈坐禅儀〉,足見其重視的程度。本文講於二○○一年十二月的默照禅十期間,以消文釋義的方式說出,是〈坐禅儀〉最完整的诠釋。
  
  本書是聖嚴法師多年來傳授默照禅法的菁華,希望透過本書,讀者在一窺禅門堂奧之余,也能真正走入禅堂,開始禅修,親身體驗實證默照禅法,並將禅法的觀念與方法落實到日常生活中,為我們的人間,帶來安定的力量與真正的平安。
 
 
 
 
 
 
推薦序
 
   解構時代的重新建構之道
  
  楊蓓
  
  這不是一個安靜的時代。紛亂、歧異、虛擬、亢奮、低迷……太多的沖擊,讓現代人壓力叢生,心神始終不知何處安置,對於自心的澄澈、清朗、寧靜,往往於追逐中益形緣木求魚。由心理健康的角度來看,現代人需要的不只是養生、練氣或心理治療,而是一套足以安身立命的生命智慧和處世哲學。
  
  默照禅法,為這個亂世提供了一個究竟的出路。否則聖嚴師父不必以高齡之身仍然風塵僕僕地於世界各地帶領禅七,遍灑默照禅的種子,也不會所到之處,毫無東方文化背景的禅眾,如此迫切地渴望師父的教導。
  
  有幸參與過十來次師父帶領的默照七、默照十、默照十四,也有幸率先閱讀了這本由默照禅修開示所匯整出來的《聖嚴法師教默照禅》,邊讀邊回味,腦海中還不時憶起禅堂中師父開示時的領會、開懷、羞慚與感恩。縱然,有些內容已經一聽再聽,但是仍然如醍醐灌頂,如夜路明燈,讓心再次回到明靜。
  
  其中最精妙之處,莫過於師父總在開示中讓人不論在修行過程,或生活歷練的夾縫中,指出一條明路。
  
  其實,修行過程中,困頓常來自於自相矛盾,例如:「想要」精進,卻妄念不斷;「想要」開悟見性,卻又留戀執著;「想要」綿密用功,卻又落於緊抓或者放逸;「想要」放捨,卻又貪著坐一炷好香。日常生活中,又何嘗不是如此。常常想要的太多,而忘了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麼,於是追逐了半天,尚且不知自己在兜圈子,原地打轉,久而久之,焦慮、憂郁一一現形。
  
  書中,除了介紹默照禅的方法之外,更重要的是師父用各種角度的說明、譬喻,來協助禅眾掌握修習默照禅的態度,而這種態度本身即是默照、即是空觀,這正是師父為現代人指出的這條明路。
  
  例如:不「除」妄想,不「求」真;一旦有了「除」或「求」的念頭,都與默照不相應,於是修行,不求開悟,也不害怕開悟;又如:散亂心、集中心、統一心到無心,是修習過程中,「心」的變化階段,但這些階段是自然發生的,不是刻意進行的,甚至默照修行方法的次第,都不是作意的,那麼修行的時候,就只剩下單單純純的「默」與「照」,於是「矛」與「盾」都放下了,只剩下方法,到頭來,連方法也不見了。這讓我想起師父對「空觀」的闡釋:「不偏左,不偏右,也不執中。」這種態度,正是默照的處世智慧,也是現代人自心困頓的解脫之道。
  
  有人會說,這樣的處世智慧太難了,要何時才能修成?師父用幽默的譬喻告訴眾人:動物因為沒有前念、後念,所以對「當下」最敏銳,因此,常能預知災難的來臨。所以連「太難了」這一念都是妄念。不論修行或日常生活,如能法住法味,何來「偏」與「執」呢?
  
  而在禅堂中,師父總是擁有如神通般的敏銳,對禅眾做出適時切中的開示,來解惑、引導,所以本書中所呈現的各種主題順序,其實都是按當時禅眾的修行歷程而顯現。若以象岡默照禅十為例,讀者不妨對照一下自己的禅修經驗,當能體會出經驗豐富的明師,如何在默照中體察出百多位禅眾的心路歷程:有時解惑,有時陪伴,有時提點,有時引領,有時警惕;這是何等深廣的明與知。所以,默照中,不是什麼都沒有了,而是什麼都恰如其分的有了。
  
  本書中涵蓋三大部分,讀者可能會發現:〈坐禅儀〉是最精簡的提要,〈默照禅法〉十分實用,而〈象岡默照禅十開示〉卻善巧地與禅修歷程融合。這三部分目標一致,卻有不同的風貌,以便引導不同需求的禅修者,這是編者的用心良苦,希望所有的人均能受益。
  
  有人說,這是一個什麼都在解構的時代,也是一個什麼都需要重新建構的時代。就如同師父在開示中,為現代人所關心的「愛」與「快樂」理出脈絡時,師父將古老的佛法與現代人的生活,又有層次地扣在一起了。每每坐在禅堂中聆聽師父開示時,默思這個時代、這個世界,心中不免升起一些憧憬:當人人的心中建構起默照的清流時,這會是一個怎麼樣的世界呢?
  
  多說無益,打七去吧!(作者現為台北大學社會工作系副教授)
 
 
   第一篇默照禅法
  
  壹、默照禅的旨趣
  
  ──照見本來面目,體現本地風光
  
  默照禅法是最容易用的修行方法,不需要像修次第禅觀那樣,一個次第一個次第的修。但是,默照禅法的功能是涵蓋著次第禅觀的。因為其內容是非常直接,用的方法也非常簡單,只要掌握著不把自我意識的執著心放進去,不作瞻前顧後的妄想思索,當下是什麼便是什麼,那就跟本來面目相應了;放捨我執是「默」,清清楚楚是「照」,這就是默照禅。
  
  一、什麼是「本來面目」?
  
  所謂「本來面目」,有的人說是在未出娘胎之前的本來面目,這可能會造成一些誤會,認為是中陰身、是識、是神、是鬼、是靈魂,不同的宗教信仰者,會給它不同的名稱,那都是生死界的生滅因緣,不是本來面目。禅宗的意思是說,在沒有生與死之前的本來面目是什麼?已經進入了生死,這是一種現象,是身體的現象、心理的現象、環境的現象,這些現象加起來,就是生與死。那麼,離開了這些生死現象,既不生也不死,既無生也無滅的本來面目,是人人本具的,那究竟是什麼呢?那是不可思議的真如佛性。
  
  「不可思議」與禅宗講的「不立文字」,這兩個名詞事實上是同樣的意思。只要用文字表達的,就是語言、符號;而思議則是用嘴巴講、用頭腦思考,這也是一些符號,所有的符號都稱之為「相」,都是現象。因此,「不可思議」與「不立文字」講的都是同樣的東西,那就是放捨諸相之後,當下便能夠發現自己的本來面目。
  
  隨時能放捨諸相,隨時就能見到本來面目,只要有一個念頭沒有辦法離開現象,便是著相;只要執著於任何一相,那就跟本來面目不相應了,自然也就見不到本來面目了。許多人誤解,在打坐時所產生的身心反應,例如:輕安境、光明境、空靈境、感應境、神通境……就是開悟的悟境,其實那也只是生理現象、心理現象,最多是精神現象。有這些現象是很好的,那是已經放下了粗重的身心負擔,心志專注,凝神安住,故有異於一般的經驗出現,但它只是一種身心現象,不是開悟,未見本來面目。這種經驗能夠使你對打坐有信心,並且喜歡打坐,也能夠鼓勵著我們繼續的打坐下去。
  
  《六祖壇經》所講的無住、無念、無相,就是講的本來面目,就是悟境,就是放下了所有一切自我中心的執著。好比演員需要化妝,需要穿著各種不同的戲服,可是在卸妝以及脫下戲服之後,就顯出了演員自己的本來面目。禅宗所講的本來面目,是指放下了自我中心的執著,心無所住、念無所系,放捨諸相之後的大解脫、大涅槃。當你對於一切現象的執著心統統放下時,這是無法用語言文字來表達、來思索的如實境,所以叫做不立文字,也稱為不可思議的悟境了。
  
  二、何謂「本地風光」?
  
  所謂「本地風光」,是在沒有任何執著的狀況下,還有智慧及慈悲等的一切功能。風光,是春光明媚的風景;悟後的心地,稱為本地,是如實的自在清淨,能攝一切善法,能生一切功德,雖無自他對立之心,亦無善惡分別之思,但有如實反應的一切功能。悟境中的心地,如陽春白雪、無塵明鏡,自身不著有無、善惡,卻能如實靈活的因應眾生所需,故形容為本地風光。
  
  中國禅宗有一篇〈十牛圖頌〉,那是用十個頌文配十幅牧牛的圖畫,畫的就是十個禅修層次的境界。圖意是說有一個牧童在看牛,最初他看不到牛,在找牛;然後見到了牛的腳印;接著是見到牛的尾巴尚不見牛身;又看到牛在吃草,於是牧童好不容易把牛抓住了;接著牛已馴服地讓牧童騎在它背上;後面是牧童和牛都在休息;接著牛不見了,牧童也不見了;接下來又出現一幅春天的風景,只見春景很美,但是看不到人;接著是個圓相,什麼東西都沒有,這就是本地風光了。相當於《金剛經》的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也是《六祖壇經》的無住、無念、無相。最後,牧童和牛不見了,圖中走出來一個很有錢的慈悲菩薩,拿著一個大袋子,見了人就施捨,見了人就施捨……。所謂的「本地風光」是從第九幅圖開始,風景很美,卻沒有自己,為了度眾生,應化顯現,永不疲倦。這代表著所有的境界都屬於眾生,就是沒有自我中心的執著,所以能用無緣大慈、同體大悲之心,來度一切眾生。(請參閱聖嚴法師的英文著作《十牛圖講錄》〔OX Herding at Morgan's Bay〕)
  
  在日常生活的任何一個時間裡,不論是打坐、運動、工作、走路等,都要放松身心,不起我貪、我瞋、我慢、我疑、我煩惱、我興奮、我憂慮等的執著。不要說:「我好討厭、我好喜歡,這個真麻煩、那個真有趣……」不要有這些分別執著心,只是在運作、在活動,知道正在發生什麼狀況,並且恰如其分的正在處理這些狀況。若有情緒性的反應,便是自我中心的煩惱在作怪了。要練習著見到本來面目、見到本地風光,便得先練習放捨諸相的默照禅法,否則,是永遠不可能見得到本來面目,也永遠沒有辦法體驗到本地風光了。
 
 
 
 
 
 
  貳、修行默照禅法
  
  西元十二世紀,在中國有兩位非常著名的禅師:一位是臨濟宗的大慧宗杲(一○八九—一一六三年),他提倡了話頭禅;另一位則是曹洞宗的宏智正覺(一○九一—一一五七年),他提倡了默照禅。我自己則正好連接上了這兩個系統的法門,當我在跟老師修行著力時,用的是話頭禅,在六年的閉關期間,修的則是屬於默照禅。這兩種禅法對我來講,都有很大的利益及效果,直到目前我還是在教授著這兩種禅的修行法門。
  
  我初到美國的數年期間,在禅七中指導的是數息觀以及參話頭,到一九八○年便開始在禅七中指導默照禅,並且講〈默照銘〉,到現在已經講了十多次了。默照是先照後默,但是為何不叫照默,而要叫默照呢?通常在任何狀況下,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叫做照。譬如說:「我在吃飯,我在胡思亂想,我真煩惱,我真生氣,我好快樂……」知道在做什麼,是照,但不是在用功修行。因為知道自己痛苦、不舒服、麻煩、高興、快樂,但是不知道該怎麼辦,那就不是在修行了。若在修行時,發覺有這種種狀況發生,馬上終止它,並且告訴自己說:「我不要跟著它跑!」這就叫做默。因此,默的工夫是對於所照的心境要默,默那些所知、所覺、所想、所受的身心狀況,不再被它們影響下去,也就是默其所照,所以要倒過來,稱為默照而不是照默。
  
  照是覺照,是心中知道自己的心境正在什麼樣的狀況下,如果連對自己當下的心境是怎樣都不知道,那就不是在用照的工夫了。有一些人,整天叽哩咕噜的講話,但是他們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講?在講些什麼?還有的人身體會像猴子、小狗似的不斷在動,他知道自己在動,但不知道為什麼要動,這些都是沒有覺照的盲動。照,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在想什麼,也清楚地知道心裡所產生的種種反應是怎樣,但是無法控制自己的心,有時候,希望想的事想不到,不要想的事卻一直在想。默的工夫,就是發現了這些心裡的狀況時,馬上切斷它;知道有諸相,知道有萬事,那是照。但是我們的目的不僅是照,而在默照。剛開始用方法時,一定要先默那個照,等方法用得很得力、很成功時,則是默照同時。
  
  一、方法
  
  (一)調身
  
  修行的方法,就是用功的著力點。修行的觀念指導了修行的原則和方向,修行的方法則是調息、調身、調心的技巧。調身、調心,是從調息開始,先把呼吸調勻了,身體自然會舒暢,心念自然會安靜。
  
  調身,必須要有一個正確的坐姿,讓身體感到平穩、舒服、輕柔。打坐姿勢的要領是,將身體的重心感,放在臀部和墊子之間,脊椎和後頸是垂直的,後腦、後頸、直到尾椎骨為止,呈一直線。不要彎腰駝背,也不要左曲右歪;坐的時候頭頂與上空呈一條垂直線,不要低頭或仰頭,下半身最好將雙腿盤起,如果不能盤腿,交叉坐或者坐在椅子上也是可以的。雙手的手心朝上,左手掌在上,右手掌在下,重疊置於腿上;然後輕合嘴唇、舌頭輕抵上颚、輕扣上下牙齒,眼球放松,兩肩、兩臂、兩手均不用力,腰部挺直,小腹放松;這是最正確的姿勢。
  
  (二)調息
  
  正確的坐姿,可以使身體穩定、心念集中,全身的氣脈循環更為通暢。重心的感覺,不在頭部或上身,而是在臀部和墊子之間,身體其他的部分則不去管它。眼睛可以閉著,但是這樣很可能會打瞌睡、有幻像、有幻境、有雜念、有昏沉,那麼,可以將眼睛睜開百分之二十,但是,睜開眼睛不是要看什麼東西,或者用耳朵去聽什麼,只是睜開而已,眼前的東西不需要去注意它。要練習將我們的心,用來享受呼吸從鼻孔出入的感覺。能夠如此,心有所寄,就不會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聽了。
  
  呼吸的感覺是在鼻孔的前端部位,但是不要特別去留心呼吸在進鼻孔之後是進到肺部或進到哪裡;就是自然的平常呼吸,不要控制它,不要故意使得呼吸快或慢、深或淺,只要知道有呼吸出及呼吸入的感覺就好。這時你的心,就好比站在電影院門口的收票員,收到一張票,就讓一個人進去,至於進去之後是坐在哪一個位置上,那就不是收票員該管的了。
  
  有的人想控制呼吸,希望呼吸越長越好,越深越好,這不但沒有必要,而且會引起呼吸不順、胸悶氣塞的副作用;也有的人呼吸時注意小腹,最初開始能夠感覺到小腹在蠕動,但是,這只能使心一時間安定下來,卻沒有辦法入定和開智慧。所以,當橫隔膜下降時,呼吸的深度可能會使小腹起伏蠕動,但不要試著用意志去控制它蠕動,只曉得呼吸的感觸是在鼻孔就好。也許有人已經習慣呼吸在小腹的蠕動,並且心境平靜,那麼可以暫時用它,直到你的心已安定之後,就不要再去注意小腹了。
  
  每次開始打坐,都要把姿勢坐好,這是調身。坐好之後覺得身體很舒暢,然後曉得呼吸,享受呼吸,知道自己的身體在打坐,而呼吸只是身體的一部分,所有的感覺也都只是身體的一部分,不需要特別去注意某一或某些部分。
  
  不去特別注意局部或局部的狀況,不被身體的狀況、環境的狀況以及心裡的狀況困擾,還是保持清明的心,知道自己的身體是在打坐,這是「默」;曉得身體在打坐,清楚地知道身體及周遭環境的狀況,也覺察到心裡所產生的雜念妄想,則是「照」。很清楚的知道身體在打坐,也知道身體上的狀況,但是不去管它,這便是「默照同時」。
  
  (三)調心
  
  默照修行法有四個調心的層次:
  
  1.收心
  
  把心從緣過去境以及緣未來境的狀況,收到緣現在境的這一點上。捨下過去境及未來境,是「默」,緣現在境是「照」。
  
  2.攝心
  
  是將收回的心攝於現前正在用的方法上。也就是把心從過去境及未來境中收回來,只緣現前境之後,進一步將現前境的范圍縮小,對於現前環境裡所發生的種種狀況,雖然可能都看得到、聽得到,但是不要被它們所影響而生起情緒反應。接著,很清楚地把現在的這一念,既不被雜念、妄想、瞌睡所困擾,也不要跟雜念、妄想、瞌睡纏斗,只要把心輕松而又綿密地用在方法上,其他的問題就不會產生了。不跟雜念、妄想、瞌睡纏斗是「默」,把心用在方法上是「照」。
  
  3.安心
  
  是將心念安住於正在用的方法上。此時的心,已經可以不受身心環境的各種狀況所影響,平穩、安定、持續地在用方法。很清楚知道自己是在打坐,也清楚知道自己已在平穩、安定的狀況中打坐。清楚知道就是「照」,平穩安定則是「默」。
  
  4.無心
  
  是放下一切攀緣心,既不執妄境也不求真境,但仍如常人一般的生活,這便是《金剛經》的「無住生心」,亦即《六祖壇經》的「無念心」、「無相心」。從安心而至無心,是持續用功,不斷地放捨諸相,一直到了無心可安亦無相可捨的狀況。在這過程之中,收心的層次要捨過去、未來;攝心的層次要捨雜念、妄想;安心的層次要捨身心環境正在發生的狀況;無心的層次要捨妄、捨真,不執有無兩邊,也不著中間。一如〈永嘉證道歌〉所說的「不除妄想不求真」,但也不是躲在無事窟中享受安逸,而是隨緣攝化,悲智無量。
  
  二、態度
  
  修習默照禅必須遵守的基本態度有三,那就是:發大悲心,放捨諸相,休息萬事。
  
  (一)發大悲心
  
  大悲心就是菩提心,也是能夠讓我們徹悟成佛的心。如果要徹悟,首先要發大悲心,然後才能夠頓悟成佛,因此,大悲心就是無上菩提心。既然發大悲心,那麼對任何人、任何眾生,都不能有對立、仇恨、傷害、疑懼以及嫉妒的心,代之以包容、憐愍、體恤的平等愛護、普遍救援,那就是大悲心了。
  
  發起大悲心的目的,在於找到自己的本來面目以及體驗到各人的本地風光。為了達到修行的目標,就得從放捨諸相下手,雖然尚未見到本來面目,尚未體驗到本地風光,但是要練習著朝這個方向努力。放捨諸相即是「默」,努力於放捨諸相的練習即是「照」──這就是默照禅法的入門方便。
  
  (二)放捨諸相
  
  放捨諸相就是不執著任何現象,實際上就是無住心。心不住於心理現象、不住於身體現象、不住於環境現象。所有心內、心外的一切現象,都是有的,但不要去執著它,不要去在乎它,便是放捨諸相。不住於任何一種現象,就是「默」;知道所有的現象都是正在發生中,那就是「照」。所有的生滅狀況,都是知道的,只是不去執著它,不因各種狀況的發生而心生波動,這就是放捨諸相;但這並不是說,就像木頭、頑石或者是死人那樣。了知任何現象,是正常的人,這是「照」;知道任何現象都可能發生,但不需去憂慮煩惱,這是「默」。在打坐中,了知有任何一種現象出現時,能夠不起第二念,立即就是默照同時的放捨諸相。
  
  如何放捨諸相?就是從放松身心、安定身心著手:第一,先把眼球放松,然後將整個身體放松,頭腦不要去注意什麼,也不要去思考什麼,只曉得自己是在放松狀態。第二,身體坐直,臉部的肌肉放松、肩頸放松、臂不用力、手結法界定印置於腿上,不再管它;後腰放松、小腹放松,然後享受呼吸、欣賞呼吸從鼻孔出和入的感覺,其他的不要管它。第三,進一步,心已比較安定,雜念也少了,此時如果不清楚體驗呼吸從鼻端進出的感覺,很可能會打瞌睡。這個時候便可用只管打坐的方法,很輕松地體驗、知道自己的身體正在打坐,但不要特別注意身體的某一部位或某些部位的感受狀況,也不去特別注意心裡的反應,以及周遭環境裡正在發生的任何狀況,你的責任只是曉得你正在打坐。事實上,這就是提起默照的方法,正在練習放捨諸相、休息萬事。
  
  (三)休息萬事
  
  徹悟的人,我們稱之為無事道人。道人,就是修行佛道的人,無事道人是心中已經沒有自己的事,既然自己沒有事,那還有什麼事呢?事實上,對於凡夫而言,修行和煩惱都是事,凡在心中有所牽掛的,就叫做「事」。隨時隨地要把心中的牽掛停止,心裡沒有任何牽掛之時,雖也照常過生活,但那就是休息萬事。
  
  有位菩薩來參加禅修,尚未辦妥報到手續,就接到他太太的電話說,如果他參加禅七,她就要在家裡自殺。於是這位菩薩問我說:「師父!我該怎麼辦?」我問他太太要自殺是真的,還是假的?他說:「她過去好象也說過這樣的話,不知道是真是假,我想我還是在這裡打禅七,過兩天再看看會發生什麼事吧!」於是我跟他講:「我想你不必看了,禅七期間你的心中老是牽掛著:『我的太太不知道自殺了沒有?』還打什麼禅七呢?你心中有事,太太說要自殺是大事,而且是不得了的事,我看你還是回去吧!」
  
  請問諸位的心裡有事嗎?雖沒有家人自殺的問題,心中也會牽掛著很多很多的事,也許你們一邊打坐一邊在想著許多之前和之後的事,也可能想著:「默照禅能讓我開悟嗎?能給我智慧嗎?默照禅何時才能夠讓我斷煩惱呢?」有的人可能沒有想到這麼多問題,只是期待著平順地打完禅七,或者想:「禅修期間會發生什麼事啊?再往下會怎麼樣呢?」一類是期待、等待,另一類是擔心、推測,這些全都是「事」。其實,修行就是用方法修行,不要瞻前顧後,不要羨慕他人,不跟他人比較、也不跟自己比較,否則,便成不務正業的閒事了。
  
  你的心,不要被任何的狀況所動,不要被任何現象牽著走。當發現鳥在叫、風在吹,蒼蠅、蚊子在飛舞;或感覺到肩頸痛、腰椎酸、皮膚癢;或者覺察心裡正有雜念、妄想、邪思在浮動,這些都是現象。被你發現了,便是「照」;發現了之後,隨時放捨,就是「默」。
  
  事,是不可能沒有的,吃飯、走路、打坐、睡覺、上洗手間、打掃環境等,每一樣都是事,但你千萬不要把前一念已發生過的事,以及後一念尚未發生的事,牽掛在身上。剛剛做的事已經做過了,可以有記憶,但不必牽掛;還沒有發生的事,可以有計畫,但不要懸念;凡跟當下所用的方法不相應者,全是閒事,必須隨時放下,這就是「休息萬事」了。
  
  發現心中有事,就是「照」;不討厭它,不去管它,休息心中所有的事,則是「默」。當你清清楚楚沒有雜念妄想而只有方法,便是正在修行默照。
  
  三、要領
  
  修行默照禅的要領,首先就是要放松身心,接著是曉得自己在打坐,然後享受呼吸從鼻端出入的感覺,等到心的狀況安定之後,便告訴自己:「我的身體是在打坐!」也清楚知道自己的身體在打坐。但請你不要去注意身體的某一個局部是否有感覺﹖是否有負擔﹖只需知道你自己的身體是在打坐就好。不特別去注意身體的某一部分,不去特別在乎令你有興趣的念頭,或特別去討厭令人不快樂的念頭,只是不斷地說:「我知道自己在打坐,我知道自己在打坐……」,知道打坐,是「照」;不被身體某一或某些部分的感覺所困擾、吸引,也不被心裡的任何妄念所影響,繼續不斷地只曉得:「我在打坐,我在打坐……」,這就是「默照」。
  
  四、默照禅與次第禅觀的同異
  
  次第禅觀,是先修五停心,然後修四念住。五停心有五種修行方法,只要用其中的任何一種,就可以停止五蓋;五蓋就是貪欲、瞋恚、睡眠、掉悔、疑法等五種覆蓋善法的心理狀況。五停心觀就是:數息觀、不淨觀、慈悲觀、因緣觀、念佛觀。其中的數息觀,就是先體驗呼吸在鼻孔出與入的感覺,稱為隨息;如果昏沉及散亂難除,即用數息觀,以此來停止那些麻煩的五蓋心。五停心是四念住的前方便,亂心安伏之後,即修身、受、心、法的四念住,由觀慧而進一步修三十七道品,以證聲聞四果為目的。
  
  五停心、四念住是次第禅修,從觀呼吸、觀身體、觀心念入手,是次第的修行方法。默照禅法,也是從呼吸法入手,也是從觀身受著力。因此,默照的修行方法並非有什麼奇特,也不是中國人沒有根據就發明的東西,它是以傳統修行方法做基礎的。
  
  默照是從有次第到無次第。有次第是身體放松,心情放松,體驗呼吸、體驗身、受、心、法,這是結合五停心的觀息和觀身法門,進一步修四念住的。默照禅不落次第,面對身、受、心、法的任何現象,都采取不要管它的態度,只是清楚知道自己是在打坐。
  
  四念住的次第觀名為「別相念」,整體的綜合觀名為「總相念」。禅宗是從總相念的基礎上,教我們只管打坐,便是默照禅的入門手段了。因為總相念是需要次第修行,而默照則是一開始就教我們不要管次第,只要求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體是在打坐,呼吸也只是身體覺受的一部分,其他的問題不去管它,知道、放下,便是直接而簡單地在修默照禅了。
 
 
 
 
 
    參、步上修行之道
  
  一、基本觀念
  
  修行的觀念稱之為「正知見」,修行的方法是「正行」,而「正精進」則是指修行的態度。這幾項要能夠互相配合,如果缺少其中一項,打個比方,不是失明的瞎子,便是缺腿的癱子,但是配合起來,既能看得見,又能走得快,就是一個健康的人了。
  
  (一)正知見
  
  正知見,這裡說的知見,是屬於佛學和佛法的觀念,就是因果法和因緣法。
  
  所謂「因果」,就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過去的努力可得到現在的結果,過去的不負責任形成了現在的許多困擾,這就是因果。講因果並不僅僅是這一生,一定要相信有過去生、過去生、無盡的過去生;有未來生、未來生、無窮的未來生。只是單看此生的話,因果就沒有辦法解釋清楚了。
  
  許多人都會羨慕他人、嫉妒他人,或者對自己失望、自責、驕傲、自負,這都是因為沒有因果的觀念。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因果,就像不同的身體條件、心理條件,以及環境條件等等,這都是果。這些結果,都有原因的。
  
  例如我這個人,也許有人會覺得我已經很了不起,其實我從小就是在不順利中成長,一向比不過人,也沒辦法與人相比。當我在念書的時候,好幾次應該可得第一名,但是總有因緣,陰錯陽差的把我的名次弄到後面去。直到最近,大家更會認為我是很順利的,其實我的身體,老病相侵,我的弘化事業、建教團、辦教育、帶禅修,也是障礙重重,但是因為我相信因果,任何事的發生,一定有它的原因,既然有原因,就不能算是挫折,也不必失望了。
  
  大家可曾聽說過,修行得道需要多少時間嗎?以小乘的解脫道而言,阿羅漢果最快的是三生,最慢的則是六十劫;辟支佛果,最快四生,遲則百劫;而大乘的成佛之道,最快的是三大阿僧只劫,最慢則是無量阿僧祇劫。現在有許多人,一下子就希望證得阿羅漢果,或者即刻證得無上道果,這都是不正確的邪知見,跟因果的原則是不相應的。相信因果的話,對過去的,必須要接受;對未來的,從現在開始就要精進的努力。
  
  所謂「因緣」,是以主觀的因素加上客觀的因素,成為一個現象的事實;客觀的因素很難掌控,就連主觀的因素也未必能夠掌握。有些事可以自主,但更多是無法控制的。所謂能自主的,就是以現在所具備的條件積極修行;而不能自主的,便是屬於因緣的配合而產生的。自主與非自主,主觀的自我與客觀的環境,這兩種因緣相加,就是從因緣而生的結果。
  
  譬如前面說過,有一位先生來參加禅七,卻由於太太威脅說要自殺,我勸他回去了,這是非自主的客觀因緣不具足。又如另外兩對夫婦同來禅修,這四個人就是因緣具足,互為善因緣來同修佛法,這是很可貴的助緣。
  
  (二)正行
  
  「正行」,是指有正確觀念及正確方法的修行生活。由於每個人有不一樣的因緣,所以有不一樣的結果,這包括身體狀況、心理狀況,以及環境狀況,都跟因果及因緣有關。我們要接受因果、因緣的事實,同時要時時設法來努力改變、改進、改善因果和因緣的事實,這就是成佛之道的修行原則。修行成佛之道的過程中,一邊要精進不懈,一邊要不怕阻礙,不求安樂、不拒艱難,也就不會在阻礙之前退失道心。
  
  (三)正精進
  
  很多人不清楚精進的意思。要知道,緊張和心急不是精進,這只會使你容易疲倦,甚至煩躁、不安。正確的修行心態,就是要將心情放松、身體放松。所謂精進,是細水長流,就像天然的泉水,汨汨地、緩緩地、持續地、不斷地往下流注。不會修行的人,往往拚老命似地用猛力,那就好象下了一陣暴雨之後,山澗的洪水,於一時間內排山倒海直奔而下,但雨過天晴,洪水沖完就沒有了;而且猛沖狂奔的洪水,會造成災害損傷,那不是精進,而是一種自我摧殘的行為。
  
  精進的態度,不是希望馬上得到結果,或希望馬上見到、經驗到打坐的好處。打坐,首先要練習持續的毅力、平靜的心情、放松的身體,自然而然就會體驗到坐禅的好處。如果心浮氣躁、希望速成、急求效果,那便等於揠苗助長,所得到的必定是反效果了。
  
  「正精進」,是以精進心對治懈怠心,正精進有異於盲修瞎練的苦行,而是不急不緩、不苦不樂的中道行,要像細水長流的泉水,而不是像一洩而下的洪水,泛濫成災。
  
  我在年輕的時候,有幾位很用功的道友,他們非常精進,睡眠時間不多,資生物質很少,打坐拜佛時間很長,見面時他們總會勉勵我說:「老兄啊!你的身體比我們差,什麼時候會死都不知道,還不趕緊用功,等死期到後,就來不及了!」從他們的角度來看我這個人,是個不太精進的懶骨頭,因為我雖也很用功,但在該睡的時候就睡,該飲食的時候就飲食,感到有病之時,就延醫治療。結果他們都很年輕就用功死了,而我還活著,在這一生之中,雖無多大的成就,於己於人,也不能算是白過。我知道自己的體能,也知道自己的心力,總是在帶幾分勉強,而又絕不十分勉強的情況下,全力以赴、盡心而為。我雖不能算是正精進的好榜樣,也不算是壞例子吧!
  
  有的人稍微有些不舒服就不隨眾作息,不打坐、不看經、不求上進,也不奉獻了,總會推三托四地找到理由少花一些力,說是等到他們把身體養好了,把心情調順了,才來好好地修行。這樣的人就是顛倒,只是盡量找借口懈怠而已。
  
  二、增上(四種基礎條件)
  
  修行的基礎條件共有四個:那就是信、戒、定、慧的四種增上。
  
  (一)信增上
  
  「信增上」是信自己能成佛,信佛是不诳語者,信法是苦海舟航,信僧能住持佛法。
  
  1.相信自己
  
  「自信」是非常重要的,修行禅法的人,必須先要相信自己有佛性,佛在心中住,只緣迷妄,所以未見,因信起修,就是為了轉迷成悟、親見自心中的佛。
  
  一切眾生都有成佛的可能,我們是人,當然要相信,而且唯有以人的身心,最適合修行,一旦建立起自信心,認知我們有修證的條件,便該著手修行。
  
  不過有許多人是缺少自信心的,特別是缺少能夠明心見性的信心,所以需要有人接引、有人鼓勵、有人協助,那就是善知識的重要性,讓信心不足的人,知道他們能夠生而為人,就是有了善根的。
  
  要使我們對自己有信心,除了聽聞善知識說法,得知自己的確需要修學佛法,也知道自己真有善根,所以聽到了佛法,便是有了信心。進而更應該如法修行,在練習修行方法的過程中,使信心更加增長、善根更加深厚。
  
  如何相信自己真有善根?佛說人身難得,我今已得人身;佛說佛法難聞,我今已聞佛法──這不就證明我有善根,並與三世諸佛,都曾有過因緣嗎?以我來說,我自信是有善根的,否則我不會出家做和尚,不會終身以學法、護法、弘法為專職;諸位也應該相信自己是有善根的人,否則怎麼會正在閱讀這本講佛法修行的書呢?將自信心建立起來之後,就會珍惜這個善根因緣,雖在用功修行的過程中,一定會遇到挫折與困難,但應該勉勵自己說:「這些都是成就道業的大好因緣,經得起無數的歷練,善根就越來越深厚、越來越壯大,終究完成無上菩提的圓滿佛果。」
  
  多打一次禅七,多得一次利益;多用一天工夫,多得一天的好處,同時也多增一分自信心。很多人誤以為只有開悟見性才算有用,事實上,凡是修行,便會有益,雖尚未實證佛性,卻已親證信心了。
  
  2.相信三寶
  
  接下來要說明信仰佛、法、僧三寶。
  
  (1)佛
  
  是指我們的教主釋迦牟尼佛;信佛,即是信仰他的人格、他的智慧、他的悲願。由於相信佛是真實語者的大導師,所以接受佛所說的觀念及方法,並且用來幫助我們。從思想上來糾正我們、指導我們,從方法上來讓我們練習著如何離貪、瞋、無明之苦,而得解脫自在之樂。
  
  (2)法
  
  是指佛所說的離苦之法,也就是佛教聖典中所記載的道理和方法。是由佛及佛的聖弟子們說的,梵文叫做「達磨」(Dharma),這是佛法的根源,即是禅法的根源,已經流傳二千五百多年。凡曾經接受佛法的人,都很受用,所以值得我們生起信心。釋迦牟尼佛經過長劫修行,最後悟得的便是正法,也就是佛法僧三寶中的「法寶」。釋迦牟尼佛將他從修行中開發出來的成果,傳給了弟子,然後代代相傳,直到我們,稱之為法脈傳承。
  
  (3)僧
  
  是指住持佛法的、如律如法的、清淨精進的、和樂共住的團體。僧伽本可通用於僧俗四眾的團體,但在《阿含經》及《毗奈耶》中,皈依三寶中的「僧寶」,是指出家的比丘僧。由於這是個修行正法律的團體,能將正確的佛法守護、應用、傳持下來。然而為什麼是團體而不是個人呢?因為個人不能持久,也不能代表清淨和合的精神。所謂僧團,就是有眾多精進學佛的人在一起。但是在各種團體之中,能依佛的正法律,清淨、精進、和樂共住、同修菩提道的,就只有出家僧伽了,所以標准的僧寶必是以出家的團體為原則。出家僧的重點,是在於堅守不YIN欲的梵行,實踐不蓄私財的出離行;少欲、離欲,是解脫道的基礎,也是菩薩道的共法,所以唯有如律如法的出家僧團,才能真正負起住持佛法的重責大任。
  
  信奉三寶,又稱為歸敬三寶,這對於修持佛法的人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因為修行用的法寶是佛說的,法寶是由僧傳播的,如果不信三寶,便無佛法可修。大徹大悟之時,自己便與三寶融合為一,稱為自性的「一體三寶」,故仍不離三寶。然在尚未徹悟之前,必須要深心信仰住持三寶,否則,若只信自己而不信三寶,那就是一個大狂人了。
  
  (二)戒增上
  
  「戒增上」中的「五戒十善」是人天善法的根本,「比丘比丘尼戒」是解脫道的基礎,「三聚淨戒」是菩薩道的原則。戒分為「聲聞戒」及「菩薩戒」兩大類。聲聞戒重於自律自清淨,自己求解脫;菩薩戒則在於自利,而尤重於利他行。人天善法是成佛的根本,解脫道是成佛的基礎,菩薩道則是成佛的過程。
  
  1.戒是度脫苦海的浮囊
  
  一般人聽到「戒」這個字時,都會有點害怕而心生抗拒,認為那是用枯燥不合情理的教條,禁止人的自由,拘束人的行為,其實不是這樣的。譬如說我們美國紐約象岡道場有很多鳥,鳥在生蛋之前一定多半會在樹上築巢,其目的是為了安全的防護,以免所生的蛋,會受到地面上老鼠、蛇,乃至人類的攻擊。在孵蛋時,有了這個鳥巢把幾個卵集中在一起,也容易把小鳥孵出來。修行人持戒,就像是鳥兒築巢,是為了保護我們的智慧蛋以及慈悲蛋,順利地孵出成佛之道的鳥來。
  
  我曾說過:「鳥兒要有後代,必須有巢;人類要有後代,必須有家;出家人要有後代,必須有寺院;修行人為了成就道業,必須有戒體。」因此,受戒如築巢、如起屋。在佛經中將持戒譬喻為度脫苦海的浮囊,那是防止我們放逸而做不善業的保護傘。
  
  戒的主要功能,在於防非離過、防微杜漸。受了戒的人,自然會提高警覺心,減少犯罪的機率,聲聞戒戒身口惡業,菩薩戒尤重於起心動念處,但也不必擔心犯戒。《菩薩璎珞本業經》說:「有戒可犯是菩薩,無戒可犯是外道。」受戒之後難保不犯戒,但總比還未受戒的人少造惡業多造菩薩業。
  
  2.五戒的內容
  
  戒增上的根本項目共有五條,稱為「五戒」,也是聲聞戒及菩薩戒的基礎,故將五戒介紹如下:
  
  (1)戒殺生
  
  主要是不殺人,如能進一步也不殺動物更好,乃是為了增長慈悲心的緣故。殺生的種類有:自殺、殺他、教他殺、見殺隨喜。殺生的動機有:因貪殺、因瞋殺、因愚癡不正知而殺;因疑殺屬於愚癡,因妒殺屬於貪瞋。所以,殺生的行為,既傷慈悲心,也無智慧心。
  
  (2)戒偷盜
  
  不與而取,名為偷盜。暗竊是偷,明搶是盜。偷盜的種類包括:自行偷盜、教他人偷盜、見他人偷盜而生歡喜。偷盜的動機,與殺生的動機類似,所以既傷慈悲心,也損智慧心。
  
  偷盜是出於不勞而獲的心,因此,對於一些不願好好地修行,卻想頓悟成佛的人,稱為偷心的人。如果不能腳踏實地,老想占人便宜,專門在期待奇跡,就是很危險的偷心了,因為那跟因果律不相應。偷盜是惡業,必將得惡果。
  
  (3)戒妄語
  
  言而非實是「妄語」,語中有刀是「惡口」,挑弄是非是「兩舌」,YIN詞穢言是「绮語」,這四類都屬於妄語。
  
  妄語也包括自妄語、教人妄語、聞說妄語而生歡喜。其動機性質與前二戒類似,所以既傷慈悲心也損智慧心。妄語的人,必然自食惡果。
  
  (4)戒邪YIN
  
  凡是不穩定、不正常,不受法律、風俗所認可的性行為,皆名為邪YIN;此對個人的身心、家庭、社會,均能造成失衡現象。在精進禅修期間不得行YIN欲,稱為修梵行,在平常生活之中的在家人,則應遵守不邪YIN。若修禅定,須修梵行。梵天行是色界天人,住於定境,自然沒有欲界眾生的YIN行,如有YIN欲,縱入禅定,必落魔境。
  
  平常人在打坐時,生理上可能會有性沖動的現象,這種反應,對於血氣方剛的年輕男子,往往會無法控制。可以用禅修的方法化解,或用勇猛精進、參話頭,乃至大聲的參問,性沖動便會消失。默照的方法亦最有用──只曉得自己的身體在打坐,不要特別去留意身體某一部分或任何部分的狀況,漸漸地這種性反應的感覺就會消失。如果性的反應非常強烈,根本無法安心打坐,則可以慚愧心及快動作來拜佛,拜到全身是汗,性的沖動也就自然化解了。
  
  (5)戒飲酒
  
  酒精本身不是罪惡,飲酒的人可能酒後亂性而造作惡業。經典中曾有一個例子:有一位居士,由於誤將一大碗酒當做涼水喝光,便酒性大發,失去理智,見鄰居的雞跑進他家,便抓起來殺了、煮了,當作下酒的菜;鄰女來問他,有見到她養的雞嗎?居士說沒有,又見鄰女貌美,便強暴了她。這則故事是說,由於飲酒,竟然使這位居士連續犯下了偷盜、殺生、妄語、邪YIN的四條重戒。
  
  在精進禅修期間,由於禅修規則,故不可能違犯以上的五戒,然而回到平常生活環境之後,若不隨時提醒自己是在修行,就難免會偶爾違犯。假如違犯了,應當懇切忏悔,若能如此,犯戒的機會便越來越少,成為一個五戒清淨的修行人了。
  
  (三)定增上
  
  「定增上」又叫做「禅定增上」,可分為兩大類:1.次第禅定,就是九次第定,是慢慢的由修四禅八定而修得第九解脫定。2.頓悟禅定,則不講次第,不立文字、直指人心,是指中國的禅宗所傳。次第禅定一定是在打坐時用的,有它的時段性,也就是說不打坐時,不在專一修定的時間內,就不算是在定中。次第禅定是小乘禅法,此處暫不論。
  
  1.四種大乘禅法
  
  依據中國天台智者大師《摩诃止觀》介紹的大乘禅法,共有四類,稱為「四種三昧」:?常坐三昧,?常行三昧,?半行半坐三昧,?非行非坐三昧。
  
  《六祖壇經》所主張的「一行三昧」,即屬於第四類的「非行非坐三昧」,又可名為「隨自意三昧」,因為《六祖壇經》的〈定慧品〉有雲:「一行三昧者,於一切處,行、住、坐、臥,常行一直心是也。」什麼是「一直心」呢?即是「於一切法,勿有執著。」如何是沒有執著呢?即是「於念而無念」、「於相而離相」、「念念之中,不思前境」名為「無相」。也就是說,一行三昧的一直心,便是無念、無相、無住,是不論何時何處,於日常生活的四大威儀之中,皆可修行的一種大乘禅法。六祖惠能大師自己,就是修一行三昧,所以他也以之傳授弟子。
  
  2.默照禅法的定境
  
  從六祖惠能的傳記資料,很難證明他曾打坐。不過,《六祖壇經》的〈坐禅品〉中有雲:「此門坐禅,元不著心,亦不著淨,亦不是不動。」「外於一切善惡境界」便是坐禅,「不思善,不思惡」便是禅修方法。而在六祖惠能之前的中國禅師們有打坐,惠能之後的禅師們也都有打坐。
  
  默照禅法雖於十二世紀由宏智正覺禅師提倡,但默照禅法的源頭,主要便是出於六祖惠能禅師一行三昧的坐禅法門。現在介紹如下:
  
  (1)不著心
  
  不執著虛妄心,實際上就是「放捨諸相,休息萬事。」當發現妄念時,不討厭、不怨恨、不排斥、不喜歡。發現有妄念,那很好,勿拒勿迎,那就是不著心;不要將妄念當成對象,妄念就不是問題了。普通人在練習修行時,要完全沒有妄念是不可能的,只要不管妄念,回到默照的方法,妄念就會愈來愈少。
  
  (2)不著淨
  
  欣淨厭垢是分別心,取淨捨垢是執著心,將心待悟是生死心。故在用默照禅法時,「默」是不著一法,「照」是全體齊收,沒有善不善法的分別之思,只有我在打坐的一個念頭。遇到壞狀況不用煩惱,遇到好狀況不用高興,心中朗然,不受影響,該坐就坐,該起便起;有雜念無雜念,皆不在乎,只管默而常照,照而常默,既不見心淨,亦不見不淨,淨與不淨,都是平等。
  
  (3)不著不動
  
  「不動」有兩層意思:一種是不動情緒的智慧心,另一種則是心止於一念的禅定境。《金剛經》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不是住於禅定的不動心,而是不動情緒、執著的智慧心。入了一般的次第禅定後,身不動、心不動──身不動是坐姿,心不動是住於靜境。禅宗的坐禅,不是教人「常坐不動」,亦不是教人「看心觀靜」,乃是於相而不著相,於念而離於念,念念之中不思前境。知有相是照,不著相是默;知有念是照,離於念是默;念念分明是照,不思前境是默。因此可知,默照禅法的源頭,是與《六祖壇經》接軌的。
  
  不論是次第禅定或大乘禅法,「捨」了一境又一境,乃是基本原則。例如:四禅中有離生、離喜、捨念、無相等,都是在進入一種定境後,便當捨離,始能更上一個層次。逐層的捨,連四無色定也捨掉,即成為是捨無可捨的涅槃境──其實沒有涅槃,乃是不住於境,故大乘禅法要講無住。《金剛經》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執著定境的不動相,也是虛妄境。因此,《六祖壇經》主張「定慧一體」,也就是說,大乘的禅定和智慧是不一不二的,是體用不離的。
  
  定是默,慧是照,定慧一體,即是默照同時。
  
  (四)慧增上
  
  慧,梵文稱之為般若,這和英語中的Wisdom,以及中國人用的智慧,意思稍有不同。我曾經說過,智慧的梵名是般若,它不是知識、不是經驗、不是學問,而是無我的態度。
  
  1.佛法根本即智慧
  
  智慧增上,雖列於第四項,其實,第一信增上,即需信佛的正見,也就是依佛的智慧,來指導我們信什麼──信三寶、信自性即佛性;持什麼戒──有七眾聲聞戒及大乘菩薩戒;修什麼定──有世間定、出世間定、如來定,亦即四禅八定、九次第定及一行三昧等大乘禅法。如果缺乏正見,前面三種增上都會有問題,就有麻煩了。那便可能變成了迷信,可能是持狗戒、牛戒、魚戒等的苦行外道,也可能是修習與貪瞋等夾雜的邪定了。所以在四種增上之中,均以慧增上為依准,行者未開慧眼之前,須援用佛菩薩及諸善知識的智慧,來修前三種增上,待開了慧眼之後,仍以和佛菩薩及諸善知識相應相同的智慧,繼續圓滿四種增上功德。
  
  從禅宗《六祖壇經》的〈般若品〉中見到:「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只緣心迷,不能自悟,須假大善知識示導見性。」又說:「一切般若智,皆從自性而生,不從外入。」「一切時中,念念不愚(迷),常行智慧,即是般若行。」又說:「般若無形相,智慧心即是。」「前念著境即煩惱,後念離境即菩提。」「當用大智慧,打破五蘊煩惱塵勞。」
  
  由《六祖壇經》中所明的般若智慧,即是菩提的異名,亦是悟見自性的功能、是不執著諸境的覺照力用。智慧是離相而無相的,因為離一切相,所以能如《心經》所說的:「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這便是慧增上,亦即六波羅蜜中的智慧波羅蜜。也可以說,佛法的根本,就是智慧。世間的一切知識、學問、聰明、才智,雖是有用,卻不能破除煩惱,唯有離諸相、離執著的般若智,才是波羅蜜多(度脫),才能開悟而出迷愚的世間。
  
  2.般若為基,信戒定相依相生
  
  因此,在釋迦牟尼佛悟道成佛之前,這世間尚無般若智慧,在佛悟道之時的能悟之心便是智慧心,成道之後所說的一切教法,都是從佛的大覺智海中流露出來,我們後世的一切佛弟子,皆因佛的智慧之教而獲大利益,甚至也能開發各自心中的本有佛性,也是仰賴佛智的引導而浴於佛的大智海中了。
  
  四種增上,以信增上為方向和目標,以戒增上為行為的准則,以定增上為修三昧的方法,以慧增上貫串悟前悟後。這四種增上是相互依存的,四者若缺其一,便不是正確的佛法。
  
  有些人為了求財、求子、求壽、求官運等而到神祠、神宮、鬼靈顯現處許願拜祭,那是民間信仰,不是正信的佛教,因其缺少戒定慧的三種增上。
  
  有些人與佛教徒相同,也持五戒,目的是為現世福澤,稱為人天善法,不是正確的佛教。因其缺少對三寶的信心,未曾修習禅定,未與佛法的智慧相應。
  
  有些人修習禅定的目的,或是為了健身,或是為求神通。其結果,禅修的道場,變成了健康中心;禅修的方法,變成了魔術棒;禅修的人士,變成了氣功師及魔術師。最危險的是修定入魔,自稱是神再來、是佛菩薩化現,說得好聽是新興宗教的創教主,說得不好聽,則是巫筮性質的江湖術士。
  
  幾年前,台灣有位中學教員突然變成了一位教主,他叫他的幾十戶信徒們移民到美國德州的一個小鎮,准備乘飛碟升天。這使得台灣、美國的新聞媒體和警察單位都很緊張,就怕他們像幾年前的人民廟教派那樣集體自殺。後來,約定的日子過了,並沒有上帝真的來接他們升天,也就不了了之了。
  
  修習禅定,假如不用佛法的智慧作指導,最高點也可能獲得四禅八定,但卻極可能有許多的副作用產生。只要心裡有所期待,就會有狀況發生,有的是神經錯亂,有的則是一些幽靈或靈體趁機而入。因此,遇到任何身心的狀況時,都要「放捨諸相、休息萬事」,這是最安全的。「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就是《金剛經》的智慧所見。
  
  3.智慧是無我的態度
  
  智慧不是知識、學問、經驗,而是一種無我的態度,但是真正要具備無我的態度是相當難的,常人必須要練習修行的方法。如果不透過方法的修行,而自以為已有無我的態度者,就是常人口頭所說的:「我不在乎人家怎麼看我、怎麼說我的!」「我絕對不是為我自己設想的!」「我全部都是為了你們!」這就是一種傲慢心。或者說:「我沒關系的啦,我真的什麼也不懂!」「我不重要的啦,真的不要把我算在裡面!」則是一種自卑心。很多人誤以為傲慢心與自卑心便是無我的態度,那是錯的。
  
  根據《六祖壇經》所講,般若和智慧既是一種修行的方法,也是一種修行的體驗。沒有開悟的人,用它作為方法;開了悟的人,它就是經驗。怎麼說呢?《六祖壇經》的〈般若品〉裡用三個名詞,形容摩诃般若波羅蜜:「無住、無往、亦無來,三世諸佛從中出。」無住,是不住於現在;無往,是不執著過去;無來,是不執著未來。如果具足了這三種心,就等於超越了時間上的現在、過去、未來,不受三世所限,便是大智慧者,便能與三世諸佛同起同行,三世諸佛即在現前的一念心中。
  
  有的人想象力很豐富,認為真能與三世諸佛牽著手同行,想象之中真是太微妙、太有意思了,其實這只是對大智慧心的一種形容,因為沒有執著,所以智慧心的功能「豎徹三世際限,橫遍十方涯畔」。
  
  只有此心徹底的不住於過去,不住於現在,不住於未來,才能夠絕對的自由自在,這個時候稱它為「無心」。不過,當你在練習用方法時,可以先有現在,而不管過去,不管未來。念念念於現在,念念放下現在,這便是不住於過去,不住於未來,也不住於中間的現在,這就是「中觀」,亦名「空觀」。此心如《六祖壇經》所雲:「於一切法上,無有執著」,亦即一行三昧。
  
  《六祖壇經》的這個觀點和《金剛經》所雲:「過去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現在心亦不可得。」是相同的。過去的已經過去,未來的還沒有開始,現在的這一念,介於過去及未來之間,既無過去及未來,現在這一念縮短到極限,也是不存在的。若從智慧之心所見,念念只見過去的前塵及未來的夢景,現在的狀況並不存在。凡夫不能親證,因此,要用禅修方法來體驗它,體驗念念不住,念念不牽掛前塵,不憧憬後影,也不住於現在極短的一點,這實際上就是修剛才所講中觀、空觀、一行三昧。初用功時的下手處,仍得要隨時隨地練習在方法上,不論有什麼好的、壞的,以及各種各樣的心身狀況反應時,都不要去執著它,放捨諸相,只住於方法;當把方法用到既不執著前、也不執著後的時候,那就可以連中間的現在也不執著了。不過,沒有執著三世的情緒心,仍有如實應用的智慧心。至此便可了解《金剛經》所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深意了。
  
  4.無念、無憶、無著
  
  此外,《六祖壇經》的〈般若品〉裡,還有三個名詞是可用在方法上的,那就是無念、無憶、無著。它的原文文句是:「智慧常現,不離自性;悟此法者,即是無念、無憶、無著,不起诳妄。用自真如性,以智慧觀照,於一切法,不取不捨,即是見性成佛道。」這是說,每一個人的智慧,是經常現成的,因其未離每一個人的自性。若能悟得這個智慧之法,即是由於無念、無憶、無著;悟後的智慧之心,便是無念、無憶、無著、不起诳妄。所以真如自性之用,即是智慧觀照的功能。如何才算是智慧觀照?那是「於一切法,不取不捨。」也即是放捨諸相而至捨無可捨,連捨亦捨,那就能夠見性成佛了。
  
  現將無念、無憶、無著的修行方法,條列說明如下:
  
  (1)無念
  
  即是念念於念而無念,即是把心系於方法,也是妄念,是以方法的妄念取代散亂的妄念,既不住於散亂的妄念,也不執著方法的妄念。有散亂的妄念時,就用方法的妄念;沒有散亂的妄念時,連用方法的念頭也是該捨的妄念。當在執著妄念之心,成了不取不捨之心,便是無念的智慧心現前。
  
  (2)無憶
  
  就是不要回顧,剛才使用修行方法的這個念頭,只要一回顧,便成攀緣過去,那就離開了正在使用的方法而成了妄念。因此,已經過去的念頭究竟是怎麼樣,不要去回顧它,不論是好的、不好的,均不要執著牽掛,不取不捨,便是如實的以智慧觀照。
  
  (3)無著
  
  也就是不要有取捨心,既不要執著诳妄的散亂心,也不要執著使用方法的專注心;既不要執著使用方法的專注心,也不要執著方法綿密時的統一心;既不要執著與宇宙化合的統一心,也不執著純淨自在的解脫心。到了此時,才是不取不捨的大智慧心現前。
  
  其實,無念、無憶、無著的不取不捨心,就是默照同時的大智慧心,既然是默,當然要晦、要隱,可是心裡非常清楚,這就是照。只是對於身心環境的一切現象,雖會如實因應,但已不起诳妄的自我執著心,這就是默照同時。這種默照同時的工夫,其實也就是「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境界。
  
  三、保任(四種輔助法門)
  
  前面已經解釋了四種增上,接下來將陸續說明四種增上的四種輔助法門:
  
  (一)以求法聞法心,來堅固信心增上。
  
  求法聞法,乃是修學佛法者的基本工作,因為信心的成長,要靠多聞熏習、親近善知識、遠離惡知識,求法聞法依教奉行,便可由仰信、解信,而至於證信。
  
  修學佛法的第一個基本的原則,就是要將信心建立起來。如果信心不堅定,其他的都談不上。
  
  「信」有許多的層次:
  
  1.迷信
  
  第一個層次是「迷信」。也就是自己不知道、不清楚,不管是什麼,只要有人相信,我也跟著相信,是盲目的信仰。所謂不清楚,也就是沒有一定的道理,就是「人雲亦雲」,人家信,自己也跟著去信。還有信的目的不純粹、不清淨,是為了得到不合理的利益,而相信一樣東西或者是人、或者是無形的鬼神。所謂不合理,就是不合因果、不合邏輯。像這種信仰,就是民間信仰的層次。
  
  迷信並不等於沒有用,迷信也可以有若干的功能。但是因為它不合理,所以有後遺症;因為不合理,所以未必見得有用。如果真的有一些用處,也只是寅吃卯糧,只是借貸的性質。借了高利貸,借了多少錢,將來要還的錢更多,雙倍以上的還。
  
  2.仰信
  
  第二個層次是「仰信」。仰信是聽著可信的人,譬如聽釋迦牟尼佛說,或者是聽某某善知識說修行有用、說佛經怎麼講、說修行禅法會得到什麼樣的結果,那是我們自己不知道、不清楚的道理,只是聽到對方講,因為我們相信這些人的人格,我們相信這些人不會說謊、不會騙我們,於是我們相信,這就是仰信。也就是說自己是不清楚的、不了解的、不明白的,但是有比我們智慧更高的人,他們福德智慧都超過我們,值得我們相信他們講的話,我們接受他們講的法,他們信了我們也跟著信,這個叫仰信。
  
  我們對於佛菩薩和所謂神明的崇拜,往往也都是在這個階段。在「仰信」的階段,對象並不一定,凡是他有特殊的技巧、技能,或者是他的成就特別高、特別大,我們一般的人做不到,就會對他產生崇拜的信仰。這種好不好呢?很好啊!雖然我們做不到,但是見賢思齊也不錯的。
  
  3.解信
  
  第三個層次是「解信」。解是理解的意思。從道理上能使你覺得這是值得可信的、講得通的,而且正是你需要知道、所向往的,而其他的人沒有講過,只有佛經裡面講了,或者是在大善知識寫的佛書之中講了,因此你就相信。從文字、書本、理論而進入佛法之門,這些都是解信。
  
  仰信比較容易,解信要花時間研究以及理解。有很多的學問家或知識份子,都是從「解」而進入佛門。禅宗主要是靠證信而不是解信。可是證信如果沒有解信的基礎,這個證可能有問題。切切不可以不懂佛法、不懂佛經,而以自己修行的體驗來解釋佛經,那就是以外道見來看佛法的正知正見,也就是用非正見來解釋佛法,而就把佛法變成了外道法。
  
  重視禅修的人,不一定要去做學問家,不一定要去考證,從文字上來做整理,從資料上來做匯整、研討、探索,不一定!但是正確的、基礎的知見還是要有。所以解信是不論是誰,不論是哪一宗、哪一派,這是共同的基礎。然後才能夠談到證信。
  
  4.證信
  
  第四個層次是證信。也就是說,學習了解的同時也照著去做。照著做的時候,做多少就兌現多少,這樣子會覺得:「真有用!」有用,就會產生信心。
  
  所以證信是通過自己的體驗,無論在生活上或是自己禅修的過程中實際體驗佛法,用佛法的觀念和方法照著去做;在生活中得到利益,在身心的健康得到受用,待人接物得到好處。對於生存環境的看法、想法和體驗,跟過去完全不一樣了,這就是讓我們得自在、得解脫,這就是慈悲和智慧的現前。而究竟是誰在修?誰在用?誰得利益?是自我得利益,自我得解脫。以自我得到的利益,再分享給和我們相關的所有的人,或者是我們能夠接觸到的所有的人。
  
  凡是用佛法自利而又利他,那是真正的已經體驗到、得到佛法的利益,會讓我們不僅對三寶產生信心,也會對自己產生信心。因為只要用、只要練,就能夠成功、能夠得到利益。因此我們自己的身心就是一個道器,就是一個練習、修持、弘揚、護持佛法的工具,我們就會相信自己是很重要的,能夠修學佛法、能夠弘揚佛法、能夠實證佛法。
  
  我們自心中如果證信完成了,或者是證信生起的時候,我們自心就是和諧的,就是和合的。我們的自心沒有矛盾沖突,跟外境也就沒有矛盾沖突,都是和合、和諧的。進一步而言,因為沒有自我的執著,沒有自我的稜角,因此和任何人事物都能夠相應。因為沒有自我中心,只有眾生而沒有自我,如此,自己就和佛法僧三寶是一體的,這叫做「一體的三寶」。
  
  如果我們修行佛法而進到證信層次的話,心外沒有三寶,自心就是三寶,這個時候是不是說我們不要拜佛了?不要看經了?也不要供僧了?錯!自心本身就是三寶,當然你會自然而然的信佛、學法、敬僧,否則的話,你就是在自己否定自己了。
  
  (二)以知過忏悔心,來保護持戒清淨。
  
  知過忏悔,乃是用忏悔心來扶助戒增上,因為凡夫受了戒,隨時還會犯錯,如何彌補犯錯的行為?便是要忏悔。在聲聞戒的忏悔,主要是針對身口二業的惡不善行及惡律儀要忏悔;大乘菩薩戒的忏悔,包括身口意三業的惡不善行及惡律儀,都要忏悔。聲聞戒在於長養出離心,菩薩戒重在長養無上菩提心。
  
  持戒的目的是為了保護修行禅定成功,可是持戒而不犯戒是很難的,也就是說接受了戒的准則和規定之後,常常還是會犯錯的。因此,《菩薩璎珞本業經》中說:「有戒可犯是菩薩,無戒可犯是外道。」犯戒之後要以忏悔心來修補。一次次的犯戒,一次次的忏悔;一次次的忏悔,一次次的改善,終至於持戒清淨。聲聞戒的忏悔方式,有犯小錯的自責己心忏悔、得罪了某一個人時的當面對首忏悔、犯了稍大的過失須在三人中忏悔、犯了大過失則要在十人或二十人前忏悔。大乘菩薩戒的忏悔方式,則有自責己心忏悔、在佛菩薩像前忏悔,乃至要禮三世諸佛,懇切忏悔,直到見光、見華等瑞相現前,始知罪已忏除。
  
  不一定要犯了什麼重大的過失,才需要忏悔,而是隨時要存忏悔的心。因為不僅今生曾犯的過失,往往已經忘了,何況過去世的無量劫來,有許多許多的行為是不正確的,有意無意,傷害了他人也傷害了自己。有的是因貪心,有的是因瞋心,有的是因愚癡心;凡是做了害人害己、或知或不知、或憶或不憶的惡事,這都是需要忏悔的。
  
  忏悔,可以使得煩躁、閉塞、不開朗的心,變成清涼、豁達、很舒坦的心。不忏悔,則會使得自己假借理由來推卸責任,而犯下更多的錯誤;犯了錯誤還找理由,以為是正當,這就是邪見了。邪見是不知因果、不信因緣,自己造了惡業,還認為是理所當然。
  
  通常的人,都會認為他們自己是個善良的好人,只有受過他人的傷害,自己是不曾傷害過他人的,因為自己從沒有做過殺人、放火、強暴、搶劫等的這些壞事。但是,當我們在修行禅定、聽聞佛法之後,就會發現自己所犯的錯誤及過失是滿多的,自然而然就會生起忏悔心。因此,忏悔能護持淨戒,修習禅定不得力時,要知道忏悔。
  
  在二十世紀的三○年代,日本的帝國主義者,制造了一個「大東亞共榮圈」的好理由,認為中國太窮、太落後了,所以便發動侵略中國的大東亞戰爭,理由是為了幫助中國人。這樣的理由,有點像一個寓言所說:曾有一匹狼,看到有一只羊要過河卻過不去,狼就說:「我來帶你過河,不帶你過去的話,你會不安全,我心裡真是不放心。」羊說:「你這麼好心,真是謝謝你,可是你怎麼帶我呢?」狼說:「最安全的就是進入我的肚子,那就會永遠安全了。」這似乎很有道理,若要叫那匹狼承認錯誤而來忏悔,那就難了。除非侵略者受到大挫敗,才不得不忏悔,普通人是不容易承認自己錯誤而願自動忏悔的。
  
  一般常人,平時不知要忏悔什麼?如果遭逢災病厄難禍事,尤其是中國人,便相信延僧拜一堂什麼忏,例如:水忏、大悲忏、梁皇忏之類就沒事了,這不是沒用,就信仰上這也真的有用;但在禍事過後,又不知要忏悔了。其實,忏悔是日常生活中,隨時都該做的,表示對於所犯的過失負責,是誠實的做人原則。
  
  如果在修習禅法之時,心緒不寧,妄想雜念太多,便是心浮氣躁的業障現前,此時應當以至誠懇切之心,做忏悔禮拜,一邊禮拜,一邊口念心系:「弟子某某人,至誠忏悔,先世今生,一切惡業,盡皆消滅。」或者禮誦〈忏悔偈〉:「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瞋癡,從身語意之所生,今對佛前盡忏悔。」誦一遍,拜一拜。經過忏悔禮拜之後,心緒就會沉穩,可以順利打坐了。
  
  以上所說,不論是聲聞忏法或是菩薩忏法,都屬於有相忏,《六祖壇經》更說有「無相忏」的法門。那是自性已明者,隨師稱念:「前念、今念、後念、念念不被愚迷染、不被驕诳染、不被嫉妒染,願從前所有惡業愚迷等罪,所有惡業驕诳等罪,所有惡業嫉妒等罪,悉皆忏悔,願一時消滅,永不復起。」忏者忏其前愆,悔者悔其後過,今已覺悟,悉皆永斷。因為「罪性本空由心造,心若滅時罪亦亡。」犯過失造惡業,皆由情執的虛妄之心,迷情不除,業障不消。一旦情消執亡,明心見性,性本空寂,罪亦不存,所以最上的忏悔是無相忏法。但亦切切不可否定有相忏法對於初機修行者的重要性。
  
  (三)以柔軟忍辱心,來促進禅定增上。
  
  柔軟心即是忍辱般若蜜,似乎與《維摩經》所說的「直心是道場」不一致。
  
  若依《六祖壇經》所解釋的「一直心」是「於一切法,勿有執著」,等於就是不受一切境界所動的忍辱心及柔軟心。《六祖壇經》中有三處提到「不思善,不思惡」的心,其實也是柔軟忍辱的一直心。世界上最柔軟的物體是水,修行人最柔軟的態度是忍辱,禅修時最有力的工夫是一直心。
  
  水的適應性很強,因為它柔軟,所以能適應一切狀況,能隨機緣而變化多端。常流的溪水,遇到了小石頭,它會翻過石頭或把石頭帶著走;遇到了大石頭,水就繞過石頭從縫裡滲透著走;石頭太大、太多,形成了堤壩,擋住了去路,水就停在那兒,變成水池、水庫,等水慢慢多了之後,再從擋住的那個堤壩上翻過去;如果天旱,太陽強、溫度高,水就變成蒸氣,升空而去。水就是這個樣子,它總是有辦法過去的,可以化零為整,也可以化整為零,遇到什麼樣的環境,它都能以柔軟的姿態來如實的因應。
  
  冷天,水會變成冰;熱天,水會化為氣;在天空,水會變成雲霧;遇到冷風,雲霧會變成雨、霜、雪。它隨時隨地都可以變化成不同的形態,但只要一有機會,又可以變回了水。因此,水的本質沒有變,永遠是水,但是它的形態可以千變萬化,也可以根本不變,只是為了適應環境的狀況而暫時改變了形狀,這就是可資禅修者們學習的柔軟心、忍辱心、一直心。
  
  默照禅的練心過程是:放松身心、收心攝心、集中心、統一心,放下統一心,即是無心。不是像木頭、頑石、死人一般的沒有心,乃是打破自我情執的煩惱心之後的智慧心及慈悲心。
  
  若要實證無心,必須先以柔軟心,修習默照禅法,當在實證無心之後,那就是柔軟忍辱心的完成。因為自己沒有一定要堅持什麼思想、觀念、立場,唯一的原則就是對人要有慈悲,對己不起煩惱。對自己不起煩惱是解脫自在,對人要有慈悲則是利益眾生。為了利益眾生而自己不起煩惱,便是利人利己的菩薩行,為了修持菩薩行,可以千變萬化,應人、應物、適應環境,這就是將修行默照禅的柔軟心、忍辱心、一直心,用在日常生活中了。
  
  在精進的禅修期間,在禅堂用方法之時,遇到身心上的任何狀況,都要用柔軟心來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不去管它,便是適應它了。對於逆境的狀況,要適應它,對於順境的狀況,也用同樣的柔軟忍辱心來應對它,那才能夠默而常照,照而常默,默照同時,超越了好壞得失的情執之心。
  
  象岡道場曾為從台灣來訪的八十位信眾,辦了兩天的禅修活動。在那兩天之中,有一個節目相當有意思,那是每個人從湖邊托著一碗水慢慢地走回到禅堂來,途中不能潑出一滴一點,並且自我約束:「如果流出一滴,就等於丟了一個頭。」有的人很貪心,把水裝得滿滿的一碗,走不到幾步水就流出一滴,雖然很快走回到禅堂時,但幾乎丟了幾十個頭,這就是心不夠柔軟,沒有耐性的結果。也有人一開始很謙虛,只裝了八分滿的水,慢慢地走回到禅堂時,一滴也沒流出來,這就是用柔軟心和一直心的鍛煉方法,所得的效果。
  
  (四)以慚愧精進心,來維護智慧增上。
  
  智慧是沒有我執的態度。可是,當釋迦牟尼成佛之後,也是會說:「我,如來!」或「我,佛!」但這個不是情執煩惱的我,而是智慧慈悲的假名我。為對眾生而言,如來還是要以假名講我。
  
  對於正在修行中的人來說,所謂智慧,應可分成未見佛性之前,以及見了佛性之後的兩個段落。
  
  1.因慚愧而生精進
  
  如何養護增上這兩個段落的智慧?關鍵就在「慚愧心」。對於三寶、對於眾生、對於自己,應修的未修、應斷的未斷、已修的不足、已斷的未盡,都當感到慚愧。當在尚未開發自己的智慧之前,應當運用佛及諸善知識智慧的教法,精進修習。見性之後,所得的智慧性質,雖與諸佛相同,但所得的智慧力用,仍與諸佛有天壤之別,猶如毛端一滴水與四大海水相比,濕性全同,但量體懸殊。有些狂士,看過一些禅宗語錄,就滿口的佛言祖語,聽起來他們似乎已經大悟徹底,已與諸佛平坐平起。
  
  事實上,如果自己尚未成佛,就用佛的口氣訓人;自己尚未開悟,就用祖師的悟後語賣弄;自己尚不是明眼的善知識,就用善知識的姿態來以盲引盲,這就是不知慚愧的人了。麻煩的是,不知慚愧的人往往未得謂得、未證謂證,也不會再去精進修習了。
  
  《華嚴經》的〈梵行品〉有句話說:「初發心時便成正覺。」也就是說剛剛發起無上菩提心的人,就已經是成佛了。沒有錯,成的是因中的佛,不是果上的佛,就像是嬰兒剛剛入母胎,已經確定是一個人,但尚不是成人。修行時,如果開了真的智慧,能把自我中心的執著放下,就會體驗到無我的空性,就是見到佛性,已經確信自己必將完成佛果,唯距究竟圓滿的無上菩提,還有很長很長的道路要走。所以見了性的人,更需要常生慚愧心,常起精進心。
  
  不知慚愧、不能精進的修行人,不是懈怠放逸的懶人,便是得少為足的狂人。所以禅修者必須隨時警惕,要不離慚愧心,常保精進心。
  
  2.穩健踏實即足蹈蓮華
  
  精進的目的,是為了開啟智慧、長養智慧。四種增上,都是精進的范圍,四種增上都須以智慧為准則,也都是以開啟智慧、長養智慧為宗旨。打坐、拜佛、看經、忏悔、做大布施等每一個項目,也都得精進;每天的二十四小時中,每一小時的每一念,常常在照顧著默照的工夫。中國禅宗的老師們,經常會問說:
  
  「走路的腳跟著地否?」意思是說在每一腳踩下時,腳尖、腳掌、腳跟,是否都是腳踏實地?如果步步著地踏穩,便等於步步足蹈蓮華,否則可能步步泥淖,乃至寸步難行了。
  
  有人由於性子急躁、心思散漫、情緒不寧,以致工作時緊張慌亂,左手拿東西,右手丟東西,走路時右腳未踏實,左腳在搖晃。像這種手足無措、六神無主的狀況,也可算是腳跟不著地,也不是精進的態度。精進用功的禅修者,應該是在任何狀況下,不論快慢緩急,都能保持踏實、穩定、輕松、自然,夙夜匪懈,猶如川流不息。禅修者在修行過程之中,每一念都很清楚地落實在自己的方法上,中國的諺語說:「學問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精進不是拚命,休息不是放逸;精進是細水長流,休息是養精蓄銳,補充調理。
  
  例如在慢步經行時,每一步都是非常踏實穩健,輕松自然地一步一步往前移動,便不會感到身體有多少重量和負擔了,好象一縷棉絮、一片羽毛,在空中隨風飄動般的輕靈、柔軟。
  
  學會了正精進的用功態度,即使面對再嚴重的狀況、再重大的計畫、再復雜的事件,也不會有壓力感、不會憂愁、不會著急,只是按部就班、持續不斷地、一項一項處理下去。每個人只有一個頭、兩只手、兩只腳,每天只有二十四小時,一個人做不完的,當多結合幾個人來做,今天做不完的,明天、後天再做;該睡覺時要去睡覺,該用飲食時就去用飲食,遇到困難阻礙,就想辦法運用因緣來解決。絕不輕易改變方向,也絕不放棄朝著目標努力的心願。
  
  3.不放棄也不放逸
  
  養成正精進的習慣,便會將懈怠放逸的各種理由,放在一邊,踩穩腳步,繼續往前走。例如有一次,我在書桌上發現一只螞蟻,我的第一個念頭是想將它請走,但不知它的家在哪裡,便由它自己離開吧!我的桌上有鉛筆、紙張、書本,還有幾滴從杯子裡潑出來的水,我看到這只螞蟻真有勇氣,也有毅力,當它遇到鉛筆時,知道過不去了,沖不過去、鑽不過去,但繞個圈子就過去了;遇到書本時,用觸角試試、探探,用腳掌摸摸、搖搖,沒有停下片刻,接著又從書本上爬過去了。然後看到一灘水在那裡,先用觸角探了探它是什麼東西,覺得過不去時,就想繞著水的外周過去,但此時的那幾滴水,已經連在一起,將水域的范圍拉長、拉大了,螞蟻跑過來跑過去,碰碰這邊、碰碰那邊都是水,可是它並不放棄,居然從水面上游過去了。我真是佩服螞蟻這種堅強的意志力,什麼都擋不住它;它不放棄、不放逸,好象也沒有慌張和著急,我想我們應該學學這只螞蟻的精神吧!
  
  正精進的態度,也像《伊索寓言》中龜兔賽跑的故事。烏龜爬得慢,兔子跑得快,但是烏龜腳踏實地,步步為營,锲而不捨,從從容容地走完全程,而兔子心想:「哼,我反正是跑得快的!」跑不了多久就停下來休息睡覺,一覺醒來,發現烏龜已經先到了目的地。我們要學的精進,就是那只烏龜的精神。
  
  四、長養
  
  在說明了默照禅法的修證觀念及修證方法,以及信、戒、定、慧的四種增上與保任這四種增上的輔助法門之後,另外要特別一提的是感恩、發願、回向、親近善知識的重要性。
  
  (一)感恩
  
  為了飲水思源,我們應對父母、師長、朋友、配偶、子女感恩,應對提供我們修行觀念及修行方法的佛法僧三寶感恩,也要對一切眾生感恩。最重要的,不僅感恩順增上緣,也當感恩逆增上緣。
  
  (二)發願
  
  要發「上求佛道,下化眾生」的大菩提願,要發「自求出離三界生死,出離五趣苦海」的大菩提願,要發「不為自身求安樂,但願眾皆離苦」的大菩提願。
  
  (三)回向
  
  願將自己的禅修功德,上報一切恩,下濟眾生苦。回向即是分享,以自己的修行所得,讓他人乃至一切有緣的眾生共同分享,身體力行,自利利人,廣種福田,多結善緣。
  
  (四)親近善知識
  
  我有一個弟子聽到《華嚴經》裡一位善財童子參拜了五十三位善知識的故事,就對我說:「我也要學善財童子,准備訪遍全世界所有的善知識。」有這樣好學的心,當然很好,不過,善財童子最初是由文殊菩薩的指點,告訴他去看哪一位,然後再由那一位善知識指導他再去看另一位善知識,如此輾轉,一位介紹一位,最後再回到文殊菩薩之前報告說,已經參訪了五十三位善知識。這就如同是我把學生送到一個大學,再進一個大學,交給大學部的教授、碩士班的教授、博士班的教授,前一位教授指示去找下一位教授,當他學成之後,又回到我的寺院。所謂善財童子五十三參是這樣的一種狀況,並不是像無頭蒼蠅那樣的到處亂飛亂闖,那就不是遍訪善知識的大修行者,而是闖蕩江湖的「馬溜子」了。
  
  一般的初學者,一定要有一位具德的真善知識,作為依止、親近、就教的本師,等到一門深入而有了基礎之後,才不妨在本師善知識的指導下,去其他地方參學。如果發現依止的本師,不具正見、不具律儀、不善教示,便可如良鳥,擇木而棲。
  
  有些人經常換老師、換方法,雖也沒什麼不好,但也未必真的好。譬如一個病人,如果經常換醫生,有可能找到有緣的醫生,但更可能失去了除病的機會;因為再高明的醫生,也需要時間來熟悉你的病況,所以我看醫生是不會時常更動的。如果天天換醫生,每一位醫生都給我處方下藥,那我不是變成試驗用的白老鼠了嗎?修行也是一樣,老師換多了,就可能變成了修行的白老鼠。
  
  一門深入是要專精的,這並不是反對「法門無量誓願學」,但是一定先要有主要的法門之後,才能思考修學其他的法門,並以此來利益眾生。
  
  而善知識分有三類:
  
  1.教授善知識
  
  教授就是老師,是指從釋迦牟尼佛開始,每一代傳承的老師,也包括了現在的老師。當然,每位居士都可以有許多位老師。
  
  2.外護善知識
  
  外護,就是能夠協助你、成就你來修行的人,就像你們的家人、老板及同事,還有許多贊助修行道場的護法信眾。
  
  3.同修同行善知識
  
  是在日常生活裡一起修行的人,譬如家庭夫妻,稱為「同修善知識」,禅修者與禅修者在一起,稱為「同行善知識」。而我雖然是許多人的「教授善知識」,但是他們也都是我的同修同行善知識,這叫做互為善知識。
  
  禅修的最高目的,當然是為了明心見性,若希望明心見性,必須在大善知識的指導下精進修行,所以《六祖壇經》的〈般若品〉說:「只緣心迷,不能自悟,須假大善知識示導見性。」閱讀佛、祖的經論語錄及著作固然有用,也很重要,若能親近真善知識,則更加省力、更加安全了。故在《六祖壇經.機緣品》的永嘉玄覺條中,有一位玄策禅師,鼓勵玄覺禅師去參訪六祖惠能,而謂:「(不用真善知識證明者)威音王已前即得,威音王已後,無師自悟,盡是天然外道。」據《法華經》所說,曠劫之前的最初一尊古佛,名號威音王,在這之前更無一佛,故在無佛的曠古之前,威音王佛是無師自悟的,此後皆須師承證明,否則便是天然外道。也可以說,在此地球世界,尚未有釋迦世尊成佛之前,沒有真善知識,釋尊成佛是無師自悟的,此後祖祖相承,皆須師承證明,否則,便是天然外道。
  
  如今已離佛世遙遠,若在邊地、或逢亂世,真善知識難遇,若有不遇善知識而能依經教,不依經驗,自行化他,精進不懈,便是大修行人。倘若自擂自唱,而雲自修、自悟、自作證,自稱是佛、是聖的人,恐怕就是天然外道了!
  
  禅期圓滿之日,正是另一個禅修階段的開始。時時都要以初發心的新鮮感及謙虛心,在正知見的原則下,將一切眾生都當作善知識來看待,善知識是好師友,惡知識是活教材。魔眼見諸佛,諸佛也是魔;佛眼見諸魔,諸魔也成佛。(西元二○○一年五月十九日至六月二日,講於美國象岡道場十四天的默照禅期,初稿由姚世莊居士整理,同年十一月二十四日至十二月八日我又重寫一遍,增補了不少內容。)
 
 
 
 
 
 
  象岡默照禅十開示
 
  〈第一天:晚上(報到日)〉放松放下,准備用功
  
  一、師父引進門,修行在個人
  
  這是我在美國主持的第九十八次禅期。過去曾經主持過七天、十四天,以及四十九天的默照禅,十天的默照禅則是第一次。但是,不管是七天、十天、十四天、四十九天,其原則與方法完全相同,只是練習的時間長度不一樣。
  
  此次禅修有幾項較為特殊的事:有九十八位禅眾參加,另有十位義工,總共一百零八位,這個數字滿有意思的。將一百零八個人當成一百零八個煩惱,就是要將這一百零八個人的煩惱全部除去。但是,請諸位不要迷信剛好一百零八,就表示你們每一個人都可以開悟了,還是要好好用功才行。
  
  到現在為止,我在東方、西方,與我有傳法關系,也就是經我印可,允許他們主持禅修的,共有六位,其中有三位參加了這次的默照禅十。但是你們不必去找、去猜是哪三位?禅修期間,他們跟大家一樣是同修伴侶。此外,這次的禅眾之中,也有幾位是資深的內觀禅老師。
  
  因此,這次的默照禅是相當殊勝的。但是,老師引進門,修行在個人,好的老師,不一定有好的學生;好的學生,也不一定就表示他的老師是那麼的好,這是在於各人自己的善根及用功。如果善根不夠,更是需要用功,用功之後種下善根;如果善根深厚而不用功,那個善根只是個根,沒有澆水,沒有遇到陽光,就無法成長。所以,在禅期中,必須要靠你們自己努力用功,「各人吃飯各人飽」,師父是沒有辦法代替你們的。
  
  用功的意思,是不浪費時間去自尋煩惱,不要浪費時間懈怠、懶散,而是要锲而不捨、持之以恆,不去想失敗或者成功的問題,只是不斷地把心用在方法上。用功的原則,就是不要害怕有妄想,但是不要跟著妄想跑,這看起來好象很矛盾──不要怕雜念又要不跟妄想跑。不怕雜念的意思是什麼?就是不要故意自己找雜念,不要故意胡思亂想,但也不必討厭有妄想、雜念,只要不跟著妄想、雜念跑就好。當發現有妄想、雜念時,不需要懊惱、後悔,不要再問剛才那個雜念是什麼?而是趕快回到方法。這就是不怕雜念、不怕妄想,也不跟著妄念跑,如此一來,妄想、雜念便會自然立即消失。
  
  二、保持新鮮的感覺
  
  修行默照禅的首要原則,是將身體放松;包括肌肉、神經,練習著從緊張成為放松。神經緊張,肌肉自然就會緊張;腦神經緊張,身體上其他部位的神經也會緊張,關節也跟著緊張,身體就會變得僵硬而容易疲倦,這與修習默照禅,便是背道而馳了。
  
  平時如果運動量少,或者在某些部位曾受過傷,打坐時可能在某一部位或某些部位會酸痛,例如腿痛、背痛,甚至胸部痛,這都是正常現象。如果痛得非常厲害,已經無法再安心,那就不需要忍痛,背痛就腰彎,腿痛就放腿。當然,輕微的痛是沒有關系的,反而能夠使你的心念較為集中。
  
  這次有二十四位是第一次參加我所主持的精進禅十,也許這二十四位曾經跟我的弟子學過初級的禅訓,或者參加過其他道場的禅修,不過,到了這裡,就不要再管過去所學,應該完全聽從這裡所指導的方法。不論是第一次來,或是已經跟我禅修超過二十五年的,都應該認為自己是剛剛開始修行,每一個念頭都告訴自己:「這是新鮮的,我是才開始修行的。」禅修,最可貴的是初發心,請大家保持著新鮮的感覺。
  
  三、只在當下
  
  禅修期間,對好的狀況不必沾沾自喜,更不要希望、追求有好經驗出現,這種追求心就是散亂的妄想心;對壞的狀況、不好的經驗,也不必討厭。不論是身體、頭腦,任何一種好或不好的狀況,請你把它當成是幻境,你現在唯一的工作、任務、責任,就是用方法。
  
  也請大家不要數時間、數日子,不要老是看著手表,計算著過了多少時間,這種心態是非常的糟糕,只會讓你痛苦、焦急、焦慮,那不是在修行。修行只在當下:現在、現在、現在……,除了現在,只有現在。不去想還有多少時間?幾天前究竟做了什麼?不想過去,不想未來,只想現在,離開現在,就是在打妄想。
  
  修行期間,不要管他人的好與壞,別人有什麼動作,跟你沒有關系,你只要專注在方法上。如果坐在蒲團上很不舒服、很痛苦,可以坐到椅子上。當然,坐蒲團要比坐椅子舒服、穩定,坐椅子是不得已的事,如果看到別人坐椅子,自己也想去坐坐試試看,那你就上當了。
  
  今天是第一天晚上,所以先不講方法,照理說你們應該已經有方法了,不管是從哪裡學的,如果實在什麼方法也沒有,就坐在蒲團上告訴自己:「我在打坐,我在打坐,我放松了,我放松的在打坐。」第一天晚上諸位可能會不習慣,因為現在宿捨還沒建好,睡的地方及衛生設備都很簡陋,請你們包涵。不管是睡在哪裡,要告訴自己:「我現在是在修行,睡覺也是修行,不去管身體是在哪裡,也不要管身體的旁邊究竟是什麼,睡哪個地方都是一樣。」
 
 
 
 
 
  〈第二天:早上〉默照的基礎觀念與方法
  
  一、觀念與方法並行
  
  看一看諸位的每一尊臉,是不是都像菩薩?菩薩是有慈悲、有智慧的人。對自己要有智慧,對眾生要有慈悲;有智慧,就不會讓自己痛苦、煩惱;有慈悲,就不會讓眾生痛苦和煩惱。如果自己造成自己痛苦、煩惱,那就是沒有智慧;如果造成眾生痛苦、煩惱,那就沒有慈悲。沒有慈悲的人是不可能有智慧,有智慧的人也不可能沒有慈悲,這是一體的兩面。
  
  許多人來參加禅修是希望開悟,但是,如果平時常常讓自己困擾,不是後悔就是驕傲,不是自卑就是神氣、得意;失敗了痛苦,成功了驕傲,這樣的人根本不可能開悟。在我們所處的環境之中,一定是有事、有人、有眾生的,如果輕易受影響而生起煩惱,這是沒有慈悲,沒有智慧;只要自己起了煩惱,一定也會讓他人痛苦。如果能經常讓他人生歡喜心,自己的煩惱一定會減少,能夠這樣,開悟的可能性才比較大。
  
  我們都是凡夫,為什麼是凡夫而不是聖人?這是因為愚癡、沒有智慧。因為愚癡,所以充滿了怨恨、嫉妒、懷疑,對人對己都不信任,所以自害害人。在愛人的時候,往往使他人痛苦;愛自己的時候,則變成自私,使得自己更加痛苦。如何才能減少一些愚癡,多一些慈悲與智慧呢?那就是要修行了。
  
  修行,可以從兩方面著手:一方面從觀念的理解來糾正,另一方面則是用方法,將心從混亂的狀態變成清醒、清楚、安定。只有方法,那是盲修瞎練;僅有觀念,那只是知識。禅修必定是方法配合觀念,方法和觀念同時並行,就如同鳥之兩翼,缺一不可。
  
  二、何謂默照?
  
  此次的禅修方法是「默照」。默,是不受自己內心以及環境的影響而動,心保持安定的狀態。照,則是清清楚楚知道所有的狀況;以外在環境而言,有人在和你說話,或者有人在罵你、贊歎你,但是內心不受影響。罵你的時候,不會覺得委屈、痛苦;贊歎你的時候,也不會覺得很得意、很高興。你只知道:他罵你、贊歎你,這是他的事,不要受他影響。應該挨罵,不必生氣,罵得不對,這是他的事,為什麼要生氣?對內心狀況也是一樣,知道有煩惱、妄念,但是不去在乎它;清清楚楚的知道,但是不受影響,這就是默照。
  
  默照就如同六祖惠能所說的「定慧不二」、「定慧同時」,默就是定,照就是慧。有定時,必定有慧;有慧時,必定有定。定是慧的體,體就是基礎,從定而產生智慧的功能。定與慧是不可分割的,有定的時候,智慧必定產生,有慧的時候,也一定和定相應。真正有智慧的人是不會浮動的,因為他具備定的功能。因此,剛剛開始用默照,默是默,照是照,定與慧是有前後次第的;一旦方法得力以後,就是默照同時,也就是定慧同時,這是禅宗的特色。
  
  其實,禅宗並不是中國人發明的,在釋迦牟尼佛時代就已經在運用。經典裡有「如來常在定,無有不定時」兩句話,這是描述佛在日常生活中,不論說法、待人接物,無一時不在定中。諸多聲聞弟子及凡夫弟子,也看到釋迦牟尼佛出定、入定;出定的時候,就行化人間,放光說法度眾生,與眾生結緣,入定的時候就默然打坐。但是,對佛自己而言,沒有所謂的出定或入定,而是任何時間都在定中,這是定慧同時的一個事實。
  
  凡夫所謂修定,指的是四禅八定,也就是世間的定;聲聞的定,除了世間四禅八定之外,再加上滅受想定,是為九次第定。在定中,智慧的力量無法表現,出定之後,因為有定的功夫,才能表現出智慧來。
  
  修行通常是講止觀,但先止後觀是不容易的。我們都是凡夫,要先修定才產生智慧,而默與照就是練習的方法。剛開始用方法時,有照有默,先默後照,或者先照後默,默和照是無法同時的。照是觀,很清楚的在觀照;默則是止,不受前念與後念,以及內、外境的影響。一開始就默,是默不起來的,所以一開始要照,必須先從觀開始。因此,先要照,照現在用的方法,用現在所用的方法,使得心安定下來,當心安定之後,那就是默了。
  
  三、以五停心、四念住為基礎
  
  禅修最基本的方法是「五停心觀」──數息觀、念佛觀、不淨觀、慈悲觀、因緣觀,也就是五種方法。停,就是止;五停心的目的是要停止雜念、妄想,如何停?方法要先觀,所以稱為「五停心觀」。
  
  五停心的進一步是「四念住」──觀身不淨、觀受是苦、觀心無常、觀法無我,其中第一項就是先要觀身,觀身與觀呼吸是同時的,觀呼吸實際上已經在觀身,所以四念住的方法還是觀,而不是止;觀的目的是為了使心安定下來,心安定就是止。因此,止的功能,一定是從觀而達成的效果。
  
  默照雖然是大乘禅法,但是基礎跟五停心與四念住相關,所以默照禅一開始時先用照,也就是觀;觀照成功,也就是清楚地觀到心安定,不受內境與外境的影響而產生波動,那就是默。觀照的方法用得好,也是默照同時;天台宗稱為「止觀同時」,禅宗則稱為「默照同時」。所以默照、止觀、定慧,在開始時有一前一後次第方法,但結果卻是同時的,因為大乘的禅法是定慧同時、止觀同時,而不是一前一後。以上所講的是一個概論,也可說是默照禅的引言。
  
  現在要教諸位如何來用默照禅。尚未用方法之前,先要說明方法的根源、原則以及功能。因為這不是我發明的,而是從佛、祖師,一代一代傳承下來,請大家絕對要有信心。昨天已經講了大概的原則,包括:1.放松身心。2.不管過去,不管未來,不管環境裡發生的事,只是用方法。3.不擔心妄念,不討厭妄念,不對壞狀況起瞋恨心、後悔心,不對好狀況起貪戀心、追求心,你的責任只在於回到現在的方法,繼續用方法。
  
  四、體驗呼吸,珍惜生命
  
  身體不舒服,如果不是很嚴重,就不去管它,只是用方法。如果腿痛得沒辦法坐,可以坐椅子,等腿能夠坐時,再回到蒲團上,或者偶爾變換一下姿勢,繼續坐下去。坐的姿勢相當重要,不管怎麼坐,第一要件是要舒服,第二要件是要穩定,第三要件是坐得持久。這三項要件的情況不要跟任何人比,而是以自己的判斷來做決定。
  
  首先,把腿擺好,將腰挺直,後頸挺直,頭頂、下巴應該是呈垂直線,而不是仰著頭或低著頭。腰挺直時,小腹放松,下巴收緊,然後臉部肌肉放松,牙齒不要咬緊,嘴巴是閉攏的。眼睛可以睜開百分之二十,如果睜開時妄想很多,會受到干擾,可以將眼睛閉起來,但是不要胡思亂想。手的放法是右手掌放在左手掌的下面,雙手大姆指相接放在小腿上,不要用力,放好之後就不要再管它了。肩頭不要用力,輕松自然的,不向後張,不向前傾,不向上抬,不向下壓。身體重量的感覺,不在頭部,不在上半身,而是在臀部與蒲團之間,這是重量、重心之所在。
  
  此時,請確認尾椎骨是否碰在蒲團上,這是不正確的,要將身體略為前傾。通常臀部是坐在蒲團正中央的前半部,後半部是空著的;如果尾椎骨靠著蒲團,表示你只坐了蒲團的小部分,或者蒲團前面的一部分,所以會碰到蒲團,這樣坐久了,尾椎骨會痛,不健康。
  
  姿勢坐得正確、舒服、安定之後,開始時重心是放在臀部與蒲團之間,但是無法持久,雜念、妄想馬上就會起來。此時就體驗呼吸從鼻孔出和入的感覺,呼吸出時是溫暖,呼吸進時是清涼,體驗清涼與溫暖,但不要注意呼吸的深與淺,不要控制呼吸的快與慢,只曉得呼吸在鼻孔進和出的感覺。不必去想呼吸的量與質,也就是不去在乎空氣的質與量,否則就變成在練氣,而不是在默照了。
  
  一定要對這個方法培養出興趣,要體認到你的每一次呼吸都是新鮮的,都是一個新的經驗,都是重新開始的一個生命。生命不斷地開始,不斷地向前邁進,而不是停留在原地踏步,否則會覺得無聊、枯躁。體驗自己的生命是非常重要的,不要浪費了生命,如果討厭、無聊,就是對自己的生命不珍惜;對生命沒有想要了解或體驗,這是很可惜的。所以,一定要將體驗呼吸培養成興趣,這樣妄念就會減少,心就會安定下來。
  
  體驗呼吸時,可以想象自己是在生命大海裡游泳;雖然每一次伸出手向後劃的動作,似乎都是同一個動作,但是,水並不相同的,每一次的距離、位置也不相同;每一次都是一個新的開始,一直一直往前走,走多少是多少。當然,在座的人並不一定都會游泳,但是總看過別人游泳吧,你要對自己說:「我雖然不會游泳,但我現在練習著在我的生命大海裡游泳,那就是我的呼吸。」
  
  剛才所介紹的,是對於剛開始練習默照方法的基礎及次第。如果諸位已經練習過默照,有很好的程度,能夠用到默照同時,當然可以一開始就使用默照禅法。
 
 
 
 〈第二天:晚上〉超越對立,有無雙泯
  
  一、不受影響,隨時回到方法
  
  昨天晚上很熱,諸位睡得還好嗎?任何一個時間,都是在用功地用方法,跟自己的現在在一起,這種熱得要命的感覺就不容易發生。去年我曾經到墨西哥市指導禅七,那裡比紐約熱多了,像火爐似的,我心想:「墨西哥人白天一定不會到外邊工作。」但就在正午時刻,我看到馬路上有修路的工人,他們不斷地流汗,不斷地喝水,還滿高興的樣子。最無法想象的是,太陽那麼大,有一些墨西哥人,竟然只用一塊白布遮著臉就躺在地上睡覺,而且睡得很熟。這些人真了不起,這麼熱還睡得著,真是佩服他們。記得我在少年時,夏天去做童工,也曾用白布遮著睡在地上,還睡得很高興。諸位想想,現在你們能在這個地方打坐,實在是最大的享受,正好可以用默照的方法。明明是熱,說它不熱是錯的,但是可以對自己說:「我知道熱,熱是真的,但是我的心不要煩,不要受它影響。」知道熱,是照;不受它影響,則是默。
  
  昨天夜裡沒有睡好的,有可能是被別人吵得睡不著,或者是不習慣睡覺的環境。可能是同房間的人打鼾的聲音很大,或者住同一層樓的人進進出出,開門、關門發出聲音;也可能是因為太熱,覺得空氣不好,不習慣,所以沒辦法睡覺。但是,今天晚上還是要睡覺的,睡的時候可以利用機會練習默照方法。凡是聽到的、感覺到的,都很清楚,是照;什麼都知道,但是不管它,告訴自己:「我要睡覺」,便是默。
  
  我剛才吃過晚飯後去散步,穿著防水鞋,從湖這一頭的堤岸走過去,看到一條滿長的魚躺在湖堤上。我想救這條魚,就把魚抓起來准備放到湖裡去,當我抓到魚時,手就被刺破了。真是奇怪!明明看到的是條魚,怎麼會被刺到呢?原來在魚的肚子上有兩根毛,那兩根毛實際上是兩個魚鉤。原來,那不是真魚,而是做成魚的樣子的魚餌。我第一個念頭就是:「這是誰做的?這麼可惡!」第二個念頭還是:「真可惡,用假魚作餌來誘釣真魚。」講了兩個可惡之後,想一想說:「阿彌陀佛,我正在教默照啊!」
  
  其實,「可惡」的反應是沒有用的,做魚餌的人已經跑了,這個念頭根本是多余的。於是我就想:「嗯!這個魚鉤怎麼長得這個樣子,滿有趣的,這個人真是聰明過頭,弄個假魚來釣真魚,不過以後這裡要放個『禁止釣魚』的牌子。」所以隨時要告訴自己,心完全不受影響是不可能的,受影響之後馬上要調整,因為恨它、討厭它,都是沒有用的。聽到他人打鼾說沒有聽到是在欺騙自己,聽到打鼾,不舒服是正常的,但是要說:「謝謝,我正好藉此機會來修默照;我知道他在打鼾,我不要受他影響,我睡我的覺!」
  
  二、不思善,不思惡
  
  六祖惠能在《六祖壇經》裡有個偈子──「不思善,不思惡」,這並不是說世間沒有善,沒有惡;而是雖然有善惡的現象,但是我們的心,不要被善與惡所影響。善,就是對自己有好處時,不必覺得了不起;惡,作錯了,也不必覺得懊惱。在平常生活之中,只要不是在思想、思考著自己的善與惡,心就會穩定。在打坐時,不要因為今天坐了一炷好香而興奮,或是因為老是在打瞌睡、打妄想而懊惱、後悔。因此,對自己的善與惡,不必思考它,只是用方法。
  
  對於他人也要「不思善,不思惡」,有人做了好事,有人做了壞事。人是有善有惡的,像我這樣的人,你不能說我是壞人,但是像那些專門殺人、有變態心理的恐怖份子,就不能說他是善人了。可是,雖然知道修行救人是好的,殺人是不對的,然而對眾生要以平等心來看,不要去想此人是善、是惡;他需要什麼幫助,就給予什麼幫助,不因為他是善、是惡,就選擇一下、挑剔一下。內心不受善與惡的影響,以平等心待人,心就會平靜,這就是默照的方法及工夫。
  
  默,是不受影響;他人的好壞善惡,是他本身的事,你自己的心要經常保持著平靜,但是事情還是要處理的。例如有人拿刀要殺你或殺他人時,你說反正是沒有善、沒有惡,他殺我也可以,殺多少人都是沒有善、沒有惡,這樣是沒有慈悲。而是處理的時候,不因為此人可惡就要殺掉他,既然是要救眾生,殺過人的人也應當要救。這樣的慈悲心,就是照;心不受影響而起瞋恨心、煩惱心,則是默。
  
  請諸位好好運用「不思善,不思惡」這兩句話,不要計較自己與他人的好與壞,有好、有壞是正常的。如果打了妄想、打了瞌睡,還說沒有打妄想、打瞌睡,這是自欺欺人。打瞌睡就是打瞌睡,妄想就是妄想,沒有問題。知道剛才打瞌睡、有妄想,但是現在好好用功,不要對剛才的事產生煩惱心,這是默;知道,則是照。不可能整天都在打瞌睡、打妄想,總有一些時間,曉得自己是在打妄想、打瞌睡,這就是默照同時。
  
  三、絕學無為閒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
  
  六祖大師的弟子永嘉大師,在〈證道歌〉中一開始就這麼說:「絕學無為閒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所謂絕學,就是沒有什麼好學的;無為,則是沒有什麼好做的。沒有要學的東西,沒有要做的事,這就是閒道人。閒,是空閒,但並不是懶,閒道人與懶道人是不一樣的。懶道人是住在廟裡樣樣事都不想做,一天到晚就是在打坐,只想追求開悟,追求自己證個什麼果。閒道人則是心中無事,心中沒有要學什麼、沒有一定要做什麼,但是,並不是什麼事情都不做。以釋迦牟尼佛為例,他從成道之後一直忙到涅槃為止,他是閒道人而不是懶道人。
  
  我自己有個經驗,在二十多歲時,修行相當精進,心中有許多的打算及計畫,也存著許多的疑問,打算著要怎麼修?未來我又會怎麼樣?頭腦裡有一籮筐的問題。當遇到我的師父靈源老和尚時,我認為這個機會太難得了,就請教他老人家給我開示,幫助我修行能修得更好。結果他老人家只是聽著,一個問題問他的時候,他就問:「還有嗎?」我就再問第二問題、第三個問題、第四個問題……,我想最後他一定會整體回答這些問題。那時候,頭腦裡的問題實在太多了,老是在想著:「我將來會怎麼樣?會怎麼樣?……」老和尚就是這麼聽著、聽著,我已經忘記問了多少問題,也沒有想到他是否還記得這些問題,一個接著一個的問下去,最後老和尚在床鋪上拍了一下說:「放下著!睡覺吧!」這一拍把我嚇了一跳,當我聽到「放下」時,很奇怪,所有的雜念、妄想、疑問全都不見了,想要問的問題也不需要問了。這個例子是告訴諸位,「放下著」這三個字對我受用太大了,實在就是「絕學無為閒道人」這句話。要做一個沒有什麼好學的,沒有什麼要做的修行閒道人;心中不要存有那麼多的東西,只要好好修行,這才是真正的修行人。
  
  有人認為打坐、聽經、看經、念經、拜佛,這就是修行;而工作、開車、煮飯、買菜,都是在干擾修行,甚至有人會說:「寧動千江水,勿擾道人心,我正在修行,請不要干擾我,你一干擾我,讓我的心也動了。」這種人是修不成的,到最後一定修成了外道。沒有辦法將自我放下,是不可能見性、不可能開悟,因為太自私了。
  
  六祖惠能在黃梅五祖弘忍座下時,他的修行就是砍柴、樁米。象岡道場最近有幾位菩薩,打了上一次的話頭禅十之後,就留下參加這一次的默照禅十,在此期間,就在這裡當義工。我問其中一位菩薩:「你在這裡參加二十天的禅修,其他時間都在工作,你合算嗎?」他回答說:「我非常的意外,雖然整天都在工作,但是並不覺得我是在工作。這個心,好象跟環境裡所有的工作打成一片了。」他整天都在為我們做各種各樣的雜工,心中卻無事,工作就是工作,而且住得很快樂,這是不是等於「絕學無為閒道人」?諸位要是願意住下來,也會這個樣子的。
  
  接下來第二句是:「不除妄想不求真」,這是非常重要的。因為妄想這樣東西本來是沒有的,只有在心中產生煩惱時,才叫做妄想。所謂煩惱,是心念跟自我的貪、瞋、癡、慢、疑相應,如果只有心念,而沒有自我在其中,這個念頭不會有問題;因為自私,老是在乎著自己的得與失、好與壞,結果變成了妄念,這就是煩惱。
  
  什麼是「真」?許多人希望在打坐時開悟見性,見到自己的本來面目,也就是見到佛性。而現在,因為有煩惱,所以這個「我」是假的,開悟之後,似乎就可以見到真的「我」了,有這樣的想法是外道。
  
  事實上,沒有佛性、開悟,以及本來面目這些東西,請諸位不要去追求,否則就被自我的追求心困住、綁住,被煩惱所困擾。追求心就是自我的自私心,如果無法放下,是不可能開悟的。其實,不追求開悟,它反而就在你的面前,一追求它就不見了。不追求,不拒絕,沒有要追求什麼或拒絕什麼,在這種狀況下,就是「不思善,不思惡」,也就是在默照──很清楚,但是不受影響。
  
  釋迦牟尼佛的弟子阿難,當佛住世時,他經常會有依賴心,認為佛很喜歡他,總有一天佛會幫助他開悟、得解脫。但是直到佛涅槃為止,他還沒有開悟解脫,於是他想:「佛法已經傳給了大師兄摩诃迦葉,大師兄應該可以助我開悟。」但是摩诃迦葉也不睬他,不但不幫忙,還將他趕了出去。此時阿難就想:「佛已經不在世,大師兄也不管我,算了,我什麼也不求了,自己修行吧!」於是找了一個地方准備坐下去好好修行。由於期待心、依賴心都沒有了,正要坐下去還沒坐好的當下,便證得阿羅漢果。這就是「不除妄想不求真」,沒有准備要做什麼時,它反而就在你的面前。因此,隨時隨地不管妄想是什麼,回到方法才是最要緊的。
  
  四、念念系在方法上
  
  雖然講「不除妄想不求真」、「不思善,不思惡」,可是默照的方法還是要用。打坐時,體驗呼吸在鼻孔出入的感覺;經行時,體驗自己腳步在走的感覺;吃飯時,體驗每一口飯咀嚼的感覺;出坡時,體驗你的手、身體,以及工作的狀況。甚至洗澡、喝水、上廁所,都很清楚自己是在做什麼,這就是照;有雜念不管它,則是默;很清楚現在用的方法,有雜念起,不管它,這是默照同時。
  
  睡覺,也是可以用默照,你要說:「我要睡覺,我正要睡覺,我已經睡著了,現在聽到的,都是在做夢,不管它;身體以及環境裡的狀況,也不管它,我現在是在睡覺。」「我正在睡覺」是默,「我曉得我在睡覺」是照。照的時候,不是眼睛睜著說:「我怎麼睡不著啊!怎麼還沒有睡著啊!」這不是照,也不是默;不是在用方法,而是在打妄想。但是,請諸位不要就寢時故意弄出噪音,還不知慚愧地說是幫助其他人好好修行默照,你還是要盡量悄悄的、輕輕的,不要制造噪音。
  
  默照是最好用的,在任何時間,任何一個念頭都可以用。每一口呼吸就像是游泳的每一個動作,在你生命的大海裡前進、前進,一手一手的往前劃。無論是動或靜,在任何一個狀況下,都可以用這種態度,能夠這樣,心就很容易安定,容易統一,容易得力。
 
 
 
 
 
 
 
   〈第三天:早上〉隨息法與只管打坐
  
  一、改變偏差即是修行
  
  修行,在中文的意思,修是修正、修理。當身、口、意三種行為有偏差時,需要修正、糾正,而煩惱心破壞了智慧心時,就要修理,修好之後,再繼續使用。
  
  一般人乃至普通的佛教徒們,都認為敲木魚、誦經、打坐、吃素、在佛菩薩像前禮拜,就是修行。沒有錯,這些是修行,是輔助我們調整觀念及行為的種種方法。但是如果習慣不改、觀念不變、行為不糾正,那些修行是沒有用的,是在浪費時間,裝模作樣。
  
  諸位在這十天之中,任何時間、任何場合、任何空間,都是在修行,否則洗澡時,不是修行反而是放逸;吃飯時,不是修行反而是享受;出坡時,不是修行反而是受苦。我們的心隨時要安住在現在,很清楚的把現在做好,這就是修行了。譬如說,當你用衛生設備時,看到其他人用過之後弄得很髒,讓你不方便,而你用完之後心想:「剛才的人沒弄干淨,我也不必收拾,反正已經髒了。」結果第二、第三人都是如此,這個地方就越弄越髒。本來是人用的衛生設備,幾個人一用之後,變成了豬的生活環境,這不是修行的態度。應該在用完之後,不論剛才的人是否清潔了,我盡我的責任把它弄干淨,讓下一個使用的人覺得方便,這就是修行。
  
  禅修期間,要練習著身清淨、口清淨、心清淨,然後保持著環境清淨,這也是修行。我聽說諸位菩薩在用餐之後,不會將碗盤清理干淨,甚至還要留下一點飯菜表示已經吃飽了,這是一般人的一種壞習慣。特別是有些人認為,將碗盤內的東西全部吃光是不禮貌的,必須剩下一些。這種觀念是非常的糟糕,不僅浪費食物,也污染了環境。
  
  修行是讓我們在日常的生活中,改變、修正壞習氣、壞觀念、壞行為。如果能因此讓家人發現你跟過去不一樣了,知道修行是有用的;漸漸地,家人也跟著你來修行,這就是度眾生。否則,來修行之前與來之後,完全一樣,, 那就是白來了。
  
  二、只管打坐
  
  現在繼續講方法。既然生活就是修行,為什麼多半的時間還要在禅堂裡打坐?這是因為我們想要修行,但是不知道自己心念以及行為的哪些地方需要修正。專注用方法的時候,就會發現心裡出現許多許多的雜念、妄想,這些雜念、妄想,都與平常生活之中所發生的行為和習慣有關。發現行為和想法有偏差時,就需要改進,所以在禅堂是在練心,學著認知自己的雜念、妄想是什麼,並練習著讓它們越來越少。
  
  到現在為止,只介紹了一種體驗呼吸的方法,諸位在體驗時,是否真的覺得是在生命的大海裡游泳,好舒暢、好平穩、好安靜、好快樂?有了這種感受體驗,就可以再進一步。如果體驗呼吸在鼻孔出入的感覺,愈體驗愈覺得無聊,或者想要體驗,但是頭腦出現的雜念、妄想,使得心無法體會到鼻孔呼吸的感覺,有這種情況,同樣也可再進一步。
  
  默照,這個名詞是中國曹洞宗所提出的,日本曹洞宗不叫默照,而稱它為「只管打坐」,這是最容易的一種方法。體驗呼吸時,還要曉得呼吸從鼻孔出入之感覺,而「只管打坐」太簡單了,往蒲團上一坐:「我在打坐,我曉得我在打坐!」然後將身體姿勢坐正確、舒服、安定,其他什麼事都不管;但是,一定要曉得是在打坐,否則就會睡著了。
  
  「只管打坐」可分成三個層次:1.我在打坐,2.我的身體在打坐,3.我的身心全部都在打坐。「我在打坐」只是個觀念;身體在打坐,是照;身心都在打坐的時候,沒有雜念,只有身心統一,這便是「只管打坐」的根本方法。
  
  身心統一,身心一致,沒有雜念。曉得自己是在打坐,雜念來了不管它;環境裡有任何動靜,不管它,這就是默照。只管自己的身體在打坐,知道身體上某些局部的反應,不需要管它;不管它,是默;我知道我在打坐,是照。體驗呼吸的感覺,只是身體的一部分,要把心擴大、放大,安心的體驗身體全部的感覺。但是,不可能對身體每個地方全部都有感覺,通常只對痛、麻、癢,或者不舒服的地方有感覺,特別是在動的部分;知道,但不要管它,不要特別留意任何一個局部,而是知道全體。知道全部的身體,甚至知道你的心都在打坐,將體驗呼吸這一點擴大到你的身體,甚至全部的身心,那就是你的生命都在打坐。
  
  三、隨息觀
  
  體驗鼻孔呼吸的感覺,叫做「隨息觀」。隨息,其實就是四念住的觀身和觀受的方法。如果能夠從體驗呼吸而將方法擴大到體驗全身在打坐,就更好一些;如果不能轉變也沒有關系,只要心安定就好。
  
  體驗呼吸是很單純的,只要知道空氣從鼻孔呼出時是溫暖的,從鼻孔吸入時是清涼的。絕對不能去控制呼吸,使它快或慢,多或少;也就是說,你的責任是在於體驗的感覺,而非去計較、考量呼吸的量多量少,以及呼吸的品質。不要像狗的嗅覺似地去研究空氣的品質,一研究,會覺得空氣很壞,一計較呼吸的量,就會很貪心地希望多吸一點,這是不必要的。只要把身體姿勢坐直,頸部不要彎,下巴收攏,呼吸量及氧氣量是絕對夠的。
  
  根本原則是在身體要放松,坐的姿勢要平穩,身體上的痛、癢,知道而不管它。如果痛得很厲害,腿痛就放腿,背痛就彎腰,頭痛就將注意力放在臀部與蒲團之間。如果頭部發熱、發燙,也許是有病或感冒,這就需要吃藥休息了;除此之外,身體上任何狀況都不管它。有些人會連續的抖動,那是因為特別注意身體某處的關系。
 
 
 
 
 
 
 
 
  〈第三天:晚上〉真正的修行是心中無事
  
  一、選佛場
  
  現在我所說的方法,就像是開藥方,都是經過實驗,如果相信它,使用時就會有用。有幾個要領請諸位要記得:「不思善,不思惡」,以及「絕學無為閒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這些要領就是方法,隨時用它放松你的身心,不要擔心有妄想,有妄想產生,就隨時回到方法上。
  
  在我們禅堂的正門口,掛了「選佛場」三個字。大家一定很好奇,尤其是西方人,會認為禅堂掛個裝飾品,是什麼意思啊?
  
  「選佛場」其中的一種意思是說,這個地方是提供人們,從煩惱心之中將佛心選出來。關於這三個字的來歷,有種種的說法以及不同的故事,有些故事是制造出來的,根本沒有發生過,不過我現在要講的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有一位年輕的讀書人,他很用功的讀了十年書,准備赴考做官。赴考場途中,有一天借住到一間廟裡,廟裡的和尚問他:「年輕人,你經過這兒要到哪裡去啊?」讀書人說:「我要去趕考,准備考官、選官去。」和尚問:「你要考官,准備了多久啊?當了官以後要做什麼呢?」年輕人回答:「哦!很辛苦,我已經拚命讀了十年書,當官之後就要管事,那就很忙了。」和尚又問:「這不是太累、太辛苦了?你要選官,為什麼不選佛呢?選佛最簡單、最容易的。」年輕人一聽:「選官我知道,選佛要怎麼選呢?選上了又怎麼樣呢?」和尚答說:「很簡單!什麼都不要准備,什麼也不必期望,佛就在你的面前,你已經選上了。選佛選上之後,你自己根本沒事,但是,你可以為一切眾生做老師,為一切眾生奉獻。」年輕人說:「這真是太好了,又可以做老師,又可以奉獻,自己又沒事,也不需要准備,這太好了!」
  
  結果這位年輕人不去選官,就在這間廟出家,出家之後就寫了「選佛場」三個字;他沒有事情做,就在那邊選佛了。這個故事就是永嘉大師〈證道歌〉所講的「絕學無為閒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如果能把這兩句話做到,你的佛已經選成功了。象岡道場的禅堂既然是「選佛場」,諸位來到這裡,應該沒有事才對。
  
  宋朝有位用話頭的禅師──大慧宗杲曾說過:真正會修行的人,是最省力的。如果覺得很累、很忙,表示不知道什麼叫做修行。修行,是心中無事;用默照,主要也是讓我們心中無事,沒有牽掛,不牽掛自己狀況的好與不好,不牽掛過去的好與不好,不擔憂未來的好與不好,這就是「不思善,不思惡」。這個時候,就是在選佛,因為心是安靜的、平安的,跟智慧是相應的。
  
  二、不觸事而知,不對緣而照
  
  「不觸事而知,不對緣而照」這兩句話,是默照禅的開創者──宏智正覺禅師所說,指的就是默照。「不觸事而知」,是對一切狀況都很清楚,但是不要將它當成一回事,這些狀況跟你沒有關系。事,就是狀況,環境裡的人與事的狀況,自己內心和身體產生的狀況,很清楚的知道是有的,但是跟你沒有關系。這似乎是很奇怪,自己的想法跟身體上的感覺,怎麼會跟自己沒有關系?沒有錯,是有關系,但是不要在乎它,這就是默;很清楚知道有這個狀況,是照。狀況發生還是要處理,但是不必說「我」在處理,處理事就只是在處理事,那就不會生氣煩惱了。
  
  有一位已經往生的老教授,過去常常在我們紐約禅中心演講,當他得了癌症有人去探望時,他就侃侃而談地告訴訪客說,這個病是什麼時候開始的,現在是什麼狀況,將來會變成什麼狀況,害了這個病要如何去治療。去探病的人跟我說:「師父!這位教授滿奇怪的,他介紹他的病情時,好象是在講別人,沒有感覺到是他自已得了病。」這就是「不觸事而知」的例子,事情他是清楚的知道,然而並沒有將這樁事看成與自己有那麼嚴重的關系。
  
  諸位現在用默照的方法,多半能夠做到這一步:對自己的身心狀況以及現在生活的環境,都很清楚、明白;知道環境內有噪音,或者氣溫很涼、很熱;自己很快樂、很不快樂,很舒服、很不舒服等狀況,你都知道,但是不要再起第二念:「這是『我』」。要將情況客觀化;有這樁事,但不是「我怎麼得了,我怎麼得了……」這樣想就會很痛苦了,照也照不清楚,默也沒有默。如果能夠照、能夠默,這樁事我曉得,但跟我沒有什麼關系。能對自己的妄念、身心狀況、自己的個性以及種種問題,知道得很清楚,隨時修正它,這就是修行。否則知道自己有那麼多的缺點,於是自怨自艾、自悲自責,這就不是在修行了。
  
  「不對緣而照」,「對」的意思是攀緣,「緣」的意思是對象;自我和對象產生糾纏不清的狀況就是「對緣」。「不對緣」是指不將任何對象當成是「我的」對象,既然沒有對象,「我」就不存在,「我」不存在,煩惱也就不存在。
  
  最近遇到一位菩薩告訴我,有個男孩子見到另一個女孩子時,一見面就對她說:「我跟你有緣。」女孩子被他嚇了一跳,他要緣人,人家卻不緣他。從此以後,這個男孩子就神魂顛倒,日思夜想,老是想著這個女孩子跟他有緣,後來女孩子一害怕就去報警,要求警方保護,最後這個男孩就被帶到警察局去了。這個男孩子就是在「對緣而照」,曉得有這個對象,不斷地追,那是煩惱;如果「不對緣而照」,知道有這麼一個女孩,可是不一定跟自己有什麼關系,那就不會惹出這麼多問題了。
  
  當我們打坐的時候,一定會有一些狀況出現,沒有狀況反而是很奇怪的。坐著的時候,眼睛會看到地板上的圖案,耳朵會聽到飛機的聲音,身體會流汗,也會有一些痛和癢,或者心中想著隔壁的人坐下去、站起來的樣子有點怪怪的……,凡此種種都是緣,在環境裡一定有緣的存在。除此之外,自己內心的念頭也是一種緣,譬如:「剛才想到一件想了很久都想不到的事,真可惜,沒有用筆將它記下來,再想想看那究竟是什麼?」這一下子,就變成老是在妄想裡,剛才就是在妄想,現在又再追蹤那個妄想,妄想加妄想,在妄想中打滾,這就是「對緣」。不對緣,就是不論是心裡想的、身體上感覺到的、環境裡面所有的一切,跟我沒有關系,不把它當成是我的對象,不去注意它,我只曉得我用我的方法,這就是「不對緣而照」。
  
  曾經有位菩薩在打坐時,不斷注意著前面女孩子的背,坐了一天之後這位菩薩要求換位子。我問她這個位子有什麼不好?她說:「前面那個女孩子的背歪歪的,我老是想去糾正她。師父說過打坐的姿勢要正確,這個女孩子坐得歪歪的,但是我又不能講話,我坐在她背後,看到她那個樣子,我很難過,好象我的樣子就和她一樣。」這就是「對緣而照」了。禅修期間,不僅其他人跟自己沒有關系,連自己的前念與後念、自己的身體狀況,都跟自己沒有關系,這樣子才會坐得安定,這叫做「不對緣而照」。否則緣太多了,老是在攀緣,攀過去緣,攀未來緣,攀當前的緣,這叫做多管閒事,這不是閒道人而是忙道人。
 
 
 
 
 〈第四天:早上〉心無所求,安住在當下
  
  一、無所求的態度
  
  默照本來是非常單純而簡單的,可是在運用的時候,還是因人而異,要靠個人的揣摩,如何讓自己的心安定下來,牢牢地將自己的心貼在方法上,不離開方法。
  
  有人覺得自己已經非常用心、非常努力了,但是用方法時很累、很吃力,而且心還是浮動的,無法用上方法。這就像騎馬一樣,一騎上馬,馬就將你甩下來,甚至還踢你兩腳,因此希望找一匹訓練得非常熟練的馬來騎。其實,那匹馬就是你自己,要如何順利、輕松、不吃力?很簡單,不要期望太高、要求太多,也就是「不除妄想不求真」,那是很省力的;沒有企求,錯了就重新再來,有雜念是正常的;不論是只有一念或者兩念在用方法,都很歡喜,只要現在知道用方法。
  
  能夠以無所求心來用方法,方法是很省力的,很容易將心安定下來。既然是無所求,諸位一定會覺得為什麼還要到禅堂來禅修?我們求的是能夠開智慧,使煩惱減少;但是,就因為希望煩惱少,希望求智慧,所以必須以無所求的態度來用方法,否則會適得其反,企求心越高,煩惱心越重。因此,在打坐之前要發心,所求的只是方法,不求其他,不求沒有妄想,不求有好成果,這就是修行的基本態度。
  
  禅的修行,為什麼稱為頓悟?因為所使用的方法就是「頓」,不是要人從觀念上來分析、辯論、思考。一般人對於許多問題,可能會問理由、原因,進行分析,然後做結論,是合理或者不合理,能解決或不能解決;一般的知識系統,都是用這種方法。而禅修是當下就在用方法,其他的不管它;這樣好象沒有解決問題,但是如果隨時隨地能夠用方法,這些問題就會徹底解決,不論是否有理,至少煩惱沒有了。
  
  二、放下執著,放下煩惱
  
  禅修的目的及功能,不在於公平合理,不在於客觀的事實變或不變,而是在於自己能夠過得平安、快樂,不受外在狀況的影響。禅宗祖師們對弟子的教育,不論有理沒理,都給三十棒;有理的一開口,就給三十棒;沒有理的一開口,也給三十棒。表面上看起來這個禅師似乎非常粗暴,不講道理,其實,這是要打破一般人過於使用邏輯、思考的習慣;如果直接放下執著心,就能得解脫。雖然外在客觀的事實是有理由的,不過光是講理,是不能解決自己內心煩惱的問題。
  
  在二十多年前,台灣曾經發生一樁很大的風波。我的老師白聖長老,也是當時中國佛教會的理事長,有一天他演講時說到:「台灣現在男眾的出家人越來越少,那是個危機,像日本就不會有這種危機,因為他們的出家人都結了婚,兒子可以接下寺廟繼續維持下去,而台灣的男孩子都不願意出家,將來寺廟不知道要由誰來經營!」結果第二天報紙、雜志都在報導說:「白聖長老主張台灣和尚要結婚。」接連幾天的早、晚報都在談論著這個問題。白聖長老很煩惱的問我說:「聖嚴啊!你來替我想想辦法,怎麼辦呢?」我回答說:「無言勝有言,您已經講了這些話,再解釋,人家又會重復地說您演講時講了些什麼。現在要再否認您的演講,這是不可能的。輿論說您是贊成結婚,可是您現在並沒有結婚啊,所以就不管它吧!佛學院照辦,傳戒照傳,多成就一些出家人,將出家人的身分提高、素質提升,自然會有人來出家的。現在再講也沒有用,不必辯論也不必回答!」
  
  這個方法很有用,跟他談過之後,當人們再問他時,他就回答說:「我要講的已經講過了,你看我還俗了沒有?」這場風波就因為不再辯論而停止了。
  
  幾年前,寫《弘一大師傳》的陳慧劍居士,有一天拿了幾本書來見我。這些書都是在講禅,而且把台灣以及大陸,凡是華人佛教界的法師全部都批評了,這其中還包括了印順長老,我當然也被批評了。書裡說我們這些法師全部都是外道,只有作者本人講的才是真正的佛法。陳慧劍居士問我說:「這還得了,這些大德法師都是外道,那他是什麼呢?」我說:「他的書裡,不是講他自己就是佛嗎?」陳居士說:「我們必須予以反駁!」我回答說:「從釋迦牟尼佛時代就有外道,外道毀謗佛法是正常的,否則就不能稱他為外道了。說我們是外道,實際上他才是外道,何必跟他去啰嗦!危機,不在於外道毀謗佛法,破壞大善知識,而在於佛教沒有人才。如果多一些有智慧、有慈悲,真正懂佛法的修行人,外道算什麼呢?佛教自己沒有人才,專門去跟外道辯論,實在是得不償失,浪費時間。」老居士聽了之後反問我說:「法師,您在二十多歲時,不是也出了一本書跟外道辯論嗎?」我說:「阿彌陀佛!那個時候我是無知,所以跟他們辯論,現在懂得一些佛法,就知道根本不需要再去辯論了。」
  
  大概是在五年前,天主教教宗若望保祿二世,出了一本書《跨越希望的門檻》。這本書翻譯成幾百種語文,其中有一篇專門在講佛教。有人就拿了這本書給我看說:「師父,您見過教宗,他是您的朋友,您應該教訓教訓他,不懂佛教還在亂批評佛教。」其實,我和教宗只見過一次面,我也不知道他是否認識我。於是我跟他說:「站在天主教教宗的立場,要是說佛教好,那才奇怪呢!說佛教不好是正常的,這本書不是給佛教徒看,而是給天主教徒看的。其實,這樣寫也很好,佛教徒看了之後,會覺得天主教竟然如此誤解佛教,就不會去信天主教了;對天主教徒來講,本來就是天主教徒,根本不受其影響,所以我不需要講些什麼話。」
  
  三、好好把握現在
  
  講了這麼多的譬喻故事,目的是要告訴大家,要守著自己現在的方法,不要瞻前顧後,顧此失彼,這是非常現實的現實主義。中國有句諺語說:「百鳥在樹,不如一鳥在手。」其他的東西再多,就好象一百只鳥都在樹上,你看看這只鳥、那只鳥,那都不是你的。如果有一只鳥已經在手上,那才是真正屬於你的,你只要照顧這只鳥就好了。方法也是一樣,只有現在這個念頭在方法上是重要的,其他的都不重要。過去的問題及狀況,也許對過去有用、對未來有用,可是現在這一刻如果不好好把握,連現在都會沒有了;現在這一個階段如果能夠踏踏實實,真正得力,過去及未來的問題也能解決。不要浪費現在,現在是最重要的,也是非常現實的。
  
  最近看到一篇在《人生》雜志發表的文章,內容是說,動物是最好的禅修者,因為動物沒有什麼記憶及思想,它只知道現在、現在,經常就是處在現在,完全是直接的反應。所以任何動物,當遇到對其生命有危害的狀況時,都會非常的敏銳,這包括氣候、環境、敵人。譬如要下大雨,或者房子失火前,螞蟻、老鼠會搬家,這都是因為它們只有現在,以致於感覺非常敏銳,所以禅修者最好學學動物。假如禅修者,能夠將心練習著隨時放在現在,也會具備這種敏銳的能力。
  
  為何有些人會有神通、第六感,以及第三只眼?是因為禅修的力量。但是禅修的目的不是修神通,而是要修智慧、除煩惱,所以更需要將心放在現在。請諸位不要認為練習把心放在現在,從此,過去的就忘掉,未來的就不管了,沒有這回事!人還是人,把現在照顧好,心能夠隨時隨地練習著放在現在,如此一來,對過去、對未來的處理和預測,將會更正確。
  
  四、身心都在打坐
  
  現在再來復習一下,方法已經講過兩種:1.體驗呼吸從鼻孔出入的感覺,只管呼吸出入的感覺,不管呼吸的多或少、深或淺,或者空氣品質的好與壞。2.體驗自己的身體在打坐,要體驗、知道身體的全部都在打坐,不要特別注意有知覺、感覺的部分,沒有知覺的部分也知道是存在著;知道「我在打坐」,但是請不要在腦海中想象著自己在打坐的形象,這是想象著打坐,而不是體驗自己的身體在打坐,這兩者是不一樣的。用頭腦想象,可能會出現兩種狀況:1.身心分離,漸漸會看到一個自己的形象在打坐,造成幻覺出現。2.用頭腦想象身體在打坐,於是頭腦會沖氣、會痛。所以,請諸位不要想象著一個形象在打坐,知道這個身體在打坐就好,身心全部的我都在打坐,這是非常實在的;僅僅是「我在打坐」,這是個觀念;如果只停留在「我的身體在打坐」,很可能會產生幻境而變成一個圖像;如果身體與心結合在一起,我的心知道我在打坐,身心都在打坐,那就是一體了。
 
 
 
 
 
 
 
 〈第四天:晚上〉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
  
  一、天地萬物皆在說法
  
  剛才我去湖邊,看到一只顏色灰白相間的鳥,停留在湖面的一根木頭上。最初我以為木頭上長出東西,因為我觀察了十五分鐘之久,這只鳥毫無動靜,我心想:這究竟是什麼呢?一開始,我不確定那是只鳥,我對它叫了兩聲,它沒有動靜;當我正想離開時,突然看見水面上有個水花,原來這只鳥很快地啄了一下,就獵捕了一條魚,馬上把魚吃掉,然後這只鳥又不動了。
  
  我真佩服這只參禅的鳥,它一定是學默照的。它安靜地停留在木頭上,什麼狀況都不管,但是它很清楚情況。當魚在水裡游來游去時,根本不知道有只鳥,等到游近時,鳥不動聲色,一點也不累地跳出來把魚吃掉。這還真需要一些工夫。早上我提到一篇文章,說動物是活在當下而不管過去及未來,所以對當下特別敏銳。而一般人活在過去,活在未來,忘掉現在,因此要用方法來幫助自己活在現在,使自己更靈敏、更敏銳,那就是智慧的出現。
  
  修行,是可以向任何人或動植物學習佛法。佛經裡說:「大地所有一切的萬事、萬物,都在放光說法。」這是指地球上所有事物,無不是在放光說法。相反的,鳥吃魚如果以另外一個角度來看,一定會認為這只鳥很陰險、很可惡;魚是那麼的天真,悠閒自在,結果被鳥所騙。如果鳥動一下,魚就會避開,可是它卻像木頭似地動也不動,這條魚真是可憐!如果有人因此恨那只可惡的鳥,也為那條魚歎息,好象很有正義感的樣子,但這樣卻不是佛法,而是一種煩惱法。
  
  有很多人,每天一睜開眼就在自找煩惱。不論是看見人、看見動物、看見東西,本來是他人的麻煩、困擾,因為打抱不平,結果被卷入其中而變成了自己的麻煩、困擾,這是很可憐的,這不是佛法。
  
  二、以智慧處理事,以慈悲對待人
  
  有位菩薩問我:「修默照,是什麼事情都不管它,如果覺得自己的配偶做錯了事,像這種情況,要不要管呢?」我回答說:「這要看狀況。如果對方願意接受,為什麼不管?如果知道去管它,會變成家庭戰爭,造成兩人都煩惱,還要管嗎?不管它!雖然會有問題,至少並不嚴重。」許多人愛管閒事,好打抱不平;不管時,問題還不嚴重,一插手,問題反而更嚴重了。所以,修行人要用智慧來處理事,要以慈悲心來關懷人。
  
  有智慧、有慈悲的人,稱為修行人、菩薩。在修行菩薩道,處理人際關系的問題時,應該以三種方式來處理:第一種方式是對很有修行,也很有信心的弟子而言;如果兩人在爭執,彼此都認為對方是錯的,這位有智慧的老師,一定是有理的打三十棒,沒有理的也給三十棒。既然是修行人,還計較什麼﹖計較就產生煩惱了。諸位有沒有聽過,古代的中國禅師及祖師們,動不動就是棒、喝;打人是棒,罵人是喝。這是因為有智慧的老師,很清楚知道弟子是很有修行、很有信心,才會用這種方便法。你們諸位,如果問一句,我就打一棒,可能你們很快就要打電話報警,說這裡是個瘋人院了。
  
  第二種處理方式是見到想要修行,但是沒有信心,也沒有什麼修行的弟子發生爭執時,他們都在數落對方的錯誤,老師的處理方式是:「你們都是對的,都沒有錯,錯的是老師沒有把你們教好,所以你們會吵架!」因為老師承認錯誤,兩個徒弟覺得對不起老師,就不再吵,也就沒事了。
  
  第三種處理方式是對有一點修行,但是信心不堅強的弟子,那就要對他們說道理了。要用佛法來疏導、安定他們:「他的錯誤是有道理的,這是因為他站在他的立場;站在你的立場是對的,你是菩薩,你就吃虧一點。我知道,佛也知道,讓他占一些便宜,是你的慈悲。」
  
  度眾生就是這樣度的,這樣他們才會留下來,才會繼續修行,要不然豈不是斷了他們的善根嗎?如此一來,兩個人都留了下來,也不會再吵架了。
  
  默照,在默的時候,是沒有是非、對錯的。我們已經介紹過「不思善,不思惡」、「絕學無為閒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不觸事而知,不對緣而照」。默照不是不知道、不處理,而是不要有煩惱心,否則就跟默照的方法背道而馳。一有煩惱心,就失去了智慧與慈悲。所以,要以慈悲心來對待人,以智慧心來處理事。否則,不以智慧來處理,本來自己是沒有煩惱的,他人的煩惱就變成了自己的煩惱。
  
  三、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
  
  「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這是《法華經》裡的兩句話,法,就是一切的現象。每一種現象,都有它自己的位置、狀況、立場。世間任何事件,彼此之間雖有關系,看起來好象有點類似,然而沒有真正相同的東西,這就是「法住法位」。
  
  對任何緣,以自己的立場及想法取它的相,那就是「對緣」。不以自我的觀點來接受它,但是很清楚它發生了什麼狀況,這就是「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
  
  「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就是說世間所有的一切,每一法、每一種現象各有其共同性,一定也有差別性。同一個媽媽生的孩子,生十個,十個孩子都不一樣,即使是雙胞胎,看起來雖然長得很像,性格也差不多,其他人認不出來這兩個孩子的差異之處,他們的母親卻一眼就能分辨出來,這是因為即使相似,仍會有不同之處。我曾遇到兩位先生是雙胞胎,他們都結了婚,在我看來他們是一樣的,可是他們的太太,就清楚地知道誰是哥哥,誰是弟弟。我問她們是否會弄錯呢?她們說:「剛結婚時是有點迷糊,不知道誰是誰?可是,他們是不一樣的。現在不要說是眼睛看,用耳朵聽就可以知道了。」
  
  「法住法位」是每一種現象都有它的位置和狀況。有了這種認知,就是「不觸事而知」。不要去否定他人的立場,應該體認各人有各人的立場,這樣就不會有這麼多的煩惱。否則,太太想征服先生,先生想征服太太;師兄要征服師弟,師弟要同化師兄,就產生痛苦了。
  
  今天有位菩薩告訴我,他在沒有聽到「不除妄想不求真」之前,很煩惱,方法用不上力,聽了之後,一下子就變得很輕松。諸位是不是也是這樣呢?問題在於要相信我的開示,並且揣摩著運用;這些方法不是我所發明,而是祖師們所說的,這些就是佛法。如果在依教奉行的同時,卻存有懷疑的態度,那麼,這些話對你而言就毫無用處,都成了一堆廢話。
  
  不要覺得妄念、昏沉,是很麻煩、很倒楣的事,有了昏沉,要提起信心,打起精神用方法;打妄想時,趕快回到方法。此外,睡覺、雜念也不是罪惡,知道有妄想、有昏沉,表示有警覺心。因為還是凡夫身,才開始修行,有這些狀況是正常的,這也是「法住法位」。
  
  「法住法位」是面對任何狀況發生時,不需要後悔,也不必期待有好狀況會發生。不擔心,不期待;一害怕、一期待,也許好的狀況就消失,而本來不會發生的壞狀況,也可能會發生。有什麼因就得什麼果,但是,請大家不要轉變成懶人的想法:「反正就是這樣啰!打瞌睡,就打瞌睡,打妄想,誰沒有妄想啊!這就叫做『法住法位』。」錯的!這又是另一層妄想了。事實上,修行是非常簡單的,只知道用方法,其他的事不管它。
 
 
 
 
 
 
 
 〈第五天:早上〉開悟與默照禅法
  
  一、何謂開悟?
  
  佛法的修行,如果沒有觀念、方法來指導,修行雖然有用,但不能真正開悟。
  
  開悟是個很模糊的名詞,在東方、西方都有不同的解釋。在中國,開悟是說以往不知道的、想不通的,突然間茅塞頓開,知道了、想通了。有人是從書本上發現一些從來沒有聽過、見過的道理,自己的見解忽然間寬大了許多;有人是遇到一些特殊經驗,從病中或夢中以及平常生活裡,所得的一種神秘力量;有的是拜佛、打坐、誦經而得到的神秘經驗;有的是偶爾得到靈感、感應,更深一點的則是神通。遇到這些經驗之後,很多人會認為這是開悟,其實,這些經驗都是似是而非。
  
  真正佛法所說的開悟,不是神秘經驗,不是神通,也不是從書本上看到一、兩句話,就解決了問題,更不是聽到上帝、神、鬼對你說了一些話,因此得到些靈感、感應;這些都不是真正的開悟。但是,開悟的人是有可能得到一些神秘經驗,因此,就很容易使人混淆、模糊了。
  
  我在兒童時代是笨笨的,少年出家之後還是很笨,因為出家做和尚,早、晚誦經是不准帶著課誦本的,所以一當小沙彌,開始就要學著背課誦。師父要我背早、晚課誦,我是怎麼背也背不出來,特別是那些咒語,我的師父就跟我說:「小和尚,你真笨啊!你要每天多拜佛,求觀世音菩薩給你智慧!」我聽他的話拜了三個多月之後,突然間變得聰明,課誦都能記得了。諸位認為這算不算開悟呢?這不是開悟,是感應,是觀世音菩薩慈悲,給我的加持。在釋迦牟尼佛的時代,有一些阿羅漢不會說法,連個偈子也說不上來,於是他就顯神通,表演給大眾看,主要顯的是神足通,例如:人突然間不見了,一下子又從地上或空中出現,或者身上出火、出水等。凡夫看到了神通,磕頭如搗蒜,相較於宣說佛法,更容易讓人崇拜。
  
  開悟的「悟」,佛經裡稱它為無漏的智慧現前,在梵文稱為般若,無漏智慧和有漏智慧是相對的。世間所有的知識、學問、技巧、聰明,都是有漏的智慧;而無漏的智慧,不是經驗,不是知識,而是無我的態度,也就是沒有自我中心和自我執著的態度,這就是開悟,就是般若。
  
  開悟,是智慧現前、悟境現前。用方法時,將自己一層層的脫落,漸漸淡化自我中心的執著,這是漸悟。如果一下子就能放下,使自我的執著完全消失,對人、對世間以及自己的人生觀的看法完全改變,這是頓悟。
  
  但是,要分辨清楚的是,有些人突然靈感一來,對世間、對環境、對自己的價值觀也會有所改變,然而價值觀的改變並不等於開悟,因為「我」還在。如果一切都有,只有自我中心沒有了,這才是真正的開悟,才是無漏的智慧。
  
  有些人很天真的認為開悟之後,就是要什麼有什麼,過去得不到的現在可以得到,過去不知道的現在完全知道。如果開悟之後,希望得到更多,自我中心越來越大,負擔也越來越重,這是愚癡,不是真的開悟。追求這種開悟,實際上是在追求自我中心的膨脹。
  
  開悟是從煩惱形成的痛苦、負擔之中得到解脫,所以必須釜底抽薪,不讓自我有更多的貪求與執著。佛法告訴我們要用戒、定、慧來熄滅貪、瞋、癡;貪瞋癡就是自我,自我所制造的煩惱、痛苦,都是圍繞著貪、瞋、癡而形成。因此,要持戒、修定來開發智慧,才能夠開悟。
  
  開悟,並不等於聰明,也不等於學問、知識,而是從煩惱得解脫。煩惱是自我中心的執著心,解脫之後仍然是有自我,但這個自我,是慈悲與智慧的功能。能夠以慈悲心對待眾生,處理一切事,都是智慧的反應。知識、技巧、學問,還是可以繼續學習、運用,因為這些是用來助人的一種方便工具。
  
  有些人很愚癡,想開悟又害怕開悟,認為開悟之後什麼問題都能迎刃而解。但是又害怕開悟之後,什麼東西又都失去了,像這樣的人是根本開不了悟的。以為開悟之後就會失去所有,這是錯誤的想法;開悟之前,屬於你的東西是很少的;開悟之後,三千大千世界,無量無數一切諸佛世界都是你的,你擁有無限的、無量的一切,與一切的一切都是同體。這是因為沒有畫地為牢,沒有與任何人畫界限,所以對人慷慨,和所有一切生命是結合在一起,所以你的生命是無限無量的,所擁有的也是無法衡量的。
  
  曾有位年輕媽媽來參加禅修,禅修期間工夫用得很好,其實也只是心念能夠集中,妄念較少,她就害怕的跟我說:「師父,我想回去了,因為我愈坐愈好,我可能要開悟了!」我問她說:「開悟,你還要回去嗎?」她說:「開悟之後,我如果連我的孩子都不要了,這多麼可怕啊!我還是想要我的孩子,我不要開悟了。」我說:「釋迦牟尼佛開悟之後,雖然出了家,但是,他讓他的太太和孩子也都出家,並且很照顧他們,同時,也回家探望父親。父親過世,他趕回家抬著父親的棺木送葬;他的母親早已去世到了天上,他特別到天上去為母親說法。佛開悟出家,並沒有六親不認,只是開悟之後自我中心的煩惱沒有了。開悟之前,是以自我中心的立場來對待;開悟之後,則是以眾生的立場來對待。因此,開悟的人,是用慈悲、智慧來照顧所有的人。這也就是『法住法位』;知道一切眾生各有所需,各有各的立場,必須適應眾生,因為所有的眾生跟自己都有關系。並不是開悟之後,見到什麼人都不認了,兒子也不要了,那是愚癡,那不是開悟。」
  
  二、「無我」的觀念最重要
  
  用默照或打坐的方法是不能開悟的,只是幫助減少妄念,以此達成開悟的目的。如果觀念不正確,沒有用無我的觀念來指導,最多只能入定。就像前面說過的,動物多半沒有記憶、不會思考,它們生活在現在、現在,所以靈敏度很高、很強。而人類的思想太復雜,經常思前想後,反而忽略當前的狀況,變得遲頓。如果用方法經常讓心停留在現在,保持著知道現在,這可以增加敏銳度,但這不是開悟。諸位可能會想:「那我們在這裡修行做什麼呢?又不能開悟!」用方法,只是一個過程、一種工具,目的是為了達成某些功能。
  
  想要開悟,一定要用觀念來引導,用方法時,隨時要將執著放下。譬如說:「我在打坐,我知道在打坐,我的身體在打坐。」這裡面是有「我」的,這是為了要將心念集中。漸漸地,身體的感覺不存在了,但是「我」還是在的。再進一步,此時打坐的「我」,不只有身體,對於聽到或看到環境裡的聲音及景象,都是「我」;雖然環境裡有聲音、有景象在動,但是對你而言,動也好、靜也好,都是整體的;你和所聽、所見的已經結合在一起,你已經達成身心統一,環境統一,這是統一的「我」。再進一步,是「身體在打坐」,「我」沒有事,而身體的痛、環境的動,我知道,但是跟我沒有關系;身體、心理都沒有負擔,任何狀況的出現都是修行的狀況,不是「我」。甚至不必去考慮「我」的問題,只是清清楚楚地知道:「這不是我!這不是我!」能夠這樣不斷地練習,自我中心便會越來越淡。
  
  許多人對雜念與昏沉耿耿於懷,擔心一打坐,不是雜念、妄想,就是昏沉、做白日夢,浪費時間。但是怕妄念,怕打瞌睡,越怕,心裡越討厭,所以就越要和它對抗,對抗一陣子,累了就打瞌睡,睡醒有精神了,妄念又來了,又再和它對抗,於是不斷循環地在打瞌睡、打妄想,打來打去,愈打愈痛苦;原因是你太在乎妄想、瞌睡。如果不在乎它,說:「打妄想、打瞌睡的不是我,現在用方法的也不是我,方法是否用得上,跟我沒有關系,能用方法最好,打瞌睡不可能一直打下去,總有醒的時候,那就趕快用方法。」不要討厭、對抗,心就會安靜下來,雜念妄想會減少,瞌睡的機會當然也會少。心安定有好狀況時,不要沾沾自喜地說:「我終於也坐了一炷好香,下一次希望坐得更好一些。」一喜歡,心就動,就是妄想,就已經被煩惱所捆。
 
 
 
 
 
 
 〈第六天:早上〉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一、心中無事,不受干擾
  
  默,是不要將一切現象,當成與你有關系,所以任何現象不會干擾到你,這就是「放捨諸相」。「休息萬事」與「絕學『無為』閒道人」中的無為一樣;在日常生活中的待人接物,行住坐臥,都還是有的,但不是什麼事都不必做了,而是心中沒有什麼事可以讓自己牽掛的,所以默照,是承認一切都有,如果忽略現象的有,那就沒有照了。
  
  所以說禅法是心法,主要的意思是心中不會受到任何事情干擾。一般人總是思前想後,不斷回憶著過去,總覺得許多機會沒有好好把握,或念著曾經做過的事、發過的財、出過的鋒頭;這一生不是在悔恨,就是在陶醉之中度過。要不然就是憂慮擔心著未來會發生什麼狀況,或者事情未到,就提前高興著美夢成真。
  
  夢,在想象之中總是太過美好了,很多人都是生活在夢裡,對未來想象得太天真。譬如許多人在結婚之前,都會把婚姻想象得美滿快樂;而我小時候上山出家之前,就把山上想象成仙境一樣;然而,這種對於未來的憧憬,多半是有問題的。
  
  當我閉關修行六年出關之時,高雄鄉下的一個小鎮,有個蓮社要請我去演講,一路上有位居士陪著我。那是個滿熱鬧的小鎮,街上許多人看到來了這麼一位不認識的和尚,都會多看兩眼,這位居士於是高興的對我說:「法師,一定是老早宣傳過,說有位出關的法師要來弘法。你是剛剛修行出山的人,一定有很多人晚上准備聽你演講。」我還信以為真。可是到晚上我要演講時,只來了三、四十位聽眾,這個夢很快就破滅了。從那一次以後,我就了解到,凡是事情尚未發生之前,不要想象得那麼的美好、那麼的順利。
  
  二十多年前我在台灣主持禅七,那個道場很小,只能容納二、三十位禅眾。有一次禅七結束後,大家報告心得,有好幾位禅眾一邊感恩一邊哭著說,師父是他們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恩人,從此要生生世世跟著師父修行,發願生生世世不退轉。我心想:「有可能嗎?現在是聲淚俱下的感恩,沒有多久就會將我忘了,當我死的時候最多說一聲:『喔,這個老和尚死啦!』」您們不信嗎?真的是這樣!
  
  當年那些年輕人目前還留下來跟著我修行的,已經很少了。不過發好願還是應該要發,即使是不能持久。
  
  二、止於一念不是無心
  
  但是,一些空洞的夢想,對心理是負擔,對時間則是浪費。所以要「放捨諸相,休息萬事」,讓我們在用方法時只有「當下,當下……」,有了任何經驗就是「放下,放下……」,同時不斷地繼續用方法。如果經驗到統一心時,知道是統一心,因為正處在統一心的狀態中無法放下,等境界過了之後,要告訴自己:「這個境界不是我要的!」有統一心的經驗很好,但是不要去追求統一心,因為愈追求愈得不到,而且統一心不一定有用,最多只能入定。
  
  因此,不論是默照禅或話頭禅,並不鼓勵注意或進入統一心。中國禅宗參話頭時,隨時隨地都有話頭,話頭就像一把鎖匙,只是個工具。有話頭可用,絕對不會發生內外統一或絕對統一的狀況。絕對統一已經是念念的統一──前念、後念,念念止於一念,是念的統一,這就是進入深定;身心統一及內外統一還沒有到達念念統一的程度。我們不希望進入念念統一的定境,但也不要把統一心當成壞事,可是絕對不要把統一心當成追求的目的。
  
  念念統一是定,能夠有入定的經驗是不壞的,當念念止於一念時,沒有前後交替念頭的過程,時間的感覺就不存在,坐一天和坐一秒鐘是相同,這是真的進入了定境。能夠有此境界固然很好,但這只是統一心,是一種修行的經驗,不是無心,並未得解脫,也不是智慧。
  
  修行的過程中有三種心理狀態:1.散心。剛開始時的心是散亂的、雜亂的,從散亂心用方法,這個方法使得心能夠傾向集中。2.集中心。在修行過程中,必定先經過散亂心的掙扎,然後變成集中。3.統一心。從集中心漸漸妄念愈來愈少,到完全沒有妄念、雜念,只有方法,此時就出現統一心。統一心有三個層次或現象,那就是身心統一、內外統一、前念與後念統一。但是,我們所期待的是無心,並不是這三個統一心,這都是過程。無心,不是追求可得,一追求就是妄想心,而是要放下、放下……,「放捨諸相,休息萬事」。
  
  三、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這兩句話是《金剛經》所說,也可以說是佛法的根本原則。意思是:凡是所有一切的相,都要將它當成是虛妄的,只要不去執著它,就會產生智慧。
  
  《六祖壇經》講的無相,是說一切相都是虛妄相,不是真實相。現象雖然有,但那只是幻境、幻象,是因緣有而自性空,只因為因緣的湊合而有了現象;如果另外的因緣產生,現在的現象就會改變,形成另一種現象,所以稱它為虛妄相。既然清楚的知道不是真實相,就不會被其困擾,而產生痛苦的煩惱心,此時智慧就出現了。「法住法位」是指當下現在的這一刻,每一法都有其特性與狀況,如果有新的因緣參與進去,原有的狀況就會改變;就好象化學變化,只要一個成分不同,所產生出來的便是完全不一樣的結果。
  
  記得我小時候在上海時,有位居士是個很虔誠的佛教徒,也會講經說法,有一次他家裡失火,房子被燒掉。房子被燒之後,全家人都很懊惱、痛苦,另外一位聽過他講經的居士安慰他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房子本來就是虛妄的,燒掉就燒掉了吧,不必太難過了。」房子被燒的居士說:「對,房子是虛妄的,我這個人也是虛妄的,但是虛妄的我,還是需要有虛妄的房子來住啊!」於是大家幫忙捐助了一些錢,讓他們暫時有地方可住。後來有一次他發表學佛心得說:「看到別人有事是『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一旦事臨到自己,所有相都是真實的,房子燒掉是真的,馬上就是一個現實,不知道要住在哪裡。」當時我的師父就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這是《金剛經》裡釋迦牟尼佛所說的。從佛的立場來看,所有的人與自己都是虛妄的;可是從眾生的立場來看,看到別人是虛妄,但卻不承認自己也是虛妄的。不過,我們要學佛,雖然自己發生問題是真實的,但是要將它當成虛妄的來觀想,能夠如此,痛苦與煩惱就會減少。必須要有勇氣面對所發生的問題,因為你還要繼續活下去。」
  
  修行,就是要練習著用佛的角度來體驗生活,因為我們還沒有開悟,沒有智慧,沒有辦法像佛一樣。特別是在家居士們,有家、有孩子,也有很多的責任,房子被燒是個非常現實的大問題。而我們出家人大概好些,這個廟燒了就到另一個廟去,不過在西方社會也不是這麼簡單,其他的廟並不一定會隨便接受。所以只有學佛,練習著了解自己,化解心中的苦惱及牽掛,能夠「放捨諸相,休息萬事」,漸漸就能體會到「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但還是要很細心的照顧、運用這些虛妄相,自利利人是要從有相開始,體驗無相、體會無相,然後才能實證無相。
  
  我們修行用方法是在練心,不是在練環境;「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並不是說一切相都不存在,而是說一切相都有,但是當實證無相的時候,心不會受其影響而波動。之所以發生影響和波動,是因為考慮到自身的利益,覺得那些人、事、物、環境狀況種種對自己太重要了,和自己的利害、得失有關,所以認為是真實相。修行時,首先一定要肯定自己、承認自己本身是虛妄的,進而體會到自己的身體與心也都是虛妄的,然後才不會受到外在環境的影響,否則只是閉著眼睛說:「虛妄的!外面的環境統統都是虛妄的!」結果別人給你一個耳光,所有的一切就變成真實;這並不是外面的狀況有什麼不同,而是自己內心的轉變。所以,體驗、承認堅固的自我執著是虛妄的,如此,也能進一步體驗到一切的環境都是虛妄的。
  
  我有一位弟子,打坐很精進,對《般若經》、《楞嚴經》的內容也很熟悉。有一次他在夜間打坐,有個鬼來找他,他跟鬼說:「你不要找我,你找師父去。」第二天他還問我:「師父,昨天有沒有鬼來找你?」他很清楚「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的道理,既然是虛妄相,真有鬼出現時就不管它,還去找師父做什麼呢?過了兩天,夜裡我去看他,他正在打坐,經過他面前時,他馬上打了個手印,然後睜眼一看:「喔!師父是你!」。這真是有趣了,鬼在面前,叫它找師父;師父在面前,還把師父當成是鬼。
  
  一定要肯定自己的我執以及身體是虛妄相,所見所思是幻想幻覺,才能夠在面對外境時真正把它當虛妄來看。否則只是觀念上的理解,當自己遇上境界時就不虛妄了。
  
  因此,「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這個觀念上的認知一定要有,然而僅僅有認知是不夠的,如果不練習著體驗「放捨諸相,休息萬事」,就好象別人家的房子燒了卻跟他說:「房子燒掉就燒掉,不要執著,那是虛妄的。」但是當自己的房子被燒,就痛苦不堪。如果能體驗到自己的身心是虛妄相,所以自我就是虛妄相,房子被燒是因緣法,接受事實,再做善後的處理,這就是智慧而不是煩惱。
 
 
 
 
 
 
  〈第六天:晚上〉慚愧、忏悔法門/無相、無我
  
  一、以慚愧、忏悔禮拜來安心
  
  今天已經是第六天,如果方法用不上,心覺得很累,那是對方法失去興趣,此時心會浮動,會覺得很煩躁,沒有辦法繼續在蒲團上用方法。這時候,體驗呼吸,呼吸很粗;體驗身體在打坐,身體上的每個部分都像在告訴你不想打坐,好象蒲團上都是刺,連身上的每個毛孔,都在跟你抗議著不要打坐。有這樣的現象,就起坐,利用禅堂的空間,用很慢的動作體驗拜佛的感覺,一邊拜一邊要說:「我慚愧,我忏悔,我的業力現前,善根被業力干擾;我慚愧,我忏悔,由於我的菩提心不夠,慈悲心不夠,所以沒有智慧;我慚愧,我忏悔!」一邊體驗拜的感覺,一邊要以沉痛的心情說:「我慚愧、我忏悔。」這樣拜一段時間之後,心情會安定下來,身體不那麼煩躁時,又可以繼續打坐用方法了。
  
  當重煩惱出現的時候,最好的方法就是用慚愧心及忏悔心來拜佛。當我遇到我們團體中有重大事情發生必須要解決,否則會很麻煩時,這時候打坐求靈感是沒有用的,我都是用拜佛的方法,對著佛菩薩忏悔,心情漸漸會平衡,頭腦也會清楚。拜佛會有感應,這是由於外在佛菩薩的力量,以及護法神的協助;護法神是跟著修行人的心境而走的,心安定,他就會來保護我們。我有少數弟子,在大煩惱來時,都不願意拜佛忏悔;其中有一位非常優秀聰明的年輕弟子,因為產生大煩惱,根本沒辦法打坐,我勸他拜佛,他說他才不拜呢,因為已經拜了很多年。一個修行人,不打坐,不拜佛,不知道慚愧、忏悔,煩惱來了就是一敗塗地,這是很可憐的。所以我奉勸諸位,有大煩惱時,要以慚愧心、忏悔心來拜佛,才能夠挽救你不被大煩惱卷走,否則即使修行很多年,也難保不會被境界所轉,這是很可惜的事。
  
  不要以為「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所以認為拜佛、打坐也都是虛妄的,這是顛倒!打坐、拜佛是為了幫助我們從自己的內心體驗「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如果體驗不到,就要拜佛、慚愧、忏悔。
  
  二、用心法練心
  
  「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這是《金剛經》裡的一個偈子。意思是說,把色當成我,把聲音當成我,這個人行的就是邪道,是不能見到如來的。偈中的「我」是指佛,也可說是空性。以這樣的標准來看,所有在修行的佛教徒,大概百分之九十以上行的都是邪道。因為多半的修行人,都將佛像當成佛來拜,這是讓眼睛看到的色、一個形象;而持誦阿彌陀佛、釋迦牟尼佛、觀世音菩薩等佛菩薩聖號,用的是語言聲音,將這些聲音當成是佛來持誦。
  
  有一個滿有意思的故事,那是在很久以前在台灣,我們有十多位出家人,每天都持誦《金剛經》。其中有人得到一個消息說,從印度來了位有成就而且神通廣大的大喇嘛,准備當晚進行火供。大家都不相信而想去看看,說這是邪道嗎?儀式一開始,就有種震攝人心的氣氛,感覺很不尋常,當晚並沒有風,但是當儀式進行到一半,附近所有的樹木都在搖動,很多鳥在樹林裡面飛來飛去。因為全場的人都在拜,我們這十幾個出家人也跟著一起拜,去的時候是絕對不相信,到了會場又不由自主的跟著一起拜。在回程的路上,大家都在討論著說:「『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今天大家不是都信了邪道嗎?」
  
  大喇嘛在火供時,大家都拜而我們不拜,不是很奇怪嗎?明明知道《金剛經》裡說的「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還是執著有相,要不受相的影響是很不容易。不過,這樣的相還是有用,尤其是對初學佛以及沒有學佛的人而言。據我所知,許多人起初是抱著一種好奇與不信邪的心態去觀賞,直至親眼所見,不得不相信,馬上接受灌頂,類似的情況還滿多的。不過,這不是究竟的佛法,而是方便法。
  
  禅宗一開始就用心法練心,而不是用「術」來接引人。這種「術」,除了密宗之外,中國的道家以及印度其他的宗教都會使用,其力量來自於畫符或咒語,有些是運用神、鬼以及精神體,一方面供養他們,一方面請他們扮演一些角色,產生一些功能,但這和根本的佛法是無關的。
  
  三、不動是默,清楚是照
  
  初學佛者用默照方法時,心不可能隨時隨地都在默、都在照,大多時候,心都是混亂的,有時候會有恐懼心出現。就像我的弟子在打坐時說有鬼去找他,等師父去了,他把師父也當成是鬼。實際上他在打坐,就不應該有那麼多的恐懼心,但是他心裡的「自我」還在,沒有說:「我在默,我在默。照,是很清楚;默,是不動。」他並沒有到達這樣的程度。雖然在打坐,可是心沒有真正清楚的在照,也沒有安定的在默,當然會受到影響。
  
  今天小參時有人告訴我聽到禅堂裡打香板的聲音就害怕,擔心著有人又要打香板,我告訴她說:「你不要怕,要隨時准備著有香板聲,聽到之後,你說這是香板,沒有事,不管它。」這就是照與默的功夫。
  
  已經向諸位介紹過默照的修行方法、層次、次第,以及在修行過程中可能產生的種種現象,以及如何分辨是假的悟境,還是真的開悟。過去幾天所講的,都是以有相修行無相,以有我修行無我。剛開始修行時一定是有相、有我,然後用方法及觀念幫助我們,逐漸認知何謂無相及無我。
  
  四、歷歷妙存,靈靈獨照
  
  「歷歷妙存,靈靈獨照」,這是宏智正覺禅師在悟後,以無相、無我的立場來講默照。無相和無我常常被誤認為:無相是什麼都沒有,無我是什麼都不要;這是不正確的觀念。無相,是見到現實環境中所有一切的相,知道它是虛妄、無真實相,無不變的永恆相。至於無我,有人認為如果無我是什麼都不要,那是不是就不需要穿衣、吃飯?以我聖嚴來說,也不必有徒弟、道場,既然無我,還要這些做什麼?這種想法是誤解了無我的意思。無我的意思,是指沒有執著、煩惱、痛苦的我,有的是慈悲與智慧的我;智慧的運用是為眾生之利益,而心有所思、有所動,這是智慧的反應。釋迦牟尼佛在經典裡也常說:「我,如來……」這個我,是智慧的我,是慈悲的我,不是煩惱痛苦的我。
  
  「歷歷妙存」的歷歷,是經歷的意思,其實就是照的功能,清清楚楚自己親身的體驗。第一個「歷」是自己的經驗,第二個「歷」是清楚的知道這個經驗是什麼,這就是照;「妙存」則是默。就好象家裡有一個保險箱,裡面放了許多金銀財寶,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任何人都不曉得裡面是什麼,可是它有很大的價值及功能。實際上這個保險箱內的寶,指的就是智慧與慈悲的功能是無限的,不動它時,等於沒有。清楚知道自己有這個寶,是照;暫時不動,是默;知道而且清楚它的功能,則是默照同時。
  
  練習照和默的方法,是有前後次第的;一定是先用照,才能達成默的效果。譬如說,知道有妄想雜念,趕快回到方法;知道妄想雜念,是照;趕快回到方法,使妄想雜念停止,是默;知道我在用方法,所以妄想雜念不起,則是默和照。
  
  宏智正覺禅師在語錄中所講的,是開悟以後的境界,工夫已經成熟,是默照同時。表面看來是不動,什麼事情也沒做,是默;然而事實上頭腦是清楚的在照,但是自我執著的煩惱心、情緒心不動,所以是在照也是在默,是默照同時。如果默是默,照是照,先照後默,或先默後照,都表示工夫尚未成熟。
  
  「靈靈獨照」的靈靈,意思是非常活潑、靈巧,隨時都能適應,恰到好處的反應。經常保持著靈活、靈敏、敏銳,看起來是照,其實是默,因為並沒有動。就好象前兩天我提到在湖邊看到的那只鳥,因為不動,所以靈敏度非常的高。這裡的「靈靈」與「獨照」的照,實際上是不動的,所以照的功能很強,這也是默照同時。
  
  「歷歷妙存,靈靈獨照。」這兩句話,就像以一面品質極好的鏡子,鏡面是不動的,可是當人、物、景在鏡前時,鏡子裡出現的必定是如實的反應,有什麼就反應什麼。反應是照,然而鏡子本身不需要動,就有反應的功能,是默。如果真正將工夫用好,禅宗形容就能夠「漢來漢現,胡來胡現」,這是說,漢人在鏡前經過時,出現是漢人;胡人在鏡前經過時,則是胡人,鏡子裡一定如實的反應,絕對不會漢人經過,鏡子裡反應出胡人,或者西方人經過,看起來像個東方人;能夠「漢來漢現,胡來胡現」這便是默照同時。
 
 
 
 
 
 
 〈第七天:早上〉禅修應具備的基本佛教知識
  
  一、佛法的基本原則──「三法印」
  
  佛法和佛教不同之處在於,佛法是釋迦牟尼佛說的言教,而佛教則是團體。佛所說的原則以及根本教義是不變的,可是佛教會因環境背景的不同,以及每個人根性的差異,而形成不一樣的佛教。佛法基本不變的原則為「三法印」,是相同的,從釋迦牟尼佛開始到現在,還沒有人能推翻。
  
  三法印是: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1.諸行無常:從佛的角度來看,諸行是無常的。「行」主要指的是心理現象,心理現象不是永恆不變的,而是無常的,只是一點一點的在生滅而已。2.諸法無我:諸法是包括所有一切的法,五蘊裡只有心法及色法,但色、心二法包涵了無限的法,也就是精神的與物質的。一切精神和物質的現象,全部都是無我,實際上就是空。3.涅槃寂靜:能夠實證「諸行無常」、「諸法無我」,就能從煩惱的生滅而得寂滅,生滅滅已,是為寂滅。一般「生滅」的解釋,是不再生、不再死,而佛陀的根本意思是實證空性,煩惱不再生滅,沒有煩惱生,沒有煩惱滅,是為涅槃。譬如釋迦牟尼佛在菩提樹下成道,雖然色身還在,但因為煩惱已不再生滅,所以那個地方就稱為寂滅道場。
  
  三法印就像是鼎的三只腳,缺一不可。因為無常所以無我,任何現象都是在變幻不已中,尤其是身體的物質現象及生理現象。以心理現象為例,剛才跟現在的想法不一樣,昨天跟今天的想法又不同,諸位來參加十天禅修,你們的想法是會有些改變。又譬如兩個人要結婚時,總是海誓山盟,認為海可以枯、石可以爛,愛情則永遠不變;沒想到結婚一段時間之後,兩人的想法不一樣了,不是想征服對方,就是要控制對方,結果變成怨偶、冤家。同樣的人為什麼婚前與婚後的想法會截然不同?
  
  「我」,只是一個觀念,這個觀念經常是在變的,既然沒有固定的我,便是無我。諸法無常是個現象,諸法無我是個事實,從現象了解事實後,就是實證空性,既然體會到自性是空,就得解脫,就是涅槃。
  
  但如果只是知識上或邏輯上的認同,沒有經過實證,這只是個觀念,不是結果。不過,觀念還是有一點用,但是只能在他人痛苦時幫著勸說:「諸行無常,諸法無我,不必那麼痛苦,看開一點吧!」等到痛苦降臨在自己身上時,就沒辦法將這個觀念運用上了。所以一定要有方法,以觀念來指導方法的練習、運用,心才能夠愈來愈明澈、安定。安定是默,明澈是照,此時,漸漸就會知道心是無常的,我是不存在的,這就成為自己的實證──實證空性,實證是由體會而得。
  
  二、佛法的變遷
  
  佛教,是運用佛法者所組成的團體。佛教的團體,因為在不同的環境裡生存、運作而會有所差異,由於每個人有自己的善根、性格、興趣,每個地方有其特殊的文化背景,每個時代的風潮、潮流也不相同,所以就會出現各形各式、千變萬化的各種佛教型態。在釋迦牟尼佛時代,佛所說的法,就是佛法,是一味的,三法印是佛法的根本。當時經常有一千二百五十位阿羅漢,是由佛的十大弟子分別帶領,並依據弟子們的根器、性格不同,佛就將其分類。例如喜歡神通的跟著目犍連,修精進頭陀行的跟著摩诃迦葉,記憶好的就跟著阿難陀。
  
  佛法實際上只有一味,就是解脫味,其目的是從苦、從煩惱得解脫,就是涅槃寂靜。苦與煩惱,圍繞著我執而產生,只有慈悲與智慧,才能從我執而得解脫,這就變成自利利人的佛法。可是弟子們各有各的喜好及興趣,因此發展出不同的特色。釋迦牟尼佛涅槃之後,佛法漸漸從印度向四方傳播,後代弟子們逐漸分為保守派及青年派兩個派系。保守派認為只要是佛曾經講過的一切,就不能改變,都要遵守。年輕的一派,則認為只要尊重佛法的原則,如何能得解脫才是最重要的,生活方式應該適應時代以及當時的環境,否則佛法無法推廣。保守派又稱長老派或上座部,青年派又稱大眾部。
  
  事實上,長老的上座部也不斷在分裂。因為長老們的弟子們,他們的意見也會不同,慢慢又分成了一部一部。泰國、錫蘭、緬甸佛教,認為他們屬於根本的上座部,其實並不然,許多型態、制度,都和佛的時代不盡相同了,這包括他們所穿的金黃色袈裟。
  
  最近我到泰國曼谷,那些上座部的出家人,披的全部都是黃色袈裟。有一位比丘跟我說:「比丘的衣服一定要染成黃色。」我說:「真的嗎?戒律裡沒有這樣的根據。你們穿黃色是有道理的,因為南方的氣候較熱,所以我贊成你們穿這種顏色,像我穿的這種深咖啡色,就容易吸熱。」有些中國的比丘因為對漢傳佛教失去信心,看到南傳比丘穿的都是金黃色,所以在很多場合也改穿黃色的僧服。雖然經典有預言,比丘將來到什麼時候,衣服的顏色將會改變。但在佛世的比丘,並沒有穿黃色衣的。
  
  三、佛教的傳播
  
  佛教從印度向南傳,先至斯裡蘭卡,然後到現在的緬甸、泰國。由於這些地方沒有他們自己較高的哲學思想、宗教文化,所以佛教的思想、生活,在當地的改變不多,只有保存南傳巴利文三藏的內容。不像北傳大乘佛教,不斷地在增加,有經典、有論典,還有祖師的著作。
  
  佛教從印度向北傳到中國,因為中國本身的文化非常豐富、發達,有儒家、道家,還有其他的思想家。佛教進入中國後,為了使中國文化願意接受佛教,不得不適應中國的環境,所以中國佛教就出現很多的思想家。大乘佛法在中國展開另一個新的局面,這跟印度的大乘佛教不太一樣。
  
  至於同樣是大乘佛教的藏傳佛教,那是在西元六、七世紀時,才從印度傳入西藏,比漢傳佛教晚了大約六、七百年的時間,原則上接受的是印度佛教的晚期。那時候的印度佛教已經衰微,漸漸快要滅亡,而西藏因為地處高原,是個極神秘的地區,本來就有一種很普遍,類似薩滿教的苯教信仰,所以當印度佛教進入西藏,藏人最喜歡的就是神秘的部分,能跟苯教的神秘經驗結合。因此,西藏佛教中,金剛神或神秘神的部分,發展得很好,這和它的特性、地區,以及傳入的時代有關。
  
  在中國文化中,不論是道家的老子、莊子,或儒家的孔子、孟子,他們的文化思想都非常重視人的本位精神,那就是人本主義、人文主義、人道主義,是以人為主。尤其孔夫子「不語怪力亂神」,儒家對於天及鬼神,是存而不論。因此,佛教在西藏保有神秘的部分很多,因為他們特別相信,也願意接受。但在漢人的文化裡,尤其是高級知識份子,對這些神秘經驗是排斥的。所以佛教傳入中國之後,凡是弄神弄鬼,裝模作怪,一定會被批評,因而漸漸發展出最清淨的禅宗。
  
  在釋迦牟尼佛時代,以佛及弟子所表現的紀錄來看,除了三法印的佛法之外,神秘的部分也是有的。可是到中國漢傳佛教,特別是禅宗,便將神秘部分全部過濾,只接受純粹由三法印而延伸的法義,講的是直指人心,明心見性,從內心做起,練自己的心,明自己的心,而得解脫,這又回到三法印的原則。雖然禅宗的歷史上,也有其神秘的部分,但是並不重視它。
  
  我是漢傳佛教,所傳的是禅宗的佛法,稱之為禅法。我所知道的漢傳佛教,是有很大的適應性,能適應時代與環境以及所有的人。此外,它非常理性,不重視神秘的經驗與色彩,這就是漢傳佛教的特色。現在佛教的三個系統是:南傳的上座部、藏傳的西藏、漢傳的禅。各派均有所長,不知道現在或未來的西方,哪一種佛教最容易被西方人接受?
  
  不論你們過去學的是哪一宗、哪一派,未來要去學哪一宗、哪一派,諸位現在是跟著我學,你們還是用漢傳禅宗的方法專心的練心。在用默與照的方法時,知道心經常在變,念頭不斷在動,這就是無常。因為經常在變、在動,沒有一個永恆不變真實的我在其中,那就是虛妄的我,能有這個認知,隨時都可以放下所有發生過的事。現在要用的,只有方法。
 
 
 
 
   〈第七天:晚上〉解脫樂、護法神
  
  一、解脫樂勝於世間樂、定樂
  
  天台宗二祖慧思禅師的著作《諸法無诤三昧法門》,書內講到許多人將身心經驗當成開悟,將進入禅定視為證果,「未證謂證」,沒有真正證得空性,卻說自己是證到了,這種誤解實在是下地獄的地獄種子。許多人認為佛性是可以用眼睛看、用身體接觸、用心感受,這是有問題的。因為既然是空性,怎麼可能看得到、接觸得到、用心體會呢?所謂見性,實際上是自我中心的脫落。
  
  (一)愛的層次,快樂的種類
  
  許多人問我,愛人或者被愛,是安全溫暖的,追求快樂與愛,也是很有意義、很舒服的事。如果來修行禅法,連愛與快樂都沒有,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尤其是西方人,特別重視快樂與愛。
  
  我們先要來了解愛的層次:?占有的愛:愛是互相的占有,我愛你,你屬於我;你愛我,我屬於你,這是占有或獨取的愛。?同情的愛:是一般人說的同理心,也就是同情心,這不一定是占有,而是看到他人痛苦,願意協助使得其快樂。?犧牲的愛:為了愛,可以犧牲自己。世間的愛大概就是這三個層次。占有、獨取的愛當然不好;同理心、同情心的愛是可以的,但不可能對每個人都會產生這種愛;犧牲的愛,則是非常痛苦的事。
  
  快樂的樂也可分為三種:?刺激的樂,?發洩的樂,?放松的樂。刺激的快樂,應該以男女的性欲為最刺激,如果不斷地連續刺激,那就變成了苦事。發洩的快樂,是放縱狂歡,例如不停的飲酒作樂。放松的快樂,則以禅定的定樂為最穩定、持久,但是出定之後,不繼續打坐修禅定,定力退失也會痛苦懊惱。這三種樂都不是究竟的快樂。
  
  (二)解脫之樂最快樂
  
  所有的快樂,都沒有比從自我的執著、煩惱而得解脫更快樂,所以釋迦牟尼佛說的佛法只有一味,是解脫味。禅修的目的,就是為了解脫的樂,即使在修行禅法的過程之中未得解脫,但是,在自我中心愈來愈淡時,痛苦也會愈少,漸漸就得到解脫的快樂。解脫之後,對任何一個人的愛,絕對是無條件的,沒有時間性,也沒有一定的對象,這種愛是平等的慈悲,是絕對的愛。但並不是把對動物跟對自己的親人同等看待,還是人是人,動物是動物,這是智慧;如果把動物和自己親人同等對待,這不是平等的慈悲,而是愚癡。
  
  (三)世間欲樂皆短暫
  
  我曾問過一位滿胖的女孩子,問她為什麼會這麼胖?她說:「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忙時無聊,閒時也無聊,無聊時就吃東西,吃東西就很快樂,我整天都在吃零食。但是,我很討厭我這麼胖。」喜歡吃又討厭胖,這究竟是快樂還是不快樂?
  
  在我出家的鄉間,那時候大家都很窮,廟裡只有到過年時,才能吃到糯米做的芝麻湯圓。就有一個愚癡的出家人,認為一年都吃不到,要吃個夠本,於是連吃了三大碗,吃得好快樂。因為糯米湯圓太好吃了,他連咬都不咬,就這麼囫囵吞的把一個個湯圓吞到肚子裡去,結果糯米不消化,在肚裡結成一團。晚上睡覺前,覺得肚子不舒服,連呼吸都很困難,他就到佛殿上抱個大木魚,用木魚壓著肚子,邊敲邊念著:「阿彌陀佛,讓我放個屁吧!」那時候鄉下也沒有醫院,於是請了位中醫,醫生叫他吐,叫他嘔,叫他瀉,都沒辦法,最後他就死了,火化之後,結成一團的糯米變成了一個黑球。他吃的時候是很快樂,可是居然會吃到喪命,這是很可憐的事。從此以後,我只要看到有人吃湯圓,都會勸人少吃一點。
  
  以上兩個例子是說,世間的樂都是暫時的,不是絕對而持久的,唯有解脫樂才是永遠的。得解脫的人,不會緊張、恐懼、饑渴,饑渴又分為物質與精神的饑渴。有人問我:「師父,你在任何地方都很忙碌,工作量又多又重,你忙得快樂嗎?」忙,有的是身體忙,有的是心在忙,如果學會禅修的觀念和方法,就能像我們前面說過,永嘉禅師〈證道歌〉所說的「絕學無為閒道人」,那我還有什麼好忙的呢?我雖然沒有得大智慧、大解脫,但是我在學習著禅法,所以我不覺得有那麼忙,而且還滿快樂的。有時候我也會大聲的講幾句重話,講完之後就沒事了;當然,盡量不要這樣,因為那不是很舒服的事。
  
  (四)修行能成就無私的大愛
  
  禅修時,自然而然能夠產生喜悅,這是禅悅、法喜。禅悅的產生是因為用方法使得心念集中,雜念、妄想的負擔減少,此時會有一種如釋重負輕安的感覺出現,輕安就是快樂。前面提到的第三種放松的樂,就是屬於禅悅裡的定樂。但是禅悅不一定有法喜。法喜的產生,是因為雖然自己的修行工夫還沒修到這個程度,但是懂得用佛法糾正自己的觀念,想法跟過去不同了,當有麻煩、有痛苦的時候,會用佛法來處理,就會快樂多了,這就是法喜,法喜是非常重要的。不論法喜或禅悅,都要比剛才講的三種快樂都好。
  
  禅修者能否愛人或被愛?這是不用懷疑的事!當自我中心愈來愈淡,能體會到自己與環境合而為一,感受到環境與自己是那麼的親切,不容分割;此時,不僅對人,對動植物也都會有愛,會以慈悲心來對待、照顧它們,你和它們不會再有距離,彼此是完全相應的。以愛心對待動物時,它們也會很歡喜,覺得很安全、很快樂,花草樹木也是如此。在我們的道場裡,有位在家居士照顧花草時,花草樹木都死了;後來換了另外一位居士照顧,這位居士很有愛心的照顧著這些花草,本來快要枯死的,後來都長得很茂盛。甚至有些野鳥,會在花盆裡生蛋孵小鳥,小鳥飛走之後,母鳥還會來帶這位居士去見它的孩子,鳥與人沒有距離,這就是愛。修行的人自然會有這種愛心出現,不必擔心修行之後,連兒子都不認得了。
  
  二、不期待護法神
  
  今天有人問說:「為什麼打坐時護法神就不來,在拜佛、忏悔時,護法神就會來保護呢?」我說,這和你自己的心有關。心很安定、很開朗的時候,不僅是護法神,即使是動物、植物也願意和你在一起,因為覺得很安全、很舒服。打坐工夫好,護法神一定會來幫助,如果打坐時,五行煩躁,混身都是刺,護法神當然就跑走了。不要認為護法神都是大菩薩,他們或許是跟著你的一種靈體,只要你對他有益,他就來;譬如拜佛時,他也跟著拜;吃飯供養,他也會得到些東西,護法神跟著修行的人,對他是有用的。修行好了,護法神自然會來,但是請諸位不要老是想要護法神來。
  
  我講一個護法神的故事。大約在七十年前,有三位出家人准備結伴到西藏學法。在那個時候,從北京到西藏的交通極為不便,路上需要有護法神保護。出發之前,每天祈求護法神能夠護送他們至西藏。有一天,有一位出家人被靈體附身說:「我是護法神,你們請我,我過來了。但是你們不要太歡喜,我是西山的黃鼠狼。」另外兩位出家人說:「我們請的護法菩薩,怎麼來個黃鼠狼呢?」它回答說:「像你們這樣三個人,只能夠找到我啊!」
  
  黃鼠狼還有個條件:「正好我也想去西藏學法,但去不了,既然你們求我,一路上我就跟著你們一起去。但是,你們每天就算不能夠給我一只雞,最少也要三個雞蛋。」和尚說:「我們是吃素的呀!」它說:「我知道你們吃素,但是西藏喇嘛是不吃素的。」後來他們求黃鼠狼:「拜托,請不要跟著我們吧!我們要的是護法菩薩,不是黃鼠狼!」好不容易把黃鼠狼請走。三位出家人就暫時不去西藏,不然,一路上跟個黃鼠狼在一起就麻煩了。因此,請諸位不要期待著護法神來護你的法,說不定跑出個黃鼠狼來給你護法。因為你所期待的,必定與你的修行程度相應,修行不夠,就會來個很奇怪的東西。
  
  三、踏實用方法
  
  用方法雖然是有層次、有次第,可是請不要自作聰明的認為,走了一步,就要跨出第二步;走第二步,就准備要跨出第三步,這樣方法是無法踏實的。譬如說,自認為已經是集中心了,就想要進一步進入統一心;進入身心統一,就想進入內外統一,然後再進入前念與後念的統一。這種情形事實上根本沒有統一,而是在打妄想。
  
  統一,是自然而然的,不是自己想要從這一層次至另一層次,而是要「放捨諸相,休息萬事」,要不斷地捨。但是剛開始方法不能捨,方法一捨,就變成打妄想,或者頭腦一片空白。方法,是自然而然到後來好象沒有方法可用,實際上仍在方法上;很清楚知道自己是在打坐,雖然身體的感覺不存在,還是曉得在打坐,環境也是清清楚楚的。此時,不要去想自己是身心統一還是內外統一,念頭一起,就什麼也不統一,根本是在打妄想。
 
 
 
 
 
 〈第八天:早上〉直觀與空觀
  
  一、不分內外
  
  打坐時,只知道我在打坐,知道身體上若干部分是有感覺的,但是不要特別去分別是哪一部分,或者是特別注意某一部分,也不對任何一點產生反應。所謂知道,不是經過思考,而是直覺曉得有這樣東西。如果能夠做到,此時此刻,身心便是統一的。
  
  也不要覺得內外統一很難。坐在禅堂內,眼睛如果半睜著,可以看到前面的地板、人物、毛巾、墊子等,即使眼睛閉著,也可看到透過眼皮的光影,但不要被看到的東西或者光影所影響,而生起第二念。例如看到地板上的花紋,或者前面打坐的人坐的樣子很奇怪,甚至於穿的衣服顏色、花紋、料子都很特別;或是耳朵聽到咳嗽聲、飛機聲、鳥聲、汽車聲、風雨聲,或者什麼聲音也沒有,因為太寂靜,耳朵裡好象有一種「吽……」般的天籁聲,對這些現象都不要感到興趣,看到就是看到,聽到就是聽到,不要特別去注意它,心裡不要有任何的反應,此時的你和環境就是統一的。
  
  事實上,在動的狀況下也可達到統一。譬如到戶外經行的托水?;拿著裝滿水的一碗?,但是還要走路,要特別小心?裡的水不能流出來,如果只知道平穩地把?托好,此時心在?上,心已經跟?合而為一。如果覺得好累、好辛苦、好麻煩,心一煩亂,?裡的水便會流出來。要是能夠覺得托這個?非常值得,很喜歡,沒有負擔,沒有對立,集中心與統一心就會出現。
  
  在《莊子》書中有一個「庖丁解牛」的故事,敘述庖丁在殺牛時已經出神入化,牛不會痛苦、恐懼,自己也很省力的在使用那把刀。有人問他怎麼辦到的?他說:「剛開始時,我看到的是一只全部的牛;漸漸地,只看牛的一個一個局部;到最後,根本沒有牛了。」實際上他已經從集中心進入到統一心,沒有內外,沒有彼此,他已經看不到牛,跟牛是結合在一起;又因為已經對牛的身體組織、結構、關節非常清楚,所以曉得怎麼做是最省力的。而且殺牛的人沒有殺的心,牛也不知道是要被殺,牛遇到他,就像是安樂死。中國人有句諺語──「游刃有余」,就是形容庖丁割牛時,技巧熟練,刀在牛身上的任何部位,都不會碰到阻礙,那把刀就像在水裡游一樣地,非常的自在、自由。當自己的心能和身體統一,那是自在的;跟環境統一,則是自由的;「游刃有余」,就是遇到任何狀況,不會受其影響,處處是自由的、自在的。
  
  我不會殺牛,也不吃牛肉,用這個殺牛的例子來比喻修行禅法的統一心,似乎是很殘酷。事實上,運動員、藝術家、表演家們,在心力很集中的時候,也可能達到統一心的境界。然而統一心和開悟是兩回事,必須要善根深厚,以及正確的佛法指導,也就是三法印──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再加上練習集中心、統一心之後,才可能觸發開悟的狀況出現。
  
  二、不起對立
  
  許多人認為修行禅定就能得解脫,然而,修行次第禅定是絕對不得解脫的。雖然在次第禅定裡有個最高的解脫定,即滅受想定、九次第定。但解脫定並不是因為進入四禅八定之後而得解脫;而是在具備四禅八定,也就是有統一心的工夫時,必須在聽聞佛法之後,將自我中心全部放下,甚至將定也要放下,此時智慧出現,稱為解脫定。所謂九次第定,也不是在達到第八個定之後就進入到第九個定,而是要把前面的八個定放下,不要執著那個定,滅受想定,就是要滅掉四禅八定中最高的非想非非想處定;滅就是捨,釋迦牟尼佛最後成道,就是捨最高的非想非非想處定,然後才進入到解脫定。
  
  要達成內外統一或身心統一,其實是很容易,但是一定要練習。打坐時用「只管打坐」的方法,自然而然就會進入身心統一和內外統一。可是在行動的時候,譬如:掃地、割草、經行,要怎麼辦呢?人是在環境裡活動,不僅只有身體在動,身體、環境和心都是彼此互動的;在互動的狀況下,不要生起對立心。練習著對見到、聽到、感觸到的任何狀況,都不要給它名字、形容、比較,這主要是為了達到不和它產生對立的目的。因為有名字、有比較、有形容,就是對立。凡是大的、小的;長的、短的;好的、壞的,或是什麼顏色等等的分別,就已經把環境裡的東西拆得一個一個散散的,不是成片的。如果沒有對立,就是統一;即使是在動中,也是統一,這就是動中修。
  
  各位在戶外經行,經常會聽到鳥叫,這是正常的,但是不要有反應,不要生起第二念,這只是自然裡的東西。同樣的,看到石頭就繞過去,不要給它「石頭」這個名字,如果被石頭擋住了,你就起了個念頭說:「豈有此理!有一塊石頭在那裡,我要把它踢開。」這樣你的心就是跟石頭產生了對立,不是統一的。如果出現「聽而不聞、視而不見」的情況,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處於集中心,專注於某境,對環境中其他事物不知道,身心與環境沒有統一,這不是統一心;另一種可能,是前念與後念統一,這是入定。當內外統一時,對身、心、環境的狀況都是清楚的,但是不會起反應;內外統一不是變成白癡,而是明確的知道,那是「照」;不起第二念,是「默」。
  
  這個方法練好的話,在日常生活中是很有用的。不論是夫妻吵架,或者跟長官、同事之間有沖突,都是清清楚楚,應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但是心不會產生痛苦、怨恨、混亂、煩惱。就像大自然裡的流水,遇到任何狀況,即使是一個小縫,都會流過去,而不覺得是一種妨礙;實在流不過去,水就停在那裡,等到可以流動時又繼續流動;即使永遠無法流動,只要等到太陽一曬,水就蒸發成為蒸氣,又可以自由行動了。這就好象統一心,統一心是非常自由,不是呆板的、死的東西。
  
  三、直觀與空觀
  
  直觀實際上就是默照,好象攝影機的本身是沒有選擇的,只要在鏡頭范圍之內,將光線、距離、焦距對准,它就平等接受。我們可以選擇一個范圍來用直觀的方法;譬如看一朵花,花有花瓣、花心、花蕊,一直看下去,可能一只蝴蝶和蜜蜂飛進來,進來就是自然的進來,不要拒絕什麼,很自然的,看到什麼就是什麼。
  
  直觀是對環境的直覺,進一步是空觀。空觀,是連統一的這種心的念頭都沒有,不會覺得練好統一心就非常得意,將這種心也要放下。但不要誤解空觀是頭腦裡一片空白,空觀是捨無可捨。
 
 
 
 
 
 
 
   〈第八天:晚上〉以恆常心用功不急求開悟
  
  一、攬之不得,不可名其有;磨之不泯,不可名其無
  
  「攬之不得,不可名其有;磨之不泯,不可名其無」,這是宏智正覺禅師所說的。
  
  所謂「攬之不得」,是指想要用手或心來體驗,但是根本沒有這樣東西,所以根本得不到,這個「攬之不得」就是默照。用方法在照、在默時,是有照和默的功能;修行默照成功,也就是默照同時出現,這時候,如果還能夠分別體會這叫做默,那叫做照,生起體會的這個心,那便是妄想心、執著心,不能稱為默照。默照同時的時候,是無法用心去體驗的。
  
  「磨之不泯」的磨,是分析、解散、拆開,認為這樣大概就是沒有了。默照的工夫,說它有,是錯的,因為這成了有執著;說它無,也是錯的,因為默照的運作還是有的,而且說它無,那就落於頑空,認為空無所有,而變成了一種邪見。而是說,如果以心去體驗它,而執著的認為有這樣東西,則是錯的;應該是功能有,而實質是無。
  
  明朝末年有一位臥龍禅師說「無」是指心不起,但六祖惠能說「無」是起了又起,這究竟誰是對的?在禅宗語錄中,弟子和老師之間的對話常常是這樣子的,弟子問「有」,老師一定答「無」;弟子問「無」,老師則是說「有」。難道弟子跟老師是在玩文字游戲?其實這完全是工夫,指的是不一樣的東西。
  
  禅宗公案裡有一則滿好玩的故事,有位大官去拜訪禅師,問說:「善惡是否有因果報應?」禅師說「有」。可是另外來了一位出家弟子也問禅師同樣的一句話,禅師卻說是「無」。大官就問禅師:「你回答他無,回答我是有,你總有一個地方是錯的。」禅師說:「請問,你有老婆嗎?」大官說「有」,又問那一位弟子:「你有老婆嗎?」弟子說「無」,禅師說:「你看,我的回答是對的啰!」
  
  對於心中牽牽掛掛、放不下的人,一切都是有的,有生死、有涅槃、有解脫、有痛苦、有煩惱、有智慧、有地獄、有淨土,樣樣都有。對心中已經沒有牽掛的人而言,天堂、地獄、佛、煩惱、智慧,都是沒有的;既然無牽掛,有跟沒有,完全相同。譬如說,在家人可能有先生、太太、兒女,心中再放下,也還是有的,不可能完全沒有牽掛,因為這是你的家屬及孩子。我這個出家人,從來沒有娶過老婆,根本沒有對太太及兒女的牽掛。但是我有徒弟,如果徒弟發生意外,我不可能裝著不知道的說是沒有牽掛,首先就要曉得傷勢如何,甚至親自前去探望。
  
  例如剛才我的弟子告訴我說:「今天下午有幾位菩薩去鋸樹,結果樹倒下的方向不對,很麻煩!很糟糕!」我第一個反應就是問:「人有沒有受傷?」我的弟子告訴我:「師父,你不要急,已經把這棵倒下的樹,綁在另一棵沒有倒的樹上了。」然後他又慢慢的來敘述當時的狀況,我再問:「是否傷到人了?」他仍是叫我不要急。從這一點看,我似乎是有牽掛的,因為我首先考慮到、想到的是有沒有人怎麼樣?有沒有危險?但是我不是為了我自己而關心他們,所以我是沒有牽掛的。
  
  還有一個故事是,有位太太經常供養、護持我們,有天突然告訴我說:「師父,我的先生有外遇,他要跟我離婚,你看我是否要答應呢?」我說:「既然已經結婚,能夠不離婚是最好,離婚之後,你變成了沒有家的人。」她又問:「師父,我還有兩個孩子可以靠,你為什麼叫我不要離婚?可能你擔心我離婚之後就沒錢供養你了!」我說:「阿彌陀佛!如果我貪著你的供養而叫你不要離婚,我也不值得做你的師父了!你離不離婚是你的問題,你現在有兩個孩子,離婚之後,你的孩子還有爸爸,還有媽媽,可能又多了一個你先生外遇的女人做媽媽,唯獨你沒有丈夫了。我考慮到的是你、你先生及孩子,你有沒有給我供養,都是相同的。」她很不好意思的說:「我怎麼沒有想到,師父是專門為我們設想,而不是只為自己。」
  
  經常要練習著不為自己的利害來關心人,這才是沒有牽掛的;如果只為著自己的得失等問題而關心人,那是有牽掛。最近台灣發生一樁事,有個小女孩從小是由她祖母扶養的,當孫女要進小學,她的父母就把孩子帶回去。祖母捨不得孫女,晚上就到兒子家裝鬼嚇孫女,希望孫女趕快回到她的身邊來。結果裝鬼被兒子抓到,就將祖母送到警察局,經法院判決,為了保護小孩,不准這位祖母再接近兒子的家,因為會對孫女的心理造成不良影響。這位祖母不僅無法見到孫女,連兒子、媳婦也不容易再見到;想要得到,結果卻失去更多,這是位可憐的祖母。
  
  二、以恆常心修行
  
  早期在台灣的初級禅訓班一期是三個月,每星期上一堂課是兩小時,初級班之後就進入中級班。其中有一個男孩很聰明,記憶力很好,上課後問他們是不是聽懂了?他一定回答說懂,並且馬上念給我聽,跟我說的完全一樣。初級班是講散心、集中心、統一心,到了中級班則講無心,這個學生說:「我老早知道什麼是無心,無心就是沒有牽掛。」我心想,這個學生的反應快、悟性高,真是可造之才。中級班結束,他來參加禅七,禅修期間,我講開示時只要一問,他一定回答,跟我是對答如流。後來我說:「怎麼都是你回答?」他說:「師父,大家不回答,總要有人回答!他們不懂,我懂,我當然回答啰!」然後他問我說:「師父,我的悟境如何?」我說:「你是鹦鹉的『鹉』啊!」鹦鹉是人家講什麼它就跟著講什麼。
  
  後來這個學生非常急切的要我承認他已經開悟,我說:「你的悟境那麼高,我怕你哎!要我承認你開悟,那是害你,我不承認你開悟,你講的話又都是我所講的。但是,我不能從語言上肯定你是開悟,開悟是沒有辦法用理論來解釋分析。你沒有開悟就是沒有開悟,你再怎麼講,我也不會承認的。」請問諸位,這個學生他有沒有牽掛啊?事實上,我們只要好好修行,就是有用的,開不開悟都是相同,為什麼一定要去追求開悟呢?
  
  大乘菩薩的修行時間,從初發心至信心不退,要十劫;信心不退到斷除煩惱的一分,是一大阿僧祇劫;煩惱如有十分,十分煩惱全部斷除,是第二阿僧祇劫;從第二阿僧祇劫開始到成佛,是第三阿僧祇劫。許多人來參加幾天禅修,就准備要成佛了,這真是對不起釋迦牟尼佛啊!
  
  大乘菩薩要信心不退就要修十劫,我們一般的凡夫都是退退進進,想要信心不退,就要不斷地發願修行,鼓勵自己修行,信心才能持久。因此,在十劫之內,遇到大麻煩時,信心還有可能會退,但是已經種了善根,如果遇到機會,善根還會再發芽,信心又會再回來。也許諸位會想:「修行的時間要這麼長,算了!」如果算了,那就完全沒有希望了。
  
  三、悟不等於解脫
  
  正統的佛教修行人,不會隨便說自己已經是聖人,特別是在中國,所有的祖師沒有一位說自己是聖人,都說自己是凡夫。許多大乘菩薩示現的是凡夫相,聖人和凡夫在一起,現凡夫相、凡夫身來度眾生;如果說自己是聖人,凡夫會覺得這不是一般人能達到的,結果會導致與人間脫節。
  
  有一次我問達賴喇嘛:「在西藏,開悟的人多不多?」他說:「開悟,對菩薩而言是解脫,那不是凡夫菩薩的解脫,而是聖人菩薩的解脫。開悟之後的菩薩,已經斷一分煩惱,還有未斷的煩惱沒有顯現。聽說台灣開悟的人很多,那開的是什麼悟呢?」我說:「真是慚愧,我們沒有人告訴大家什麼是開悟,所以認為只要有一點神秘經驗,就是開悟。中國禅宗、天台宗就有講過這個問題,我也知道經驗不是開悟。」
  
  禅宗講的見性不等於解脫,見性是指和空性相應,可以說是開悟,但並不等於是解脫。譬如,沒有見性的人如同是在雲霧裡,雲和霧將視線擋住,根本不知道遠處有座山在那裡,只聽過有人說那裡有座山,但是自己從來沒有見過。見性,就像雲霧突然間開了個縫,從縫中一看,知道前面有座山在那裡,但是縫合攏之後,山又看不到了。雖然已經看過山,曉得那地方有座山,但並不表示已經上山了。見性,又好象在黑夜中,沒有燈,什麼也看不到,此時突然有個閃電,在一閃之間變得好亮,全部東西看得清清楚楚,然而一閃過後,又什麼都看不到了,只是在閃的那一剎那中,看到了一些東西。
  
  所以,大慧宗杲禅師說自己:「大悟一十八遍,小悟不計其數。」也就是說他經常與空性相應,但之後又會被煩惱蓋住。數字的形容並沒有意思,重點在於說明悟境並不等於解脫。開悟是見性,是與空性相應,但不是解脫。請大家不要太重視自己是否見性,重要的是煩惱與痛苦是否減少,是否比以前慈悲、快樂。
  
  圜悟克勤禅師說過,古代把關很緊的祖師,印可他人見性開悟,那個印是金剛印;但現在很多老師給的印,是用冬瓜做的是「冬瓜印」;我則形容,目前有更多的印是「豆腐印」。
 
 
 
 
 
 
 〈第九天:早上〉發出離心與菩提心
  
  一、佛法與其他宗教不共的觀念
  
  修行佛法或禅法,必須要有理論,也就是要有觀念和方法。觀念是指出如何解脫的方向和原則,方法則是練心,從散亂心練到統一心。就方法而言,不論是不是佛教或禅宗,都可以用;但是理論的觀念,佛法與其他宗教的觀念是不相同的,不同之處在於解脫、無相、無我、空的觀念。
  
  (一)無神論
  
  曾經有幾位非佛教徒問我:「其他宗教是否可用禅的修行方法?用了之後能不能得到力量?」我說:「當然可以用,一定可以得到力量。」他們認為佛教跟其他宗教完全相同,我說:「絕對不同。用方法等於用工具,任何人都可用那個工具,工具有它的效果及功能。然而指導的方向、原則不同,得到的就是不一樣的效果。」他們又問:「為什麼?不是同樣是宗教嗎?許多宗教師認為,你們佛教所信的神,應該跟猶太教、基督教、回教所信的神是差不多的,只是解釋不一樣,同樣都是神啊!」我說:「佛教是無神的。」這下可把他們楞住了,問道:「你們不信神,你們信什麼呢?是不是反對我們的神呢?」
  
  我說:「無神,當然就不信神,既然是無神,為什麼要反對你們的神,反對你們,不就是表示有神了嗎?我不但不反對,而且是贊成的。每個宗教的神,是對他們這個宗教有用,他們認為信的是唯一的神,但在我看來卻不是的。就像美國、中國以及每個國家,都有他們自己的領袖,但不是世界上共同的領袖。歷史上許多國家、民族的領袖,例如亞歷山大、成吉思汗、拿破侖、希特勒、史達林等,都希望做世界共同的領袖,但沒有一位成功。因此,我承認你們信的神是有的,不過,不是全宇宙唯一的、最高的、最大的神;要不然每個宗教為什麼都不承認彼此的神,而且每個神只保護自己的信徒、民族,對我們來講,這些神叫做護法神。」
  
  目前我正在做這樣的工作,希望把所有的宗教,組織成一個宗教的聯合國。大家都成為這個聯合國的會員國,每一個宗教的神都在一起,彼此做做朋友,不要相互指責說你是魔、他是魔。如果能夠達成這個目的,這個世界就是一個和平的世界。但是,人的聯合國比較容易,神的聯合國卻很難。問題就在於每個宗教都各自有其神學觀念,要放棄自己信仰中的神學基本觀念,而共同來成立一個宗教聯合國憲章,這是很困難的。
  
  不過撇開觀念不說,佛教所提供的修行方法,在回教裡就有一派在采用;而天主教有許多神父和修女,他們也在學禅。特別在日本,有一位神父就有個禅堂,有許多學生在跟他學習打坐。那個禅堂跟我們佛教的禅堂完全一樣,用的方法及規矩也相同,他說他是天主教的禅師。有人問我這位禅師是真的還是假的﹖我說:「這是天主教的禅師,不是佛教的禅師,有什麼真和假呢!」
  
  佛教和其他宗教不同之處是在觀念上,佛教是無神論者,不承認有什麼神創造的宇宙。無神論的意思是宇宙和人類,不是由哪一個最高的神所創造,宇宙與眾生,是由於眾生的共業所形成;也就是說,許多共處在宇宙中的眾生,形成宇宙眾生的業,因而有了宇宙的現象,這是眾緣───眾生的業緣所創造,稱為共業;這個觀念和有神論是不同的。但是,每一個宗教的神,都說是神創造了宇宙,以佛教的觀點來看,還算是健康的。
  
  (二)因緣觀
  
  佛經裡有一段記載是說,印度相信最高的神叫梵天(Brahma),他是宇宙的原理及根本。梵天去見釋迦牟尼佛,佛問:「宇宙是你創造的嗎?」他說:「是梵天創造的。」佛說:「因緣所生法,我說全是空。一切都是因緣生,此生故彼生,此滅故彼滅,這是因緣生,因緣滅,並不是由一個最高的梵天神所創造。」由於梵天認同佛所說的因緣生因緣滅,所以請佛說法,後來梵天就成為佛的弟子以及護法。
  
  各種宗教信仰的神學理論,所帶來修行的結果也會不相同。有神論的到神國去,無神論的則至涅槃,也就是解脫。有神論者也講解脫,但是這種解脫是指從人間解脫到神的天國;而佛教所說的解脫,是從煩惱和我執得到解脫,進而至不生不滅的涅槃境界;涅槃之後進入法身,自己的身體變成法身,法身遍在,在所有一切的時間、空間裡,並沒有一定的位置,這跟去天國的解脫是不一樣的。雖然在佛教信仰中也有淨土說,但事實上,並沒有一定在哪個地方才稱做淨土,只要心得解脫,處處便是淨土。
  
  禅宗有位禅師將要去世,他的弟子問師父百年之後要到哪裡?禅師說要到山下當一只公水牛。弟子就問:「師父,你到山下做牛,那我是不是也要去做牛呢?」禅師說:「你到山下做牛,就只有專門吃草啦!」禅師是做什麼都好,因緣如何,就到哪兒去。釋迦牟尼佛就曾經在過去生行菩薩道時,為了救度動物,而出生為牛王、象王、馬王。禅師死後要去山下做牛,人們會問:「開了悟的禅師怎麼會去做牛呢?」其實,煩惱不生不滅就是解脫;已經解脫的人,只有眾生,沒有自我,眾生需要什麼幫助,就應現什麼身分,是不拘自己的身分,不會考慮到自己說:「我是禅師,除了禅師,我是不做的。」
  
  我現在是老師,我當學生的時間很長,學生身分一直到四十六歲至美國為止。我常常這樣想:雖然我是老師,你們是我的學生及弟子,但是有些人,比我更有基礎,更有善根,他們是為了成就我,所以把自己變成學生,他們真是菩薩!
  
  水漲船高,沒有好的學生,不能成為好的老師;沒有壞學生,也不會成為好的老師;如果只有普通的學生,那個老師必定也是普通的。因為有很壞的學生時,老師會受到考驗,至少要付出很大的耐心及慈悲心,對老師而言是一種成長,這個壞學生就是位大菩薩,是可憐我而來成就我,所以我要感恩壞學生。如果遇到非常好、非常優秀的學生,我更是感恩。因為他們會有很多的反應,能夠啟發老師,使得我這個老師也不得不優秀,因為我會覺得慚愧,我會更加的努力。因此,優秀的學生及很壞的學生,他們是菩薩再來,都是我的大菩薩,也許他們自己並不知道,可是我相信他們是發了這個願,來扮演這樣一個角色。我這一生之中,優秀的學生不多,壞學生倒不少,他們當時是會讓我不舒服,好象與我糾纏不清,但是事後我會覺得,如果沒有他們,我可能無法付出這麼大的耐心。
  
  二、出離心與菩薩道
  
  出離心,實際上就是默照的默,不受任何誘惑、刺激,有任何狀況及現象時,不受其困擾及影響,但仍很清楚的知道有這回事。出離,是要從煩惱、是非的陷阱中跳出來,不要再跳進去。有位菩薩對我說:「師父,我很傲慢,我講的話可能對你不恭敬,請你原諒我的態度。」我說:「這是你的事,跟我沒有關系,不論能力強或能力弱的人,都可能傲慢。」其實這就是個陷阱,他已經明白告訴我,可能會對我不恭敬,如果我因此覺得不舒服,那不就上了他的當?所以人與人接觸時,隨時隨地都可能有個陷阱讓你跳進去,對方也不一定是故意的,而是他的性格就是如此。如果一接觸,就緊張、生氣,那就是跳到那個大陷阱裡去了。
  
  有的人認為出離一定是要出家;沒錯,出家的生活型態以及生活的戒律,能夠得到許多預防措施,跳進陷阱的機會較少。但是,出家人如果貪心、瞋心、煩惱心很重,出離心就無法生起。無法生起出離心的出家人,常常導致三種結果:一種是犯戒;另外一種是還俗;第三種結果雖然不犯戒也不還俗,但是經常在懲罰自己,原因是不知道如何讓自己不受環境影響。在家修行者則根本難以防范,隨時隨地會跳進陷阱裡去,所以更需要修行默照。因此,不論是出家人、在家人,都要用方法、用觀念指導,不要忘了經常要拜佛、忏悔,這樣比較容易生起出離心。
  
  當身心環境遇到障礙,就要慚愧、忏悔,這是由自己的業所造,不知道是在過去生或這一生,不能夠埋怨他人。然後,要發菩提心、出離心、感恩心、回向發願心,用佛法修行,一定可以成就。
  
  菩提心,是指發願成佛,但成佛是個空洞的名詞,所以要先行菩薩道。所謂「上求佛道,下化眾生」,求佛道,是親近所有的善知識;度眾生,則是慈悲地為眾生奉獻,而且不求回饋,絕對無條件的持續奉獻下去。有人認為發菩提心,只是為了成佛,這就好比想要發財,只求上天賜予錢財而不努力是一樣的,用這種態度所發的願是沒有用的。想發財必須懂得如何經營,成佛也是一樣,要經營菩薩道,這才是菩提心。
 
 
 
 
 
 
  〈第九天:晚上〉以感恩、回向心面對順逆因緣
  
  一、感恩心
  
  在天主教或基督教的宗教信仰中,吃飯時要先感恩,以前我覺得很奇怪,是自己在工作,自己在煮飯,為什麼要感恩上帝?最近看到一則新聞,世界足球賽冠軍是巴西隊,在宣布冠軍時,他們不急著上台領獎,而是全隊先在台下做祈禱,感謝天主,因為天主站在他們這一邊,讓他們得到冠軍。這在其他的足球隊看來是很奇怪的,為什麼天主只保佑巴西隊而不保佑我們?有個評論員就說:「宗教信仰非常重要,如果沒有天主,這個榮耀是得不到的。」據說他們在比賽開始之前,就天天在為比賽祈禱,直到最後拿到冠軍,當然要感謝天主。這種信仰的力量是有用,可以使得信心堅強。
  
  (一)感恩佛、法、僧三寶
  
  感恩,是表示自己所得,是要靠他人的協助和賜予。但是以禅修的立場,修行是自己的事,佛說「自修、自悟、自證」,自己修行,自己開悟,自己證明自己開悟,或許有人會問:為什麼還要感恩?可是,如果沒有佛法告訴我們修行的方法以及指導觀念,就會成為盲修瞎練。方法是佛所教的,方向則是佛所說的,所以應該要感恩佛。
  
  釋迦牟尼佛是經過三大阿僧祇劫的修行而成佛,然後將成佛以後所得的智慧,無條件、無保留的奉獻給眾生。佛法從釋迦牟尼佛開始,代代相傳;有些是以語言或文字,有些是運用心法,一代一代直接的心與心彼此相應。禅宗尤其重視心法相傳,心法一斷,法脈也就斷了,只剩下文字和語言。文字和語言只是表面,心法則是根本。但無論語言、文字還是心法,這三種方式的佛法都是由人在傳承,所以我們要感恩這些代代傳布佛法的人。
  
  三寶就是:佛、佛說的法,以及傳法的僧。僧,就是佛教弘法的團體,是以出家人為中心,所以要感恩弘揚佛法、傳遞佛法的佛法僧三寶。當然,在家居士也可以成為一個團體,《法華經》裡甚至說到,只要傳遞佛所說的法,不論傳遞者是人或動物,都應該要感恩。其實凡是清淨的、精進的,能夠將佛法傳持的團體,或團體中的人,都是應該尊敬及感恩。
  
  (二)感恩父母及眾生
  
  佛說修行法身,必定要以肉體的色身做為工具來修行,否則就沒有著力點。因此,要感恩有這個身體,能用身體來修行佛法,而身體是由父母所生。曾有位男眾居士,從小被父母遺棄,他在孤兒院長大,到現在都是用孤兒院院長的姓。他聽到我說要感恩給我們身體的父母,就來見我說:「我連父母都不知道是誰,一生下來他們就把我遺棄,我沒辦法感恩他們。我要感恩的是孤兒院院長,是他將我帶大的。」
  
  於是我對他說:「我小的時候也有這樣的想法,因為父母把我生得瘦小,打架打不過人,又笨笨的,罵架也罵不過人,我討厭我這個身體,也討厭父母為什麼要把我生出來。後來漸漸長大,感恩父母沒有把我丟棄,因為在一個很窮的生活環境裡,無法給我很好的教育,而我又瘦、又小、又笨,只有做和尚去。如果我的身體強壯,鄉下人大概就會被送去做苦力。現在我做和尚做得很快樂,所以感恩父母給我生了這麼個沒有用的身體。至於你,今天如果不是被送到孤兒院,而是在一個有錢人的家裡,可能會變成一個浪子,書讀不好,錢隨便花。因為你是個孤兒,沒有什麼可依靠,知道必須努力向上,所以你要感恩你的父母。」他聽完後覺得很慚愧,馬上跪下忏悔,表示知道要感恩父母了。
  
  曾經有一個台灣的棄兒,生下來就被父母遺棄,送到一個基督教教堂的門前。教堂的牧師是位挪威人,他就把小孩送給一對挪威的醫生夫婦,現在孩子已經十七歲,養父母帶他到台灣來尋找親生父母。透過電視、電台、報紙等媒體的報導,還是沒有人出來相認,有人問孩子說:「你恨你的親生父母嗎?」他說:「如果我恨我的父母,就不會回來了,我是懷念他們、感恩他們,所以要求養父母把我帶回台灣見一見親生父母。雖然沒有見到他們,但我還是很感恩他們,我生在台灣,我的身體是台灣出來的。我的心中有兩對父母,一對是生父母,一對是養父母,我對他們都是一樣的感恩。」這真是個有善根的孩子。
  
  (三)感恩逆緣
  
  順緣和逆緣是兩種增上緣。順增上緣,是在成長的過程中,會遇到許多的恩人,都是在支持我們、幫助我們、提拔我們、指導我們,不論他們是有心或無心,有計畫或沒有計畫,如果不是他們,我們不可能會有今天這樣的成就。細心一想,這樣的人應該是很多的。
  
  逆增上緣,是從相反的方向來影響,想要往前走,有人扯後腿;想往上爬,有人歧視你,使得你失去信心。中國人講「打落水狗」、「落井下石」,已經跌倒,不但不扶起來,反而再踹你兩腳,在這種情況下是很痛苦的。可是,如果有善根,阻力愈大,意志力愈強,愈是不斷地改進自己、成長自己往前走。釋迦牟尼佛在修行的過程之中,提婆達多就是他的逆行菩薩,累生累劫專門在跟他搗蛋,所以釋迦牟尼佛可以很快成佛。釋迦牟尼佛很感恩這位菩薩,在《法華經》裡為他授記,預計他將來會成佛道。
  
  我也曾有過這種狀況,當在山裡閉關修行時,遇到經論裡的一些問題解決不了,就寫信請教一位很有名的法師。可是這位法師因為和我師父之間,有些意見上的沖突,所以不睬我,我連寫了三封信,就像石沉大海般沒有回音。我當時真不是味道,認為這位法師真不慈悲,對他而言,這些問題很簡單就可以回答我,他卻不回應。可是這樣的狀況,促使我想辦法自己找更多的經論,讀更多的書,最後問題就解決了,對我反而是太好了。這位法師還給了我另一個阻礙,是我在閉關准備從山裡出關時,有一個道場沒有住持,他們還派了人來跟我談,要我去當住持,當時我覺得去做也不錯。可是這位法師得知後,就主張將此案取消,說我是某人的徒弟,怎麼可以讓我去當住持?由於沒有去當住持,我就去日本留學,學成之後,我非常感恩這位法師。因為當初如果不是他反對的話,我現在可能還在當住持,不但日本去不了,也不可能取得博士學位,當然更不會有今天這個聖嚴法師。
  
  此外,當我在日本留學,日本有幾個團體願意供給台灣的出家人獎學金,只要台灣的機構出具證明,表示此人在台灣研究佛學,是個優秀可造之人,就可以申請。當時我就請台灣中國佛教會為我寫推薦函,信中回復我說沒有問題的,但等了半年卻毫無音訊,打聽結果,是因為佛教會的某位法師,與我的師父意見不合,不願意給我推薦函。當時我想,這位法師真是不慈悲。但就因為我得不到獎學金,在缺乏經費的情況下,反而讀書讀得特別勤、特別快,學位很快就完成。回到台灣後,我去感謝那位不願替我證明的法師,我說:「感恩法師,我能很快拿到學位,也許你不知道是你成就了我,謝謝你。」
  
  因此,感恩不只是感恩順增上緣,也不要忽略逆增上緣。也許他們根本不知道幫助了你,可是你是因為他們而有成就、有成長,這個力量是從他們而來。以這種感恩心對待他人,對自己是最快樂、最平安、最值得的事,不但心胸開朗,而且增長了慈悲心。如果見到每個人都是恨、怨、妒嫉、懷疑,一直都在煩惱痛苦之中,修行是無法得力。所以感恩實際上是幫助自己,因為感恩的對象沒有得到什麼,他們並不了解你,得到最多的反而是自己。
  
  在生活環境中,應該感恩所有的人,不論是在家庭中、工作中,任何時間遇到的人都應該感恩。如果用這種感恩心待人,我們的心始終是明朗的、爽快的、歡喜的,時時有「遇到一個恩人,又遇到一個恩人」的感覺,總比「我遇到個仇人,我又遇到一個敵人」要好。然而感恩心不是愚癡心,不要以為反正是感恩,他人踢你一腳,你要他再踢第二腳,這是愚癡。佛教徒以及修行人,不是愚人,而是有慈悲、有智慧的人。
  
  所以,遇到逆境現前要處理,不被逆境所困。不要認為反正是逆境,是逆增上緣,再來多一點都沒關系。房子倒、失了火,或者是受了傷,還能安心修行嗎?如果沒有健康的身體,連運用的工具也沒有,修行也修不成。因此,能回避的還是要回避。
  
  二、分享修行利益就是回向
  
  回向,是將自己修行過程之中所得的利益,分享給其他人;譬如這次修行十天,願意將十天修行的功德,分享給別人。但如果光只是這麼想,也跟著大家跪在佛前做回向,這是一種信仰,不能說沒有用,但是功能不大,最重要的還是自己性格的調整。如果修行十天之後,觀念、行為、心理上都有所改變,本來很容易發脾氣,現在脾氣變好;本來容易懷疑,現在相信人;本來容易妒嫉,現在不妒嫉而是贊歎;本來很自私,現在常常為人設想。這就是分享,這才是真正的回向。
  
  回向,是分享利益,而不是分享煩惱。如果打完這次十天的禅修,回去之後看到所有人,你都認為他們沒有修行,而自己已經是從小雞變成鳳凰,身處在慈悲與智慧的清淨世界,而他們是那麼愚蠢、那麼可惡,都是煩惱鬼,是來干擾你的修行,你愈看愈不順眼,這不是回向而是在造罪,造更多的業,煩惱心更重。心裡有更多不滿及困擾,那麼,這次的修行根本不是在修行,而是專門在打妄想。
 
 
 
 
 
   〈第十天:早上(圓滿日)〉結束是另一階段修行的開始
  
  一、將方法帶回日常生活中
  
  有位女眾跟我抱怨說:「我已經修行多年,每次打禅七,在禅修期間方法似乎有用,回去後只能保持幾天,漸漸就用不上力。然後再來打禅七,又是從頭開始,這樣的禅修,究竟有沒有用呢?」我問她:「我們每天要吃飯、洗臉、漱口,為什麼天天都要做同樣的事?」
  
  中國有句諺語:「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學習,就像船在逆水中向上劃,如果不好好努力地撐著、搖著,就會順著水勢向下流,所以要不斷地、不斷地努力。另有一句諺語:「拳不離手,曲不離口。」武功再好的武術家、嗓子再好的演唱家,都要經常練習,否則就會陌生,就會生疏。
  
  禅修也是一樣,明天禅十結束之後,在平常的生活之中還是要繼續練習。這十天是在厘清觀念以及練習著運用方法。如果指望禅修期間師父能夠幫一個忙,一下子就能開悟,這是不切實際的錯誤想法。禅修期間,只是集中時間使心安定的學習觀念及方法,學好之後回去要能夠在日常生活中運用。諸位還記得你們在求學時,所學的是要在生活裡運用的,而不是在學校裡用。譬如學法律、學會計、學工程等,不是在課堂上用就好,學成之後,是一輩子都要用的。同樣的,禅修不是只有在禅堂裡用,回家之後就忘光了,這樣是顛倒的。
  
  前幾天我們提到要有慚愧心,慚愧心生起之後,就是忏悔。修行時,如果心很散亂,用慚愧心及忏悔心,心會安定下來,力量就會出現,否則心浮氣躁,心力不能集中,體能也有問題。如果沒有慚愧心,是假的忏悔。慚愧、忏悔,是對自己抱歉,對他人抱歉,不應該說的話說了,不應該做的事做了,不應該跳的陷阱跳進去了。慚愧與忏悔,能夠不受外在影響而知道堅強、改過,成長再成長,在任何狀況下都是安全的。
  
  大約在三、四十年前,當時台灣大學的校長是傅斯年先生,是位很有學問、很有理想的學者,到現在大家還在懷念他,但是當年有一位民意代表很討厭傅斯年,就請他到議會列席質詢。民意代表講話很不客氣,當場把傅斯年氣得發抖,下台之後就氣死了。後來那位民意代表說:「我的目的是要氣氣他,沒有要他死,當校長的人這麼沒有修養,還當什麼校長。」其實,當人家罵你、冤枉你、批評你的時候,聽到就聽到,這是照,這是他站在他的立場所說的話,是他的看法及評價,對自己毫無損失。不要以為名譽是第二生命,被人一毀,連第一生命也不要,這不是很奇怪嗎?已經被射一箭,自己再補第二箭把自己射死,痛苦和怨恨就是再拿另一枝箭刺自己。這聽起來好象很愚蠢,事實上這樣的例子太多了,也是很可憐的,如果能用默的方法,就不會這麼做了。
  
  有時候被傷害是難免的。例如,前天我在院子裡幫忙澆水,做完之後手有點痛,我根本不知道我的手什麼時候破了一塊皮。受傷之後,重要的是趕快擦藥療傷,保護它,而不是讓它傷得更大。一般人在被人攻擊、批評、刺激,或事業失敗、工作被資遣,已經受傷很痛苦,之後又再將傷擴大,是很愚癡的事。
  
  在西方的觀念,受了欺負一定要伸張正義,不報復就是沒有正義。但是東方的佛教講因果,結痛苦的因,再還痛苦的果,一報還一報,佛法說:「冤冤相報無盡期」,你踢我一腳,我還你一拳,愈來愈嚴重,最後可能演變成你要我的命,我要你的命。冤家宜解不宜結,應該以慈悲心待人,而不是以瞋恨心待人,否則對己對人都是不利。如果被傷害之後,心還在不斷地傷痛,那就要慚愧,因為那是很對不起自己,愛護自己也是非常重要的。
  
  許多人認為信了佛教之後,會變成被人欺負的軟弱人。事實上,佛教是主張堅強,要有智慧及力量,不是任人欺負而不處理。能自利也能利人,能自保也能護人,這就是慈悲心,就是菩提心。
  
  二、發菩提心
  
  發菩提心的目的,是為了消融自我的自私心、追求心。因為菩提心就是要行菩薩道,菩薩道中最重要的兩句話:「不為自身求安樂,但願眾生得離苦」,這就是奉獻自我、消融自我的一種方法。在發菩提心的過程之中,都是在為眾生,以利益眾生來利益自己,因為利益眾生的同時,自己的菩提心、慈悲心,以及智慧心也都在成長。否則,發菩提心只是為成佛,似乎與「不除妄想不求真」是沖突的。發願成佛,不是自私心,是求最高真正的佛果,認知到佛是如何成就的。
  
  其實,菩提心是默照的照,照是很清楚的反應,知道眾生以及環境之所需,恰到好處的給予幫助。慈悲就是菩提心,菩提心就是慈悲,是平等的,不考慮對象究竟是誰。當然,距離近的,幫助的機會多一些,根本不認識,聽不到也看不到的,就要看緣份了,但是在原則上是平等的。
  
  所謂平等,是不是除了把自己的孩子照顧好之外,有許多流浪漢的孩子,也一個個撿回來,和自己的孩子一起平等照顧?到最後,可能你的孩子也跑到街上變成了流浪漢了。這必須考慮自己的能力,先將自己的孩子照顧好,如果有能力照顧更多的孩子,當然是沒有問題。但如果能力、因緣不許可,就應該量力而為。
  
  無所求的心,就是菩提心,也是出離心。真正有菩提心的人,一定有出離心。因為菩提心不為己求,不在乎自己的得與失,只是奉獻;出離心則是出離煩惱的心。因此,菩提心是慈悲,出離心則是智慧。
  
  請諸位把握最後一天的時間,要發出離心、菩提心。發菩提心是照,發出離心則是默,要對任何的雜念、妄想有菩提心,不要恨它、討厭它;但是,也要有出離心,不占有它、不在乎它,那就是輕輕松松、自自然然的在運用方法了。(西元二○○二年六月二十七日至七月七日默照禅十,聖嚴師父開示於美國紐約象岡道場,姚世莊整理)
 
 
 
第三篇〈坐禅儀〉講要
  
  〈坐禅儀〉是宋朝元佑年間(一○八六年~一○九三年)住於長蘆寺的宗赜慈覺禅師所撰。他曾於西元一一○三年編述《禅苑清規》,也於一○八九年啟建蓮華盛會,普勸道俗每日念佛,乃至千聲萬聲,可知他是一位禅淨雙修的大師。這篇〈坐禅儀〉對日本曹洞宗的影響深遠,其開祖道元禅師所撰的〈普勸坐禅儀〉,主要的內容便是來自〈坐禅儀〉。
  
  一、坐禅須發心
  
  夫學般若菩薩,先當起大悲心,發弘誓願,精修三昧,誓度眾生,不為一身,獨求解脫。
  
  爾乃放捨諸相,休息萬事,身心一如,動靜無間。
  
  第一段文字,是說禅修者如果希望開發般若智慧,當先發起大慈悲心,發廣大誓願,精勤修行三昧,不獨求個人解脫,而誓度一切眾生。其中發無上菩提心、精修三昧、誓度眾生,乃是成佛的因行,所以稱為菩薩。
  
  第二段文字,是指禅修者當發出離一切分別攀緣之心,要「放捨諸相,休息萬事」。不論是身、是心、是動、是靜,凡遇形象,都須放捨;凡遇事相,均須休息。
  
  這兩小段文字,指出作為一個大乘禅法的修行者,必須具備的條件是發大菩提心,誓願廣度一切眾生。如何能度眾生?必須要學習開發般若的空慧;如何開發般若的空慧?先當精勤的修行定慧不二、動靜無間的大乘三昧;如何修行大乘三昧?便是從自我的身心一如做起;何謂身心一如?便是觀心無常、觀身非我。如何能夠做到?便是「放捨諸相,休息萬事」;什麼叫做「放捨諸相,休息萬事」?便是對身心及身心所對應的六塵境中,凡事凡物的一切狀況,都不動分別執著的得失煩惱之心。
  
  知有身心和動靜,是照的功夫;一如與無間,是默的功夫。放捨和休息,是默的功夫;知有諸相和萬事,是, 照的功夫──此即默照同時的用功狀況。
  
  禅法即是離苦之法,離苦的功能來自於般若的智慧,所以《心經》要說:「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如何開發甚深的般若?發弘誓願、精修三昧,是必備的條件。何謂發弘誓願?通常是指四弘誓願,亦即「願度一切眾生,願斷一切煩惱,願學一切佛法,願成無上佛道」,為了成就無上佛道,須先發願廣度眾生、斷除煩惱;為要廣度眾生、斷除煩惱,必得精修佛法。
  
  佛法的實踐,不出戒、定、慧的三大綱,合稱「三無漏學」。其中聲聞戒重在不犯惡行,大乘菩薩戒尤重利他善行,所以,大乘行者若不度眾生便算犯戒。〈坐禅儀〉的目的在於教授坐禅時的注意事項,於坐禅之時自然不犯惡行,《增一阿含經》卷二十中有將不殺生、不偷盜、不邪YIN、不妄語、不飲酒的五戒,稱為「五大施」,所以大乘菩薩,只要再發起大悲心,便算持戒。
  
  坐禅稱為精修三昧,這是大乘菩薩修學般若的必經過程,目的是為廣度眾生。什麼叫做三昧?原系梵文Samadhi,漢譯為定、正受、息慮凝心之意。《大智度論》卷五有雲:「善心一處住不動,是名三昧。」卷二十八又雲:「一切禅定,亦名定,亦名三昧。」以聲聞乘而言,三昧即指九次第禅定;以大乘菩薩而言,三昧是涵蓋聲聞的次第禅定,更是如《六祖壇經.定慧品》所說的「定慧一體」,而且更重視慧。所以《六祖壇經.般若品》特別強調修習持誦《金剛般若經》的般若三昧,天台宗則以持誦《法華經》名為修持法華三昧。
  
  此處〈坐禅儀〉所稱的三昧,主要是在於打坐,若以天台智者大師在《摩诃止觀》中所舉的四種三昧而言,此處應屬於常坐三昧,無怪乎日本曹洞宗主張用「只管打坐」來修般若智慧,鼓勵采用〈坐禅儀〉的教導,作為坐禅者的入門方便。
  
  二、善調諸事
  
  量其飲食,不多不少。調其睡眠,不節不恣。欲坐禅時,於閒靜處,厚敷坐物,寬舒衣帶。
  
  若依天台家的修禅之法,先要具足二十五種方便,分為五科,其中的第四科,名為「調五事」,即:1.調心──不沉不浮,2.調身──不緩不急,3.調息──不滑不澀,4.調眠──不節不恣,5.調食──不饑不飽。〈坐禅儀〉在此處,僅說調飲食及調睡眠二事,然於後文中,也講到調身、調息、調心。
  
  又依天台家的修禅二十五方便之第一科,名為「具五緣」,即:1.持戒清淨,2.衣食具足,3.閒居靜處,4.息諸緣務,5.近善知識。〈坐禅儀〉此處,僅說「於閒靜處」。但在前文已說「起大悲心,發弘誓願」,如要做到,必定要持戒清淨;「量其衣食」,則表示已具衣食道糧;「放捨諸相,休息萬事」,則已息諸緣務了;而若依〈坐禅儀〉整篇教誡禅坐的各項准則修行,也可視作親近善知識的功能了,當然,最好還是聽聞善知識講解,而不是自己揣摩文句意義。
  
  我們法鼓山在教授初級禅坐方法的課堂上,也會介紹調飲食、調睡眠、調身、調息、調心的方法;同時也會說明坐禅的空間場所、時間段落、氣溫、光線、避風,以及坐禅穿的寬松衣服、輕柔坐墊等,相關內容也可參看我的《禅的體驗.禅的開示》一書。
  
  令威儀整齊,然後結跏趺坐。先以右足安左髀上,左足安右髀上。或半跏趺坐亦可,但以左足壓右足而已。
  
  次以右手安左足上,左掌安右掌上,以兩手大拇指相拄。
  
  這兩段文字,是講坐禅時的兩腳及兩手安放的位置,以及坐禅的姿勢。「威儀整齊」及「結跏趺坐」,是標准的坐禅姿勢。四大威儀是「行如風,立如松,坐如鐘,臥如弓」因此,坐的威儀是安然不動。
  
  打坐的標准坐法,稱為結跏趺坐的雙腿盤坐,這是佛陀的坐法,亦有兩種:1.吉祥坐──先以右足安於左大腿上,後以左足安於右大腿上。2.降魔坐──先以左足安於右大腿上,後以右足安於左大腿上。〈坐禅儀〉所說的便是吉祥坐了。
  
  依據《大智度論》卷七的解釋:「諸坐法中,結跏趺坐,最安穩、不疲極,此是坐禅人坐法。」不過,這種雙盤腿的坐禅姿勢,並非人人能夠訓練得來,縱然能夠練會,也不是人人能夠經常采用,所以〈坐禅儀〉亦允許采用名為半跏趺坐的單盤腿坐法,只要求以左足壓於右大腿上就可以了,甚至僅將一足安於另一足的小腿上,也是可以的。
  
  在我們的禅堂裡,為了適應各種狀況的禅眾需求,還可以采用交腳坐、跪坐、如意坐、騎鶴坐、小凳坐、椅子坐等方法。只要是各自坐得最舒服、最持久、最安定的坐法,就是最好的。當然,以一般狀況而言,雙盤及單盤是坐得比較久的,所以是主要的坐法。
  
  至於兩手安放的姿勢,是以右手掌向上安放在足上,左手掌向上安放於右手掌上,兩只大拇指輕輕相拄,虎口相對,構成一個圓形,這在密教稱之為「法界定印」,是大日如來入定的智印。
  
  徐徐舉身前欠,左右搖振,乃正身端坐,不得左傾右側,前躬後仰。令腰脊頭項骨節相拄,狀如浮屠。又不得聳身太過,令人氣急不安。
  
  要令耳與肩對,舌拄上腭,唇齒相著。
  
  目須微開,免致昏睡。若得禅定,其力最勝。古有習定高僧,坐常開目;向法雲圓通禅師,亦诃人閉目坐禅,以謂「黑山鬼窟」,蓋有深旨,達者知也。
  
  身相既定,氣息既調,然後寬放臍腹。
  
  這四段文字之中,說明在盤腿結手印之後,宜將身子微向前伸,然後將身子左右搖動,以確定在坐墊上平穩、舒服、端正地坐妥了;不得讓身子左傾右斜、歪歪倒倒,也不得讓身子彎腰弓背、仰頭後翻。
  
  此時的後腰、脊椎、頸項、後腦部位的每一節椎骨,都應成一條垂直線,節節相拄,此時的坐姿,由外看來,就像一座寶塔。塔古稱「浮屠」,因為在塔中供奉佛陀捨利,浮屠是佛塔窣堵波(Stupa)的轉音。禅坐時的身子如塔一般的四平八穩,由於身安而心易安,才易入定。但須留心,也不得將身子向上提聳,似乎想把塔身拉高,那會使你的呼吸急促,心反而不能安定。
  
  我常教人在禅坐時,先把身體放輕松,從頭部到小腹均不用力。取好一個舒適的坐姿後,作頭部運動及三次深呼吸,然後確定坐得平穩,將重心或重量感置於臀部與蒲團之間。此時下颚內收,頭頂向天,頭頸自然與脊椎成一直線,後腰挺直,此時除了腿膝或有一些緊張感之外,全身的關節和肌肉,都是放松的狀態。
  
  此時由於身子已像一座寶塔,所以兩耳的耳垂,一定是和肩頭成一垂直的角度。肩頭勿提、勿壓、勿往後張、勿向前收,自然放松;手臂和手腕,也自然隨掌放置,不要用力,不再管它。
  
  此時的嘴唇宜輕閉,上下牙齒宜輕扣,舌尖宜輕觸上颚,如果發覺唾液太多,則舌尖不用力,不抵上颚、不注意口液狀況,偶爾把口液咽下喉去。
  
  原則上雙目宜開二分閉八分,不要用眼睛注視任何景物,保持視而不見的態度,你的心眼是用在方法上,不在視線上。睜開眼睛可以減少昏沉及幻覺幻境的出現;如果入定,則較閉眼的狀態更有力、更好。所以古來習定的高僧,坐禅時經常保持睜開眼的方式,例如法雲圓通禅師就诃斥閉目坐禅的人,說那容易落於「黑山鬼窟」,也就是黑暗空洞和無記寂靜的邪定狀態,好象是在入定,其實暗鈍無記。所以永嘉玄覺禅師的〈奢摩他頌〉說:「惺惺寂寂是,無記寂寂非」,是以開眼保持照而常默的用心狀態,不可變成默而不照,即無記的木然狀態。
  
  不過初學禅坐者,若閉上眼睛比較容易攝心、安心,也不妨閉目而坐,待能安定時便張開二分,以四十五度斜角的視線,投置於座前二或三呎處,那裡最好是柔和且單一顏色和形式,否則易分心而生幻影,然後便不再注意視線。若遇昏沉境及身心的幻境出現時,可把雙眼張開,甚至盡量張大,昏幻立即消失。
  
  以上是禅坐的身相,是具備了安全、健康的調身准則。接著便是調氣息;禅坐之時,必須放松腰帶,最好也能穿著比較寬松的衣服。先做三次深呼吸,每次均緩緩彎腰、雙掌輕壓小腹,徐徐吐氣至盡,再抬身起腰,然後雙掌離開小腹,徐徐吸氣至滿。
  
  然後坐穩,留意呼吸從鼻端自然出入的感覺,不可控制呼吸的長短深淺和快慢大小,一任平常的自然呼吸。不特別蓄意引導成腹式呼吸,待呼吸順暢時,橫膈膜自然下降,也就自然轉為腹式呼吸;也不用特別注意小腹的蠕動感覺,否則,雖能安心,卻不能入定。
  
  一切善惡都莫思量,念起即覺,覺之即失,久久忘緣,自成一片。此坐禅之要術也。
  
  這一段文字,是說明坐禅時的調心方法。此處的「一切善惡,都莫思量」,在〈坐禅儀〉出現之前,已有不少的禅宗祖師提起,例如:1.四祖道信的〈入道安心要方便門〉曾說:「任意縱橫,不作諸善,不作諸惡,行住坐臥,觸目遇緣,總是佛之妙用。」2.五祖弘忍的〈修心要論〉有雲:「夜坐禅時,或見一切善惡境界……但知攝心莫著。」3.六祖惠能的《六祖壇經》的〈行由品〉中教授惠明上座的調心方法有雲:「不思善,不思惡,正與麼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坐禅品〉又雲:「外於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機緣品〉有示內侍薛簡雲:「但一切善惡都莫思量,自然得入清淨心體,湛然常寂,妙用恆沙。」這些都是默照同體的典型。
  
  因此,〈坐禅儀〉的調心方法,僅用「一切善惡,都莫思量」這兩句話就夠了。若能自知正在保持著「一切善惡,都莫思量」的心境,便是默而常照、照而常默。如果偶有妄念心起,也會立即覺照;覺照心生,妄念便失其蹤跡了。若能持之以恆地練習使用這種方法,久而久之便會忘了能緣的覺照之功,以及所緣的妄想之心,那就是統一心現前,自成一片了。
  
  「自成一片」即是默照同時,可有三個層次:1.身心的統一;2.內外的統一;3.對立和統一的超越,便是清淨心體的顯現,既是「湛然常寂」,又能「妙用恆沙」。
  
  三、安樂法門
  
  竊謂坐禅乃安樂法門,而人多致疾者,蓋不善用心故也。若善得此意,則自然四大輕安,精神爽利,正念分明,法味資神,寂然清樂。
  
  若已有發明者,可謂如龍得水,似虎?山。若未有發明者,亦乃因風吹火,用力不多,但辨肯心,必不相賺。
  
  前面一段文字是說,若已懂得如何調理以上所說諸事,坐禅乃是使得身心安樂的法門;至於許多人由於坐禅而使身心受到傷害,得了禅病,那是不善用心的緣故。這是點出坐禅的觀念和心態若不正確,便會惹上麻煩。如能依照以上所介紹的坐禅准則來做的話,四大的身體自然輕安,精神也會爽快俐落,便能念念正念分明,禅悅資益,心神充沛,寂靜、清淨、安樂的定境,也就會現前了。
  
  第二段文字是說,依此准則坐禅者,若對已經發明心地的悟後之人而言,就像神龍得水能自由變化,興雲降雨,又像猛虎奔山,任意自在無所畏懼。如果是尚未發明心地之人,亦能像是風助火勢,用力不多而功效倍增。
  
  總結這兩段的文意,只要能夠明辨正確的用心方法,就一定不會吃虧的。
  
  然而道高魔盛,逆順萬端。但能正念現前,一切不能留礙。如《楞嚴經》、《天台止觀》、圭峰〈修證儀〉,具明魔事,預備不虞者,不可不知也。
  
  此所謂「道高魔盛,逆順萬端」,是指坐禅者若無健康的心理准備,坐禅的工夫愈精進,求悟之心愈殷切,外魔的干擾也會愈嚴重,即使現種種瑞像神異,也都能使坐禅之人誤入魔道。逆境使你恐怖、受阻,順境使你得少為足;若能時時保持正念現前,外魔就無奈你何了。所謂「正念」,便是〈坐禅儀〉開始所說「誓度眾生」的大悲弘願,而「不為一身,獨求解脫」。並且「放捨諸相,休息萬事」,記取《金剛經》的「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六祖壇經》的「一切善惡,都莫思量」。就能免除一切魔境的留礙了。
  
  至於坐禅者可能遇到的順逆諸種魔境,有三部聖典可資詳細查考:1.《大佛頂首楞嚴經》第九卷。2.天台智顗的《摩诃止觀》卷第八下〈觀魔事境〉章,說魔有四類:?陰魔屬陰入境,?煩惱魔屬煩惱境,?死魔屬病患境,?天子魔又有三類:即惕鬼、時媚鬼、魔羅鬼;坐禅者的心念不正,便易招致種種魔發之相。3.圭峰宗密的《圓覺經修證儀》第十七卷〈辨魔〉章,也對發魔的種種狀況詳加說明。
  
  以上三書,前二部收在《大正大藏經》中,第三部則被收在《卍續藏經》中。坐禅者最好能具此預備知識,令坐禅之中不受魔擾,不會求升反墮而落入邪魔外道,去作魔外的子孫。
  
  若欲出定,徐徐動身,安詳而起,不得卒暴。
  
  出定之後,一切時中,常作方便,護持定力,如護嬰兒,則定力易成也。
  
  這是教誡坐禅之人,要出定時先將身子輕緩搖動,然後安詳地站起來,不可以快動作,急著起身行走。我還要求禅修者於下座之前,先將雙掌擦熱,輕按雙眼,並作全身按摩後,始可起立行走,否則可能引起視線失衡及心髒劇烈跳動等狀況,乃至發生突然暈倒的危險。
  
  出定下座之後的平常生活中,仍應隨時隨處用默照的禅修方法,對一切狀況都是清清楚楚,不受逆順各種境界的影響而起情緒的波動,以護持在坐禅時培養的定力;且要像保護初生嬰兒那樣,才容易使得已有的定力持續成長。因此,我也常常勉勵禅修者,必須養成在境上練心的習慣。每次打完禅七,才是新一個禅修階段的開始,那便是將禅七中所聞所學的坐禅觀念、坐禅態度及坐禅方法,運用到日常生活中。
  
  四、禅定是急務
  
  夫禅定一門,最為急務。若不安禅,靜慮到這裡,總須茫然。所以探珠宜靜浪,動水取應難。定水澄清,心珠自現。故《圓覺經》雲:「無礙清淨慧,皆依禅定生。」《法華經》雲:「在於閒處,修攝其心。安住不動,如須彌山。」
  
  對於修學般若的菩薩而言,禅定的工夫是最急的要務。若不能安住於大乘的如來禅,光修四禅八定的靜慮工夫,縱然到了深定之處,總還是與般若的智慧無緣,所以依舊是茫然的凡夫。並以譬喻說明定力與智慧的關系:定力如靜水,智慧如心珠。入海探珠,宜於浪靜之時,若想從波濤洶湧中入海探尋珍珠,就很難了;若能先以定力,澄清心海之水,心海中的智慧明珠,便可自然顯現了。
  
  又舉兩段經文,證明修習禅定的重要性。一是在《圓覺經.辨音菩薩章》中,佛說一切菩薩,欲得心無障礙的般若清淨智慧,無一不是依禅定生起。二是如《妙法蓮華經.安樂行品》的偈語所說,當在閒靜之處,修持攝心的方法,安住在不動的禅定中,穩定猶如須彌山王那樣。其實,類似鼓勵習定的經證相當多,此處列舉兩例,是以說明定慧具足的重要性和必然性。
  
  是知超凡越聖,必假靜緣,坐脫立亡,須憑定力。一生取辦,尚恐蹉跎,況乃遷延,將何敵業?故古人雲:「若無定力,甘伏死門。掩目空歸,宛然流浪。」幸諸禅友,三復斯文,自利利他,同成正覺。
  
  由此可知,若期超越凡夫境界,進入聖人位次,閒靜的因緣是必須的。古來修行人之中,有的能夠自主生死,並且可以隨其心力,坐著化去,立著脫身,自由自在,憑的都是深厚的定力。至於一般的精勤禅修之士,克期取證,一生成辦解脫大業,尚且恐怕荒廢了光陰;更何況懈怠遷延,不能精修之士,怎麼能敵得過被業力引著走的危險!
  
  所以古人曾說,如果沒有禅定之力,便自甘臣服於死門之前,猶如掩目觀光,空過而歸,那就是流浪生死的可憐愍者了。
  
  諸位習禅的道友,應該再三地復誦這幾句古人之言,用來自利利他,同成正等正覺的無上菩提。
  
  附記:這篇〈坐禅儀〉,我曾於多次默照禅期中講解,尤其是禅四十九、禅十四,以及最近的禅七,都曾講過。翁惠洵菩薩依據錄音帶整理成文,由於略嫌松弛,故在二○○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至二○○二年元旦的默照禅七期中,邊講邊寫,完成了這篇講要,用供後人參考。
  
  【附錄】
  
  〈坐禅儀〉
  
  長蘆宗赜
  
  夫學般若菩薩,先當起大悲心,發弘誓願,精修三昧,誓度眾生,不為一身,獨求解脫。爾乃放捨諸相,休息萬事,身心一如,動靜無間。量其飲食,不多不少。調其睡眠,不節不恣。欲坐禅時,於閒靜處,厚敷坐物,寬舒衣帶。令威儀齊整,然後結跏趺坐。先以右足安左髀上,左足安右髀上。或半跏趺坐亦可,但以左足壓右足而已。次以右手安左足上,左掌安右掌上,以兩手大拇指相拄。徐徐舉身前欠,左右搖振,乃正身端坐。不得左傾右側、前躬後仰。令腰脊頭項骨節相拄,狀如浮屠。又不得聳身太過,令人氣急不安。要令耳與肩對,鼻與臍對,舌拄上腭,唇齒相著。目須微開,免致昏睡。若得禅定,其力最勝。古有習定高僧,坐常開目。向法雲圓通禅師,亦诃人閉目坐禅,以謂「黑山鬼窟」,蓋有深旨,達者知也。身相既定,氣息既調,然後寬放臍腹。一切善惡都莫思量,念起即覺,覺之即失,久久忘緣,自成一片。此坐禅之要術也。竊謂坐禅乃安樂法門,而人多致疾者,蓋不善用心故也。若善得此意,則自然四大輕安,精神爽利,正念分明,法味資神,寂然清樂。若已有發明者,可謂如龍得水,似虎?山。若未有發明者,亦乃因風吹火,用力不多,但辨肯心,必不相賺。然而道高魔盛,逆順萬端,但能正念現前,一切不能留礙。如《楞嚴經》、《天台止觀》、圭峰〈修證儀〉,具明魔事,預備不虞者,不可不知也。若欲出定,徐徐動身,安詳而起,不得卒暴。出定之後,一切時中,常作方便,護持定力,如護嬰兒,則定力易成矣。夫禅定一門,最為急務。若不安禅,靜慮到這裡,總須茫然。所以探珠宜靜浪,動水取應難。定水澄清,心珠自現。故《圓覺經》雲:「無礙清淨慧,皆依禅定生。」《法華經》雲:「在於閒處,修攝其心。安住不動,如須彌山。」是知超凡越聖,必假靜緣,坐脫立亡,須憑定力。一生取辦,尚恐蹉跎,況乃遷延,將何敵業?故古人雲:「若無定力,甘伏死門。掩目空歸,宛然流浪。」幸諸禅友,三復斯文,自利利他,同成正覺。(錄自《禅苑清規》卷八,《卍續藏》一一一.九二○—九二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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