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雲唐居士:能所中談頓悟
能所中談頓悟 人也天生具有本能,只是這本能較復雜,有些是基因遺傳,有些是業力使然,甚至有些如神通等,是累世修行的成果。亦即,今天我們之所以會有何反應與表現,朔其根源,很多不是“後天性”的因素,而是如pre- programmed computer(有設定軟體的電腦) 如ASIC或FPGA等一樣,乃非“自主性”的。從這方面,可以說眾生從出生開始,就不是一樣的;但另一角度也可以說都一樣非“自主性”的,都有“無我” 的一面。 有部電影描寫機器人開始有“自己的生命”,也有感情的變化, 他在面臨“當人類,或若當機器”的選擇時,他選擇“只羨鴛鴦不羨仙”,入籍當人,有了老婆,最後也老病死了。這當然只是電影,但若真的哪天機器人從現在的 “無我”,生出了“自我”的思想,開始有了煩惱,又向人類尋問解脫之道時,人可能會跟他們說:“你們的“我”,原是“無生”的,在“無生中妄生個我”,這 真是很“不可思議”。你們解脫之道就在把那“妄生”的部份,回歸其本然,則一切問題就解脫了。”中國人說的“天若有情,天亦老”,其背後也是“無生”,無生故無滅,所看到的只不過是陰晴白暗的現象。 當然,用這種模式地來含攝人類的煩惱,是有點牽強,甚至有把 “有情說成無情”的斷見之嫌,或有暗示“上帝造人類”的思想。的確,行諸文字的,都難免與世間論述脫不了關系,除非能“依義不依語”,看到手指後面的月亮,否則所有言說都脫離不了戲論。禅宗看到這問題障礙人見其本性,所以也就主張“不立文字”,以免愈描愈黑。 這裡先舉個現代人開悟解脫的例子,來表達“回歸本然”的道理。因慧法師在二十多年前讀佛學院時,患嚴重肝炎,同學們怕他傳染,多避不來往。他身心孤迫中,知道自己也活不了太久,便買了幾條土司及老鼠藥,獨自入山行走,若病得走不動時,就吃老鼠藥死在深山裡。他每天一山翻過一山,數日後他突然看著“遠山無語”便開悟了。開悟後就下山,病也漸漸痊愈。十年前有位學佛多年居士去找他,法師只丟幾顆石頭給他,叫他就單看石頭,什麼都別思覓。他看了好久,突然大哭,哭了好久後就回家了。這與達摩說“心如牆壁,可以悟道”如 出一轍。若以現代人看,這有如把人掐死似的,所謂“死豬不怕開水燙”,你會說把人弄得像死人一樣,當然會沒煩惱。若這樣意解,就難入其中深義,也與頓悟禅無緣了,解脫是活潑自在的,勉強“弄死”是不會解脫的。 開悟是見道,並不表示就得解脫,因為開悟後還有習性與現實的問題,除非是大悟,否則悟後須起修以保任,才能步步走向解脫。有些人是先修後悟,有些人是先悟後修,但不管如何,“見道”是關鍵性的突破,所以六祖說“唯 傳見性法,出世破邪宗。”見性即是見自性,也就是見道;見自性就是見空性,也就是法空無我性。一般人之所以修了半輩子還不見性,除了業習問題外,就是知見有偏差。若有正知見,加上正修行,一般言要見性並不是非常難,難的是後續的解脫。禅宗的頓悟,其實主要是指見性,佛教認為若能得法眼淨,見性或入初果,即使還輪回,最多七世即將能解脫。 見性(見自性)為何並不太難呢?六祖說“說通與心通,如日處 虛空。”說通就是聽聞而通達,當通達“法空無我性”,就是“如日處虛空”,也就是見性。換句話說,就是“妄想知見”的松脫,正念正知的增長,使得妄念一起,就被覺知,然後妄念的力道漸失去作用。譬如鳥要飛前,先要蹬地,若踩空則飛不起來。通達了“空”,人的念頭便失去了“基地”,即使有時還會動妄念,但煩惱的作用力卻起不來。經中喻說入於正法之流者,如樹被砍斷,滋長源不得繼續,雖還會再長些葉子,但終將止息。學佛人只要得真善知識,加上自己認真努力,照理言應不難見性或入初果之流。若久學不見性,圓覺經說是“邪師錯謬非行者咎”,但行者選錯善知識還不自知,這在禅宗稱缺少“參方眼”,一旦遇到“臭氣相 投”之人,是別人再怎麼勸也說不動的,那就是他的業力問題了。這世間什麼樣的宗教都有,也都有人信;同樣的,很多名牌傳教師雖沒有證量,也是有一堆人簇擁;還有些怪現象是,只要有人敢說自己很行,就會有人信以為真地跟他學。常可看到,有些本來不笨的人,因信教變得很糊塗。也因此禅要標榜“教外別傳”,甚 至心中根本沒有“宗教”可言,實在是因太多的佛教傳法,不但無法讓人見性,甚至在教人走冤枉路。 人雖是萬物之靈,但卻不是與其他動植物真的有天壤之別。經中有說“有情無情同圓種智”,這“種智”是什麼呢?應不是指對付煩惱的智慧,或該解釋為“本來的法性”。依據科學報告,人類之間的DNA,大約只有0.2% 的不同,與黑猩猩有98% 相同,與低級細菌約90% 相同,與植物有70% 以上相同。但DNA轉衍成RNA再轉衍成蛋白質,有時RNA逆衍成DNA,此中的種類變化,可有千千萬。再過幾萬年後的人類,若再增加0.1% 的DNA不同,我們可能就認不出來了。原本大部分相同的DNA,卻造就差異巨大的生物世界,這“後天性”的造就力,可謂是很驚人的。但幾萬年後的人,是否 更煩惱或更有“人性”呢?依目前的發展看,煩惱必然是少不了的,對象可能會變,但本質是一樣的。亦即說,解決煩惱的方法可能不同,但解決煩惱的道理絕對是不變的。易言之,自古到盡未來際,人類要尋求的解脫之道,根本是一樣的。所以若我們想解脫,必是逆溯煩惱的本源,向本質上探索,而不是在“後天性”上,向 外努力的拓展,也因此故,即使IQ超低的周利槃陀,只要走對了路,也能解脫。 煩惱的本源是無明,而無明的本源是什麼?經中說“無明本無 生”,誰能觸到“無生”,誰就能親探生命的本然而得開悟。證道歌言“誰無念誰無生 ,若實無生無不生。喚取機關木人問,求佛施功早晚成。”這本是說,別執著無生,因為同時本也是無不生,若實無生,則機關木人也可以成佛了。但下文緊接著說 “放四大莫把捉,寂滅性中隨飲啄。諸行無常一切空,即是如來大圓覺。”亦即還是要能悟寂滅無生,觸到“妄有”未生之前,才能入如來圓覺大海。前面提到說“有情無情同圓種 智”,真人與機關木人間,是有共同性的,若能從其中來深思,為何我們沒能感受到“共同性”,這便可讓我們看到自己多余的把捉,而知道如何回歸本然或“未生 前的本來面目”。相反的,若一昧想“壯大”自己,想“十八班武藝”具足,乃想至高人一等,那都會給自己帶來更重的束縛。 我們都以為追求更高的“靈性”,才有開悟可能,卻不知有時反 而攀向“高高在上”的梵我。而有時回歸“樸拙”的領域,反而可以讓人脫落妄想。例如黃檗禅師說: “心如頑石頭,都無縫罅,一切法透汝心不入,兀然無著,如此始有少分相應”。百丈也說:“心如木石,無所辨別,汝等先歇諸緣,休息萬事,善與不善,世出世間一切諸法,莫記憶,莫緣念,放下身心,令其自在,心如木石,無所辨別,心無所行,心地若空,慧日自現,……兀兀如愚如聾相似,稍有親分。”這些本來是指行者須萬緣放下,沒絲毫妄念夾雜,甚至空無所行,才能契入本來面目,這與“非到萬般不可”的追求是相反的。不過到底要到怎樣“都無縫罅”?這實在又太難 了,因為我們畢竟都是會思量的。“惠能無技倆,不斷百思想”,要生活又要參禅,似乎是兩難,所以折衷的方式是平時結合“木石”作正觀,這個方法是,若能把 所有身心行作,平等的看成是“機關木人”的反應(經中稱幻人的幻行),一段時日後,我們會自問“這在動的是誰?”漸漸的,你也會看到身心行作的本質,他們是心境間的反應而已,若除去業習的部分,剩下的無非是“本能”罷了。而此“本能”是與你無關的,是因緣所生,是無我的。道家稱因緣為“人法天,天法道,道 法自然”。當你看到他們只是自然的本能,又再自問何以這“本能”會如DNA變成萬相差別,演變成種種貪愛執著?於是你就看到貪愛執著的“父母”,本來只是 “無心插柳”,到後來才“心生種種法生”。 以上是有如禅的參“父母未生前本來面目”,這是在踩空、落空 的剎那間頓悟的。可是一般人都誤會為參“此生還未投胎出生前,我是誰?”所以月溪法師就直說是“中陰身”,教界裡還有人說參此話頭時,觸到在娘胎裡的感 覺。事實上,參禅是參“明心”的,不是參“身世”的,這父是指無明,母是指貪愛,“父母未生前本來面目”是指我們的“我見”未生前我是誰?看到未生前是 “無我”的,是“無生而生”,才恍然大悟原來一直只有“本然”,其他的都是後天妄想心的造作。原始佛教雖沒參禅,但有一套扎實的悟入法,那就是長期在根門上的觀照,當根與境接觸時,要明覺此中的緣起(無常、無我),從中悟到無我,是“但見於法,不見於我”,既然所有身心反應的背後原來沒有實我,於是不必為 “他”辛苦、為“他”苦,遂而脫落自我的把捉,放下貪嗔癡而解脫。兩種方法雖然不同,但都是悟到無我,而無我絕對不是“不會動”的人,這個“動”與“人” 之間的“正確”關系是什麼?當我們以參禅法或木人觀照法澄清後,就頓悟“真相”,爾後再漸漸在“事修”上消除習性、回歸實相,就不會迷惑自縛妄取煩惱,而 達解脫。 禅師們說,當參話頭到關頭時,是“如吞鐵丸,咽不下又吐不 出”,這進退不得的狀態,往往就有超意識思維的爆破。同樣地,機關木人或電腦或草木或拖死屍者或青山無語,都給人同一種感覺,就是“似活似死”,這似親似 疏、非有非無的感覺,讓人漸無有“立場”可據。在這滯默與扼殺的共存中,你的心無法選擇有或沒有、要去或留,在此相激蕩間,你曾認同的“我的”或“能力”,這時就轉了,變成了如“兒戲台詞”,從問“拖死屍者”轉成“無話可說”,在無中看到“本然如此”,就像有人悟後說“原來師姑是女的”。修行時在“大死”間反轉,而有大活,禅師絕不是隨便“掐死人”的。 再引一公案為例。唐朝龐蘊,問石頭曰:“不與萬法為侶者是什 麼人?”石頭以手掩其口,龐由是豁然有省。一日石頭問曰:“子見老僧以來,日用事作麼生?”龐曰:“若問日用事,即無開口處。”乃呈偈曰:“日用事無別,唯吾自偶諧。頭頭非取捨,處處沒張乖。朱紫誰為號,丘山絕點埃。神通並妙用,運水及搬柴。”後參馬祖,問曰:“不與萬法為侶者是什麼人?”馬祖曰:“待汝一口吸盡千江水,即向汝道。”龐於言下,頓領玄旨,乃留駐參承二載。居士自此後,什麼也不做,一天到晚單單織漉籬過活。 這例子可見開悟是可以有大小的,龐蘊先是悟得“假名”,只要 隨順如實平常地生活,其他凡有所說皆“兒戲台詞”。後來被馬祖的大水反潑,突然又有醒悟,好似說“待汝系住陽光,便與汝道。”既然這“能夠”之人不可得, 那所問的話也都是廢話了,乃至過去自以為是的“平常境界”,也被殺絕後,龐蘊終而被弄得“無立錐之地”了。 若當你哪天自悟得像一貧如洗的龐蘊般,真的不擁有什麼,必能 “八風吹不動”,也得解脫。然而因為每人的因緣不同,修行也不必學龐蘊一樣,盡棄家財到家徒四壁,以表現維摩诘的“空其室”之境界,但基本上體會其中的 “空無”卻是必須的。“空無”是空去“能所”,在修行時,若我們盡可能地放下“能所”,可是看到自己還會說話、吃飯、走路,這時你就看到那就是所謂的“本 能”,但這本能不是“我的”,是自然法則,如此才不會“依境生心”,常守正念,而漸息卻妄想。就像禅宗參“拖死屍者誰?”為何明明是活人,卻說是拖死屍 呢?死屍是指“四大非我所”,拖是指仍依本能而有動(根境反應),有如機關木人。禅宗有時也把這“本能”稱為“本心”或“無位真人”,但不同於一般所說的 心,是指此本心是“無我”的妙用,或有時說是“無住心”。其實說本心都還是假名,是標月指,仍是無我的。由於一般人“生無慧目”,都自動地把“本能”視為 “我的”,從中妄取個“自我”,因此就入了“無生中妄見生滅”,開始認賊(無明)為父的過活,一生不知為誰辛苦為誰忙,即使勤苦修行,還是為這個我。 常聽說修行人白天、晚上、睡覺都要能作主,於是就有一師父問弟子說“昏迷時作得了主嗎?”這可分兩方面說,一是平常若作得了主,即使突然昏迷暴斃,也會因往常的力道,不至下墮。問題就出在若大病纏身,這考驗就大了,平常講究作主的人,這時就難免出現“拉鋸戰”了,若拉輸時,難免就會動了嗔心。其實所謂“作主”並不是有個強烈自我意識在面對境界,而是於一切境界中,不生妄想,不起自他的對立,否則“作主”反而是在無常、無我中強化我執了。所以圓覺經言:“居一切時,不起妄念,於諸妄心亦不息滅。於妄想境不加了知,於無了知不辨真實。”既然“本非我的”,何自多情?就不需於境界中拉扯,空費力氣。未解脫者固然需要收攝六根,於諸境界中學作主,但作主的太過,則便不知不覺間犯了禅病的問題。圓覺經的方法是頓悟實相的,因為什麼了生死、不輪回,事實上本無人在生死輪回,生死涅槃都是妄心在根境上的取捨,是“無生中妄 見生滅”。金剛經所說“皆入無余涅槃而滅度之,而無一眾生得滅度者”,這句話指出“開始即是結束”,因為一切是無生,原本徹頭徹尾一直都未曾有得失,無 “我人眾生壽者相”,這就是實相,悟此即得“阿耨菩提”。 華嚴經說:“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 造。”法界性是“非有非無”的,凡有所說皆是此心的“無生而生”。無生的實相是不需修行的,妄生的部分,才要“以幻修幻”,最後“如鑽木取火,兩木相因, 灰飛煙滅。”學佛人當然要從基礎下工夫,學戒定慧,修無量善法,先有為增上修行,到“法眼淨”入了法流後,才說修行如幻。但若一直不敢承擔“如來自性”,只求“有為增上”,只知執事廢理,恐怕難以真正登堂入室。祖師說“有事常觀一片心,無事常念十方佛。”我們也不妨說是“有事應修菩提心行,無事常觀法界性 海”,法界性海就是三世一切佛的境界,是無所著的,而當遇到境界來考驗時,就把它當作是堅定菩提心的磨煉,如此就理事兼顧了。不管行者用何法門修行,在用心上,不妨參考禅宗的頓悟法,雖不奢望開悟,卻也該知道什麼才是了義,有了了義法為正見,才有參方眼,不會事倍功半或糊塗著相,盲修瞎行。佛子有了“正 信”,佛教的正法才能振興;有了正法,才有覺有情的佛教,才能給眾生帶來覺醒的因緣,給眾生真的光明。
日前看了一部記錄片,拍攝企鵝在極地同一時間,湧向一處覓偶產卵。當小企鵝出生稍長,則企鵝父母各自離開,留下小企鵝自己生活。而小企鵝居然也結群往另一處去,等待長大時又回來覓偶產卵。企鵝是如何知道聚會的日子?顯然父母們沒教小企鵝任何知識,他們是怎麼會依照父母的習性,共同過那種“公式型”的生活?就像狗會看家,雁會遷徙,這些能力,從生物學言,應是他們基因裡就具備這樣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