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錫永居士:生與死的禅法 三、在一座中經歷輪回生死
在一座中經歷輪回生死 學習“生與死的禅法”,還需要學習認識輪回和六道。 這對現代人來說是一個很富爭論性的命題。到底有沒有六道(六種特質不同的生命形態),須先從有沒有輪回開始。佛家以及一些其他宗教說有輪回,可是輪回卻並非人類可以見證的現象,加上“輪回”的概念會跟一些宗教的基本教義抵觸,因此,自然就出現爭論。 佛教徒很歡迎學者對靈魂與再生的研究,因為有利於建立輪回。有一本很著名的書,即是Ian Steveson的Twenty Cases Suggestive of Reincarnation(Charlottesville:University Press of Virginia,1974),它調查了二十個再生的個案,證實了有些人的確可以回憶前生,而且其回憶的時空還經得起調查,由是可以助成建立輪回。 對佛家的其他教派來說,輪回學說能夠由學者來助成,也許是件值得欣喜的事,可是對“生與死的禅法”而言,無論能不能夠證實輪回,都不是件大事,因為這個法門並不用“輪回的實相”來令學人生畏,而是用對輪回的觀察來令學人厭棄輪回。——即使科學家能夠證實,輪回和再生只是宗教的謊言,這也沒有關系,因為禅法已經超越了有無與真假。我們開頭不是已經說過了嗎,一切現象無非只是幻惑,人亦只是在幻惑中生死,是則縱然證實了輪回,也只是證實了一個特定的幻惑;如果否定了輪回,也無非是對一個幻惑不加承認。 這便是“生與死的禅法”的特質。 既然這樣,我們又怎樣去認識輪回與六道呢?而且,又何須去認識呢? 不然,人之所以耽著於幻惑,不能夠從幻惑中跳出來,甚至連呼吸都不肯離開幻惑,實際上即是根本不肯去認識輪回與六道。必須去認識,然後他才肯出離。 “出離”是一個佛家的名相,指的是離開輪回這個幻網,若不認識,如何能離呢? 但是所謂認識,卻實在無須去現證六道的事相。我們不須親眼見到天人如何享樂,不須親手攀折天人的花鬘;也不須親見阿修羅如何發動一場對天人的戰爭,怎樣布置行軍,計劃用什麼武器;當然更無需要現證《地藏經》中所描述的地獄的苦、火與寒冰,刑具和懲罰。這些無非都是事相,在我們的世界,我們見這些事相已多。 我們見過報道豪門宴會的新聞圖片,也聽說過一套寶石珍飾的價值,可以養活幾百萬個貧童一年,所以我們已經現證過幻惑的天人世界。在這裡頭,恐怕也不盡是笑聲,笑聲底下未嘗沒有深深的歎息,所以希臘神話中的天神,一樣有怨與淚。 我們也見證過阿修羅的戰爭,一按鈕,光華劃破沙漠的長天,准確地在目標建築物中爆炸,無可抵御,威力驚人。 所以即使在我們自己這個幻惑世界中,我們其實也見證過地獄的火、地獄的寒冰;見證過餓鬼的貪婪,四圍堆滿食物,而如針孔般大的咽喉卻無法吞食,可是他們卻依舊伸出貪婪的手向周遭攫取;至於畜生的愚癡與人的貪欲,那自然更是我們一張開眼睛就可以見證得到的事。 可是,我們卻從來沒想過要出離,而且恰恰相反,我們很害怕有離開這幻惑世界的一日。所以若求用眼見事實來認識輪回與六道,實在並不足夠,要認識,便需要超越事相。 所以才說,證實輪回與證實六道的存在,對我們的“禅法”一點幫助也沒有;否定了輪回與六道,於“禅法”亦毫無損害。你只須平實地結著跏跌坐,就可以思維,然後就可以堅定地建立“出離心”。 我們思維,自己其實已然經歷過許多次輪回與生死。 即使是一個最平凡的人,他結束了搖籃時代,進入童年,便已經是一次生死;結束了童年,進入少年,又是一次生死;少年時期的夢,一定不同青年時期的憧憬,那又是一次生死;然後,最大的生死變異到來了,由青年步入中年,婚姻、事業、家庭,明顯也就有六道象征的意義,然後我們收拾起六道的疤痕,再經歷一次生死而進入暮年,但卻依然不能脫離六道的枷鎖,以至於肉體死亡。 倘若你人生的經歷很不平凡,那就經歷了更多次驚心動魄的生死,更多次對六道的體驗。那麼,就請思維這些生死的變化吧。你已經是在經歷一次又一次的輪回。 如果是由人道輪回到天人,我們稱之為幸福。因為一定已經積聚到世間的財富,然後才可以購買人世文明的享受,由物質以至工具,種種色、聲、香、味、觸,滿足了我們的眼、耳、鼻、舌、身。這個幻惑世界於是給你一個符號,你是成功人士。然後有種種榮名,變成獎章裝飾我們的心識。 如果是由人道輪回到餓鬼道,我們稱之為痛苦。因為人生一定從來沒有感覺過滿足,像餓鬼一樣,擁有的食物已經發臭,也捨不得放棄,不但不放棄,而且還伸手去攫取旁邊餓鬼的食物。也像餓鬼一樣,對事物從來沒見到它美好的一面,所以對面前的水也會看成是膿血,然而即使是膿血,他亦不厭於擁有,縱然丑惡,畢竟是自己的占有品。 所以,人生的幸與不幸,成功或者失落,富足抑或貧乏,都是輪回,由一道輪回到另一道。只不過由於我們執著於肉體的生滅,然後才不感覺到自己是在輪回,而且是不斷地在輪回。 六道是什麼呢?只不過是貪欲、瞋恚、愚癡三種卑劣情操的反映。 這三種卑劣的情操,都可以分為善惡兩類。所以就變成六種。每一種,就成為一道的主要特征。我們可以這樣來理解—— 貪欲是生命的根本,高尚的叫做愛情,低下的叫做肉欲,所以這就可以分為善與惡。 與此相同,創業致富,是善的貪;行詐搶劫,同樣是貪財,但卻是惡的貪。 瞋恚也一樣可以分為善惡。戰士在疆場上打一場保衛國土的戰爭,絕對是善;相對來說,打侵略戰爭的士兵,便是起惡瞋恚心了。 打退賊人,保護弱小,是善的瞋;黑社會的仇殺,自然是惡的瞋。 因此愚癡也可以分為善惡。相信巫師可以治病,所以延請巫師回家醫治家中的病人,那是善的愚癡;那巫師本身其實也是愚癡,而且是惡的愚癡,因為他欺騙別人也欺騙自己,這欺騙的痛苦,終其一生不能向人宣洩,甚至連對妻兒都不敢訴說。 迷信於拜神祈福,是善的癡;迷信於詛咒和帶給仇家災難的巫術,是惡的癡。 所以,就在我們的心中就已經具足六道。 善的貪、瞋、癡,分別是“上三道”的天人、阿修羅和人類;惡的貪、瞋、癡,分別是“下三道”的餓鬼、地獄與畜生。 佛經中描述六道,便是根據這些特性來作為典型。 天人很貪,雖然他們一生下來就有天女圍繞在身邊,終生享受花鬘的香、天食的味、天女的歌舞與愛欲,可是他們還不滿足,還要引誘阿修羅道的阿修羅女。 阿修羅的瞋恚其實是給天人逼出來的。阿修羅男的很丑、女的很美,所有的美女都給天人誘惑而出走;這還不算,有一株如意寶樹,樹干和樹根長在阿修羅界,花和果卻長在天界,因此阿修羅便只有灌溉的義務,卻不能摘取如意樹的果。天人把這些果子的外殼敲開,心中想要什麼,果殼中就有什麼,你說,阿修羅怎能不憤怒。 人是愚癡的典型,他永遠執著自我,站在自我的立場來計較利害得失。這“自我”的圈圈有時畫得很大,那就是國家和民族,有時甚至可以大到包括全人類,可是有時候“自我”的圈圈卻很小,小到“自我”就是自我。因為“自我”以外的事物和人情永遠跟“自我”沖突,即使是一時的調和,終久亦會沖突,因此人就有由愚癡而來的諸般痛苦,我們把它叫做七情六欲。 佛經把餓鬼描畫得很貪婪。他們將食物當成財富,食物會變壞,可是他們卻永遠先吃變壞掉的食物,不吃就很可惜。然而他們或者食道小如針孔、或者當食物入口時會生出火焰,因此他們實在吃得不快、不多,因此他們就等於永遠要吃變壞的食物。可是,他們卻依舊不斷地攫取和擁有,不放過任何一個掠奪的機會,也從來不肯將食物跟其他的餓鬼分享。 至於地獄,是瞋恚與仇恨的世界。永遠燃燒的火、裂膚的冰冷,以及刑具與棘索,甚至連一片樹葉都是利刃,你說這仇恨多深多遠。 畜生的愚癡,我不必去形容,它們生活在恐懼當中,強大者恐懼於缺乏食物,弱小者恐懼於自己變成強者的食物,可是它們卻依然執著於自我而生存,然後為這自我去斗爭,弱者永遠欺凌比自己更弱的弱者,從來沒有憐憫與愛惜。所以恐龍作主宰的侏羅紀,即是典型的愚癡世界。 我們靜坐著,反省這六道貪、嗔、癡,是不是我們每一段輪回的心理歷程,這樣,便即是經歷著生和死。 你還不妨試試,將這六道輪回的幻象,化成一個個光影,消融於廣大的虛空之內,天空無限無邊,連一朵淨雲都沒有,只是明亮的光華。——這時候,你其實又已在經歷一段輪回,心靈必能在物質的誘惑中升華,感覺到初生的快樂。 一個初生的嬰孩,具有最小也最少的貪、瞋、癡。你試試在靜坐中回復初生的天真,便可以體會到出離六道輪回的輕松與喜悅,恰如破繭而出的蝴蝶。而這只是一座止觀的修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