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錫永居士:生與死的禅法 十、幻人離幻境——說“夢幻中有”之一
幻人離幻境 ——說“夢幻中有”之一 六中有的第二,是“夢幻中有”,喻為“暗室燃燈”。人生長在如夢如幻的世界當中,卻將夢幻視為真實,即如自困於暗室,由於“夢幻中有”的修習以“四大光明”為主,因此便以燃燈作為譬喻。 禅修夢幻是一個很重要的教授,尤其“四大光明”,更屬於甚深教授,有許多口訣作為指示。用口訣來指示並非只為了保密,主要是須因應學人的反應來加以指導。所以本文所介紹的,便只能是修習的原理,而非具體的口訣教授。能知原理,也就能明了修習的意向,這才是重要的事。 “夢幻中有”的禅修分為三部分:晝修幻身;夜修夢幻;後修光明。 晝修幻身有一個譬喻:幻人離幻境。 幻人是由魔術師變幻出來的人,他必須依托幻境而存在。可是,忽然有一個幻人竟能脫離幻境,這個幻人回頭一看,幻境固然面目全非,再看自身,亦已無復是在幻境的狀態。 照佛家的說法,一切法在空性的本始基中自顯現,這自顯現便有如幻人與幻境。幻人在幻境中生死,一切都十分真實,唯有魔術師知道,一切無非虛妄。所以我們在自己的情器世間中也以為一切真實,唯覺者才知其虛妄。 修幻身,便是令自己知道自己如幻,由是才可以不執著於幻身與幻境。當心識一旦離開幻境之時,心便住於另一層次,那即是幻人離幻境時的心理狀態。這種心理狀態,便可以說“心性自解脫”。 是故修幻身必須以“處生中有”為基礎。在“處生中有”禅修時,我們已知“本明覺性”有空分、明分和現分,而且已能認識自己的心性自顯現,是故便能依此三分而修幻身。 禅修幻身的第一步是修“顯現”,即是“現分”的修習。 在自己面前高一肘處,懸掛一面鏡子,然後自己沐浴裝飾,打扮得漂漂亮亮,齊齊整整,站在鏡子面前照鏡。 你觀察自己的鏡影,贊美它一切優點,頭發梳得好看,眼睛清明,膚色健康,以至衣著稱身等等。這時候,你若心生歡喜,便應該立即責備自己: “歡喜什麼!受贊美的只是鏡影,如果要歡喜,應該是那影子自己在歡喜。” 如果你覺得“鏡影是自己的鏡影”,所以鏡影受贊美即是自己受贊美。那麼就應該想到,“自己”其實也有如鏡影,因為無非只是在本始基上自顯現出來的一個影。 再看看周圍的事物,無非都是自顯現的一切法,它們也跟你一起照入鏡中,成為鏡影,於是你就可以悟出一個道理:鏡中的影子不知道自己是影,也不知道他周圍的一切事物是影,可是我知道,因此相對而言,他無明,我是覺者。 不過,我同樣不知道自己是在本始基自顯現的影,也不知道周圍的事物是同一層次的影,是故我亦無明,而洞悉這真相,現證這真相的便是覺者。 就這樣,行者即能體會到法界的生機(或說為佛的大悲),如同鏡子能生起鏡影一樣,是故法界生起一切法。——這就是“現分”了。 現分存在於法界,表義為本始基。可是我們的本明覺性也同樣有這現分,是故一切法同樣可以在我們的心識中自顯現。 對著鏡影這樣思維,再看鏡影,然後看自己周圍的事物,這時候,“身如幻”的境界不可能不現證出來。 你還可以找尋鏡影的缺點來辱罵,罵到自己心生懊惱時作同樣的思維。然後交替褒貶,反復思維與體會,如是,現證“身如幻”的證量便得堅穩。假如你在前一階段的“處生中有”禅修已有些微證量,那麼,現在對“現分”的證量就會加強。 禅修幻身的第二步是修“明分”。不過卻不是去修形相的明分,而是去修聲音的明分。 人雖有色、聲、香、味、觸等五種知覺,不過由於最活躍的根識是眼和耳,所以色和聲對人來說便比其他三種知覺重要。我們作禅修,除了修身和觀察形象(形象也即是身),便應該還去修聲。 聲的修習,佛家稱為“語”,語也即是“氣”——將來我們還有許多關於氣的修習,都屬於“語”的范圍,但卻不必修“聲”,那是屬於另一層次的修習。 當修習聲音時,行者找一個空曠的地方,高聲呼喊。可以高聲念咒:“嗡阿吽”;也可以高喊粗俗的語言,一切語言無論善惡雅俗,我們只傾聽其回音,但卻不執著於“這是我聲音的回音”。回音也是聲音,行者只聽著這聲音就可以了。 一邊聽、一邊思維:“我的聲音”跟“回音”有什麼分別呢?如果不執著自我,聲音就是聲音,無非都只是“聲”有“明分”,由是藉其可認知因素而顯現出來,而我的“本明覺性”亦有“明分”,由是了別聲音。可是我們卻將了別變成自我的執著:這是“我的聲音”、“這是別人的聲音”,如是便將一切分別執為具有本質的真實存在。現在我分別聲音與回音,其實我的聲音跟回音無非只是“明分”作顯現,大家都是“明分”,是故我的聲音無非亦是一個回音,充其量只能把它當成是層次不同的回音,恰如“我”和“我的鏡影”,是層次不同的鏡影。 就這樣,行者便現證了“明分”。——當然,他還可以同時由此現證色的明分、香的明分,以至觸的明分。 第三步是修心意的“空分”,亦即修意如幻。 禅修的人想象自己是一個鏡影——其實,亦真的是本始基這面鏡中之影,於是就像修“現分”時那樣,贊賞自己,或者辱罵自己。當贊賞時,要贊賞到自己心生尊重,起無限敬意;當辱罵自己時,要辱罵到自己心生厭惡,起無限鄙視。如是二者交替。 倘若有同修為伴,當二者交替至行人心神專注時,同伴便可以一拍桌子,或者響一巴掌,令行人猛然頓住於榮辱思念之中,這時,行人藉此一頓,便應在“一切毀譽本來無關榮辱,因為受毀譽的只是鏡影”這個念頭中持平;假如沒有修伴,行人亦可以於適當時機拍掌自行驚醒。 這種禅修,即是我國禅宗的棒喝。一棒當頭打下,或者劈面大喝一聲,目的都在於令行人的思念當下頓住,然後超越這個思念。這是很有效的手段。 1965年,屈文六上師為我作大威德金剛四級灌頂時,令我屈膝於座前,專心緣想本尊的身相與種子字,筆者跟著指示,全神貫注地觀想,忽然眼前一道光華橫掃,定眼一看,原來是上師拿著一根水晶金剛杵在我眼前一晃,接著上師便開示道:“你觀想的本尊相,跟水晶光華無二無別。”筆者當時便立刻體會到本明覺性的“明分”,於是呆在座前,上師隨著一拍桌子,筆者有如夢醒。後來明白,這有如夢醒,才體會到“現分”,即是體會到自顯現的生機。 這段歷程,同樣是棒喝的作用。 1984年,法王敦珠仁波切在一個清晨接見筆者,作了一些開示與囑咐,然後說:“這是我們今生的最後一次見面了。”筆者當時雙眼一濕,立刻頂禮上師請長住世,當頭抬起來時,只見念珠在眼前一閃,同時聽見上師哈哈大笑,這時筆者亦有如夢醒,頓時覺得當時的場景,有如電視熒光幕顯現出來的一幅畫面,於是破涕為笑,頂禮告辭。 上師的晃珠大笑,是亦有如棒喝。 不過,一時的體會,還未能稱為現證,行者必須久久反復修習,才能達到現證的境界。而且,還需要於身語意之外,作所謂“清淨幻身”的修習。 修“清淨幻身”分兩個步驟,首先修形而下,然後修形而上。 形而下的修法,傳統的做法是,由上師莊嚴衣飾一如金剛薩埵,然後升座,亦一如金剛薩埵那般結跏跌座而坐。這時候,弟子坐於上師座前,手持水晶稜柱映目而視上師,於是五彩虹光金剛薩埵身便顯現為二三形相,有時甚至可能現為更多。弟子即在這境界中修“無自性顯現”。 現在的做法變通一點,上師不必打扮;甚至弟子亦不必專以上師為觀察的對象,他們可以互相觀察,亦可以用水晶杵或者水晶球來觀察一幅照片,只須體會到一切法皆只是顯現而無自性,那麼,修“清淨幻身”的目的便已然達到。 需要注意的是,說顯現而無自性,那只是對“空分”的體會,於此同時,我們永遠不可忘記,“明分”與“現分”亦必永遠同時存在,它們宛然而有,是故無自性顯現實離四邊際:不能簡單地說之為“空”;亦不能執實而說之為“有”。前者落入“空分”;後者落入“明分”與“現分”。更者,我們亦不能說之為“亦空亦有”,或者說之為“非空非有”,這樣說時,便明顯地將“空分”與“明分”和“現分”對立起來,其實三者融為一體,實不分離,是故不可分割。 如是思維,便離四邊而悟入“無生”。這也即是《心經》中所說:“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深般若波羅蜜多。 形而上的修習法,是層次上的提高。 修這法門的人,必須先娴熟修觀“生起次第”,即是娴熟修觀本尊與壇城(mandala)。 修本尊與壇城是釋尊親傳的教法,修淨土的人,若依《觀無量壽佛經》的做法,便是通過十六個步驟來生起阿彌陀佛(無量壽佛)的壇城以及本尊,連同本尊的眷屬觀世音菩薩和大勢至菩薩。這便即是“生起次第”。 所以這個形而上的修幻身法門,不但密乘弟子可以做,即使是淨土宗的弟子亦可以做。但假如對“生起次第”全無經驗,這個法門對他便一定無益。 具體的做法是:先觀面前虛空中生起本尊(例如金剛薩埵、阿彌陀佛);將形相觀想得清清楚楚,而且生動活潑,並非有如一尊彩塑或一幅圖畫——這才是有生機的無自性顯現,若不能觀成生機,禅修便有害了。 接著,我們明白觀想面前虛空中的本尊融入自身,如水乳交融。然後緣想自身已變成本尊身(這時候常犯的錯誤是閉目觀想,許多人以為閉目來做比較容易,結果終於導致心理上的生機斷絕)。——這亦同樣是顯現而無自性,若有自性,自身就不能觀成本尊。 依照同樣的步驟來觀壇城,於是自己周圍的器世間便亦成為壇城。 這個修習十分重要,因為是下來所說修夢幻的基礎,同時亦是中有境界的“法性中有”基礎,是故行者必須久久修習至十分娴熟為止。必須這樣,才能由體會而證入情器世間如幻,當證入時,人便已能安住於法性。即使僅僅是體會,人亦已能安住於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