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錫永居士:生與死的禅法 十一、夢中知夢與轉變夢境——說“夢幻中有”之二
夢中知夢與轉變夢境 ——說“夢幻中有”之二 “夢幻中有”的第二部分禅法,名為“夜修夢幻”。這部分禅法分為三個步驟:持夢、幻變、除障。 在談禅法之前,我們實在應該先理解佛家對夢的看法。 最先詳細提到夢,是《彌蘭王問經》。彌蘭王是亞歷山大大帝的後裔,統治北印。本經即是他跟龍軍比丘(舊譯“那先比丘”)的問答,其中牽涉到許多佛家基本思想,如輪回、業、涅槃等等。他們亦談到夢。 在經中,龍軍說:“此所謂夢者,是兆相莅臨心之焦點”(巴宙譯文,下同)。什麼人見夢呢?龍軍說:“大王,有六種人見夢:患風疾者見夢、患膽汁疾者見夢、患痰疾者見夢、天神支配者見夢、常習者見夢,及以夢為先兆者(見夢)。大王,此中見夢為先兆者真實,其余則虛妄。” 這即是說,生理有病態的人以及心理有病態的人(天神支配者)雖然見夢,但夢不真實,只有“以夢為先兆”的人,兆相才會“莅臨”他的“心之焦點”,這種夢才是真實的夢。 將夢視為兆相,也許是由於古代的人相信夢有預言作用,我國古代民間日用的《玉匣記》,其中即有《詳夢書》,解釋夢的種種兆相,可是將夢與兆相等同,卻實在並未說明人為何而得夢,為何而得“兆相莅臨心之焦點”。 後來《大毗婆沙論》引用世友尊者的說法,說夢有“五緣”:疑慮、串習(習慣)、分別(思維)、曾更念(回憶與經驗)、非人所引(由鬼神告知)。這將夢的成因歸結為心理狀態。即使有預知的能力,其實亦是心理,例如“非人所引”,其實亦無非是心理的功能。 於生理之外,將夢與心理聯糸起來,是佛家思想的進步,所以寧瑪派的修夢,便將夢定義為“夢由習氣引發”。“習氣”包括宿世與今生的疑慮、習慣、分別、經驗等,亦即是生生世世所積累的心理狀態。 寧瑪派的修行,完全用心理改造的方式,既然夢與心理(而且還與宿生的心理)有關,是故修夢便亦自然成為修道的一個環節。 今先談持夢。 所謂持夢,即是夢中知夢。有人以為是指醒後還能憶持夢境,那不是“夢幻中有”禅修的原意。醒後憶持不須修習,許多人都可以做到,唯有夢中知夢然後難能,是故便須依次第修習以期達到目的。 夢中知夢,是希冀在夢中時即能知道:這是幻境,了無真實。這樣比對起“晝修如幻”,便能確實現證晝間所見一切境象,無非亦有如夜間的夢中知夢,只不過是另一層次的夢。若知夢的虛幻,則無論哪個層次的夢都屬虛幻。由是現證“夢幻”。 所以醒後憶持夢境,便不能達到上述的效果。因為“夢中”是一境界,“憶持”時已屬另一境界(醒時的境界),這樣便不能跟“晝修如幻”對比。因為“晝修”現證“如幻”時,行人跟外境同在一個境界,只有“夢中知夢”時,“夢中人”與“夢中境”,同在一夢時境界,二者才能相比。 持夢的修習,先由白晝起修。 “晝修如幻”的階級完成之後,行者照樣觀察自己周圍的事物,房屋、街道、商店,以至跟自己談話的人,跟自己交易的人,無論其為人為物,一一視之為夢中所見。 假如環境許可,行者甚至還可以呼喊:“這即是夢”;“這是夢中所見”;“我在做夢”。這樣做,目的在向自己暗示,夢即是幻,幻即是夢。 至夜間睡眠時,行者向聖者祈禱:“我為六道有情修習如幻三摩地,尚祈本尊令我夢中知夢。” 於是以睡佛的姿勢(或者說是佛涅槃時的身姿)睡下來。這即是頭朝北、腳朝南,左脅貼席側臥,右手托腮,左手置於左胯,如是安祥地睡。 為了幫助易於入夢,有種種“睡夢瑜伽”配合,每一種程度的行人,都有跟他相適應的睡夢瑜伽,密乘行人最常用的瑜伽,是觀想自己睡在上師的膝蓋,上師像慈母般安撫自己入夢,自己則像躺在搖籃中的嬰兒。 通常這樣觀想,很容易便全身放松而入夢,但倘若雜念叢生無法安睡,那就可以將雜念轉入白天印象最深的場景,而且連自己也想象入場景之內,這樣就能將散漫的雜念集中,有如用一面鏡將陽光集中成為一個圓點。這樣做,常常便能令人容易入睡。 第二天睡醒,可能連昨夜是否有夢也不知道,不要急,可以反復修習,白天觀如夢,夜間向聖者祈請知夢,除非有重大的憂疑與希冀,否則七天之內定能知夢。 假若真的有憂疑希冀,令你不能入夢,或者只做糊糊塗塗的夢,夢醒後亦未能憶夢(當然更談不上夢中知夢),那麼,唯有觀想自己喉間一朵四瓣紅蓮,花瓣鮮艷柔薄,充滿生機,甚至還帶著露水,中央是一粒深紅色的明點,如豌豆大,光明燦爛。 這樣幾個辦法聯合起來,應該很快便能夢中知夢。 有可能一起始知夢,自己便已從中醒來,這時不必懊悔,通常情形往往就是這樣。繼續睡,有時夢境便會重新出現,甚至情節連續,這時行者便容易夢中知夢。 你應該很快便有夢中知夢的一天。 “夢幻中有”的第二步禅修,是修“幻變”。 夢由習氣而起,所以便需要改變夢中的境界,從而令習氣亦生改變。這是修“幻變”的目的。所謂“幻變”,即是行人在“夢中知夢”的基礎下,再在夢中轉變夢境。 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藏密行人比較方便的地方,是因為在修法時已經習慣了“自成本尊”、“持本尊慢”等等,若已娴熟,那麼,在知夢時便可以依樣自成本尊,由是令如幻的夢境生起變化。其他的人很難這樣做,尤其是限於宗教信仰,一些宗教的信徒未必敢想象自己變成聖者。 能自成本尊有一個很方便的地方,即是能免除夢境的怖畏。譬如說,當夢見烈火燃燒,眼看就要燒著自己了,若於此時夢中知夢,同時能立即依平日修習,將自己觀成為本尊身,火燒的怖畏當下就會被遣除,因為你相信火不能燒著聖者。 有些修行人還習慣在夢境中起神通變化。將熊熊大火變為一湖碧水;將殺人的刀變為如意樹枝;將妖魔變為聖者;將死去的親人送往西方淨土。如是等等,是屬於高層次的夢中幻變。不過筆者自己卻不喜歡這層次的修習,因為根本不希求神通,在夢中也不希求。 筆者有一次轉變夢境,是夢見祖母,滿身焦黑(因為她死於一場大火)。筆者當時知道是發夢,立刻便依儀軌,用一個種子字生起一朵蓮花將她托住,然後便醒過來了。 這次的經驗,只是依儀軌來修習,並未起神通變化。 其實有時根本連自成本尊都不需要,夢者只須看破夢境,就能轉變夢境。例如見到洪水來淹,行者可以這樣想:“我現在無非是在做夢,我無非是個夢幻身,實在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給洪水沖走。”這樣想時,立刻聳身跳入洪流,夢境也立時就會改變。 也可以這樣想:“我現在無非是在做夢,洪水無非只是夢幻,它淹不死我,也沖不走任何事物。”於是任由洪水沖刷。這時夢境也一定會生起變化。有時洪水會繼續淹,有時洪水會變為平原。無論起任何變化,決定對夢中的行者都不生損害。 這種修習也可以有一個前行,即是於將睡未睡之間,先習慣改變心中的念頭,例如其時心意蒙胧,便可以將那蒙胧的境界轉變為一個搖籃,或一張舒服安適的床。能這樣做,便容易在夢中轉變夢境,不過對易失眠的人來說,這前行修習卻不適宜。 對容易失眠的人,前面說過那種觀喉間有四瓣紅蓮,蓮心有一光輝閃耀的紅明點,這種觀想應該可以幫助他容易入睡。要領是將全部知覺都放在那明點之上,尤其是意念,不容許離開那粒明點。 這時候,雜念不可能不生起,但一生起,立即便將其形象融化入明點之中,例如這時你忽然想到有人來找你談一件頭痛的公事,不管什麼,你應該立刻放大明點的紅光將這個人籠罩住,然後像捕蟲草融化昆蟲一樣,將他融入紅光之內,再收縮為蓮心中的一粒紅寶石。 無論意念初起時,出現的形象為人、為物、為境,都統統可以將其融化。你是主宰自己意念的神,在意念中你可以隨心所欲,只不過一旦隨心所欲便會失眠,因此才需要將你的主宰功能限制為守持一顆喉間的明點。 容易入睡,夢中知夢,還懂得幻變夢境,便一定有一場好夢。 夢中知夢、幻變夢境兩個禅修,都容易產生四種過失,稱為:醒失、忘失、惑失、空失。 這四種過失都需要加以對治,是為除障。 醒失是一知夢境便立即夢醒,根本來不及幻變夢境,更壞的是,當夢醒來時還立刻夢境模糊,連夢見什麼都依稀仿佛,這種情形,並不算已經夢中知夢。修夢中知夢而未娴熟,雖然亦是一知夢便醒,但卻能憶持夢境。 蓮華生大士傳下來有一個對治的方法,那就是在兩足足心觀想各有一粒深藍色的明點,豌豆大小,然後專心意守這兩粒明點——它們有一個專用名詞,各為:“黑種子字”。 觀想的要點是:明點一定要深藍色,藍到像黑色一樣,但卻不是黑;明點一定要放光,而且要通透,還要閃動。深藍通透的光輝閃耀,並不容易觀想,假如換成白色那就容易得多,然而卻一定要觀想為深藍色。 筆者這樣做時,往往會覺得自己是浸在深藍色的深海當中,因為藍光一直由足心湧至心胸,於是放松,立刻就能入睡,然而卻並非一定有夢。後來終於有一次夢了,便不但知夢,而且還能從容轉變夢境,但那時距離開始修“黑種子字”,已有九個月以上的時間。由此可見禅修必須堅持,只須有過一次醒失,立刻進行對治修習,一直修,一直無夢也一直修,修至見到效果為止。不過能這樣做,信心非常重要。 忘失是夢中知夢的過失。夢中一知為夢境,夢境立刻便變為模糊,夢中的自己根本再也不知道自己見到些什麼,可是也並非全無夢境,同時“知夢”的覺受亦未失(這即是與“醒失”不同之處),只不過夢境成為意識的隨行,一如我們初作禅修時,妄念紛起,這些紛起無端的妄念,實際上也是意識的隨行。 然而,我們醒著禅修時,意識的隨行可以任它隨行,天地南北、山高水遠,任意識奔馳,醒著的意識不會有模糊的感覺,夢中的意識一旦隨行,立刻就會模糊。 對治的方法,於是唯有由白天入手,須於白天修如幻時再下苦功。這時視一切境界如夢而任意識隨行,久久修習,多作祈禱:“願我能了知夢境,不生迷亂。”祈禱也是一種心力,所以對忘失也有對治的助力。 然後是惑失了。 由習氣為主緣而起的夢,最容易散亂。因此夢境清明的人習氣淺,經常夢境胡亂的人習氣重。倘若經常夢見救助,無論是你自己給人救助,抑或是你在救助一些生命(即使是救起山路上的一只小螞蟻),你都有“救助”這種習氣。這習氣在現實生活中,可以發展為喜歡幫助別人,也可以發展為時時依賴別人的助力。 正由於習氣可以向正反兩方面發展,所以我們就需要由習氣著手來對治惑失。一般來說,習氣愈向消極的一邊發展(例如在現實生活中依賴福利金,這是“救助”),夢境愈容易惑失;習氣愈向積極的一邊發展(例如當義務社工,同樣亦是“救助”),夢境便容易清明。這樣,對治惑失唯有端正自己的生活態度,將習氣轉向積極與正面。 所以藏密傳下來的方法,是教弟子用除障、祈願、忏悔來對治惑失,目的便是令習氣轉向,離開由習氣造成的障。例如弟子祈願,一定不可能祈願拿五十年綜合援助金,而是祈願有一份安定的工作,這樣,就增上了習氣的積極因素。 最後談空失。 期待入夢過分,或者根本無法入睡,意識便會散亂。前者雖然似乎睡著,實質等於未睡,後者即是失眠。修“夢幻中有”而碰著這兩種情形,都可以說是根本失敗。它不是無夢,前者只是夢不成夢,後者根本不能起夢(無夢則應該是深睡而無夢)。 蓮華生大士亦傳下一個對治之法,行人這時應該觀想自己的心輪有一顆深藍色的明點,其形態一如對治“醒失”時觀想在兩足心的明點,同樣是深藍而通透、閃耀。只觀明點而不希冀入睡,那就反而容易入睡;只觀明點而不力持入夢,那就反而容易入夢。至於入夢之後,是否能夠持夢與幻變,那便是另一回事,跟這對治法門無關。 前面說過一個對治失眠的方法,即是想象喉間有四瓣紅蓮,跟如今所說的心間有藍色明點,兩個法間有一點差別,即是體質虛弱,或者覺得寒冷的人,應該觀紅蓮紅明點;體質燥亢,或者覺得悶熱的人,觀藍黑色明點。一般人,可以兩個方法都試一試。 藏密寧瑪派將“夢幻中有”的禅修看得很重要,原因是“夢幻中有”修不好,便無法修好下面的“法性中有”和“受生中有”,而這兩個,卻是修死邊的重要禅法。也即是說,“夢幻”修不成,人於死時便無把握。 因此修習“生與死的禅法”的行人,便將“夢幻中有”看成是全部修法的成敗關鍵。其實,愈對這種禅法緊張,反而愈難修得好,放松一點,先體會自己的日常生活即是電視中的一幅一幅畫面,然後才於不松不緊之間“晝修如幻”、“夜修夢幻”,那就反而容易達到夢中知夢的境界。——這個境界,才是決定“法性中有”與“受生中有”兩個禅修的成敗關鍵,下文我們便將會談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