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與獵人爸爸

——我的動物保護情結之三

 

上世紀40年代初，爸爸走出校門時正是“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他毅然棄筆從戎。身經百戰的爸爸獲得過神槍手的稱號，用輕機槍打單發，是爸爸的絕活兒。曾是第一代中國空軍的爸爸因受政治牽連而解甲歸田。

 世事的坎坷讓爸爸心灰意冷，但近20年的戎馬生涯，槍，成了爸爸離不開的戰友和伙伴。從戰場上的英雄到原野中的獵人，爸爸步入了他的另類人生。 

 [火藥變雄黃]

  上世紀60年代，在我的老家野生動物非常之多。那時跟爺爺上山，經常遇到狐狸、狼、獾、豹子、黃羊、野豬等獸類和野雞、斑翅等鳥類。爸爸剛回來時，有時一天打好幾只野雞、野兔。對於爸爸這種幾近癡迷的打獵，爺爺奶奶和我都是極力反對的。爸爸性格剛烈，脾氣暴躁。我從小不在爸爸身邊，對爸爸的那身裝束和威嚴的長相也深感恐懼，根本不敢在他面前說話。爺爺奶奶曾多次勸說，但沒有奏效。

 爸爸那時打獵用的槍是自制的火炮，火炮是在無縫鋼管上焊接一炮台，炮台上面用引火帽覆蓋並通往槍膛，槍殼後面有一個扳機，拉動扳機引燃扣在炮台上的引火帽，引火帽迅速燃燒引燃槍膛裡面的黑火藥，這樣就驅動槍管裡面的鐵砂彈出膛去擊中獵物。

 鐵砂的出膛離不開引火帽，引火帽引燃離不開火藥，為了不讓爸爸准確地擊中獵物，奶奶想出了在引火帽上做手腳的辦法。她讓我去藥鋪買來雄黃，換掉了做引火帽的火藥，結果導致爸爸的槍沒有打響。爸爸在尋找原因時聞到了引火帽含有一股濃烈的雄黃味兒，他氣沖沖地跑回家找爺爺撒氣，可爺爺卻說賣火藥的人糊弄（其實爺爺心知肚明）了他。爸爸大發雷霆，“到底是誰糊弄誰，我非要弄清楚……”啞炮事件，讓爸爸很沮喪，好些日子他的臉上都陰雲密布，家裡似乎到處都是火藥味。

 爸爸說“非要弄清楚”的話雖然不是針對我說的，但雄黃是我買回來的，如果說爸爸知道了，對我來說是怎樣的一場災難當時實在估計不足。我向來對爸爸有些畏懼，這下又闖下大禍，當時，害怕得直發抖，好在還有奶奶護著我。

 也許是過度恐懼所致，當天夜裡我就莫名其妙地發起了高燒。到了中午，請來醫生時，我已經燒得嘴唇上全是水泡，嗓子疼得連吞水都困難，口腔也大面積潰瘍，一量體溫到了41攝氏度。醫生說，藥箱裡只有一支青霉素，看我高燒這麼厲害，就給我用上了。可誰知這種在當時最好的消炎藥對我卻是沒起任何作用。

 到了晚上，我便開始出現昏厥，有時還說胡話。再次把醫生請來，吃下很多退燒藥，可我的熱度絲毫不減。這下奶奶可著急了，奶奶的蠻橫勁上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指著爸爸的鼻子罵道：“都是因為你成天打那些破玩意兒鬧的，這孩子跟著我十多年也沒鬧過這麼重的病，這孩子要是活不成，你把我也崩了算了……”爸爸雖說脾氣不好，但對奶奶還是很孝順的，他連忙向奶奶賠笑臉，一邊另請醫生來家裡給我看病，但至於奶奶所言的那種因果關系，爸爸是不會相信的。但迫於奶奶的壓力，爸爸還是暫時放下了槍。可我的高燒依然在繼續。 

 [爸爸動了恻隱之心]

 經過不斷地服藥治療，我的持續性高燒轉為間歇性高燒，病情依然很重，再後來，便出了一場麻疹。出過麻疹以後，我的病情有了一些緩解。爸爸又拿起槍上山了。可到了晚上，他卻是空著兩手回來了，這在當時對爸爸來說是不正常的。看他悶悶不樂的樣子，誰也不敢去問。第二天，爸爸把槍仔細檢查了一遍，又擦上些油後，直接放到裝雜物的東廂房去了，大有從此掛槍的意思。

 媽媽覺得很奇怪，跑過來跟奶奶說。奶奶說這裡面肯定有緣由，先不用問他，以後也許他自己會說出來。

 原來，爸爸那天上山在一棵空心樹旁遇見一只狐狸，他都快走到樹跟前了，那只狐狸毫無逃跑之意。爸爸徑直朝狐狸走去，就近在咫尺時，他把槍口對准了狐狸，可狐狸不僅沒有跑，還撲上來咬住了槍口。爸爸很愕然，他打獵這麼多年，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驚愕之中他沒有扣動扳機，而是選擇了後退，他想弄清楚狐狸這樣做的原因。爸爸停了片刻，狐狸依然蹲在那裡正視著眼前的獵手。忽然，爸爸發現了躲藏在空心樹裡面的三只小狐狸。這是剛剛一個月大小的狐狸崽，渾身毛茸茸的，三個小家伙似乎明白正在發生著什麼，擠在一起一聲不吭。

 爸爸全明白了，母狐狸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選擇了把死亡留給自己，這該是一種怎樣的母愛呀？爸爸後退了幾步，裝作沒有看見狐狸崽，深思了一會兒轉身離去了。一路上，他又遇到幾只野兔和野雞，爸爸已經無心“戀戰”，早早回到家中，接著便把槍也束之高閣了。 

 [童話的啟蒙]

 爸爸掛槍後，曾有一段時間對我的學習很上心。我患病時落下的功課，他主動幫我補習，高興時還教我幾句俄語。當時我們正在學的是一篇叫做《獵人海力布》的課文，說的是海力布在打獵時救了一條蛇——龍王的女兒，龍王為了報恩，把能聽懂鳥獸之語的一塊寶石給了海力布。一天，海力布聽鳥兒說這個地方要發生災難，他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大家，自己卻變成了一塊石頭。“鳥獸真的會說話嗎？”我還是第一次敢在爸爸面前開口提問題。爸爸說鳥獸之間不僅有它們自己的語言，也有親情，大家彼此之間很愛護，也很團結，只是人聽不懂它們的話也不懂它們之間的情義罷了。

 後來，爸爸還給我買過一本小人書《王寶的故事》，說的是孝子王寶的母親得了一種怪病昏迷不醒，他聽人說只有天鵝蛋才能治好這種病。王寶就披星戴月四處尋找天鵝蛋，當他歷盡艱辛終於找到天鵝蛋時，卻發現天鵝正與蛋裡的寶寶對話，王寶不忍心拿走天鵝蛋，卻又著急救母親，就急得昏過去了。當他醒來時天鵝送來一株仙草，王寶拿回仙草救活了母親……

 這本小人書對我產生了很深的影響。既感動王寶的孝心又感動天鵝的善解人意。書中的文字我當時差不多能背下來。從那時起，天鵝，便成了我心中最神聖的精靈。後來，奶奶又給我講了一些關於仙鶴、神鹿、大雁等具有神話色彩的童話故事，從那時起，天鵝與仙鶴就成了我生命中的一種企盼。當時曾想，如果此生能見到天鵝和仙鶴真乃死而無憾了。

   童話裡那些有關人與動物相互幫助、友愛的故事一直在我心頭萦繞，使我從關心走上關愛、保護動物之列，這是源於對另一類生靈的鐘情而發起的情感，步入佛門之後，使我對自然萬物、有情眾生有了更深一步的理解。人有至情關愛，動物又何嘗不是如此，那只為救子而直面爸爸槍口的狐狸不是一個很的例證嗎？我與眾生，性本一然，只是“形殊體不同”而已。含住槍口的狐狸讓獵人爸爸從此放下獵槍，2009年秋天與東林寺護生會在遼寧一屠宰場救牛時牛哭泣的眼淚讓我從此更堅定了吃素的信心，我曾天真地想，有一天在地球這個家園裡，不再有殺戮、不再有爭斗，人與動物和諧相處、互相關愛，世界一如啟蒙時讀的童話故事一般成為一個美好的大家園，這裡講述的這個《狐狸與獵人爸爸》的故事，如果讀到的人們能從中體會動物的感情，由憐憫而生慈悲，也不妨我一番心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