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法師:重奠道德基石 力挽世道人心
重奠道德基石 力挽世道人心 釋大安 道德問題已成為國人普遍關注談論的話題,諸如:毒奶粉問題、地溝油問題、惡性案件不斷提升、充斥社會坑蒙拐騙問題等等,類似問題層出不窮,讓人感覺到社會道德的底線都難以維持了。八十年代探討道德問題,用的概念是“道德滑坡”,三十年之後,再重提道德問題,就要用“道德危機”這個嚴峻的概念了。那麼,現實生活中道德問題的症結到底在什麼地方? 我國倫理學教科書上對道德的定義是:道德是一系列社會規范的總和。這種概述是從社會學的意義上談道德,未能觸及道德深邃而本真的涵義。在古代文獻中,道與德是以單個詞出現的,“道”與“德”這兩個概念是有其內涵和外延的差異的。道為體,德為用。道是宇宙人生、法界的本體;德則是契合本體的在社會生活當中的規范的顯現,是道的應用。道與德有密切的關聯,有道方有德,大道有大德,小道有小德,無道就缺德。我們多少年來迷失掉了這個道,一切都在物質與經濟關系層面去考慮。道是什麼?《周易》講“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這個道是形而上,就是物質形態之上的東西,也就是無形無相的東西。雖然無形無相,但卻是一切有形有相物質之本源,離開了這個無形無相的道,就不可能展示有形有相的德。而我們這幾十年來的正統思維方式,對“形而上”總是持批判態度的。一切都是唯物論,存在決定意識,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道德是社會經濟關系的產物等等。甚至還認為道德是有階級性的:無產階級有無產階級道德,資產階級有資產階級道德。如果說,道德是有階級性的,是有時代性的,就是說從本源上否定了道德的本質內涵。 須知,人類道德一定是有超時空價值的。康德認為,道德的立論有兩個特點:第一是普遍性(普遍立法的原則),第二是道德自律。道德是來自內心的一種自覺,而不是來自外部的一種強制。來自外面的是屬於法律的、紀律的范圍,而道德是一種內心的認同,一種相應的情緒體驗,一種自我調控系統,一種自覺。離開了自律,就不成其為道德,這就是古人講的“慎獨”。而且,道德還有一個特性——它本身就是目的。不說謊就是不說謊,不說謊本身就是目的,不是說為了什麼不說謊。道德有了另外的目的,就會從目的價值淪為工具價值。這恰好又是我們這個社會的一個普遍問題。在這個工具價值非常發達的時代,一切都是為某種功利而服務,理性精神與法的原則卻日益淡薄。 在一個以功利、以成功與發展為終極目標的價值體系中,道德一定會淪落為工具價值。道德被嘲笑,“道德值幾文錢?”笑貧不笑娼。當道德普遍不受尊重的時候,道德滑坡乃至道德底線的全面崩潰也就在所難免了。 在經受種種道德陣痛之余,國人開始呼吁傳統道德的回歸,近年來的國學熱即是這種社會心理的折射。然要重建道德,就得要展現道德的目的性、獨立性與尊嚴性,而這又必然會涉及到一個更深層的拷問,即人們遵從道德律、抑制邪惡內在動力是什麼?這就是道德的依據問題。 道德的依據,從社會、物質、經濟關系中是難以找到的。從道德的內涵本身來考量,才能避免道德工具化的窠臼。康德在這個問題上有一個觀點,為了保證純粹道德律的完全實現,必須建立兩種假設,第一是靈魂的不朽,第二是上帝的存在。因為在自由意志的基礎上,只有假定靈魂不朽才給人建立起追求道德上的完善和聖潔的目標,以及來世配享天福的希望。也只有假定上帝存在,才能保證德性與幸福果報的絕對公正。這即是純粹實踐理性的信仰,更是道德得以內化為自覺自律的依據。 康德的這兩個假設,在東方的道德學說中,尤其在佛教的道德理論中得到了完備的诠釋。淨土宗初祖慧遠大師寫過兩篇文章,一篇是《三報論》,這篇文稿是因俗人懷疑善惡行為無有現實驗證而作。依據佛經概述,善惡業有三種報應方式。一曰現報(善惡始於此身,即此身受),二曰生報(善惡始於此身,來生受報),三曰後報(善惡始於此身,二生、三生乃至百千萬生受報)。種子起現行,現行熏種子,其感應受報之遲速先後,錯綜復雜。此乃自然之賞罰,極為公正,不差絲毫。另一篇文章是《形盡神不滅論》,是論述形體有生滅聚散,神識不受斷滅。譬如火之傳於柴薪,猶神識傳於形體,火之傳於異薪,猶神識傳於異形。意謂吾人神識於這一期的生命載體結束之後,又會找到另一個生命載體,這就是輪回的觀念。 比較康德提出的道德建立的兩個前提,與慧遠大師這兩篇文章所述的理念,有驚人的相似。形滅靈魂不朽即是神識不滅,只是表述的差異,內涵並無二致。而上帝的存在類似三世因果律,善惡因果律這一自然之賞罰能保證善惡行為回應的公正性。可見,慧遠大師這兩篇文稿早在東晉時,便完成了道德依據的理論建構。這是對我國本土文化與佛教法義融合的智慧結晶,一千六百年來,對國人的文化心理建構厥功甚偉。而現在社會道德問題的症結就在於我們的道德依據中缺少因果與輪回這兩個觀念。自古以來維系中國社會的倫理道德體系的依據一直是輪回和因果,只是在近百年來,這兩塊基石完全抽掉了,這就導致現在的所謂新的倫理學體系,變成了一個政治意識形態的東西,無法約束人心,這就是問題症結所在。 有因果、輪回的觀念,人們才會有敬畏感,否則,就什麼都敢干,無所畏懼。不信善有善報,不怕來世的懲罰,認為人死如燈滅,死了什麼都沒有,哪有什麼果報而言。斷滅論必然會導致道德的虛無主義,而為了滿足現世的物欲名利不擇手段。 儒家文化的道德核心,就是一個字“仁”。這個仁,就是一個果子的核心,所以講道德原則,最終還是要講心——人心。人心有善的一面,也有惡的一面。《尚書》記載,虞舜禅讓天子位給大禹時,傳授了十六字心訣:“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意謂人心內夾雜著太多的貪欲、瞋恨嫉妒、機詐,故雲人心是很危險的,但是人心內亦有道心,這道心就是和宇宙法界的本體能夠貫通的心,具有著明德、仁慈、真誠、正直。但這個道心很微弱,它被人欲、執著給遮蓋住了。而欲治理天下的君子,要通過修養“精一”功夫,將中庸的道心彰顯出來,才能夠治國平天下,才能垂衣裳而天下治,才能成為聖君,施行王道仁政。顯發微弱的道心,抑制危險的人心,就要修心養性。而修心養性就要惟精惟一,作精一的功夫,就是佛教講的制心一處。 為什麼現在社會有這麼多不道德的行為,就是因為心都往外奔馳,心很散亂,在奔馳外面過程當中又充滿著貪瞋癡三毒煩惱,以身口意造作種種惡業。現在我們要作精一的功夫,回歸到內心,要知道內心當中,是具有良知良能的,就是孟子講的人有四端——“恻隱之心,是非之心、辭讓之心、羞惡之心”。萬物皆備於我,所有世間和出世間的善端,都在吾人介爾一念的心內,是與生俱來的。 蘇格拉底和柏拉圖談知識有它的先天性,教師只是做知識的助產士,從這個觀點也就能夠延伸出一個結論:人的靈魂不是這一世的。康德也講先天純粹的理性批判,也是人內心本有的,是由於神識中有多生多劫的生命延續才有其先天知識的原型。量子物理學薛定谔也談到,遺傳密碼是帶著人多生多世的知識,一生命運的展開,無非是遺傳密碼的一個譯碼過程。而這一世你的人生的經歷,學習的過程,又在這個遺傳密碼當中添進了新的密碼,然後這個添進新密碼的遺傳密碼,又會找到另外一個生命載體。從而表明唯物主義經驗論哲學家洛克的“白板說”觀點是與事實不相符的。 現在看來,我們從小到大被灌輸的哲學理論,是需要重新去審視、去考究的,比如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就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啊,離開人的意志而獨立存在的客觀世界有沒有啊?海森伯的測不准定律告訴我們,一切量子、粒子的基本狀態離不開人的想法與觀察儀器及方式,離開人的觀察目的與觀察手段,量子是什麼狀況,人是一概不知的。這就和貝克萊“存在就是被感知”的觀點相接近了。佛法告訴我們萬法唯心,三界唯識。山河大地,依報正報都是建立在我們的念頭基礎上的,離開當下這個念頭,也就沒有外面的世界。如果我們參禅念佛契入到無念狀態,超越主客體的對待,即時虛空粉碎,大地平沉,所謂“夢裡明明有六趣,覺後空空無大千”。所以我們談道德問題,實際上涉及到世界觀問題,世界觀決定人生觀,決定道德價值觀,以及吾人的行為方式、道德規范。 湯因比歸納分析世界文明形態有五十多種,有些文明形態早就湮沒了,有些文明形態卻在挑戰和應戰的模式當中生存下來了。一般說有四種比較有特征的文明形態:海洋的文明,比較注重商業,貿易發達;恆河流域,就是印度文明,側重在宗教,所有宗教都發源在那個地方;北方的草原文明,比較彪悍的,武力征戰甚猛,成吉思汗鐵馬所向披靡,其孫忽必烈建立元朝,版圖最遼闊;而發端在黃河長江流域的中原文明,則是以禮儀、道德、倫常文化見長的。 可見中國的文化形態,正是以倫理道德禮儀為特質,立足於世界文明之林的,是非常有生命力的。而現在,我們卻把幾千年豐厚的道德文化邊緣化了,真可謂不肖子孫了。許多西方倫理學的理論觀念,不少是受東方文化的影響建立起來的。十八世紀法國的啟蒙運動,就曾出現過中國文化熱,深受知識界的推崇。亞當·斯密的《國富論》,提出了市場經濟是一只手,他寫的另一本《道德情感論》,提出道德的同情心,又是另外一只手。《道德情感論》中所說的“同情心”,孔子稱之為“恕道”。孔子對曾子說: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當下心領神會。等出門之後,其他的弟子就問曾子,你剛才說“唯”是什麼意思?實際上“唯”有點像禅宗,當下、言下頓悟了,無須再問,但要用言語表達說出來,曾子勉強對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忠者,盡心;恕者,推己及人,仁愛,還是回到心上,相似於這樣的一個道心。這個道心是跟一切眾生同體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是有對他人感同身受的那種移情的理解,所以就把這個“恕”的內涵诠釋為八個字,“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那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可就不是一個換位思考嗎?移情的理解嗎?一種感同身受嗎?他人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他人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譬如吾人的身體,四肢是一體,左胳膊受傷流血了,右胳膊去幫助它,是不談條件的。這種幫助他人的心,或者互助的行為,只有建立在同體的情況下,才是無條件的,不求回報的去幫助他。只有在這種認知當中,你才會做慈善,你才去做義工,這裡沒有交易的成分。所以“恕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稱為道德的黃金律啊! 還有引進西方的生態倫理學,叫大地倫理學。中國道家講“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同體”,天人合一的觀念,這個就是生態哲學、環境哲學最高的理念。不僅有情的眾生跟我同體,無情的山河大地、樹木花卉也跟我們同體。我們不能去傷害它,它也是我們心性變現出來的東西,更何況山河大地它也是有生命的。人是一個小宇宙,宇宙是個大宇宙。我們人有五髒六腑,大自然也有五髒六腑,也有肺部的呼吸,也有汗毛管,也有肝髒也有腎髒。人有腎髒,大自然有濕地;人有血管,大自然有河流。幾十年、幾百年甚至幾千年的古樹,參天的樹木,都有靈性的,都有神在上面住著。你不能隨便就砍伐,隨意砍伐就是對樹的生命不尊重。如果上面有樹神,你不禮敬提前告知,便率爾砍樹,那樹神可要找你的麻煩,這些都要有敬畏感啊!這天人合一的觀念是一種真實而崇高的智慧,聖人諄諄教誨我們,但我們這些不肖的子孫,卻遺忘了這個觀念,所以對大自然非常傲慢,沒有敬畏感。這些文化遺產,我們繼承了多少,真的像佛經講的,缺乏智慧的人,為人處世干事業,大多目光短淺,用盡機心所作的事,一利才出,百弊叢生。猶如小孩子舔刀刃上的那點蜜,剛嘗到一點小甜頭,馬上舌頭被割破了。 我們這個民族需要一批超越小我的棟梁之才,《論語》中講,“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要把自己的“意必固我”清除掉。“毋意”,不要意氣用事,要有冷靜客觀的理性觀照。“毋必”,做什麼事情不必一定要如何,隨順因緣,無可無不可,通權達變,法無定法。“毋固”,不要那麼固執,一條黑道走到底。“毋我”,不要我執,吾人悉有與生俱來的我執身見,常常以我為中心劃線,以我為中心做事情,以我為中心作出種種情緒反應。其實一個君子的行為,或者一個能做成事業的人,一定要把小我放下,一定要多想別人,多滿足別人的願望,多讓別人歡喜,多體察別人的需求,這就是普賢菩薩的恆順眾生。菩薩無心,以眾生心為心。這不僅是修行,就是在世間法上,你作為一個官員,作為一位企業家,作為任何一個領袖型的人物,要取得事業的成就,亦應以他人的心為自己的工作目標,滿足他人的需求,這才是為人處事的智慧。如果擺脫不了“意必固我”,那將會一事無成,因為你的心行與天道相違。《尚書》雲:“惠迪吉,從逆凶。”順著天道而行,天就給你吉祥,你違背天道而行,就會招致災殃。所以《太上感應篇》講:“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所以我們對於天道,一定要深加體認,要相信有天道,要立志追求這個道。你有道心,這個道心裡面,包含著諸法的空性,這是道的本體。那麼道的作用,就是這個空性當中,能夠緣起一切法,就是有因果的法則,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們每個人都想要幸福美滿的人生,但是我們不知道怎麼獲得這種幸福,往往用了一個非道德非理性的手段去獲得,這樣反而南轅北轍,飛蛾赴火,作繭自縛,這些都是愚癡的表現,主觀上想獲得幸福,實際上都適得其反。每天的行為造作,恰好是導致災禍,人格瓦解,精神墮落的要素,之所以產生這個情況,就是他不了解這個“道”,不能與“道”相應。 孔子闡釋人格教化四要素:“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一個君子謀道不謀食,具有理想主義精神,形而學之超越情懷。這個道具體體現在“據於德”。就是你每天做事的依據,要有德性,德性的展開,有八個綱目,即孝悌忠信禮義廉恥。意謂在你的日常生活當中,為人處事當中,敦倫盡分當中,把這八個字落實下來,在家裡要孝順父母,兄弟之間要恭敬,對上級要忠心耿耿,朋友之間要有信譽,對人對事要有恭敬之禮,要有正義公平之心,廉就是要過節儉的生活,恥是要常省己過,有羞恥感內疚感,忏悔心,慚愧心。踐履好這八德,便能模鑄健全的道德人格,否則,“亡八字”便意味著人格的瓦解。 “依於仁”是說做事要依怙仁愛之心、恻隱之心。而學知識技能都是第四步的事情,叫“游於藝”,六藝是知識技能。現在我們問題就出在,我們教育人,包括自我教育,前三項都不談,就談第四項游於藝,從幼兒園開始就游於藝,學電腦,學英語,學鋼琴等等,搞得現在中小學生,真是苦不堪言。現在的小孩子大多沒有幸福的童年了,背上一個沉重的書包,要背上十多年。“游於藝”還意味著學習知識技能要以游戲的心態,輕松活潑,自然,審美。如果被考試分數的功利性所控制,學習的樂趣便會失去,甚或異化成一種苦差事了。 聖人告訴我們,一個美好的人生是審美化的人生,不是忙忙碌碌的。殊不知這個忙,是一個心字旁,右邊是個亡,忙者心亡也。為什麼我們不歇一歇?停下來,檢點一下我人生的行囊到底有些什麼、多重,有不有多余累贅的東西可以放棄,自己前面的道路該朝哪個方向走,才能抵達人生美好的結局?這些都需要認真拷問,深入思惟的。為什麼我們搞得這麼緊張?我們搞得這麼緊張,我們的幸福指數有多高?房子、學費、養老費、醫療費,像幾座大山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尤其是失去了精神家園了,這才是現代人最大的痛苦。漂泊——沒有安身立命之所,像無頭的蒼蠅,不知道飛往何方,但必須要飛,在熾熱的爐炭的跑道上,必須要跑,停不下來,所以我們透過這些現象觀照人生的本質,也可以說慘淡的人生啊。所以我們要尋求人生的真谛,要知道我們安身立命在什麼地方,要知道我們的精神家園在什麼地方,要回歸到我們的自性,找到答案。我們而且要恭敬地請教那些過來人,就是儒道佛三家的聖人,在他們給我們留下的聖典當中,去找答案。這樣我們才能夠得到幸福美滿的人生,我們這個國家的道德水平,道德理論的建構,才能找到一塊堅實的基礎,中國才有成為大國的可能性,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據2011年4月23日南京大學講演稿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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